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往事
—— 太阳依旧升起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庄维从绍兴客运站出来。前面一片灯红酒绿的天地,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在这初春的江南城市,还带着丝丝寒意。庄维挎着一个黑色的挎包,他漫不经心地从车站出来,车站门口是一座高大的人字形标志建筑。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市里,有些许多名胜古迹,斑驳的痕迹沉淀着历史的宿命。
28岁的庄维来自遥远的西部山村,想想自己也快奔三的人了,还是孤身一人。每次回家,父母那苍老的脸庞和期盼的眼神,总在无形中催促他赶紧找对象。半年前在网络上认识一个丽江的女孩,聊得火热的时候,对方告诉他,要来他所在的地方,前提是要庄维过去接她。在聊天过程中,她告诉庄维,她在绍兴一个服装厂做缝纫工,病急乱投医的庄维觉得可以去看看,反正路桥离绍兴不远。冷静后的庄维仔细想想,总觉得不太对劲。每当聊天进入僵持阶段时,对方好像有透视眼一样,总能看穿他的心思。曾在酒店、桑拿馆做过服务员的庄维常常在心里寻思:一个二十来岁,在工厂里上班的打工妹,为何如此精通一个素未见面的陌生人的心思,简直让人怀疑。若是在服务行业里,这倒是可能会有的。经过仔细揣摩,庄维总觉得那人的话语值得怀疑,但他转念又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庄维收拾一翻,把新办的身份证和你银行卡藏在宿舍里,身上只带了几百块钱和一张过期的老旧身份证和暂住证。拿出手机,精心地把手机上能借到钱的亲戚、朋友、老乡的电话号码用一张小纸条誊写,并抄了一张,其中一张藏在钱包里,另一张塞在衣角里,并找来针线订好。再把手机里保存的这些号码彻底删除,里面只留一些无关紧要的号码。行李从轻,到路桥车站排队买票。就在庄维刚要买到票时,柳春燕打电话告诉他,她在诸暨,要找到绍兴,再转车到诸暨。窗子都
庄维趁着蒙蒙的夜色,顺着中兴路一直往前走。走了一段路,道路两旁是两排高大的梧桐树,鲁迅故居和咸亨酒店就在路旁,庄维想借着这个机会,逛逛这夜色中的历史名城。庄维游过王羲之故里,游过秋瑾故里。他的心情很复杂。
天微微亮,庄维揉了揉干涩的眼眶。昨晚他在网吧里上了一夜的网,打了一夜的游戏,他得赶紧买好去诸暨的车票。经过两三次转公交车,庄维坐上了开往诸暨的城际公交车。到达诸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柳春燕在电话里告诉他要到三都镇。上了一夜网的庄维有些头脑发涨,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从哪里来。
庄维到三都镇公交车站下车,这里只有一条从城里来的路,一直伸向远处。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孩接到了庄维。那女孩打扮朴素,脸上没有用任何化妆品,脸色有些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庄维感觉有点蹊跷,眼前的女孩和以往照片里的柳春燕有些不一样,但柳春燕不容庄维多想,就拉着她走到道路的另一边,他们搭了一辆三轮车,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后,柳春燕带着庄维顺着弯曲的巷道七弯八拐地绕了半个小时。柳春燕边走边对庄维说:“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呢?”“打得通呀!”庄维未加思索地回答。“你拿来我看看!”庄维不说话,顺手把手机递给了柳春燕。说话间,他们到了一幢二层楼的小楼前,小楼有些破旧,和四周的居民房屋都有一段距离。窗子都拉了严实的窗帘,大门是用木料做成的,在大门的碰锁旁边又加了一个门扣和挂锁。庄维跟在柳春燕后面,柳春燕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庄维想想:这个人应该是柳春燕的嫂子,或者老乡,或者同在一个工厂上班的同事。他跟着柳春燕进了门,屋内有一盏昏黄的电灯,发出微弱的光。窗子从里面用砖头砌严实了,并用水泥糊住了缝头。屋内是一些陈旧的摆设,一道结实的木楼梯依靠着后墙通向二楼。在庄维的记忆里,这些摆设都很正常,很多外来务工者,为了节省房租,往往几对夫妻或者几家人合伙租一套房子,每家人一个卧室,几家人共用一个厨房,同用一个客厅,同用一个卫生间,甚至有的卧室与卧室之间只用一层薄薄的层板隔开,隔音效果为零。很多这样的家庭为了节省哪怕是几块钱,而住这样的房子,他们省钱寄回家,给老人看病,给孩子做生活费,在老家盖大房子,可是房子盖好了却是空着的。进到客厅后,那妇女顺手把门关上,柳春燕赶紧拉着庄维的手往楼梯的地方走去。就在他们踏上楼梯的同时,那妇女随手又把门里那加了门扣的挂锁锁上。
庄维随着柳春燕上到二楼,跨过楼梯口,二楼是一个宽大的客厅,客厅里坐着七八个年轻的男女孩,他们围着一张桌子在玩扑克。庄维心想:可能是天气太热,他们都没去上班,或者说是刚过完年,他们还没有出去找工作。就在庄维沉思的时候,柳春燕推开了一个卧室的门,顺手拉着庄维进了卧室,其他人则若无其事地玩着扑克,庄维跟着柳春燕进了卧室,坐在地上的榻榻米上聊了一会儿天。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进来了,这小伙子瘦瘦的,高高的,剪了一个板寸头,看上去精神很饱满。他邀请庄维过去玩扑克,庄维连忙摆手说不去。柳春燕站起身,娇惯的语气中带着不乐的意味,说道:“走吧!我也要去!”
庄维跟着那人来到客厅,那几个人也停止了玩扑克,庄维刚走到桌子边,马上就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抬来一个凳子,热情地招呼庄维坐下。那眼神、那动作、那语气,充满了温馨,充满了虔诚,充满了关怀。庄维刚坐下,马上又有两三个人抢着去给他倒水,那气氛毫无压抑感,毫无命令性。总让人觉得像似一个大家庭一样。一切完毕后,刚才招呼庄维和柳春燕打扑克那小伙顺势坐在庄维身旁,其他人则赶紧找来凳子,分列两边坐下,两眼聚精会神地盯着庄维和那小伙子。柳春燕则远远地坐在众人的对面,孤零零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想着什么。
庄维刚喝了一口水,那小伙赶忙说道:“帅哥,喝一口我们家的白兰地。”对于这个称呼,庄维觉得有些别扭,而且看着不到半杯的白开水有些蹊跷。庄维刚要说话,那人接着说道:“帅哥,来看你女朋友啦!”边说边微笑起来。庄维抬头看了一眼柳春燕,又扭头看了一眼众人,点着头说道:“是的!”那人又笑着说道:“你知道你女朋友是干什么的嘛?”庄维皱了皱眉头,用疑虑的眼光看着柳春燕,小声说道:“不是在服装厂上班吗?”那小伙严肃地说道:“是的,可是几个月前,你女朋友她们厂被一阵阴风刮跑了,不过她现在正在考察一个新项目。她想让你过来帮她参考参考。”庄维听到这里,感觉有些不符合事实,心里一沉,愉悦的心马上凉了一大半。沉思道:糟糕,进了传销窝点了。继而又想到:千万不能反抗,人家能把自己骗来,人家就做好了对付自己的准备。自己又是孤身一人,看两边这两排人的架势。容不得自己反抗,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要做的,而且必须马上要做出决断,否则刚才殷勤的这帮人马上就会撕下面具,像饿狼般扑向自己。想到这里,庄维露出轻松的笑容。说道:“没事的,既来之则安之。”那小伙接着滔滔不绝地说道:“我们以为你会有过激的反应呢!来我们这里的人,大多刚来的时候都不适应。”庄维轻松地说道:“无所谓了,来都来了么!既然来了,就好好考察呗!”顿了顿,庄维接着说道:“其实这诸暨就是西施的故里,这绍兴就是春秋时期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地方。想必你们选择这里,也是为了卧薪尝胆吧!”众人连忙说是,然后也都悄悄松了一口气。那人接着说道:“我叫曹金玉,来自江苏盐城,我们这里这些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兄弟姐妹。我们所从事的是一个秘密行业。自从美国安利公司在我国上市以来。每年从我们国家吸走多少钱啊!我们国家为了抵制安利公司,秘密在民间成立了很多公司。我们属于天津天狮集团。我们在为国家利益做贡献,为了抵制国外经济入侵而在这里。由于我们国家加入了世贸组织,不能在明面上公开抵制,所以只能秘密进行,又因为我们的工作具有隐蔽性,一般不与外界交流,所以你的手机我们帮你保管。”庄维听这么一说,习惯性地顺手一摸,这才发现口袋空空的,刚才柳春燕以看手机为名把他的手机收走了。曹金玉接着说道:“我们帮你保管手机,主要是怕你拿着手机乱打电话。因为我们是秘密开展工作的行业,所以容易暴露国家秘密。二来怕你乱打电话,让你的家人担忧,你家人对我们的行业不了解,你给他们打电话只会引起他们的恐慌。你现在考察的行业是不能让外界知道的。”庄维故作镇定地说道:“没事,你们保管就你们保管,我无所谓。”曹金玉扭头环顾了一周,对所有人说道:“今天有新人考察,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这位帅哥。”话音刚落,其余的人便使劲地鼓起掌来。
庄维一边看着眼前近似疯狂的人,一边寻思着如何脱身。最要命的是,万一有人打电话来,该如何推脱。鼓掌完毕后,曹金玉接着说道:“我们来这里,都是来去自由的,这是一个新兴的行业,你来了以后,只要你认真考察了,也看懂了,觉得不合适,那时你可以自己走,我们绝不会拦你。我们还给你出路费,如果不看懂就走的话,你出去以后到处乱说我们的坏话,败坏我们的名声。不过,只要你认真地考察,你会发现其中的奥秘,到时候赶你走,你都不会走。你想想,如果没有发财的机会,我们这么多人,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么?你以为我们想在这里吃苦么?其实我们在这里吃苦只是短暂的,我们在这里吃苦一两年,等我们赚够了钱,我们一辈子都花不完,吃这几年苦能算得了什么呢?剩下的时间我们都是玩,全世界旅游,你的级别到了,你出去玩的时候都在赚钱。”
庄维边听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为了不让他们怀疑,庄维偶尔会插上几句话,不过马上被别人制止了,因为他们认为,打断别人说话是对别人不尊重。末了,曹金玉又一个个地介绍了在坐的各位。并强调说:“我们从事的是新的行业,我们未来要做的是大事业。所以我们在坐的都是老板,你说是吧?赵老板!”说完。他又对着旁边一位高个子,瘦瘦脸庞的小伙说到。那人连忙结过话题说道:“曹老板说得对,对于加入这个行业的人,我们一律称老板,没有加入这个行业的,刚来考察的,男的都叫帅哥,女的叫美女。”庄维有些不耐烦,但又无可奈何,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一直不说话的柳春燕。
这时,那位给柳春燕和庄维开门的妇女看出了苗头,急忙接过话题说道:“我叫王金花,来自四川。不瞒你说,帅哥,我们在从事的是一个成就亿万富翁的行业,我们这个行业是人人成功的特殊行业。柳老板骗你来是为了帮你,为了让你成为亿万富翁。可能方法有些不对,过程有些不好,可结果好了,一切都是好的。我们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柳老板也是为了帮你,为了成就你亿万富翁的梦想。等你有了钱,谁还会说你不是,谁说你不是,你可以用钱砸他。我们一个人在这里忍辱负重,为了全家人的幸福,为了让你的家族提前进入亿万富翁的行列,一个人在这里吃苦,全家,甚至整个家族都可以不用吃苦。我们在这里吃苦几年,就可以一辈子不用吃苦了。我老公也来考察过这个行业,现在他在另外一个地方吃苦。诺!曹老板的爸爸也来考察过。”众人七嘴八舌地接过头议论起来。
就在众人议论时,楼下响起了脚步声,一个声音高叫起来“领导回来了!”所有人听到叫声后,迅速一拥而上。有的搬凳子,有的倒水,有的拿毛巾帮助擦鞋子,有的帮忙捏肩膀,有的顺手接东西。众人簇拥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留着寸头,穿着运动服的人朝桌子走来。庄维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忽然有人朝他推了一把,并呵斥道:“快给领导让座。”庄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并朝后退了一步。那人看了庄维一眼,悠闲地走到桌子后面。傲慢地朝众人坐了下去,嘴角裂了一下,威严地说道:“哟!今天来新人了,欢迎!”他抬起双手朝下一压。众人顺势分列两边坐了下来,众人把庄维推到靠近桌子的位置,其余的人分列其后。面对面坐着,表情比较严肃。顿时,整个场面鸦雀无声,那领导干咳了两声,说道:“我叫吴宇!来自四川。我们从事的是一个全新的行业。”曹金玉接口道:“对的,领导以前也是很风光的,但他也放弃了,从事了天狮这个行业。”庄维不知道“领导”是个什么样的官,心里有些发虚。吴宇接着说道:“我以前在酒店里带小姐,带了几个酒店的小姐,一个月收入也有好几万。有时候通过骗女学生来从事那些活动,如果有不从事的,我们一般通过给她们吸毒,让他们有了毒瘾,而他们又没有钱,他们就会乖乖地来求着我们干了。”庄维觉得有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身上顿时有了如芒在背的寒意。在这远离熟人的地方,万一被人来上一手,到时候即使逃出去,也是废人一个。
众人谈话间,有人在楼下叫了一声“开饭了”。位列两边的人一拥而上,纷纷朝楼下跑去,吴宇仰了仰头,说道:“今天有新人,我们今晚吃鸡汤。”庄维一听,心中大喜,饿了一天,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有人抬着一口大大的汤锅从楼下吃力地上来,有人拿着碗筷,有人拿着勺子。锅一放下,众人抢着去给别人盛饭,按照场合的规定:在场的人不能自己给自己服务。哪怕是倒水、端碗的小活都要呼唤别人代劳,而被叫到的人都很乐意帮助别人。寓意着:以后发财了,成了亿万富翁了,可以对别人呼来唤去。眼下的说法是:在这里都是一家人,都要互相帮助,不要太自私,一切要交叉服务。
客厅四周没有亮光,唯一的窗户被人用砖头堵上,还用水泥封住。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发出微弱的光。庄维伸手就要去端碗,那个叫赵勇的人赶紧双手抢过碗,双手捧着递到了吴宇面前。身体向前倾斜九十度,双眼放光,嘴里热忱地说道:“领导请用餐!”其他人没有抢到碗的人赶紧又去抢筷子递给吴宇。没有抢到的人显得一片失落。吴宇也毫不客气地接过碗和筷子。有的人双手捧着碗递给庄维。庄维刚要吃饭,王金花呵斥道:“领导都还没吃呢!你咋就开始吃起来了?”
庄维不再做声,众人端好碗后,吴宇叫了一声“开饭!”大家开始吃了起来,昏暗的灯光照着粗糙的饭碗,曹金玉说道:“请示领导,我给大家两个笑话!”吴宇道了一声“批准!”曹金玉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饥饿的庄维想着吃鸡汤而高兴,当他吃到第一口的时候,便高兴不起来了。这哪是鸡汤,其实就是用面粉和水,揉成团,再用刀切了放在水里煮的。里面没有油,除了盐以外,没有任何佐料。众人正吃着,曹金玉的笑话讲完了,赵勇接着说道:“大家吃饭啊!我给大家两个故事……徘徊犹豫,等于失去;犹豫徘徊,等于白来……”不等赵勇把故事讲完。吴宇便带头叫了一声“好!”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喝彩过后,大家又抢着讲笑话。当其他人讲话时,其他人便静静地听。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只不过大家伙食太差,差到难以下咽,讲笑话和故事只不过是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用相互鼓励的话来面对眼前的环境。每当有人吃完一碗时,便有人抢着给他添饭。总之,端上来的饭不能剩,直到吃完为止。场面的规则是:吃这饭就是吃苦。只有眼前吃得更多的苦,以后才不吃苦。饭吃得越多,就代表苦吃得越多,以后的苦就越少。甚至可以代替家人吃苦,用吴宇的话说就是:人生好比两杯水,一杯苦水;一杯甜水。如果先喝甜水,那么剩下的就是苦水;若是先喝苦水,那么剩下的就是甜水,只有先苦后甜才是生活的道理。所以众人就拼命地用饭当做苦来吃。其实那些笑话根本就不好笑,而且又重复,但是可以锻炼人的说话胆量和能力。众人在别人的笑话中静静地吃着饭,即使掉在地上的饭粒也要捡起来吃掉,这叫做不浪费。有人吃好了,那人双手捧着饭碗,走到桌子前,对着桌子后面的吴宇行了个九十度的礼。又转过身,分别向两侧的人行了大礼,嘴里说着“领导吃饱吃好!各位老板吃饱吃好!”然后把碗放在盆里。其他人跟着回答道:“吃饱吃好!”每当有人吃完饭,总要重复以上动作。在场的人都吃完,锅里也吃光了,又有人抢着去洗碗。没有抢到洗碗的就抢着去扫地、收拾桌子、帮别人倒水。一切忙完以后,吴宇又坐在桌子后面,其他人还是分别排在两边面对面坐下。众人专心地听吴宇讲话,分享着所谓的成功经验。大家都听的很仔细,靠近桌子的庄维打了一个哈欠,有人从后面猛拍了一巴掌。
好不容易挨到了睡觉的时间,庄维跟着众人到楼下去洗脚,他刚坐下就有人端过来一盆水,又有人抢着帮他洗脚。还是那个规矩:自己的事情不能自己去做,要交叉帮助,连牙刷、牙膏都是别人准备好的。
众人洗漱完毕后全部上了楼,男的全部进了卧室后,卧室门被女的从外面反锁了,女的又在外面客厅里打地铺。所有的男的像排大蒜一样排列着,每人一床军被裹着,下面垫的是一床薄薄的旧毛毯铺在席子上面,一只尿桶摆在靠近前面墙角里。庄维裹着被子慢慢进入了梦乡。
(二)
庄维已经是第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他想利用绝食的方式逼迫别人放他出去,他到达这里的第二天早上,突然一改昨日风格,不吃饭、不喝水。这三天以来,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任由别人跟他搭话,他都不理。有男的关心他的,有小女孩向他撒娇的,有西南老乡跟他套近乎的,有中年妇女跟他讲荤段子的,他始终一言不发。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天上午,从另外一个地方来了一个广西的妇女,庄维在高度紧迫和急切中听得那妇女坐在桌子后面大讲黄段子。场里有规定:除了领导级别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超过桌子,到后面去,哪怕是扫地也要请示领导批准。经过三天的谈话,庄维始终不说一句话,不吃一口饭。第四天,吴宇带着另一个领导级别的人回来,经过一番寒暄后,那人和吴宇一起坐在桌子后面,吴宇看了庄维一眼,对着其他人说道:“不吃饭算了!像你这种,我们见得多了。有装疯的,有绝食的,还有吃屎的,有自杀的。你如果不吃饭,到时候饿死的是你。我们把你的尸体直接扔进后面池塘里,就算警察看见了,也查不出你的身份。就算查出来了,跟我们关系也不大,又不是我们故意杀死你的。”说完便扭过头跟别人说起话来了。坐在吴宇旁边那人温和地说道:“吃饭吧!就算你想逃跑,也要吃饱饭才有力气跑,这样干耗是没有用的。我刚来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后面我想通了,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也做到领导级别,一天玩着也在赚钱。”
坐在庄维旁边的张顺艳赶紧接口道:“是啊!哥,吃饭吧!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想不通的,我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都能想得明白。吃了饭,慢慢等,你就会明白了,你再考察,如果你考察清楚后再走。到时候我们绝不拦你,假如现在放你出去,你都没有考察我们的行业。你回去还不败坏我们的名声吗?”庄维还是不为所动。继续在脑海里沉思,他闭着眼睛思索着:他们说的对,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就算要逃跑,还得有力气呢!这样干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吃不喝只能挨几天,就算有机会逃跑,到时候也没有体力。这样不吃不喝,不但没有机会,反而被他们监看得更紧,还不如借坡下驴。找个机会亲近他们,麻痹他们,以后才有逃跑的机会,这时张顺艳起身去上厕所。所谓的厕所,不过是用一只塑料桶上面放了一块木板做成的。周围用两块布在楼梯下隔成的。张顺艳起身的那一刻,坐在两排末端座位的人自然地跟着下了楼,并守在了厕所外面。
这时,跟庄维谈话的人换了一个。他也是来自云南,高大魁梧的个子,名叫高山。他不善交谈,不过以一种套近乎的身份和庄维交谈了起来,庄维顺势下坡,便和高山说起了话。吃饭时,高山双手捧过一碗饭在庄维面前,庄维接过饭碗大声说道:“谢谢高老板,我想通了……”
吃过中午饭后,便是学习,一块小黑板挂在墙上,今天轮到曹金玉讲课,其他人都纷纷搬来小凳子。直挺整齐地坐在下面,庄维刚弯下腰被赵勇从后面猛拍了一巴掌,并大叫:“坐好,要懂得尊重别人,天有日月星,人有精气神……”
曹金玉拿起一支粉笔,在前面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们从事的是一个“人帮人”的行业,每个人骗来的人都往后面排,前面的人骗来的也排在后面,所以是“人帮人”、“人推人”只要你坚持,就一定会成功。我们要改变观念,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主持人敬一丹采访的“羊”、“钱”、“妻”、“娃”的故事…………其实我们日常生活的消费品,从生产厂商生产出来,流传到消费者手中,经过业务员、大区批发商、小批发商、零售商等,等到我们消费者手中,加上物流费,已经翻了2.5倍。中间的费用叫做“中间环节费”。我们的产品从生产厂家,也就是天津天狮集团。直接到我们消费者手中,我们省去了中间环节费。生产厂家直接返利给我们。我们一直在赚取众多的中间环节费……其实我们每个人只要骗来两个人就算成功,你骗来的两个人各自又骗来两个人,那几个人又分别骗两个人。后面的人都排在你后面,照这样的推算,你何愁不会成功,这叫做“几何倍增”……这种销售模式是1959年由杰·温安洛和理查·狄维士在家中的地下室创立。主要经营日用消费品,涵盖了纽崔莱营养保健食品、雅姿美容化妆品、个人护理用品、家居护理用品和家居耐用品等系列……
庄维听得有些头昏,连续几天不见阳光,黑暗的房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由于手机被搜走。庄维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甚至他的视觉和听觉也有些迟钝,他正走神间,旁边一个女孩给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
“我们用我们的新观念和几何倍增法,每人出2800元。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还是考察员,你交了钱以后就成了业务员;每个人发展下线,到时候连上你就是三个人,那时你就是业务代表;然后三个人一起发展,线下发展到十个人时,你就成了主任,也就是我们的领导;发展到三十九人时就成了经理;发展到三百九十二人时,你就是高级经理……”
曹金玉顿了顿,接着说道:“当你是业务员时,你没有工资收入,当你是业务代表时,每个下线所交的钱你可以提成525元;当你是主任时,你下线以及下线的下线交的钱,你都可以提成,所以说你只要骗来两个人,他们就会帮你赚钱……所以说,这是一个“人帮人”“人推人”的成功模式。当然,也有人说,要是我偏不来人,怎么办?其实公司老总早就想好了方法。你不想成功,别人想成功。排在你前面的人想成功,他们骗来的人不也要排在你的后面吗?所以说,只要你加入了,就有人推着你往前走,你不想成功都不行。早一日加入,早一日成功。车头到站,车尾就到站,只要中途不下车,你就能成功。犹豫徘徊,等于白来;徘徊犹豫,等于失去。”
曹金玉在前面讲了一个多小时,下面的人听得很认真,讲到激情飞扬的地方,下面的人总是兴奋万分,好像发财就在眼前,仿佛前面就是香车美女,别墅游艇。
“我们在这里吃苦,我们代表全家人在吃苦,我们代表整个家族在吃苦……当我们的级别达到经理时,公司会给我们住五星级酒店,吃山珍海味,拿着众多的中间环节费和提成,公司还为我们私人订制“报喜鸟”西服、“鳄鱼皮鞋、皮带”,公司给我们配发宝马740轿车,每个月十多万的收入,年薪百万,我们来算算……当我们的级别达到高级经理时,公司给我们订制是别墅、宝马760轿车。全世界全家7口人旅游。哪7口呢?你的父母,你配偶的父母,你们夫妻加上你们的孩子。到时,你们旅游时也在赚取中间环节费。那时你月收入上百万,当你的下线也变成高级经理时,你便不再升级。赚到一定钱的时候,你就只能出局了。到时候公司会给你安排出局费和另外一条单线。”庄维听得头昏脑涨,在他映像里。总之,干这一行一定会发大财。用吴宇的话说就是:这一行得悄悄干,不然全国人民都来干,都没有人去从事去他行业,到时候就不方便了,邓小平都说了,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最终达到共同富裕。看着眼前这一群近乎疯狂的人,他不由得惊呼利益的驱使性和洗脑的作用。眼前的人大部分都是十八九岁到二十五六之间,很多都是文化水平不高,还有就是在外打工几年的养尊处优的人。大部分都是觉得厌恶打工,都想一夜暴富,都有一种仇富心里和一朝变成亿万富翁的报复心理。但目前最要紧的是自己怎样脱身的事,自己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举目无亲,没有谁知道自己的下落,没有谁会帮助自己,而且又被随时监视。
曹金玉唾沫横飞地讲了两个多小时,他越讲越兴奋,下面的人都坐的很笔直,听得很奋吭,越听越兴奋。最后都熟悉地开始了下一个安排,每一个人都要在众人前面唱一首歌,用来锻炼每个人的心理素质和语言表达能力。对于喜欢唱歌的庄维来说,这倒是不难。
唱完歌后。吴宇从外面带来了八九个人,据说是另外一处学习的,那七八个人站成一排,曹金玉带着大家面对那帮人也站成一排。两排人相互握手,握手时伴着行九十度的弯腰礼,嘴里说着“辛苦了,辛苦了……”礼毕以后,众人又坐下,除了两三个人到楼下去做饭,其余的人又坐在黑板前。听着吴宇那富有煽动性的语言,内容都和曹金玉的一模一样,不过在表达上多了一份抑扬顿挫。众人被他精彩的表演和出众的口才吸引,讲到高潮处,庄维也忍不住地独自鼓起掌来。
庄维觉得,既然人家不放自己走,就得自己想办法,首先要取得对方的信任,同意对方的观点。但是自己转变又不能太快,否则人家会说你是假装的。那样更加不好脱身,最烦人的是那两个单独帮助他的人随时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并不时地给他灌输发财梦和新思维。庄维一边应付着他们,一边还要想办法脱身。以目前的态势,还不能轻易行动。否则只会打草惊蛇。在应付他们的时候还不能敷衍了事,打马虎眼。现在庄维每说的一句话,他们都要在背地里商量着进展结果。用于判断庄维的思想转变情况,他们对于别人心理拿捏很到位。所以庄维在能不讲话时尽量不讲话,以免说话太多,露出破绽。曾经有一次吴宇说过“在你说话时,我们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比如:向左上角看时,那是你在回忆;向右下角看时,那是你在撒谎。”有几次吴宇为了试探庄维,让庄维盯着他的眼睛看,庄维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宇的眼睛跟他说了几句话。
庄维听过后,心中暗自大惊,但也让他有了基本的认识。所以当别人跟他说话时,他总要看对方而论。当对方是女性或者语言表达能力较弱时,他就盯着对方的眼睛。当对方是男性或者语言表达能力较强时,他就闭着眼睛说话,每当这个时候,总有人嘲笑他说话还要考虑。
有的人抽烟时,总会递给他一支,但小心谨慎的庄维生怕别人放迷药而不敢接,不过别人会叫他去帮人点火。后来他也慢慢接受了,也没有出现昏迷的现象。大家抽的烟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劣质烟。
为了迷惑其他人,庄维甚至会主动找他们聊天,不过当闲聊超过一分钟时,总有人在旁边提醒他们不准闲聊。
(三)
就在庄维来到这里第五天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今天又有新人要来,让他回避。所谓回避,就是由四五个人陪着他在旁边卧室的坐着。大概到下午的时候,卧室外面突然传来大声说话声。庄维觉得应该是新人到了,他的心很平静,不过坐在他两旁的人却时刻做好向他扑过来的准备,庄维心里清楚,此刻只要他稍有动作,立马就会招来两旁人的镇压,到时好不容易换来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就会荡然无存。他平静地坐在地上的席子上,一声不发,眼睛却四周转动着张望,卧室里除了十多张席子,就是剩下那些军用被个毛毯,靠近前面墙角还是那只尿桶。桶的前面有一扇门。不过那扇门从他来到这里就没有打开过。庄维依稀记得,门外是一道有栏杆的阳台,阳台下面是一堆两米多高的沙砖。假如有朝一日,这里有人打开,可以从这里逃出去,然后从沙砖上跳下去。看到庄维没有任何反应,那几个人方才放松下来。这时卧室的门外传来挣扎打斗声。庄维暗想:幸好自己当天没有反抗,否则这就是自己的下场。外面打斗声、挣扎声、喘气声、叫骂声混成一片,直到半个小时后方才慢慢停息下来。
庄维在那几个人的簇拥下走出卧室,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坐在领导席桌子旁喘着粗气,头上冒着汗水,身上沾满挣扎后留下的灰尘。经介绍,这个人叫王章,来自四川。
二十出头的王章骨子里充满愣头青的气势,所以在不时的谈话中往往说得太直接而被罚做俯卧撑。俯卧撑的数量以“百”为计算单位。王章常常因为说话太直接而成三四百个地做俯卧撑,做不动时就被两个人抬着身子做。有时往往做得连饭碗都端不动。
就在王章进来的第五天,有几个业务代表因为业绩点数达到目标而晋升为主任级别。据说有经理在诸暨城里一个KTV 包了一个包间,庄维和王章被八九个人前后左右裹挟着去参加主任晋升典礼。
在一个狭小的包间里,挤了两三百人。大家都很疯狂,有的在唱歌,有的在随着音乐跳舞,大家的疯狂程度达到极点,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又仿佛跨过门槛就是名车别墅,就可以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在一片嘈杂声中,两男一女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推门进来。一个主任级别的人大叫一声“经理来了!”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那两个男的都身穿一套黑色西服,一个“红蜻蜓”的标志在灯光下发光,那女的一套长裙,众人在欢呼,眼里都洋溢着热情的泪花。有的人巴不得低下头去用舌头舔那几个人的鞋子。庄维被众人挤在人群里透不过气来,只得静静地忍受着不敢出声。那三人分别向众人做了长篇大论的演讲,不时抬起手臂,露出手腕上金黄色的手表。庄维在心里一直怀疑着那表的真实材料。那几个人向众人传授着每个人的“成功经验”,不时冒出“人生,重在选择,乐在行动,贵在坚持”的言论,以示自己选择的正确性。还夹杂着“要成功,先发狂,再发疯,头脑简单向前冲”的话语,其他的内容大部分与曹金玉讲的差不多。都是一些发财后的土豪心理。因空间狭小,人又多。众人都冒着汗,很多人多天没有洗澡,房间里充斥着汗味、烟味。但众人的热情并未减退,那三人大概讲了两个小时。第二项内容活动是几个业务代表晋升为主任,几个人在众人前面靠着墙站成一排。张顺艳也在队列里,听吴宇说张顺艳把家族里十八个人都骗进了组织。众人都很佩服她的勇气和成功经验,她也感到很自豪。不过庄维在他们交谈过程中得到了结果——张顺艳把她在广东打工三年的钱全部投进去了。众人觉得很值得,张顺艳也觉得自己像似坐上升职的加速器。
晋升主任级别的人分别向众人介绍自己的“成功经验”。在庄维听来,无非就是以前怎样吃苦,现在找对组织,以后会坚定不移地跟着,以后的路很宽、很广……介绍完毕后,那几位经理向大家招了招手,在几个主任的簇拥下出去了,新晋升的几位主任有的还欲言未尽,还在向大家讲着话。轮到张顺艳时,她捋了捋头发,向众人诉说自己的经历和不幸,话语中夹杂着哭腔,就在她快要哭的时候。突然话锋一转,激情昂扬地讲述着在这里受到的关爱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突然从人群后面传来一声“骚”一个,在这生活压抑,思想禁锢而又男女混住的狭窄空间里,大家又都是成年人,难免荷尔蒙分泌过剩,对于唾手可得的异性充满着向往。许多人通过这种“发骚”的方式来表达对异性的渴望。而且组织里又流传着“发疯、发狂、发骚”和“脸皮厚、脚底厚,屁股厚”的说法,在这个场合,“发骚”自然成了众人对异性发泄的火山口。十九岁的张顺艳轻车熟路地坐着某些动作,并伴随着销魂的声音传出来。庄维有些吃惊,对于这个贤淑端庄而又惹人喜爱的小姑娘变成眼前的景象。看来她想发财想疯了,已经超出了常人的底线。
张顺艳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突然把脸一沉,整个场面便不再有人说话,虽然之前还是和大家一起平起平坐。可从此刻开始,她的身份已经有了变化,平起平坐已经不可能了。
最后一个项目是向众人宣布新人的名单。庄维和其他十多个人站在刚才张顺艳等人的位置。一个接着一个做着自我介绍,当一个人介绍完以后,众人不免发出“骚一个”的喊声。被叫到的人都不能推脱。虽然难为情,但也不敢惹众人生气,否则没有好果子吃。轮到庄维时,他想:躲是躲不过了。顿时心生一计,他大声地向人群问好,然后开始自我介绍,不等人群反应过来,赶紧大叫一声“下一个!”众人还在发愣时,旁边一个便接着话题开始介绍起来了。庄维有些庆幸自己的反应能力。对于在众人面前做那些动作,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上过高中的他思想还是有些保守。在这几天里,他也在揣摩别人的心理,也懂得别人需要听什么话。做过推销的庄维自然不会像王章那样口直心快地说话,这样既避免了说话漏嘴,又让别人对他捉摸不透。
(四)
就在王章加入的第四天,他给家里打电话了。他在电话里骗家里说他和朋友合伙开了一个饭店,现在要交房租押金。他家里给他卡里打了六千块钱,他以双份的份子钱加入了组织,因为大家都知道:投入越多,收益越快。王章交了五千六百元钱后便成了天狮集团的一员,开始了他的发财梦。在组织里叫做“结婚”,寓意把自己嫁给了天狮集团。内部还流传着一句“男人结婚,是想通(捅)了;女人结婚,是想开了”的话语。庄维对于这些低俗的话语总是嗤之以鼻,这样的话更反应出这群人的素质低下和人格扭曲。不过表面上他不能有任何的厌恶之情。哪怕一丁点儿都不能表露出来,毕竟要紧。
自王章加入组织后,看管他的人便更加严格了,庄维心想:可能是他们觉得王章身上还有油水可榨,或者觉得他就是发展下线的好材料。这就让庄维更加坚信:决不能交钱加入,否则别人觉得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以第一次坚决不能加入。众人对于王章愣头青的性格并没有因为他交了入场费而有所改变,反而变本加厉地对他加大“培训”力度。用吴宇的话说,就是要从任何上磨平一个人的个性。王章也为他的性格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有时做俯卧撑,做不动时,改做下蹲。有几次下蹲做得过多,以至于走路时都要扶着墙,上下楼梯时需要有人前后托着他的身子。
就在王章被折磨得差不多时,又有一个三十八岁的宜宾人接替了他的角色。宜宾人的到来减轻了王章被折磨的程度。对于庄维来说,那些人倒是没有太折磨他,因为每当别人问起他的时候,他总要闭着眼睛思索一会儿,方才说出别人要听的话,尽量不落把柄在别人手里,最主要的是早日取得别人的信任,让他们对自己放松警惕。庄维借下楼上厕所的机会偷偷扫视一楼的情形,那门除了碰锁以外,还有一把挂锁,最要命的是那把挂锁。可屋内除了一把火钳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庄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早上五点多,庄维和一个永善的男子被安排起来做早餐。庄维趁着那人弯下腰和面擀面的时候,以勾火为借口,悄悄地摸起火钳朝门走去。可人算不如天算,怎奈那火钳不是撬棍,当他把火钳插进门扣一使劲时。那火钳顺势弯了过来,那男人听见异常,连声问道:“帅哥,你干嘛呢?”庄维赶紧把折弯的火钳放在地上,用脚使劲一跺,看着火钳变直了,他忙说:“没事。”一切又相安无事。
可能念及老乡的缘故,那人没有立即翻脸。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对庄维的看管更严了,不让他做饭,连洗碗的事也不让他干。他觉得这些天以来的努力白费了。既然到了如此境界,他只能从头再来了,重新取得他们的信任又要好长时间。
每天的日常安排依旧是讲课、分析、唱歌,庄维经过上一次的教训,慢慢变得勤快起来了,有时他会抢着去帮别人倒水、洗脚。有一天,他和宜宾人站在墙边背诵条例时,看见墙上有一棵铁钉。他背过身子,悄悄地把铁钉抠出来藏在衣服口袋里,以备后用。
夜已经很深了,大家都还在等吴宇回来,不久前张顺艳升任主任,现在由她主持家里事务,过了好久,吴宇带着一个年轻小伙进来了。经过寒暄后,他坐在桌子后面镇定地说道:“前面一个点被派出所抓了,有两个新人被派出所带走了,其他的人都回来了。被派出所带走的两个人中,有一个刚来一个星期,可能不会回来了。另一个人就是他!”说着,他指了指跟他进来的那个人。那人神情满满地向大家点头示意,说道:“这是一条成功的捷径,只怪那个人没有成功的命运。”说完只摇摇头,表示惋惜。众人也跟着摇头,表示为那个人叹息。吴宇用眼睛瞟了庄维一眼,便朝楼下走去,其余的人也朝庄维或瞪或瞅一眼,便跟着下楼洗漱去了。庄维小心翼翼地跟着宜宾人一起走了下去。曹金玉也在最后跟着下去了。
曹金玉带着柳春燕、赵勇和永善人到另外一个点去交流学习了。“家”里只剩下王金花、张顺艳和另外几个人守着庄维、王章和宜宾人,庄维在一个上厕所的档口,看到一口大门挂锁没有锁上,只把碰锁锁上。庄维觉得出去的机会来了,庄维为了今天的机会,偷偷地演练了好多次。并且空手比划了多次。确认不会出错了,那棵从墙上抠下来的铁钉就是用来出去以后从外面别门扣的。庄维悄悄地把铁钉攥紧在手里,趁那几个人在玩扑克,他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就在他下楼的瞬间,王金花也跟着下来了。庄维下到一楼后,径直朝大门奔去,他使劲地拧碰锁开关,王金花赶紧追上来叫道:“帅哥!你要干嘛?”庄维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使劲地拧着碰锁,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出去了,根据演练的动作,顺手把门从外面别上,等他们追出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跑远了。如果王金花要强行拉住自己的话,那只能先把她干翻再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管他男的女的。此刻,王金花也有些胆怯。她也不敢向庄维靠得太近,只是隔着几步不停地喊着“帅哥,你要干嘛……”
庄维使劲拧了几次,发现大门被人从外面把门扣锁上了。他顿时泄了气,转过身来。王金花又问了一句,庄维喃喃地说:“我要出去!”楼上的人听到动静后都停止了打牌。庄维听到楼上的脚步声,赶紧朝楼梯口走去。一个高大的陕西人在楼梯口边等着。庄维低着头径直到凳子边坐着。陕西人从胸腔里低声吼着:“帅哥,要不要单挑?”
庄维低着头,摇了摇头,装得像似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小声地说道:“不挑!”陕西人趾高气昂地说道:“为啥呢?”庄维小声地说:“我挑不过!”
陕西人找不到发火的理由,便不再做声。随之而来的是其他人的一顿谩骂,那骂声就像一场大杂剧。庄维心里想着:事事都得顺着他们,让他们找不到发火的理由,至于骂声倒无所谓。反正就当没听见,如果不首先示弱,纵然你身手再好,最后吃亏的是自己。独狼不敌群犬,万一真的打起来,自己打不过人多势众。就算一时半会打赢了,自己独身陷于此地照样也出不去,门被锁死,窗子全部被水泥和砖头堵死。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况且陕西为代表的一群人还巴不得你先动手呢!
(五)
经过两次逃跑未果的庄维,渐渐摸透了一个规律:只要自己不反抗,事事顺着他们,说话时顺着他们的意思,揣摩他们的心思,别人也不会怎么样,毕竟他们要的是自己手中的钱,和气生财嘛!最起码不会像王章和宜宾人那样天天被罚做下蹲和俯卧撑。不过看管他的人更多了,而且经常在换,让他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让对方信任。最要紧的是连独自一个人的时间都没有了。哪怕他伸个懒腰,他旁边的人也会表现得惊慌失措。为了不打草惊蛇,最近几天庄维一直很配合,也一直很勤快,甚至有时王章做俯卧撑的时候他也自愿跟着做。庄维为了表示自己热爱这个行业,整天叫嚣着要加入这个行业,可是当别人问他什么时候加入时,他又说没钱,借不到钱。
一天,高山坐在庄维身旁,小声地说:“老乡,你对这个行业感觉怎么样?”庄维闭着眼睛不加思索地说:“好!我要想加入了,就是身上没有钱!”高山接着说:“那你打工的钱呢?”庄维说道:“存在卡里的,还有一部分没有发下来。”“你的卡可以叫你老乡给你寄过来。“那不行,我在温岭那个厂里宿舍是两个人住的,我走时跟那个舍友说过,叫他帮我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拿东西,除非我自己搬。”“你可以叫你舍友给他寄过来嘛!”“我走之前跟门卫悄悄说了,我东西经常会丢失,我怀疑是舍友拿的,我走时让门卫帮我盯着舍友”。
高山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可以叫你老乡借你钱嘛!没地方打么。可以打在我的卡上。”庄维思索着说道:“其实,我来这里之前,我就有所发觉,以柳春燕的口才,我早就怀疑了。以她20岁的年龄,又在工厂里做体力活,我不相信她有这么好的口才和反应能力。若她是在服务行业,倒是可能,以前我在桑拿馆里做过服务员。所以在来这里之前,我就跟我老乡们说过,最近这段时间,要是我跟他们借钱,叫他们一定要亲手交到我手上,千万不要打在卡上……”庄维心想:万一他们拿着自己手机背着自己去发信息借钱,一定要断了他们这个念头。想到这里他又说道:“我还跟我老乡们说了,万一有人用我电话发信息来借钱时,一定不要回。”高山听到这里便不再说话,庄维又把头靠过去,小声地说道:“要不我再打一遍电话,试试看,或许哪个朋友能借到钱!”高山再一次把手机递给庄维,他知道用手机借钱是不可能的,因为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他也很无奈,毕竟像庄维这样的人他也没见过。其实庄维也知道借不到钱,因为手机上保存的号码中,能借到钱的都被他删掉了,有些模棱两可的号码也被他接电话时悄悄删了。每次打电话时,都有两个人伺候着,一个把耳朵贴在手机上,一个把手伸在他嘴边,以防他说漏嘴或暴露地方,通风报信时抢他的手机或捂住他的嘴。不过在打电话之前他假装翻号码而快速删一个或几个。剩下的都是他以前关系不太好或是因为客套而留下的,这些人自然借不到钱。有一次吴宇都蔑视地冒出一句“你人缘也太差了!”能借到钱的联系人他都用纸条塞在衣角里,以至于有两次吴宇跟他说“衣服脏了可以脱下来,有人帮他洗。”这个自然是真的,根据“人帮人”的规则,自己的衣服是不能自己洗的,别人一定会帮他洗,甚至会抢着洗,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人帮人”的行业。头发长了也是大家相互帮忙自己剪。不过庄维拒绝了吴宇的好意,即使一个多月没洗衣服了,但也不能洗,哪怕穿在身上不舒服。不洗衣服的原因有二:第一,里面有联系电话,万一哪天出去了,身上又没钱了,可以联系老乡或者朋友,找他们借钱或者帮助。第二,庄维随时准备逃出去,一切得简装,哪怕身上发臭也不能把衣服洗了,万一出去时天冷呢?其实在庄维的鞋垫下面还有一张银行卡,里面也有几百块钱,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动的。
曹金玉也多次叫庄维脱下衣服来洗,庄维一直没答应。除了看守的人外,人们对庄维渐渐爱理不理的,庄维反倒是客气起来了,主动跟他们交流,甚至擦鞋、端碗、倒水、搬凳子。有时,吃饭时他还抢着给大家讲故事和笑话,只有这样,别人才会对他放松警惕。
庄维在心里又一次策划逃跑,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表面上还不能让人知道他有这个想法,他担心的是怕自己晚上讲梦话,但一直也没有出现过,晚上他不敢睡熟,万一有动静,他得有反应。
转眼庄维来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他的衣服一直没有洗,他时刻准备脱身。在这两个月里,里面的人员在不断地交换学习地点,也有新人不断地进来学习。其实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里面的人结成小团伙,也不能形成统一认识。同时也给新来的人一种威慑力,他们的力量很强大。庄维也问过一个主任,天狮集团的化妆品到底在哪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人告诉他,现在他们的级别还不够格用那么高档的化妆品,等他们到了经理级别,自然会有人把产品给他。现在为了抵制美国经济入侵,不可能把这么多产品放在一起,万一被人家发现了,那就坏了大事。
对于这些话,庄维是不可能相信的,那主任是湖南人,也是个中专生,平时和庄维比较有共同话题,庄维没有像王章那样经常做俯卧撑和下蹲,也有湖南人偏袒的成分。湖南人见忽悠不到庄维,干脆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对庄维说:“你觉得产品重要吗?在你心里,到底是产品重要,还是这种销售渠道和销售方式重要?”庄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假装大悟,连忙兴奋地表示,自己来对地方了,一定要想办法加入。其实他在等待二楼卧室里向外开的那扇大门再次打开。前几天他在无意中看见有人打开,在阳台上晒衣服。因为当时时机和脱身方案还不成熟,他便没有打草惊蛇。
随着新人的不断进入,里面的人也换了很多。每个人都很疯狂,都在枕着梦想入睡,都在感觉为自己找到正确的成功之路而感到高兴。也有的人已经交了钱,为了早日成就他们的发财梦而不断地从家里骗钱继续交进去。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源源不断地接到来自各地的汇款。骗钱的借口五花八门。因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居多,也有些失意的、心灰意冷的、怕吃苦的。所以他们的借口要么是和别人合伙开店;要么帮别人搬东西,打坏别人东西要赔偿;要么生病住院;要么因为打架被抓,要交罚款。总之,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庄维觉得不能再等了,在他后来的人都有好几个交了钱,宜宾人也交了钱。有一天宜宾人悄悄递给他一张纸条,他告诉庄维,他是一个水泥厂的中级工程师,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他等不起,他只能花钱买自由。那天晚上,庄维和宜宾人在黑暗中趁人不备的时候,用手指悄悄地对方手心上写字商量脱身。庄维在看过那纸条后悄悄撕成碎片放在口袋里。
让宜宾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交了钱以后,人家对他格外地好,甚至随时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跟着他,有时会一边一个牵着他的手臂。他花钱并没有买来自由,这让庄维更加坚定地认为千万不能交钱,否则更难脱身。你的上线和下线都会认为,你会骗更多的人进来,会叫更多的钱,毕竟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就成了他们的摇钱树,反而更加盯紧你,给你做更多的思想工作。
庄维看着在自己后面进来的人也一个个交了钱,有陕西的、湖南的、湖北的、广西的、贵州、云南的、四川的……随着最后一个新人交了钱,那人是河南的。没交钱没加入的就只有庄维一个人了。庄维思考着:以前我们几个人没交钱的时候,我们几个人都是别人训话谈话的对象,也是别人盯防的对象。现在其他人都交了钱加入了。今后他们盯防的对象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那样盯防的更紧,更没有机会脱身。而且还有一种更坏的结果,刚交了钱的这些人很可能马上加入盯防自己的行列。或许昨天的难走,明天就变成了敌人。
吃饭时,庄维在心里盘算着今晚如何脱身,撬门的工具除了火钳,其他什么都没有。最后还是决定用它,不过这次要强行把门扣撬开。如果有人阻拦,那就只能先下手了毕竟都被逼到了这个地步,温顺只能挨宰。那根铁钉他一直装在身上。假如被抓住后不挨打,那就另想办法;假如挨打,如果是轻伤,不影响今后的生活,那还可以再想办法脱身;如果被打成重伤以后没有生活自己能力,就算打不过,那就鱼死网破。虽然这里没有任何攻击武器,至少墙上还有一把做饭用的菜刀。晚上大家都睡熟……人要有血性,若是没有了闯劲那就没有了未来。自己就需要这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想到了完整的脱身方案和应急预案的庄维心情特别舒畅。最后一搏就在今天晚上,吃完饭后,他特别勤快,赶紧抢着去楼下洗碗。当他把要洗的碗端到楼下时,看到宜宾人也在下面。最近十多天庄维一直没有采取行动,也表现得很积极勤快,其他人也没有跟着下来。庄维把装着碗筷的盆子递给宜宾人,假装去打水。趁宜宾人在整理橱柜时,他悄悄地抓起火钳,快步奔到大门边,把火钳插在门扣里,使劲往外撬,撬了三四次。门扣丝毫不动,他加大了撬动的力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猛地往外别。他别门扣时用力过猛,以至于门框也跟着晃动起来,甚至连前面的墙也跟着震动。庄维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出去。他把脚蹬在墙上弓着身子往外使劲,可这一切都是徒劳。楼上的人听到响动,纷纷赶了下来。庄维被人推搡着上了楼。此刻,若是再反抗已是徒劳,与其反抗耗费体力,不如保存着。以免待会儿被打后有足够的体力报复。
庄维温顺地跟着众人上到二楼,他觉得温顺时应该像绵羊,而凶狠时应该像饿狼。众人对于庄维的行为感到很惊讶!也有的不做声,宜宾人低着头。众人也没对庄维动手动脚,庄维感到很惊奇,在众人的一片叫骂声中,那陕西高大汉子又说道:“单挑?”“不挑”“为什么呢?”“我挑不过。”“挑一次嘛!”“不挑。”……张顺艳恶狠狠地说:“有钱就有面子,无钱就是鞋垫子。”
众人始终没有找到动手的借口,毕竟那几个有那几个新加入的人在场,他们的意志还不够坚定。如果对庄维动手,势必会刺激他们,引起他们的恐慌。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叫骂,那骂声来自天南地北的口音,有像机关枪的北方话;有像手枪的云南话;有像狙击枪的湖北话;像迫击炮的四川话……应有尽有,无所不有。众人骂得口干舌燥,精疲力尽。那语气里,有惋惜,有愤怒,有不解,有发泄。总之,庄维没有听进一句话,他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在看一场语言表演赛。那口舌间、唇齿里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从她身旁经过,没有一丝的停留。
众人骂累了,大家开始洗漱。庄维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此刻他生怕其中某个人对他动了第一拳。待众人都走了,张顺艳生气地说:“还不下去洗漱,还要等别人来抬你吗?”其实她的声音很温婉动听,哪怕是发怒也是那么好听。前些日子,她还教庄维唱湖北民歌《六口茶》,有时还会牵着庄维的手亲呢地叫“哥!”一切都在她升主任级别后,她和众人的等级便划分清楚了。从那以后便没人敢动她一下了。庄维慢慢地跟着众人下到一楼,坐在凳子上,自然有人递给他牙刷和洗脸毛巾,洗完脸后自然有人给他洗脚。他的脚汗很大,加上两三个月没有洗袜子和鞋子,那臭味充满整个屋子,不过对于吃喝拉撒都在一间屋子的大伙来说,这不过是沧海一粟。
庄维静静地裹着军用被,三月的夜晚还有些寒意。几个月以来,他从来不敢脱掉衣服,生怕别人把他的衣服拿去洗掉,那样他那写有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就毁了。也生怕其他人有极端想法,他得时刻保持可以脱身的打扮。庄维静静地想着,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一时也找不到脱身的方法。想吧!人的潜能是无限的,逼迫到极点的时候总会爆发。现在最迫切的是不知道明天他们会怎样处置自己。以吴宇的心狠手辣,自己完全是他们砧板上的肉。他静静地想了很久,大家都很安静。夜很深了,吴宇始终没有回来,待大伙睡熟以后,张顺艳和柳春燕悄悄地出去了。
(六)
“起床了!”值日的人叫了一声,众人翻身起来,床是没有的,一张纸竹席铺在地上。一切程序像往常一样有序地进行着,整理内务、晨读、喊口号、晨训,一切都正常得让庄维有些不自在。晨训完毕后,那湖南人骑着自行车来了。他把庄维单独叫到卧室里,作为庄维的师傅的高山也跟着进去了。他们三个人蜷着腿坐在席子上,静静的不做声。
湖南人开口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庄维假装揉出了几滴眼泪,说道:“其实我知道,这确实是个好行业,也是一条成功的捷径。但是我没有钱,我想出去,找了钱再回来干。”高山在旁边道:“你骗鬼呢!就你这样,出去了还会回来?”湖南人看了高山一眼,对着庄维说道:“你有什么打算?”庄维接着说道:“我就是想回去原来上班的地方,把工作辞了,工资结算了,再把东西行李全搬过来。加入行业,一起成功。”
湖南人对着高山使了一个眼神,高山起身出去了,并随手把门关上。湖南人又说道:“其实吧!我们也知道,人各有志。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庄维一听到“人各有志”四个字,马上领会其中的意思。人各有志就是各走各的路。他们要放自己走了,他心里马上高兴起来,不过他不能表现在脸上。那样万一别人觉得他轻浮,突然改变想法呢!现在自己还在人家手里。人心隔肚皮,现在自己还得继续装傻,他一脸不解地望着湖南人。
湖南人接着说道:“其实我们也知道,你不会加入的。也知道你会想办法逃走。你也来了这么久,也考察得出不多了。我们说过让你好好地来。好好地走。不过我奉劝你一句,不要打工了,做一份自己的事业。”
庄维知道:此刻,必须得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不然还是走不出这道门。即使掏心窝子的话也不能相信。他思索了一下,闭着眼睛说道:“我是打算回去后,把工厂里的工作辞了,用存下的钱在那个工业区里开一个小餐馆,那工业区里工厂很多。有很多人中午和下午下班时来不及做饭。如果有了餐馆,他们也很方便,他们在厂里干活工资是计件的。做饭耽误的时间可以做更多的产品出来。我觉得开餐馆前景一定非常好。”湖南人说道:“你来了多久?”“两个多月。”“那你得留下点饭钱和服务费,毕竟人家给你洗脸洗脚!”庄维把钱包掏出来,递给他,说道:“就这么多!”其实他鞋垫下面的银行卡里的钱还够回路桥的车费。湖南人君子般地说道:“要不了这么多。你拿两百块得了,还有,等下我们送你出去的时候,你就告诉大家你是出去学习,要到其他家去交流,其他的一句都不能说。”
末了,庄维提出想见柳春燕一眼,其实他也不想说什么,他只想和她道个别。遭到了湖南人的严厉拒绝后方才作罢。等到庄维跟着那人从卧室里出来时,众人已经站成一排,湖南人说道:“我们要带帅哥到其他家学习,大家道个别。”庄维跟在他后面,跟那一排人一一握手行礼,双方嘴里不停地说着“辛苦了……”
那扇紧闭着的门终于打开了,庄维跟着湖南人边聊边顺着小路走着。太阳依旧升起来,经过两个多月昏暗房间的庄维有些不适应,那阳光很刺眼,刺得他头晕目眩的。他完全不记得来时的道路了,也记不得拐了几道弯。他们慢慢地走着,聊着。若不是在这样的场合相遇,庄维觉得他们会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外面的空气极为清新,宽阔的世界极为自由。庄维踏上了开往路桥的客车,临开车前,那湖南人递给庄维两桶方便面和两瓶水,庄维一再推辞。那人说:“买都买好了,我们好聚好散。祝你一路顺风!”随着车子启动,湖南人的身影越变越小,看着车子上了路,他才返身回去。
车窗外万物复苏,已经临近夏季,已不是庄维来时的景象了。庄维看着旁边座位上那穿着裙子的女人捂着鼻子,看了看自己还有些厚的春秋服。心里想着:我的衣服也该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