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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枢尧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0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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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美丽爱情

          寻找美丽爱情

刊《椰城》2015年2期

刘枢尧

这年秋天,我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我记得那是个奇特的秋天,干燥的黄河边下起了绵绵不断的细雨,连续二三天,一直在下,下得峨眉塬上的莺莺塔宛若浴后的少女亭亭玉立。我和费阳在普救寺外面的广场上坐等一天,在崔莺莺一家寄居的“梨花深院”坐等一天,后来移至普救寺后面的花园,在花园“拜月台”低矮的水泥围栏上坐着。我扯起一块皱巴巴的雨布罩在我和费阳头上,费阳手里拿着一叠印制精美的名片大小的硬纸片。在此之前,我亲眼看见,费阳已经送出去了四张这样精美的硬纸片。

第一张硬纸片是在普救寺大门外的广场上送出去的。当时一辆黑色轿车驶进广场,车里坐着两个留披肩长发的女人,亭亭玉立的身材,我眼前一亮,用胳膊肘捣捣费阳说,那两个女人不错。我和费阳一直认为能单身或者结伴来普救寺的女人,肯定是爱情至上者。

当时,我和费阳就坐在紧临公路的普救寺广场上,他俩的头发被公路上疾驶而过的汽车旋起的气流刮的像草一样飘来飘去。费阳盯着其中一个女人走下车,那个女人面朝费阳,站直身体,头和身体朝前一弯,头发就像瀑布样从后背滑到胸前,然后那女人突然向后一甩头,头发就像鱼网样散开,把阳光都甩得颤抖起来了。费阳赶紧掏出梳子梳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朝那两个女人跑去。费阳跑到停车场里刚躲过一辆小车,另一辆小车又堵住了去路。费阳后退几步,屁股后面又顶上来一辆小车,前前左右几辆车把路堵死了,等费阳撵上那两个女人,已经在广场上了。费阳把名片大小的硬纸片递给那个甩头发的女人,两个女人就交换着看起来,然后嘻嘻哈哈朗读起来:

费阳,男,现代书生,三十四岁,身高一米八二,体重八十公斤,英俊潇洒,爱家,较穷。欲寻三十岁以下,相貌不俗,修养高雅,尊重爱情,善良而情笃者为妻。

那两个女人朗读的正是我给费阳写的征婚词,写完后,我就想真他娘够绝了,上哪找这样的女人呢?在这之前,我和同费阳已经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爱情,包括古今中外的爱情典故,目的就是要保证费阳不论遇到什么样的爱情花招和手段,都不会看走眼。那两个女人念完后,就把纸片还给费阳说,你继续找吧。等走出一段距离,两个女人几乎一同回头说,祝你好运。

与此同时,在我和费阳生活的那座大城市里,一个叫布谷的女人已经盯上了费阳。布谷是我们那座城市里的第一美女,过去发誓要嫁个老外,业余时间就去市里最高档的涉外宾馆陪老外唱歌,唱来唱去,就跨进了二十七岁的门槛。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在风月场上已经没什么优势,可她依然没有搞定一个老外,不是年近半百,头顶半秃,其貌不扬,就是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有钱。有次,她让一个老外给她买个鳄鱼坤包,老外一耸肩说,我已经给你付过钱了,没有义务再给你买东西。布谷脸都气歪了,把目标转移到了国内,当然她不会嫁一个普通男人过一辈子穷日子,整日为生计操劳和奔波。她亲眼见过她的一个同事,在生活上斤斤计较,就连给孩子买一袋奶粉,也要记在家庭账本上。布谷知道女人要想活舒服,只有一个办法,嫁个财主,然后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过好日子了。想想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没搞定一个财主,布谷的心情很焦急。有天,她在电视里看到了对费阳的电视专访。这里需要交代一下,费阳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我们那座城市里的私营企业家,有几个亿的资产,也就是说他整天都坐在堆积如山的钱上。

那次,主持人顺便询问了费阳的择偶标准,结果布谷就把费阳锁定了,她发誓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拿下费阳。当然,布谷要想拿下费阳也不是那么容易,门口有保安,进大楼要登记,费阳办公室外间还有秘书,总之要想见到费阳那是要过好几道关的,这也是让布谷很为难的一件事情。布谷自认为国色天香,还特别上相,不像有些女人看着可以,上相就变形了,布谷喜欢照相,当然照得也好看,照相馆就把她的照片挂出来招揽顾客,结果我们那座城市里就挂了许多布谷的照片,听说还有男人偷偷趴在橱窗上,隔着玻璃亲吻布谷的照片。这样说吧,布谷要生活在古代,肯定会被选进宫里,也许还能弄个皇后当当。

后来布谷不知道采取了什么办法,竟然和费阳的秘书拉上了关系,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费阳秘书向布谷透露了我和费阳去普救寺游玩的消息,但费阳秘书和布谷是怎么认识的,我就不知道了,直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我和费阳不知不觉在普救寺后花园坐了一个小时,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也跃上了莺莺塔的塔顶,阳光照的塔顶散发出彩色的光泽。这时游人也多起来了,可以看见一对对青年男女或中老年伉俪,相携来到张生崔莺莺的相爱圣地,来表达对爱情的忠贞,对幸福美满的向往。但是,我发现来这里寻找爱情的单身女人真是不多,这让我和费阳都有些失望。

后来,我和费阳在停车场遇到的那两个女人,在寺里呆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了。那两个女人离开时,在普救寺后花园遇见了我和费阳,她们一见我和费阳就笑起来了,把腰都笑弯了。费阳说,你们笑啥?那个甩头发的女人说,你想象张生那样在这里找个崔莺莺?费阳点点头,那个甩头发的女人就骄傲地说,我就是崔莺莺,可是我看不上你!费阳赶紧说,为啥呢?那个甩头发的女人用手捂住嘴笑起来说,你太穷啦。费阳说,张生也不富裕呀。另一个女人就拉着那个甩头发的女人边走边说,别跟他啰嗦,无不无聊呀。

第二张纸片,费阳晕头晕脑地送给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头发挽在脑后,脑门光滑饱满,费阳说这样的女人聪明,长相也不错,当时那个女人正在独自看碑文,能看懂碑文的女人肯定不是一般女人。费阳观察了一会,就假装过去看碑文,还和那个女人交流,后来我看见费阳掏出那叠硬纸片,抽出一张递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看看纸片,又看看费阳,然后还给费阳说,你在这里求婚,的确不错,不过我已经结过婚啦。费阳当场就脸红了,赶紧道歉,那女人到很大度,扬扬手说,没关系,可以理解。

后来,费阳送出去的第三张和第四张硬纸片都没有成功。其中第四张竟然被一个女人撕掉了,边撕边嘀咕,神经病神经病。旁边一个扫地老人默默注视着那个女人撕硬纸片,慢慢清扫地上的碎片,然后叹气说,现在的人呢!我也不知道扫地老人是在说费阳呢还是在说那个撕掉硬纸片的女人。

我和费阳在普救寺外面的宾馆住了四天,每天早上都要进普救寺里,连守门的人都认识我们了,竟然认为我俩是文物爱好者,来这里考察。我想我们是来这里考察,不过是来考察名牌爱情的。这个问题我和费阳在宾馆里交谈过,一个准备结婚的男人要不好好研究一番女人,反过来一个准备结婚的女人要不好好研究一番男人,都是盲目的结婚。

费阳从小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他母亲抛弃了他父亲和他,他父亲一直没有再婚,原因就是对女人存有太多的戒心,这种戒心遗传给费阳,导致他对女人也有种天生的不信任感,可是他还必须找个女人结婚。费阳这人长得不错,做人规规矩矩,挣钱清清白白。这么多年来,费阳接触过不少女人,就是没有遇见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从他打算结婚那天起,愿意给他当家理财的女人就多如牛毛,他都挑花眼了,感觉无从下手。费阳知道那些女人都是冲着他的钱来的,他并没有像许多庸俗男人那样炫耀,而是感到忧虑,他知道一旦他没有钱,那些女人都会像落叶一样随风离他而去,所以他要以穷人的身份寻找巩固的婚姻。可是在我们那座城市里他做不到,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都知道他是个财主,所以他找我出主意,我说去哪找呀?费阳说,就是呀,去哪找呢?我苦思冥想,由报纸上的一则食品安全问题想到了爱情安全问题,由名牌食品想到了名牌爱情,并由此想起了“从来寺庙不谈情,惟有山西普救寺”。

普救寺是名牌爱情的诞生地,更是天下有情人向往的爱情圣地,千百年来一直撼动着人们的心灵。还有崔莺莺写下的那首流传千古的言情绝句: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费阳很赞同我的意见,我就提议说,你去普救寺寻找爱情吧。不过张生是个穷书生,你最好以穷人的身份去朝拜爱情,要像穷人一样穿戴,坐最廉价的交通工具,要运气好的话,顺便像张生那样邂逅一个现代版的崔莺莺。

在我和费阳呆在普救寺的那段时间里,从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那个脸色黝黑,身穿粗布衣服的扫地老人。老人每天清扫完普救寺后,都要把后山上的一座坟墓清扫一次。有次,老人刚从后山上下来,我和费阳就邀请老人聊天,在普救寺后花园有一个石桌,我摆上一套茶具,泡上昂贵的茶叶。老人问费阳,来旅游?费阳笑笑。我抢着说,我们是来感受一下这里的爱情。老人愣了一下,马上笑呵呵地说,哦-----明白了。

我指指后山说,那里是不是埋着一个名人,要不你会天天去扫?老人叹口气,眼睛红了,老人说他是本地人,四十一年前,他从这里考上了大学。那个时候,在莺莺塔下空荡荡的乡村公路上,经常有一些学生,也不是很多,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向普救寺车站移动,到县里去读高中,就像当年张生赴京赶考,走的就是普救寺门前的那条乡间公路。普救寺门前的这条乡间公路里是悠久,古时路上行走着进京赶考的书生,许多人去的时候还是寒酸书生,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官服加身,那是多么壮观,多么充满生机,多么让人羡慕的风景啊。

老人说,那个时候他爱上了他的一个女同学,那个女同学是班里最漂亮的,他给她写过情诗,后来高考他考上了,那个女同学没有考上,本打算第二年再考,结果文革开始了,她的梦想破灭了。她捎信给他,说她配不上他了。她开始在村里和那些文盲相亲,那时候越是文盲越吃香。老人痛苦地在太原读书,每次寒暑假回来时,都可以发现路边山坡上站着一个围红围巾的女人,他认识那条红围巾,那是他送给她的定情礼物,所以他知道那一定是她!她来等他,知道他必经这条路,她等了他许多天,待他喊她的名字,她却转身跑了,后来她无法忍受愚昧的丈夫,选择了自杀。按当地的习俗,她进不了村里的坟地,就孤零零地葬在了后山上与莺莺塔终日相望。费阳一边听一边流泪,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流泪的,费阳对老人说,你们已经很幸福了,毕竟拥有过哪怕是刹那间的美好爱情,就已经是上天给予你们的恩赐。老人说他退休后,就回到了家乡,在寺里干上了清洁工,守着他那份心灵之痛。

那天,就在老人诉说完的时候,一个穿连衣裙女人从我们身后离开了,只是一个背影,那女人绸缎般光泽的头发收拢在脑后,看似那么随便一收,搭在后背上,却透着一股聪慧和秀气。那女人的连衣裙在腰部以上绷得很紧,屁股朝后翘着漂亮地勾勒出一条曲线,勾勒出两条修长的腿,她步履轻盈,背影是那样的阿娜多姿又仪态大方。那个女人离开时,似乎也在抹眼泪,她走向花园尽头,拐进了崔莺莺一家寄居的“梨花深院”,看来她也是一个游客。

第二天,我和费阳在寺里又遇见了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她独自一人,还请了导游专门给她详细讲解。我和费阳跟着听了一次,了解一些情况,导游计划从西轴线上的大钟楼开始讲起,依次是塔院回廊、莺莺塔、大雄宝殿,还有中轴线上的天王殿、菩萨洞、弥陀殿、罗汉堂、十王堂、藏经阁,以及东轴线上的前门、僧舍、枯木堂、正法堂、斋堂、香积厨等。那个女人听的很虔诚,导游也讲的很慢,全部讲完估计要好几天。

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虔诚的女人,她在听讲时几乎融进了普救寺里,对我和费阳几乎视而不见,一句话也不说。有次我看见费阳盯着那个女人看,那女人脸色嫩白透红,有一种玉石般的光泽,后来那个女人也瞅见了费阳,两人四目相视,都微微吃了一惊,那女人脸一红,低头跟着导游走了。

费阳被那女人罕见的端庄美丽震惊了,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新鲜而又刺激的感觉传遍全身,他都三十四岁了,一直没有找到爱的感觉,眼看就要和纯洁爱情失之交臂了,不料这种感觉却突然降临了。难道是莺莺塔显灵了?从那后,费阳开始魂不守舍。有天晚上,费阳躺在床上睡大觉,睡得很沉,打着呼噜。可突然,他大叫一声,猛然坐起,把我吓了一跳。现在,费阳经常有一些像水草样柔软的愿望冒出来,这些愿望过去被深藏着,现在被他的思想咬疼,跳了出来就化成了稀奇古怪的梦境。一会儿,费阳似乎完全醒了,他挠头自嘲地笑道,我怎么又做这个梦?梦见了张生和崔莺莺。不行不行,这个梦得从头做。费阳闭着眼躺下,过一会又坐起来,拍着脑袋说,张生和崔莺莺在他的梦里模模糊糊不真切,变来变去,老也固定不下来,就像一对飞舞的蝴蝶,难道人死了真的可以化蝶?我打着哈欠说,化蝶的应该是梁山伯和祝英台。

梦做到后来,费阳告诉我,他也糊涂了,到底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化成了蝴蝶,还是张生和崔莺莺化成了蝴蝶?他现在每天入睡,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就会化成蝴蝶光临他的梦境,盘旋飞舞,熠熠生辉。开始是四只,后来是六只,多出来的那两只就是他和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六只蝴蝶每天都旋裹着他整个的梦中世界。

费阳已经迷上了那个女人了。几天来,我细心观察,发现没有男人在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身边出现,也没有听见哪个男人给她打手机,一个也没有!我敢肯定她是个独身女人,费阳可以送出他的硬纸片了。真的机会来临的时候,费阳反而有些紧张,他几次掏出硬纸片,又都放了回去,前几次的失败,让他有些灰心,他怕眼前这个女人再次拒绝他,那他美好的梦境就要破碎了。有次秘书给他打手机,请示一个问题,他拿手机的手明显有些哆嗦,言语也词不达意,这是过去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有天,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听完导游的讲解,就请导游在普救寺外一家最好的饭店吃饭。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点了很丰盛的饭菜。我和费阳可怜巴巴地坐在那个穿连衣裙女人身边的桌旁,他俩每人只要了一碗面条,喊服务员来续茶水,服务员都爱理不理,没办法过来,也是嘟嘟囔囔埋怨说,吃碗面条,也要喝茶水?我和费阳的穷酸样,饭店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了,许多人还向我俩投来鄙视的眼神,费阳不想在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面前装穷。我就说,你不装穷,跑这里来干什么?费阳说,我这么穷,那个女人肯定看不上我。我说那不一定,我看她的眼神对你挺有意思的。

那天,费阳趁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走出饭店的时候,突然把硬纸片塞进了她手,就像当街散发传单一样。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是什么东西,我看见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当天晚上,费阳就去了那个穿连衣裙女人的房间,一夜未归。第二天早上,费阳兴奋地告诉我,碰巧的很,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也来自咱们那座城市,她叫布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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