雾畔晨歌

雾畔晨歌（离别的不舍与哀歌）

1母亲催促着帮我把衣服穿好，脸洗好，然后我呆呆的坐在外婆家的炕沿上，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睡眼惺忪地朝贴满旧报纸的土墙上瞅了一眼，那里挂着一个方形的绿色钟表，秒针在“滴答滴答”不停的走着，时间是五点刚过一点。母亲已经将要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包括外婆强塞进我书包里的东西，什么花生，核桃，油炸麻花…虽然母亲一再强调这些东西我家里都有，可外婆还是一意孤行的把我的书包塞成了一个大圆球。屋里的灯全亮了，昏昏黄黄的耀眼，不知道母亲和外婆在对面的厨房里走来走去的忙活什么，厨房里蒸气腾腾的。天应该还没有亮，借着昏黄的灯光，我看到蒙着白塑料布的窗户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远处山谷里不知道什么鸟还在“呜呼呜呼”的啼着，声音幽远寂寞。入秋了，天气转凉，一会有风从破了洞的纸窗里吹进来，我冷的直打哆嗦。

2我跑进厨房，外婆正在做早饭，外公在灶下烧火，外婆做的是鸡蛋泡馍，我知道这是我和母亲在外婆家吃的最后一顿早饭。时间太快了，我感觉才来外婆家没玩几天，假期就快要结束了。母亲借着我放长假的这几天，来帮外公外婆把大片成熟的玉米收获回来，丰收的这几天忙的不可开交，好在地里剩下的玉米不多了。锅里的水开了，沸腾着升起一团热气，外婆从里屋的一个竹篓子里摸出七八个鸡蛋，一个一个快速的打进锅里。怎么打这么多，外婆平时是怎么也舍不得也不敢这样吃的，这些鸡蛋都是她一天一天攒下来，等攒够了，然后去换钱买调料的。鸡蛋快煮熟了，母亲拿来两个大碗，里面放着大半碗早已掰好的麻花，外婆在两个碗里各埋了四五个鸡蛋。“妈，这么多怎么吃得了？你们怎么不吃？”。母亲问。“怎么吃不了，你和孩子要赶车，赶快吃，我送你们回来再吃”。外婆说。外婆催我和母亲赶快吃，吃完了还要赶唯一的一辆早班车。从外婆家回去，每天早上7点只有一辆早班车从这里经过，一天只两趟，早上一趟来，晚上一趟回去。若赶不上早班车，两条腿就要受罪了。四五个鸡蛋我只勉强吃了一个，在家里我都不爱吃鸡蛋，我想往别的碗里挑，外婆却生气了：我这里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吃，就这几个鸡蛋，还吃不下吗？一会回去在路上要是饿了怎么办？母亲也只吃了一个，她和我悄悄地把剩下的几个鸡蛋夹到了一个干净的碗里。

3外婆养在外面鸡舍里的大公鸡叫了三声，快六点了。外公拉开了沉重的黑木门，外面还是昏黑一片，天亮的越来越迟了，有风从外面冷冷的吹进来。母亲取了我的书包，帮我挎到肩上，她提了两个袋子，都是外婆给我和姐姐做的衣服和鞋子，要赶紧走了。出了门，借着微光只能看到灰白的石子路弯弯曲曲的伸向远方。出了外婆家的门是一个陡斜的土坡，上了土坡是一道高高的，长长的山梁，从高高的山梁上下去要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公路上等车。出了门，外公走在最前面，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木棍，一边走一边向路两旁挥打着，外婆走在最后面，她手里举着明晃晃的手电筒。深秋的清晨，山里的秋雾很浓，迷迷蒙蒙的笼罩着一切，草叶上全是很重的露水，得拿着一根棍子一边打落草上的露水，一边往前走。走上斜坡，走到山梁上，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母亲坚决不让外公外婆再送了，她让他们回去，他们只好停住了脚。外公把手里的长木棍递给母亲，外婆把手电筒也要给母亲，母亲没接，她说那是外婆家唯一的手电筒，她不能拿。

4“你不拿手电筒怎么看得见？”外婆发急了。

5“天就快亮了，不用拿了，我们走了。”母亲扭过身快速向前走着，我紧紧的跟在她身后。

6我和母亲走远了。

7“走慢一点，小心一点，拉好孩子。”外婆在后面喊。

8“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母亲转了一下头。

9我和母亲走了很远，背后手电筒的光还在一晃一晃射向我们。

10母亲只管朝前快速的走着，她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挥打着路旁的草，又不时的回过头催我快走。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清冷的雾气笼罩着人，我不知道母亲是否害怕，或许她也顾不上这些了，或许她从小便这样走惯了。我和母亲一路跌跌撞撞的走着，不敢停下脚步，真怕赶不上车啊！走到半山的时候，我的裤腿和鞋子都湿透了，我的鞋子几次因走的急还被扭掉了，里面进了小石子，不能走了。没办法，母亲把我的书包从我的背上挎到了她的肩上，然后她让我坐下来，把我的鞋子脱下来，倒扣了几下，把小石子倒出去。天慢慢的亮了起来，可以看见远远近近的树了，雾气像薄纱一样一缕一缕的随风漂浮，能看到树叶上沾满了露水，绿的发亮。空气很湿润，吸起来有淡淡的草和泥土的香。

11“不知道你外公外婆回去了没有？”母亲向后面的山梁上望去，可是有大片的树遮住了她的视线。

12“应该回去了吧？”我也不知道。

13我想了有一次，也是这样一个天还没有亮的清晨，外婆答应好了去我家住几天，我们一起走到半路的时候，她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了，她赶快躺倒进路旁的草丛里，痛苦的喘息着，我们只能干看着，心里很难受，最终，外婆也没去成。这几年，外婆和外公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还能再去我家。

14歇了一会，我们又赶紧朝山下走去。

15终于，我和母亲从那高高的山梁上下来了，天已经发白发亮了，班车应该还没有来。我和母亲在公路边整理了衣服，在草丛里抹干净鞋上的泥，然后静静的等着班车。公路两旁是两排高大粗壮的，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杨树，杨树的叶子快落光了，枯黄的落叶全铺在公路上，一阵阵秋风把它们扫成一堆一堆的，连树上最后的几片也要落尽了。枯叶离开了杨树，来年还会再长出鲜绿的叶子，可我和母亲下一次再来外婆家，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16班车打着号鸣从后面的大湾里驶来了，天已经大亮了，雾气也消散了，我想在看一看外婆家那高高的山梁，等我回过头向它望去的时候，我惊奇的看到在那高高的山梁的黑色轮廓里，有两个黑点，一前一后的走着，走一走，停一停，再望一望，正朝公路这边望，没等我告诉母亲，班车已经过来了，我和母亲踏进了班车，再看，车已经驶远了。

17几年以后，外婆外婆相继病逝，我便再也回不去了，在那高高的山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