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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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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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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荫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花的种子随着风去向远方,告别养育它的故乡,留下空荡荡的枝朵,带走的是梦想与守望,谱写一路繁花怒放。

已经泛黄、易碎的日记本,写着一行行欣喜、心酸的文字,于他人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独白,于你是一段岁月的心底写实,是堪比荷马时代的史诗。在某一个静悄悄午后,从木架上滑落,发出惊心动魄的回响。一片枫叶也随之飘落,无声无息,那一瞬间会不会有个不轻不重的人走过,让你莫名泪眼朦胧,让你推开门奋不顾身地追逐光影,让你想要去看清那人的面孔。

大概是在年关的时候,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小镇,因故暂住在好朋友梨子家。那天的天气格外地热,我提议一起去初中时候的学校旁吃凉粉,梨子笑着提醒,你忘了?我猛然惊醒,确是我的记忆疏忽,油叔已经离开凉粉摊多年了,但此刻不由得想起那个旧时代的老好人的事情……

街角大槐树,阴凉憩息处,不管是黑的还是白的,一碗凉粉一元,加糖一元三角,十里八乡都是这个价格,何故?梨子解解说,因为这十里八乡也只有一家卖凉粉的,规则自然也统一。

油叔卖凉粉已经三十余年了,姓甚名谁也已经没人知道了,村里的长辈都喊他老油,小辈当然是喊油叔。油叔年轻的时候并不在如今的江南小镇,早年在新疆西部大开发期间参加建设。据他自己说新疆第一块油田出油的时候,他就在现场,站在项目负责人旁边。

这件事好像是油叔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每次和他聊上几句闲话,他也只有这事反复地讲着。

油叔之前不在大槐树下摆摊,而是专门到忙于稻田农活的汉子们歇息聚集处搭了棚子。每天把准备好的凉粉食材放进两个大箩筐中,再加上一条扁担,走个十多里路。要是农夫累了,便冲着棚子处吆喝一声:黑的。不多时,油叔便盛出满满一碗凉粉放到小桌子上,动作利索,没有半句废话,做完这些便继续抽着旱烟。

说起抽烟,我那几年每次看油叔抽烟,他都是抽那种烟杆、烟袋的老烟,上面还系着一条红色丝带,没生意的时候就抽着烟,烟丝没了,就跟老僧念经一样,

喜欢把烟杆在三轮车沿轻轻敲几下。

敲着敲着,一天天就过去了,如江水东逝。

十字街头的转角,爬山虎的绿幕前,模糊不清的广告牌下,总有一辆锈迹斑斑的脚蹬三轮车悠悠地停靠在那里。

那个时候,小城镇还未被卷入现代化浪潮中,尽管学校里有些女孩已经知道洛丽塔、JK制服之类的新式服装,但是还没几个人敢穿出来。有些女孩穿着格子百褶裙来买凉粉,油叔毫不掩饰对女生的偏爱,会盛更大碗,对于裙子一事则是苦口婆心劝诫,说不成体统,女孩们总是吐吐舌头,咯咯笑着走掉。

有时午后的阳光在街区的老旧瓦房的屋檐转几道弯儿,能有一抹温暖和煦的亮色映照在三轮车上的木桶上,也照亮油叔那张黝黑朴素的脸庞。油叔的瓷碗碗口宽,而碗底窄,比常日里吃饭用的碗还要大许多,虽说卖的时候按碗不按斤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油叔的碗比起斤两计算还要来得实惠。木桶的边沿坑坑洼洼,有些许发黑,要洗是洗不掉的。

这凉粉的拌料倒是不少,红糖、白糖、薄荷以及醋辣椒,甭管是北方游客还是南方本地人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口味,至于你想加多少量,用油叔的话来说就是:就三角。

一元三角说到底还是九几年那会的事了,油叔的凉粉手艺是在外地学的,老一辈人对手艺都有着近守疯狂的偏执,这份偏执就是传承。

到了五十八岁的时候,油叔也忙着找徒弟了,再过两年对他来说是人生中重要的时候,同时也是授艺最后的机会了,他说教完徒弟要去东北祭拜师父。人家收徒是师父对徒弟有要求,油叔收徒是徒弟对师父有要求,就是改了这一元三角的规矩。

忠厚老实已经是油叔的代名词了,可是为了手艺传承,他还是对徒弟妥协了。油叔只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学成之后就离开了,在本地开了一家酒店,而凉粉则作为餐后点心登场,价格不菲。另一个倒是勤勤恳恳,可是做出来的凉粉总是差强人意,油叔到底是放心不下,便经常到小徒弟的凉粉摊指导。等到小徒弟出师,油叔也六十一岁了,错过他当初说的北上祭拜恩师的时间。

至于现在的价格是多少,我不知道,梨子说变了很多次,大体是只涨不减的趋势。时间匆匆走,小溪慢慢流,曾经学校南面的一排土房被施工队推倒,然后一栋栋学区房拔地而起,旧土换新砖,低檐换高台,这座不大不小的城镇也开始了城市化进程。

油叔的凉粉摊位环境自然也免不了受影响,首先改变的是他身后那堵爬山虎密布的老墙,推倒重砌,新墙倒还是混凝土构成,只是令人舒心的碧绿诗意消失了,对本地人来说显得尤为突兀。油叔还是一样在学校转角处摆摊,客人却是明显减少了,大概是因为学校大门斜对面新开了一家肯德基的缘故,新式的多样快餐自然而然地取代了凉粉的美食地位。

我看不出油叔的喜悲,只看到那条烟杆丝带变黑了,黑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红色。

他开始常常盯着曾经长满爬山虎的地方看,喊买时也需要更大的嗓门,他才猛然惊醒,把烟杆习惯性地在三轮车沿敲了敲,干笑两声,招待客人。

“油叔,油叔,油叔!”

“啊!诶,小姑娘要啥?”

大家都说油叔是老了,可是一个人老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份职业,是热爱,是生计,还是传承?

后来政府对学校周围的小摊位整改,油叔的凉粉摊也被迫转移到菜市场。在这之后,我就没看见过油叔了,有一次偶然听到人说他也不在菜市场卖凉粉了,大概是被家人劝回去养老休闲了罢。

在某个下雨天,梨子买了凉粉,我不期然间又想起油叔,总觉得他是会去一趟东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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