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笼

在我的故乡彬州，乡人把编制笼具称为打笼。

笼是用来装东西的物件。在故乡，装东西的物件还有升、斗、筐子、瓦瓮、麦囤、筛子等。它们各司其职，同样也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笼则多有不同，它多是乡人亲自编织而成，可谓是心血之作。

不止这些装东西的物件，还有很多农具也见证着农人的艰辛。诸如镢头、铁锨、锄头、镰刀、斧头、耱、耧车等，它们默默不言，悄悄和农人进行了亲密的对话。这对话与美好的庄稼相映成趣，像充满朝气的孩童，生机盎然。

或许，只有农人可以听懂农具的语言。农具多是低声不语，默默奉献，如任劳任怨的农人一般。农具欢笑，农人跟着欢笑；农具受伤，农人心疼不已。农具顺手了，农人也喜盈盈的。

农具们一个又一个摩拳擦掌，忙碌又休息、休息又忙碌的轮转，时序里如应时的钟摆一般契合。它们见证着农活的从忙到闲，也见证着农人从闲到忙，在这不变的轮转里，凝聚着热情与汗水的浇灌与泼洒。当然，笼也有自己特有的休息方式。农人在不用笼时，他们一般挂在墙上，看着笼具们一个个铺陈排列，心里满是欣慰和满足。

一个成形的笼主体包括笼襻、笼边、笼沿、笼底等。而打笼的人在打笼时往往具有前瞻性。在笼未完全成形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规划。手底下的笼大大小小，样式不同，自然，用处也不同。笼，就其外形而观，有大老笼、中型笼、小笼等；就其功用而看，有粪笼、揽柴笼、摘苹果笼、折花椒笼等。

    根据实际功用的不同，有些成形的笼也多了一重手续。就拿摘苹果的笼来说，在规整的笼之外，还需一层保护，以防止苹果被戳伤。而这一层保护所需的物料，多是以不穿的厚衣服为主。心灵手巧的人们这时穿针引线，从笼条与笼条的间隙来回穿梭，给特制的笼也穿上了一件件严严实实的衣裳，很是亮眼。

    农人几乎没有闲时。农活繁多，他们有时一边忙手底下的活，一边打笼。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潜意识里，已然把打笼看作休憩的调整。

打笼也多是利用集中性的时间，如夏收忙罢或是冬季农闲之际。待打完一批笼以后，这些笼也基本上做长久之用。比较牢固的笼，有的可用十几年乃至二十几年，相当耐实和硬挺。

在乡下，笼是再普通不过的物件了，但它却不可或缺。农忙时，只要有提物品的活，笼多能派上用场。一般比较重的农活，与笼相伴的是带着铁制双钩的水担。而较轻的农活，多是将笼襻提在手里或是挎在臂弯上即可。水担上或手掌里以及臂弯里的笼来回晃动，唱着独属于自己的歌，顽皮欢愉，声声动听入耳。

在乡间小道上，就时时能看到农人与笼的身影，如画一般和谐而自然。远远近近，隐隐约约，他们的背影依稀可见，凝聚着太多太多的心血和热望。而农人们一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多是“你提笼弄啥去呀？”这样的问候亲切温暖，直抵心扉，随后路过的农人们也自觉融入乐意融融的谝闲传之中了。

    幼时，打笼的活计多是能人方能驾驭得了的。他们多用藤条和苹果树枝作为笼的起底，层层叠叠，一级一级，环环相扣，里里外外进行着精密的联结。这些细枝先是多用剪刀和镰刀削尖，这样的枝条才能在笼边上周正地立住。起好了笼底，紧接着笼襻的选取。一则是这个笼襻自身必须既端又直，二则是树枝的柔韧度以及粗细必须适中，一般选用粗制的花椒树、苹果树、杏树、桃树等树的粗树枝。这些粗制的树枝在变成笼襻之前还需经过文火的淬炼和洗礼，或是放于炕洞，或是驾于火上，使其保持适度的曲折度。随后，再将粗树枝取出使其弯曲，称之为“曲笼襻”。待笼襻曲好之后，托起笼底还是链接两头笼襻的一根铁丝。由此，笼底和笼襻便初步合二为一了。这样的打笼不仅耗时费力，且需要用巧劲，用对准头，其中蕴含着和谐天然之美。

    这时笼的内部需要走沿，外部也需要走沿，两者贯为一体，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织就新笼。这时，一头削尖的细枝也一条接着一条，搭桥牵线一般，紧追慢赶。笼沿在手底一层一层高起来，笼也就一步步走向了完整，树枝也进行着诗意的栖居。

    诚然，熟能生巧，熟也能生新。当下，故乡的打笼在勤劳智慧的劳动人民手里又有了新的样式，新的载体，新的呈现方式。这里的笼姑且称作新笼。这种新笼兴许是独创，自然也与长期打笼的实践分不开。每当我看到这些笼时，不由地心生敬佩。

    相较于树枝打笼，这种新笼的新首先就是男女皆可参与，不再局限于此前的男性打笼。这个新笼用的最多的材料便是软硬度适中的洗洁净瓶以及洗衣液瓶等。这时，人们手执剪刀铆足了劲头，将这些瓶子剪成规规整整的条状，似铺展开来的长线，持续绵延。这些剪好塑料的细条便代替了之前的枝条，显得轻便而精巧。

新笼之新还新在人员的参与上。树枝打笼因为较为费力，技术要求也较高，故而，打笼时只有打笼师傅一人在忙活，其他人多是围成一圈，仔细观察之后多发出叹为观止之声。而现在，人们在打新笼时，多围坐一起，拉家长里短，在谈话之中一个笼也慢慢地呼之欲出了。

这样，打新笼就简单得多了。好多观看的人看着看着就会了，极易上手。此外，新笼的材料所需的还有用作笼襻主体的塑料管子和托笼底的铁丝以及束收笼沿的扎带。这些材料也便于收集，加之少了曲笼襻和削尖枝条的环节，省时省力得多了。

慢工出细活。不管是树枝编成的旧笼还是塑料引坠成的新笼，都讲究里走沿和外走沿。这里的讲究，则是一种对待生活的认真和负责。愈是讲究，愈是耐久和硬实；愈是讲究，愈是匠心的精益求精之呈现。

笼在农人眼里是无比宝贵的老物件，他们不自觉间将其视作心迹的印章，精神的图腾。其实，农人不止给自家打笼，还将打好的笼送给亲朋好友，以睦亲邻。这样与己方便、与人方便的精神向度追求，使得笼的纯美意义得到拓展。

漂亮而精致的笼，给生活与人生无尽的启示，昭示着向好向上的追求。这样的笼谁能说它不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