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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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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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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樱

锅里雾气升腾,就像变了一次魔术,煮熟的饺子露出淡黄来,肉馅可见。

 妈妈生病了,他说。儿子握着课本,嘴里吐露几个幼稚的单词,他没听到。小学六年级期末考试,爸爸答应过小顾,要是不考第一,可以带他赏樱。小顾眨眨眼,他确实第一,班级倒数第一。这不怨他,他不喜欢在教室里,一个劲往窗外看。听到鸟叫,就听不到老师小蜜蜂音响;看到路上有人经过,就回不过来头来;坐久了,就动来动去。

 一碗饺子端了上来,爸爸又强调说了一遍,妈妈生病了,今天试试爸爸的手艺。小顾放下书来。其实他早就听到了,只是不太愿意爸爸说他走神。放下书,原来这一页,他看了好久才读下来。老师说他稳定发挥,不管是试卷难还是简单,他是班级最大的底线。不过,小顾转念一想,饺子真难吃,这不是妈妈做的吗?他发现他爸爸撑着手在看他,脸上胡子没有刮,头发稍显油腻,眼底下是厚重的黑眼圈。他要问什么来着,怎么忘得这么快?爸爸被他盯得有些奇妙,你妈妈在病房,放学了,我接你去看看她。哦,对!他是想问妈妈去哪了。

 慢慢吃,今天考试,上学比平常晚些。爸爸摸摸小顾的头,很让他感到舒服。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集中注意力,妈妈生病了,怎么办?他吃了一个水饺后,还是一样难吃,不如妈妈煮的。他不能考倒数第一,因为爸爸妈妈会失望,他看不了樱花了。听到勺子敲打碗的声音,他回过神来,发现饺子已经吃完了。他想了太多事情。

专注于当下,小顾。爸爸给他检查考试用具,以防忘带什么用品,或者是尺啊,或者是画图的铅笔。果然,他还是忘记带好橡皮了。当爸爸问,橡皮在哪儿?小顾摇摇头,他橡皮好像不见了。都要考试了,上战场了,你怎么?爸爸欲言又止,他想让他儿子长长记性,但毕竟是考试,他不想过多批评孩子。大不了,去楼下小卖部再买一个就好了。

楼下小卖部是这个社区唯一一个供货的地方,价格比其他地方总是理所当然贵一点点。那个老头整天坐在小卖部门口,看着高楼耸立,他时常吹嘘自己儿子是这些楼的设计师,一件引以为豪的事情。小时候,他常常画些奇怪的图案给我看,这些都是什么啊。

老头从小盒子里掏出几枚橡皮,问要哪块。

我当时骂他,脾气不好就拿他出气,这很自然吧?哪有老子不打儿子的道理。我还是有点后悔。小顾爸爸问为什么。老头笑笑,原来这些图画都成了另一种现实,难怪别人说娃娃都是栋梁呢。这话其实老头一直在讲,时常传到他儿子耳朵里,儿子一直劝他别讲,丢人。老头说,你是我儿子我不讲?设计师儿子无言以对。小顾看着形状和颜色各异的橡皮檫,一下子就失了神。他恍惚间,像是被分裂了灵魂,呆呆站在那里。老头话也吹嘘差不多了,看着这个一动不动,眼色无光的小孩,随口就说,你孩子是不是这儿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买完橡皮檫后,他看看后座的小顾,有一刻打算放弃,就这么读下去。不会学习,将来就简单工作,简单生活,也好像不是不可以。况且现在那么多孩子被父母逼出心理病,实在没必要为升学让自己孩子过度承受压力。这么一想,他有点豁然开朗。可谁不是望子成龙呢?今天碰到的红灯又特别多,他电话响了。

这个新的注意点吸引了小顾。爸爸要加班,这会他知道了,但看得出爸爸脸色不好,和街上菜摊混在一起,一派凌乱。他盯着车玻璃上的自己,读不懂他爸,也看不懂两张重合面孔下,多余的背景:来来往往的车,准备过马路的行人,倒计时的红灯。

他要加班。这是一个小职员升职前必要的付出,他三十岁了,年轻时脾气不好,一家公司也待不了多久,到处跑,错过了他自以为升职机会。如今,他总算在大城市立了根,有了一个小家庭,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安安稳稳工作。孩子刚出生时,一切皆有可能。孩子刚学会走路时,一切都有出路。当幼儿园老师让他去查查孩子智商时,他彻底崩溃了。他到底为谁付出?他觉得他未免太功利,实际上他讨厌命运接二连三的捉弄。

转头看看已经走进小学的儿子,今年可能不会赏樱。

在上班前,他驱车去了市中心医院,提了一格小笼包和暖粥,给爱人送早饭。恢复得不错吧?孩子的奶奶在旁边照顾着,高兴地交流着,脸上洋溢着金黄的阳光。他站在门口,没立马进去,观察着变老的妈妈和变瘦的妻子,有些茫然。觉得自己失败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没有给她们一个富裕的生活。

妈,您怎么从乡下来了?他庆幸自己买足了早饭,但粥却只够一个人喝,有点尴尬。就你能把你媳妇照顾成啥样?我不来,你是不是都不请假来照顾你媳妇?孩子奶奶语气很是责备,立马抢过儿子手里的早饭,给粥盒插上吸管递给媳妇。他措不及防,不知所措,勉强说着,公司一直很忙,幸好您来了。他抽抽口袋,拿出钱包,翻了翻,掏出很多张红色大钞给了他妈。我要上班了,下班再来看你们俩,他说。正好他的妈妈来了,城市樱花开了,但此刻提赏樱的话却有些不合时宜。没良心的,就知道上班?让我们母女俩咋办?他的妈妈不知怎样,脾气上来了,其实是为了媳妇发的。怨自己儿子照顾不周,不然哪会生病?

医生说是春季传染病,妈,没多大事,就是我体质弱。孩子他爸,你快去上班。说着,她又咳嗽了一下。他这才有些后怕,幸好他妈妈已经养成了戴口罩的习惯,要不然两个都得感染。好的,今天我要加班,可能会晚点过来。他轻轻带上了门,却被一辆病床车借道,他似乎觉得最轻松的时候恐怕真是病床上吧?转念一想,还是健康第一,他没了,谁来照顾一家子。他吐了口气。

夕阳吞噬了一片土地,借着微弱的光探照着窗户边坐着的小男孩。教室里没几个人了,试卷简单,很多人都跑掉了,他还在做,尽力集中注意力,差点困倒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并不友好。他记得早上记忆的形状,尽力填了上去。收卷铃响,老师单独收了他的试卷,她每次经过他座位时,发现这孩子发呆,就拍拍他桌子。

在公司,他陪着客户聊了很久,原来是一所高中的校友。运气还不错,对方似乎有意帮他,促成项目的达成。他们聊得不错,还调侃母校的变化。一谈成,就去应酬,这是理所应当。但他手机响了,老师说孩子在学校里没人接,一个人就睡着了。校友从包里拿出几张赏樱的票,说,我还没成家,这几张别人送的免费票也没啥用,你带你家人去吧。他接过这几张票,一切开始顺利起来,心情也愉悦。他手机消息来了,是老板的,说他办得不错,接下来把客户交给他就可以了,南湖樱花不是开了,你正好带你家人晚上看看,不然双休可又没时间了。他说不出话来,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晚上,他扶着孩子奶奶,向着灯火通明的樱花树中走去。孩子扶着妈妈,跟妈妈说,老师看过自己试卷了,说有长进。妈妈摸了他的头;妈妈摸着他低下的头。却说着同样的话,回去给你洗头。

樱花溢散,到底美了谁呢?美了夜的人们,夜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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