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选择一个和父亲关系密切的事物,我能直接想到的就是他的三摩车。
“菜来咧,西红柿、黄瓜、辣子、洋芋、茄子……”一遍又一遍的轮播着,这是父亲卖菜时扩音喇叭里发出的叫卖声。这样的声音虽然过去好久了,但如今却常在我的耳畔回响,印刻在我的心田里。
大多数时候,父亲和母亲还是以卖菜为主。夏季天热的时候,也会捎带一些西瓜、甜瓜、葡萄、桃、香蕉等水果。父亲和母亲起先在西安卖菜。印象里,西安的瓦胡同、西三爻、庙坡头、东三爻这些地方,先后都留下过父亲和母亲卖菜的身影。
小时候,爷爷奶奶常带我去西安。幼时和父母亲待得最久的时刻可以说是在西安那会。记得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只是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那个时候,我的认知和理解里还没有留守儿童这个概念。我只知道,父母亲在家里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了。至于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离家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似乎是无解的。
在我记忆的版图里,父亲就常开着他的三摩车走街串巷。要想卖菜,往往就得起早贪黑。父亲往往凌晨三四点就开着三摩车去蔬菜市场进货了。市场大车上的卖主守着自己的摊子,等候着买主的到来。为方便起见,他们多数铺着毯子,睡在车厢里。等到有买主上门时,他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由此便拉开了一天忙碌的序幕。买菜的批发人把车停至固定位置,就游走在市场里,问这家问那家,踱来踱去,寻找合适的卖主,来来回回不知多少趟。
我父亲就是其中一员。有好几回,我还跟着去了。坐在三摩车后面,一阵又一阵凉风不停地刮吹着,轻吻着皮肤。两道旁的楼宇和树木往后隐去,它们连成一线绵绵不断。父亲到了市场里,先是寻找合适的蔬菜,挑挑拣拣,反反复复,往往就是货比三家,忙得不可开交。待符合心意了,便开始谈定价钱,过了磅秤,便准备扛起蔬菜往车上赶。父亲身形偏胖,将蔬菜掂在肩上,很是吃力,但他的背影里却满是坚定。而我能做的就是拿着小袋的蔬菜让父亲尽量少地折返一次。就这样,十几种常见的蔬菜合起来也填满了三摩车厢,整个过程要持续两三个小时。
父亲摆的菜摊子往往是两个地点。一边是将菜放置在倒扣的筐子上,各式各样的基本上都匀好了,母亲便在固定的摊位上卖菜。另一边是父亲其余的菜留到车上,叫卖喇叭响起的同时,三摩车也走走停停行进着。到了中午,父亲再将母亲摊位上的菜挪到车上。两人开始了轮休,留一人回到住处做饭休息,一人守着菜和车。
那时候,我能做的就是给父母送饭。后来再大一些,我也开始学着做饭,这也使得父母松泛了不少。我能帮父母分担一点,这是我顶开心的事。
时光如水。轻轻浅浅,默默不语。与此相伴的是,爷爷奶奶的年龄也在一天天增长。家里农活对于爷爷奶奶来说,也愈发力不从心。父母亲也回到家里,一边务弄着地里活,一边继续做着生意。除了卖菜、卖水果之外,父亲还用三摩车定期进行着收苹果、收梨的活计。
父亲往往事先雇好熟悉的人手,这一环节紧要的就是眼尖手快,马虎不得。许多时候,主家的果子还在树上,父亲也会爬上爬下帮着主家在树上摘果。最关键的环节就是按照不同的规格装袋装箱。当收购完成后,便驱车去了甘肃早胜售卖。卖果整个过程较为漫长,往往需要住宿。等一车卖完之后才能返程,装购下一车。一车又一车,一程又一程进行着,劳心劳神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父亲带给我更多的是乐观地面对生活。在这之外,父亲还用三摩车提前批发了正月十五的灯笼,摆了摊子在镇上跟集会卖。刚开始卖得不好,然而就是在一个又一个集会的售卖下灯笼也卖完了。
我后来才知道,有一回,父亲开着车行在路上。在倒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路边的路灯。父亲后来说,不能一走了之,便在那里的路边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相关负责人来到了现场,发现路灯并无大碍之后,就让父亲无责离开了。
看着父亲这么辛苦劳累,我实在是于心不忍。而父亲说得最多的却是他自己没念下书,让我把书好好念,不用担心他……
三年前,许是父亲觉得做生意累了,收益也不容乐观。听父亲说,他想跟着自家亲份的堂弟南下进厂子,换个方式生活。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二〇一九年二月九号。那天的我,心里不由地浮现出一句话: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话说给父亲,也说给我自己。直到今天,我日渐理解父亲的决定。风里来雨里去久了,总得有个安定之地。
人在年龄增长的同时,多数时候也是步履不停的。因而,人的变老往往是在不经意之间被察觉的。如今,父亲的腰身慢慢微驼了起来,鬓角的白发也依稀可见。
自父亲南下打工后,他的三摩车也闲置了下来。三摩车可以说陪伴了父亲大半辈子,是父亲忠实可靠的伙伴,也是父亲艰辛付出的见证。
回望父亲骑着三摩车行进在城里和村上,隐隐约约里,还是忙碌不停却毫无怨言的身影。近几年来,我与父亲都是常年在外,较少回家,相见相聚更是少之又少,但他的言传身教却在时时刻刻影响着我,使我铭记于心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