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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小通把作业本翻得发皱，但他的成绩还依然不见起色。小通的父亲清平看小通的学习没长进，也频频唉声叹气。

有一回，清平说得心累，连骂带喊，整个巷道都能听见。

路过的人说：“清平，你不敢吼娃么，娃本来知道哩，你越吼娃越糊涂了。”

清平的头有节奏地摇着，像拨浪鼓。

一年级时，老师布置的作业是写数字“8”。小通写了半天，依然不会写。弯弯绕不过去，写着写着就写扭了，他急得哭了，脚趾头也不自觉地抠抓着脚地。

清平忙说：“好娃哩，你要是把书念下咧，我就烧了高香了。”

小通还在写，没有停下来。

小伙伴找小通玩，一个耍笑说：“你个笨怂么，连个'8'都不会写。”

另一个好意说：“你写两个‘0’，摞到一起就是‘8’。”

小通根本把他们的话没有听进去，自顾自地写，心想我还就不信我把“8”写不出来了。我要写，写出那种正儿八经的“8”，而不是拼到一起的。

一遍又一遍，擦了再写，写了再擦，橡皮磨掉了半块。半晌过去了，小通额上沁出了汗珠。直到写出第一个满意的“8”之后，他不禁眉开眼笑。

清平看着一个个成型的“8”：“ 咦，乖乖，这太阳今天打西边出来了。”尽管天气炎热，他心里却美滋滋的。

在老师的眼里，小通温顺。尽管不调皮捣蛋、惹猫逗狗，但说话就像谁拿被子捂住了一样，一点也不讨人喜欢。因此上，小通的后排座位成了不变的定数，终日与垃圾桶为伴。小通一个人也宽敞，但坐在后面，黑板上的字实在太小，像蚂蚁爬过。加上这摇摇晃晃的桌椅板凳像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小通却不说什么，同学们见了都绕着走。

初中期中考试，他考了21分。老师用大声叫着小通的名字，说来上讲台亮个相。小通低着头，羞红了脸，不言不语。很快这个消息在校园里传开了，不管小通走到哪里，总有人叫小通“21分”。叫着叫着，这个“21分”成了小通的代号。

自此以后，小通更加用功了，发誓不能再丢丑了。很快，期末考试到了。这次，监考老师压根就没准备小通的考试卷子。随手丢给他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小人，小人的上衣写着大大的“21”。

小通看了之后说：“这还让我怎么考？”

监考老师没想到平时八脚踢不出一声响屁的小通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气上心头，在原地打转转。

这人拨打小通父亲清平的电话，说有事，来学校一趟。清平是做塑料筐子运输生意的。基本上长时间在外，很少能管上家里。有一年，清平终于开上了心心念念的福田五星三摩车。一天夜里忙完，清平像往常一样，把车停在租住的门道里，也给车上了锁。此外，大门也是上着锁的。当天晚上，外面还下起了大雨。不知那时几点，三摩车被贼娃子合力推到了外头。贼娃子拿起遗落在路边的砖头，叮叮当当地砸起车锁来。到了第二天一早，门道空了，车不翼而飞。大门口留下的就只有砖头的碎屑和一滩雨血混浊的水渍。

事后，有人说，他听到了声音，还以为附近的饭店在砸煤。

也有的人说，他看到了有人在砸车，本来想扔个啤酒瓶下来的，转念一想还以为在修车，最后没扔。

小通那时小，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车不见了。父母哭了，小通也跟着哭。那是小通第一次看见父母一起放声大哭。那几日，父母亲吃得很少，仿佛天塌下了一样。几天以后，父亲强打起精神，逢人就说我那辆车最为明显的标记就是加油的位置有一个小坑，要是大家谁遇上了留个心。可是，后来的后来，这辆车终究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后来，清平买了辆便宜的二手车，但清平开那辆福田五星三摩车时的身影经常进入小通的梦里，还不止一次。

很快清平到了学校，监考老师说：“你娃学习不好，还是别考了，我还担心让他考可惜了试卷纸哩。”

清平说：“老师，您给娃当老师呢，给娃个机会么。”

监考老师说：“好好把你娃管一下，你是怎么教育娃的，考了21分，都成全校名人了。”

清平没底气地说：“平时太忙了，没时间管娃学习，给您添麻烦了。求求您了，让我娃考一下。”

监考老师像一块坚冰，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去去去，想考出外面自己打印去。”

清平领着小通出去打印。跟在清平后面，这场考试还剩一个小时。走到半路，清平记起来高升家有打印机。高升眼珠子转得欢，脑子灵，和清平一起做筐子运输，但他家已有两层高的小洋楼。早年间，高升的三摩就经过改装，清平怎么都撵不上。或许就是在这一趟又一趟的撵不上里，小洋楼一点点拔地而起。可以说，高升能住上小洋楼他的改装三摩车功不可没。

清平把车停稳后，就去找高升。高升一脸不快，眼睛还时不时翻来翻去。在清平的声声哀求里，不知什么时候，清平那一套连贯的感谢动作极尽诚恳，双手已然合十，鞠躬也紧随其后。高升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高升一键操作，试卷才不情愿般地从打印机里吞吐出来。一看到带着墨香的试卷，清平连连道谢，上面的动作清平又重复了一遍。清平也奇怪，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清平对小通说：“娃，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哩，千万给咱争口气，不然老师都不喜欢你，求人看脸色脸难看啊。”

小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拿着试卷奔向了考场。路上他顾不上系松开的鞋带，步调渐快起来。等跑到了考场，心嘭嘭嘭地跳，很难镇静下来。这时，他眼前浮现了父亲低三下四求人的样子，还有父亲做生意时的艰难。稍微稳定了情绪之后，他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他是压着下考铃声交卷子的。

这一次，这个叫小通的孩子考了68分。

老师惊异地问：“ 这真是你考的吗？你是坐了火箭，还是脚底下蹬了风火轮？”

小通不紧不慢地说：“是的，老师。就是我考的，您不信算了”

后来，小通的成绩在一步步提升。先是进步之星的荣誉，接着还上了光荣榜，进了年级前三。小通的座位也在一步步往前挪，挪到了前排。他第一次觉得老师黑板上的字是那样的清晰。把小通叫过“21分”代号的那些同学也开始换了称呼。一声又一声“学霸学霸”地叫着，求问学习经验。一些同学也抢着和小通当同桌，甚至他们之间还闹得不愉快。小通的眼前还第一次聚起来这么多人，好不热闹。他们你一言我一句，似乎在说：“ 快来，小通！来语言的海洋里游泳来。”

一个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人才呢，是那种深藏不露的人才。”另

一个说：“你是我的偶像。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还有的说：“我叫你‘21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这样也是为了激发你的潜力。”

不多时，小通身旁的人多了起来，众人附和着说：“对对对，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小通不知道说什么了。越是人多话多处，他越没话。

回到家，清平也走路有了精气神，扬言说：“娃呀，你这下给咱把人赢了，你要啥爸给你买啥。”

小通说：“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不再那么辛苦。”

村里人见了清平，一改往日的面目，也说些道喜的话：“你娃厉害太，叫你娃有时间了给我屋里那憨小子补个课哩。”

有的说：“念下书了，念下书了就是不一样。”

还有人说：“你家里要出人才了，真是让人欢喜，这是全村的希望。”

说话声不绝如缕，连成一片，这时有人说了句让人群静默深思的话：“ 成材树，不用科（关中方言读kuò,取修剪之意）；弯弯树，科不端......”这句话重如千钧，余音绕梁，响彻村头村尾。

清平笑笑不说什么，一走而过。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句：“你看这人飘得很，屁股一扭一扭的，张狂得很。”

这时有一个大头大耳的人探出头来，也有人说：“不就娃念下书了么，耍得势大的，见人连个话都不说，真是六月萝卜——少窖（教）着呢。”

后来，小通考上了最好的市一中，离开了初中校园。渐渐地，和曾经的那些同学也少了联系。

初中毕业后，一向不怎么和清平来往的高升突然叫了车，把小通一家拉到县上，去了最好的五星饭店。他们坐在一起，谈着小通的出息，睁眼闭眼之间尽是艳羡。

高升说：“我那崽娃子高飞不好好念书，就想着一门心思往出胡跑，我裤带都打坏几条了，没用没用，把我都快气死了。”

清平搭言道：“ 现在这娃都不好管理了，真是难，难着呢 。”

高升条理清晰地说：“我这次请你们来，一是向你们道歉了，我当初真不应该那样为难你们，我真的错了；再就是对于小通考学成功表示由衷的祝贺；三是我知道念书好，麻烦小通帮我劝导一下我那崽娃子，叔谢谢你了。”

清平和高升都看向小通，小通点头应声道：“好，知道了。”

高飞在小通的劝导下回到了校园，继续着学习生活。

阳光从指尖漏下，无私地尽洒余辉。庄稼地里的禾苗也郁郁葱葱，拔节而起，生机盎然。小通一回忆起曾经的那些日子，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流，缓缓而来，涤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