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客

  孤客

不比天上行云，不落地下流水。这里并没有可以高调渲染，大肆凸显的地方。单调的，空旷的，无度的，简单的地方，人也显得简单。

福禄并不是第一个巡游此地的驴友，更不可能最后一个。但他是唯一的，想着把水倒进帐篷外的一条丝带样的河流，这样有仪式感。他对着天上的无人机说着123456之类的，为了后期配上音。电磁波跳跃着，循着空气到了无穷的远方，其实它连空气也不需要，就波动了多少人的情绪。旅行总是可以很愉悦，这发生在我们这些并未旅游的。从大学到工作这么些年，人就是这样坐在板凳上，肚子越来越突出。偶尔，就沿着江边跑跑步，也坚持不过三天，自己也就脱不开身了。

偶尔想着生活不止苟且，好像苟且真的舒服很多。临近下班，转了转椅子，我起身，看着玻璃外被雨水打湿的颜色，朦胧失去了高楼建筑和绿化植被原有的整齐标致。全部的力气都散尽在懒腰拉伸运动。“今天又不能去跑上一圈。”人到中年，就越发爱惜自己的身体，真的很难说是为了坚持，去淋雨跑步。我记得，在大学校园里，真的有这样的举动，好像有点浪漫有点潇洒。“生命在于运动。”福禄解说着，使他言词有说服力的是视频中，他正在攀登。而他置身于一个空旷的天宇之下，“害怕是有的，但恐惧能分泌肾上激素。”他脸上的汗珠滴到眼里，模糊了视线。福禄腾出手来，擦了擦。突然，镜头一抹黑，直播中断了。镜头那边，根本不知道安危，毕竟交代了，估摸着这等险境，连个尸骨都难存。一个外卖员敲我办公室的门，我的午饭终于到了。门口站着估摸着是一位大学生，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大学生都是喜欢这么礼貌的说上谢谢的，或许有时候毫无理由。送外卖，他跟我说有空就会接单，要不是家里人强烈要求读大学，实际上更想承担他爸爸的经济压力。我也没想到他跟我聊这么多，可能还是送迟了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我说你很了不起，从农村走出来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大学生腼腆点点头，他说谢谢。

关上门，我继续盯着黑屏，手里习惯地拆着外卖包装，就像肚子饿一样，人总是格外想着满足欲望，只不过多半限于吃喝玩乐的享受而已。我想还是有人不满足这点磨损人的日子，选择叛逆。福禄是这样的，他找了这个鸟不拉屎，人迹罕至的地方，就是为了攀登。福禄已经四十多岁了，经历过离婚经历过破产经历过大难不死，人间少有经受苦难的奇葩，不过他都过来了，而且他觉得总是该向不公的命运挑战。他喜欢极限，也同样热衷于极限的美感。作为一名旅游博主，自然有很多粉丝，和每个粉丝交流倒是很少。我和他聊过几次，甚至加了他的微信，不过算是挺偶然的一件事。我跟他私信说，人生过半，胃口不行，非得看他的视频，才好下饭。没想到被福禄单独提到了，他说可以邀请我跟他一起爬山。后来好像就一直没有消息了。这时的黑屏，紧急让人很担忧。吃的饭也格外多了，我有些紧张，连嚼都没嚼一下。

福禄生机渺茫。一个满脸粗制的红晕的小女孩走到漆黑的镜头，画面又运动起来。在偏僻地方的小孩对镜头好奇，她试图打量着，在女孩眼中，这可以看到她的脸，像三叔说的一个叫做镜子的东西一样，人可以看到自己长个什么样。湖面上映衬的她是蓝色的，她觉得她是天使，因为她生来就属于头顶的天空。三叔说，外面的孩子没有家人陪伴，而扎勒有，他说扎勒永远受到天的护佑，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扎勒被镜头下的福禄吓到了。在她眼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个身穿奇服的男子。“您是从那边来的吗？”她直指天。刚苏醒的福禄并没有听懂女孩的话，他觉得她在指路，指着她家的路。他点点头，却看到小女孩高兴的面孔，有些不解。

我们这些看客的担心纯属多余，在自然中，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很大，同样，发生奇迹的可能性也比城市中要大。福禄运气还不错，一路上，他和扎勒建立了不错的关系。他的手机转述女孩的意思，原因在于我的专业，汉语研究。女孩听到我的转述，好奇歪歪脑袋。现代化的东西对于她来说一无所知。一无所知的她分享着我们这群好奇的看客渴慕的自然生活。“你真是从天上来的？”扎勒还是执迷。这是一个不容破碎的信仰，在她心里除了被群山遮盖的地，就是天上的白云，白云上是山外面的世界，住着一群神仙。福禄并不想亵渎女孩的真诚，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留心。我跟她说，那个叔叔从这里路过，他从很远的地方来。

不久，两人便来到了村落。这是个临水而居的村落，这是个被山包围的村落，这是个被自然掩盖的村落，简言之：这里被遗忘了。究竟杯子的热水能不能短时间冷却，这是没有经验的事情。村落的居民好奇心持续多久，这是不可预料的。不过，他没死，在第二天的登山来临时，他不必搭帐篷。他有了居所，就是扎勒的家。小女孩想把这个好消息传出去，很快就给这个外来人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我则有机会和福禄聊了一段时间。

一个打工仔吃起了外卖，外卖自然比得过一个在外探险的孤客的馍馍。我的易拉罐里的可乐和他军用饮水壶的水，我的盖浇饭和福禄面前支起的锅里煮的鸡肉。他说这是在外面吃的最好的一顿，我说我吃的是最平常的打工人套餐。没有调料，就这样吃下去，福禄甚至觉得连腥味都没去好。他望望聚在他身边的这些村民，渐渐没了胃口。他想起了以前看着动物园的猩猩吃香蕉，被人围观着，竟然没有一点害羞。人毕竟不是动物，却不得不屈从动物的吃喝拉撒，福禄明天要进行第二次攀登尝试，他咬咬牙吃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他离开了这个村落，好像有一种不存在的虚无。当他仰望着这高山，他对着我说，他得看看扎勒心中白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