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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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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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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记的葬礼

照片上的人带着眼镜,显出一幕和蔼的容貌。照片是灰色的,用一个金黄色的相框框住,相框由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捧在手里,男孩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送葬队伍排得很长,几乎占据了整个山村,山村坐落于干涸的半山腰。大山在群山之间显得微不足道,群山处于西凉山贫困片区。西凉山区常年阴雨,送葬的队伍里夹杂着许多披着蓑衣的村民。海坝村在举行着一场葬礼,逝者是一位山外人,五年前他带领一班扶贫工作队来到海坝村。

天空阴霾,眼看就要下暴雨了。黄书记开着那辆单位配发的面包车,在通往海坝村的山路上摇摇晃晃的前行着,山村道路泥泞,到处坑洼不平,车里四五个人都把心提到嗓门了。平日里,他们习惯了朝九晚五的城市生活,听说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大家心里都有一种踏青的感觉,随着大山海拔的升高,气温越来越低。车里的气氛渐渐在变化着,刚出城时,大家随着车内的摇滚曲清唱着,二十八岁的小马不停地跟旁边一个刚进入单位的女同事讲着生活趣事,黄书记边开车便打趣道:“小马,你和朱莉挺有缘分的啊!”朱莉低着头没说话,脸上露出青春的羞涩,自己刚到单位,对于单位的人情世故都不胜了解,一般情况都是一笑而过。

车子在弯曲的路上缓慢地翻过一座山,山头上松林茂密,微风从车窗里吹进来。八九月份就有些凉意,朱莉把怀里的毛衣披在身上。小马关心地说道:“你是不了解山里的情况,听黄书记说山里有点冷呢!”黄书记绷着脸义正严词地说:“我也是听海坝村的陈主任说的,昨晚他还再三叮嘱我多带衣服的。”黄书记是城里单位的副书记,也是这次挂钩扶贫的负责人。临走时,书记把他们叫到一起,语重心长地说:“海坝村是出了名的贫困村,经济产业单一,环境条件恶劣。你们这次任重道远,我们要在这个大环境里发挥党员带头的模范先锋作用,你们都是业务熟练,思想过硬的,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这次你们不止要带领海坝村脱贫,还要打造一支优良的政治队伍。”黄书记左手掌握着方向盘,右手轻轻地扶了扶那副赔了他几年的眼镜,嘴里说着:“没事的,以后多走几次,我们就习惯了。”黄书记说这话是因为刚才车子在路上陷进一个泥坑,他倒了几次车才出来,坐后排的张柯楠小声说着:“这是什么路啊!都坑坑洼洼的。”黄书记说完话,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生怕再次陷进坑里。张柯楠有些小情绪,因为她女儿上初二,进入叛逆期。如果她到海坝村,或许一个星期不能回家,本来女儿和她经常不说话。但是上星期领导找她谈话,她有些说不过去。昨晚黄书记特意给她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今天出发时他还故意不跟黄书记说话,副驾驶上快要退休的老高在不停地给大家讲年轻时候的故事。

峰回路转,转过一个峰头,山路渐渐向下蜿蜒,进入一个狭窄的山谷。黄书记左手掌握方向盘,右手扶着排挡杆,头也不回地问道:“小马家是哪里的呢?”“马家湾,黄书记。”小马小声说着,他不敢高声说话,生怕打扰到黄书记开车,因为随着山路下坡,路外面就是悬崖峭壁,大家都知道万一失误,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就连一只抱怨的张柯楠也不敢在说话了。百里不同天,十里不同地,刚才还是烟雨蒙蒙,这里却是雨后天晴。车窗外悬崖犹如刀劈斧削一般,有的就像是要塌下来,有的地段道路都是从山腰间挖进去的,连路上方都是巨石。老高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回忆自己光辉的一生,本来到他这个年级,他完全不用来,直接就等到时间退休了。但是在动员会上,很多人都低着头不说话,是他第一个站出来的。他在想着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或者是不是年轻时候是闯劲不在了。看到窗外的悬崖和山脚的河流,老高轻描淡写地说道:“这里的村民也不容易,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有到过城里,你们看,那边。”说着,他用手指着河对面几户住在悬崖边的人家。那房屋前面就是陡坡,房屋后墙靠山,前墙是用几根柱子从下面一个台阶的地面撑起来的,房门都是从侧面打开的。大家都不敢往那边望,大家的小腿都在打颤。黄书记微笑着说道:“大家不要打退堂鼓,这些地方以后可能就是我们的工作地了,或许我们到那地方会好一点。”大家都希望黄书记说的后半句话是真的。小马顺手摸出手机对着窗外照相,旁边朱莉身子不经意地望靠山一侧歪着,生怕坐到外面,车子重心不稳,或是这样会远离悬崖一般。她用手抚着胸口,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要去多久?以后还是少回家几次,太可怕了。”张柯楠有些晕车,脸色惨白,闭着眼躺在靠背上一言不发。

海坝村,既没有海,也没有坝。有的只是无尽的大山延绵和诗情画意的名字,村委会坐落在一个小山堆前面,说是小山堆,其实也不算。村委会前面有几户人家,人住的是土木结构,畜圈是用石头搭起的,上面盖了一些石棉瓦。村委会后面有一条小街,小街两旁是两排参差不齐的房屋,小街一面靠山,一面邻崖,小街尽头有一所小学校。三层楼的教学楼成了海坝村著名的标志建筑。每逢农历一、四、七的日子,从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都会聚集在街上,或采购日用品,或出售山里土特产,说是土特产,其实也就是一些核桃、松籽之类的坚果,有些外面大胆的司机会用兜兜车拉着货物来赶集,等到车上物品卖完,就顺便买一些荞麦和小麦到外面出售。也有人会赶着猪仔和牛羊到街上出售,不过定价权总在别人手里,很多时候只能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结晶被低价出售而无能为力。山高路远,赶集的人都要赶着回家。所以街上早早就散场,冷清的街面留下一片狼藉。卖蔬菜丢弃的边叶,水果摊下面一地的果皮,副食店门口一地的包装袋,街头牲口市场全是猪屎马粪,街边上顺溜而过的污水顺着路面留到山坡下,到处充满乡村的气息。

四十多岁的陈主任站在村委会门口迎接黄书记,主任的后面是助理和宣传委员以及几位村委委员。经过三四个小时的颠簸,黄书记的面包车停在村委会的门前,陈主任满面笑容地迎接上去。黄书记站在车旁向四周观望,在他身后下车的是老高和小马,朱莉和张柯楠在后一排,站在张柯楠后面的是前去乡政府接他们的副主任。

片刻,黄书记转过身对着陈主任说道:“在经过街头的时候,我看见街面上很多垃圾,这可是我们生活的环境呀!我们要改变这种习惯。”副主任上前一步接过话头说道:“海坝村处在这老山里,人们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怕是一时半会改不了啊!”主任没说话,转过头看着黄书记身后的一行人。黄书记看了老高一眼,说道:“改不了也要改,总书记提出要改变环境,全面打造人类宜居环境,这是一定要改的。”老高点点头说道:“现在是一个进步的时代,我们要紧跟时代潮流。把我们的生活环境变好一点总是好的嘛!”陈主任看着随行的众人,笑着说道:“大家一路上太辛苦了,先到里面坐着,先歇会儿再商讨工作的事。”黄书记看了迎接的众人一眼,点了一下头,说道:“好吧!先喝口水吧!不过今天晚上吃过饭我们村委和工作队还是开一个碰头会,方便以后大家开展工作。”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太阳一落山,寒气就上来了。狭小的村委办公室里挤满了前来观看的群众,时间紧迫,较远的村民小组长都没有通知,前面两排是村委成员和工作队班子,后面站着的是街上闻讯赶来听会的群众和凑热闹的小学生。坐在正中间的黄书记用余光扫了一圈人群,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我们工作队受领导委托来到海坝村挂钩,首先要感谢陈主任及村委的热情款待,再次感谢海坝村这么多乡亲们的信任。”他看了看正在小声说着话的两个村民,说道:“以后我们都要朝夕相处,如果有大家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并解决。”陈主任笑着说:“黄书记说的对,我们都是一家人。如果大家有困难,都可以到村上来找我们。”黄书记右手握着笔,摊开左手,掌心对着老高说道:“这位是我们单位的老高,他有很丰富的基层经验,大家有什么事可以找他解决,矛盾纠纷,调解事物他都很在行,本来他明年就要退休了,但是他主动请求到这里来,他说对基层有感情。”老高点点头,黄书记接着说:“老高也不要保留,我们都敬重你德高望重,我们都要向你请教,特别是我们身后的年轻人。”陈主任拿出一个笔记本,仔细地翻开,对着众人介绍着海坝村的目前情况和面临的困难。众人对于陈主任说的问题都很关心,那些看起来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村民们日常生活中日积月累留下的困难。陈主任每说一个问题,黄书记都认真地记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然后转过身和左边的老高商量着目前暂时的解决办法,村民们不是传出赞赏的呼声,也有人投来质疑的目光,话是说到这里了,就看下一步的实施了,朱莉在回忆记录本上认真地记载着每个人说的话。身旁的张柯楠拿出手机看时间,不时地给女儿发着信息,继而转过身看看身后的人群。

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鸦雀的怪叫,过后是一片寂静。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说着眼前的问题,黄书记时而认真聆听,时而摘下眼镜揉揉眼睛。陈主任看着口若悬河的村民一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目光落在打瞌睡的张柯楠身上,转过身对大家说道:“今天晚上太晚了,一时半会也讲不完,干脆明天早上大家再接着讲。到时候我把其他小组长一起通知过来,大家一起商量吧!今晚上黄书记他们也累了,路这么远,又不好走。”黄书记拿出一张卫生纸在额头上擦了一下,说道:“没事,大家接着说,带着问题睡觉,心里不踏实。”身旁的老高说道:“书记,算了吧!今晚就到这里吧!大家都累了,等明天人到齐了,大家好商量。”黄书记看看老高,看着村委的众人,说道:“那好吧!今晚的会就开到这里。”说完转身站起来看着离去的众人,小马早已从车里找来事先准备好的军大衣递给了黄书记。黄书记看看小马,接过大衣披在身上。这次把小马带在身边算是找对人了,小马这人呢!做事心细,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自己惊喜。忙着工作,把自己的事情都耽搁了。黄书记想着,转眼看到埋头写着会议记录的朱莉。唉,这不现成的吗?

太阳已经正午,组长和有些群众还在认真地听着村委会和工作队做报告,也有的群众回家喂牲口去了。黄书记坐在正中间,他右边分别是老高和宣传委员,宣传委员旁边是小学校长,左边是陈主任,依次是村委副主任,主任助理,监察委员,旁边是小马,作为会议记录员的小马,笔记记得很认真。黄书记听完陈主任的报告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家对于陈主任提出的问题,看还有没有其他要补充的,大家一并说完,我们再开会商量。”肚子‘咕咕’叫着的众人都有些安奈不住,对于黄书记的说法,大家都持有怀疑态度。以前也有人在这里扶贫,不过都是走走过场,淘淘金,最后一走了之。提问题的人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现在大家都在观望,走一步看一步,看眼前这个所谓的黄书记,看他能带给海坝村什么改变再说。说得好不重要,主要看实行到没有。刚才还有人在窃窃私语,现在倒是鸦雀无声了。老高欠欠身子,说道:“大家有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如果现在想不出来,可以在以后遇到困难的时候说也不迟。”众人看着老高的表情,有几个心直口快的人好像要说什么,黄书记仰起下巴,看向蠢蠢欲动的人群。人群又恢复了平静,陈主任平静地说道:“既然大家现在都说不出来,那就等以后有困难的时候再说吧,现在大家散会。”

吃过午饭,大家都陆续散去。村委只剩下村委会成员和工作队,主任助理安排大家到办公室就早上陈主任提出的问题和有些村民提出的建议进行讨论。小马从车里拿出黄书记平时喝的菊花茶和黄书记倒上一杯,其余众人也带着自己的茶杯坐在两旁。黄书记摊开记事本,看着所记载的内容开始讲话,只见他拿出一只红色圆珠笔在旁边批注。众人没有说话,他向四周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说话。清清嗓子说道:“对于早上提出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第一,交通道路问题,这是一个主要解决的大事,如果道路不通,一切都是枉然,就像有的村民说的,他们喂大一个猪,需要拉出去卖,也不方便,假如半路上摔死了,他们一年白干了。所以这点由老高和我、副书记一起想办法。第二,自来水的问题,听大家说的,水是有的,就差水管,这个嘛,就由陈主任和张柯楠一起去解决,我是这样考虑,陈主任对于这边地形很熟悉,可以做出引水管道的规划和了解,张柯楠的老公在自来水公司工作,争取那边资助我们一些管道器材,这样可以省去一些费用。第三,畜牧业,海坝村是一个半农半牧的乡村,畜牧业大多以传统为主,就让小马和副主任去负责技术指导。第四,种植业,听说海坝村有人种植玛卡和天麻,就由监察委主任和朱莉去进行指导,看能不能种成产业,朱莉是学农业的,技术不成问题。”大家没有出声,黄书记接着说道:“我们是外来的,对大家只是帮扶。具体还要大家自主自立,自强不息。才能实现脱贫致富。”众人都没有反对意见,工作队都知道黄书记的做事风格,不喜欢拖泥带水,做事雷厉风行。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就算有意见也只能保留。众人各自接受安排,便开始讨论具体实施办法,以便形成书面报告上交到单位领导。

“喂!老张,最近你们公路局有没有项目要投资的.......哦,有一个,我推荐一个,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不远,就是条件有点艰苦.......你就当是帮老哥的,也当是为扶贫做贡献咯!”............黄书记握着电话不停地变换着表情,时而严肃,时而笑脸,时而紧张,时而恭维,桌子上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老高在门口和村名商量着什么,“修路也是为了大家方便嘛!我知道土地对于农民来说就是命根子,但是路修好了,大家都方便了,你们种出来的粮食才可以那出去卖呀!”老高用商量的口气和众人说着话,黄书记听见吵闹声,挂了电话,推门出来。板着脸说道:“你们有什么争吵的,我们修路不就是为大家方便吗?占用一点土地,但是带来的收益是可观的,不要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冲昏了脑袋。”老高接着说道:“就是,要致富,先修路。路修通了,大家才方便嘛!”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小声说道:“修路可以从老路嘛!你看孙家湾那里,我家一块包谷地全完了,本来我家就没有多少平地。”黄书记吐着烟圈说道:“老刘啊!你就不能为大家想想吗?孙家湾那里坡陡,不从你家地里经过,旁边是悬崖,到时候路修好了,大家走得心惊胆战的。那样的路事故更多,你也这个年纪了,眼光放远一点。”老刘怏怏地说道:“正因为我这个年纪了,也没几年活头了,我才想种一点平地嘛!”老高接过话头说道:“老刘啊!你也为自己的子孙想想吧!”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说道:“老刘的两个女儿都嫁到外地了,儿子也在昆明买房了。”黄书记一听,生气地说道:“自己的孩子出去了,还有海坝村这么多人要走呢!不可能就这样算了,我听村上说他们已经跟你说了几次,你都不听呢!这个是我们大家开会决定了的。”老刘见没有回旋的余地,愤怒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做声。有的人家的地被占了有意见,但是也不是很抵触,只是被人怂恿而来,有的人根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大家见带头的老刘都走了,也都陆续散去。黄书记转身进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上,留下老高一个人在门外抽烟。

“黄书记,自来水的路线我们基本找好了,就是水管材料也差不多了。现在问题是,施工的问题,从飙水岩到海坝村有一公里路呢!这段水管要埋在地里。”陈主任边倒水,边说着。黄书记接过陈主任递过来的水杯说道:“你们以前是这么规划的呢?”陈主任说道:“都是一家出一个人,大家一起去挖坑埋水管,但是都一个星期了,进度太慢。眼下进入秋收季节,大家都腾不出手来。”黄书记说道:“那就等秋收完成后再接着干嘛!”陈主任说道:“那不行,秋收要一个多月,过后要剪羊毛。剪完羊毛就是阴雨天,往后就快结冰了。”黄书记用手杵着下巴,思索片刻说道:“你看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每家去的人必须是青壮年,如果能多去的就多去几个,反正水接通都是大家吃。我再到学校去动员学校师生参加,大家利用放学时间来跟着挖水沟。”陈主任松了口气,说道:“也只有这样了。”

一条平坦的山路终于通向了上半山,施工老板是黄书记的老相识,施工队撤离的时候顺带把通向乡镇的道路坡陡路急的弯道修直了。大家都拍手称快,虽然现在只是一条土路,只要不是下雨天,车辆通行还是没有问题的。每逢赶集天,赶集的人都多了起来,特别是上半山,一下通了道路,大家都来卖东西。

离海坝村最远的一个自然村是范家沟,这里一路都是悬崖峭壁。去年房屋改造,很多人都住进了新盖的平房,山后的坡头下雨开裂,前段时间临近县地震影响,开裂的地方有逐渐增大的趋势。经过镇政府商议,村委组织护村队,村民们全部搬到安全的地方暂住。请示上级,对该村实行易地搬迁,黄书记和陈主任商议组织护村队由他们两人各带一队轮流到范家沟值班。

山村人对于自己生活的家乡充满留恋,谁也不愿意离开。有的人看着一辈子辛辛苦苦留下的财产有些舍不得。突然要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心中充满忧虑,也充满迷茫。黄书记把车停在村口,身后是副书记和小马。老刘看见黄书记进门,不情愿地给大家让坐,老伴起身给大家端来几杯茶水。老刘瞪了老伴一眼,冷声地说道:“谢谢黄书记的美意,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也不见有什么风吹草动,现在老了,不想动了。”副书记说道:“刘叔,我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看这地方也不安全了,趁现在身子还硬朗,出去走走不是更好?”“得,你打住,亏你也是本村人,我是不想去了,过几年我也钻土了。没有那心思去想那么多了。”黄书记说道:“这也是为大家好,搬出去,您的子女回来看你不是更方便吗?”“方便?喝西北风方便,我去了吃什么?喝什么?”老刘反问道。“去了那边自然会安排。”老刘深深吸了一口旱烟,漫不经心地说道:“老啦!叶落归根嘛!出去不安心呐!”说着起身往后门出去了。老伴略含愧意地说道:“几位,真不好意思了,老头睡觉去了。”副书记看着黄书记说道:“要不我们明晚上再来?”黄书记掏出手机看看,已经十一点了。只好点点头,小马掏出手电筒照着路,众人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不好,车胎又被人戳了!”副书记轻轻地说道。黄书记摇摇头接过手电筒,小马从后备箱卸下备胎,副书记跟着一起换起了轮胎。小马小声嘀咕着:“都好几次了,这老头,油盐不进。再说我们也折腾不起呀!特别是黄书记您呢!白天安排脱贫项目,三天两头到乡政府开会,晚上还要来这里,这里回村委会还有那么远呢!”黄书记打着手电筒围着车子走了一圈,他不放心,这已经是第三次被人扎轮胎了,有两次车门被人用石头砸出一个大坑。片刻间,小马和副书记就换好了轮胎。小马跟着副书记到旁边小溪洗手,一个蚂蟥落在他手背。,那蚂蟥一伸,身子足有一寸长,一缩,只有手指头那么大,不过身子变得足有手指头粗。小马吓得赶紧甩手,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东西,那蚂蟥像似一块橡皮泥一样黏在他手上。他使劲甩,那蚂蟥却粘的更紧,副书记从麻溜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戳盐巴倒在蚂蟥叮咬的地方,那蚂蟥顺势滚落到地上。小马边走边看,手背上起了一个红疙瘩。他埋怨道:“刁民,这地方有那么稀奇吗?这老头子,哼。”黄书记见小马上车后有些异常,说道:“你们看出来,老刘在这里是有一些威望的,只要我们把他说服了,这个工作就算完成一半了,不要气馁,明天接着来。”说完一脚油门朝村委会疾驰而去。

“小马,我记得你是属马的吧!”黄书记边整理文件边问道。“是的黄书记,今年二十八了。”小马递过茶杯答道。黄书记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小马说道:“找对象了没有呢?”小马说道:“还没有,你看这不是工作忙吗?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说吧!”黄书记笑着说道:“有意中人了吗?”小马摇摇头:“没有,也没有人看得上。”“你觉得小朱怎么样?人挺好的,踏实能干。”“可能他看不上我。”“只要你点头,我就做一回媒人吧!”小马轻轻地点点头除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满了前来检查慰问的领导,黄书记坐在座位的末端,工作队成员和村委班子坐在第二排,黄书记前面分别是单位一把手和区教育局的副局长,最前面的是区委常委副区长,副区长和副局长中间坐着的是东西部协作的扶贫主任,也是东部沿海城市派遣过来兼任的,他手里握着扶贫款项的最后决定权。众人对面坐着的是海坝村小学校长,校长在对众人汇报学校现在的实际情况和面临的困难以及学校未来的规划。陈主任和黄书记在私下里和校长做过交流,曾透露要到区里反映情况,争取一些扶贫款到学校,帮助学校建一栋综合楼。现在讲得很仔细,众人听得很认真。末了,副区长向扶贫主任征求意见。主任操着略带客家话的口音说道:“扶贫先扶愚,脱贫致富,教育先行嘛!这个项目可以通过。”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副区长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的基层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你们奋斗在第一线。大家共同努力,争取早日脱贫。”单位一把手说道:“我们社会主义教育,要注重爱国教育,为社会教育做贡献,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末了,总结道:“我们要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办人们满意的教育。”

又是一年中秋节。陈主任从家里拿来一块腊肉,黄书记从街上买回一只鸡,有村委成员从家里拿来一些新鲜蔬菜。老高和副书记下厨到厨房里帮手,张柯楠的老公请卖蔬菜的兜兜车司机带来一箱月饼。随着夜晚降临,众人摆开桌子吃了起来,黄书记端着酒杯,久久没有说话。这位平日里严肃的书记脸上少了几分威严,多了一些惆怅。只见他看了看众人,慢慢地说道:“今天是中国传统的团圆节,按理,我们是要和家人呆在一起的。但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我们来到这里,我们扎根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大家端起酒杯,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喝一口。”在这原始的山村,喝的是用自家包谷酿造的,用的是山泉水。大家都少了几分忙碌,多了一丝节日的气氛。陈主任接过话说道:“驻村工作队来到这里,为了我们老百姓的幸福生活,付出了无尽的汗水,给我们带来致富的方法,今天我们先敬你们。这里的老百姓会记住你们的。干了吧!”

老高高兴地说道:“我这个快要退休的人,来到这里,找到了年轻时候的热情,就像回到年轻时候一样。你们村委本来可以回家的,但是也留下来陪我们,我们赶到由衷的高兴。现在脱贫攻坚进入攻坚克难阶段,只要我们共同努力,奇迹总会出现的。”

夜深了,群山间一片寂静。晚风吹拂山头的松林,墨绿色的松树在月光下发出阵阵乡村的气息。偶尔有一两家农户灯还亮着,牛羊的铃铛随着反刍而久久不能平息。一抹淡淡的云彩从天边飘过,那圆圆的月亮像似一个羞涩的少女,时而躲进云层,时而发出耀眼的亮光。小马和朱莉帮着炊事员收拾完厨房,坐在办公室里闲聊着。张柯楠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用手机和丈夫聊着家务琐事和女儿的学习情况。从她来到这里,很少有机会回家,他患有子宫肌瘤,医生曾建议她到医院做手术。但是现在的情况她不能回去,只是丈夫不定期让卖菜的给她带一些药来。最近女儿也听话多了,记得有几次,她和女儿打电话。电话通了,母女两人居然找不到话说。过了好久,女儿只是在电话里埋怨她,说母亲几年都没有去过自己的学校,更别说开家长会。很多时候,她只是在电话里安慰女儿:“等妈妈忙过这段时间就回去陪你。”“哼,你忙你的吧!你的时间都是你的,我用不着你管。”说完电话就被女儿挂断了。有一次女儿打电话给她,她在解决两家农户问题,等她忙完的时候又把回电话的事忘记了。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过了,电话打过去时,女儿已经睡着了。想到这里,张柯楠抓着床边翻了一个身。她有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经常在半夜里醒来,很多时候翻身都要抓着床边才能翻过来。最近女儿懂事多了,偶尔会给她打电话。就算没有接通,她也会发信心叮嘱妈妈照顾好自己。最让她高兴的是,上个星期女儿请人带来一双棉鞋,说山里湿气重,要她照顾好自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扶贫攻坚进入忙碌阶段。村里的自来水接到每户人家,路也修通了毛路,部分已经开始在硬化。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村里的房屋改造,这是一个艰巨而庞大的工程。最让大家头疼的是老林湾的王才星家。王才星早年没有娶到媳妇,自己悄悄跑到街上把一个快要出嫁的女孩拐到家里,等到女孩家人发现时,女孩已经怀有四个月身孕。女孩父亲死活不同意,王才星找来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带着家里仅有的两只火腿和几只母鸡到女孩家求亲。女孩的父亲一口咬定是王才星拐走自己的女儿,经过几位老人苦口婆心的劝告,女孩的父亲才勉强答应。但条件是王才星必须偿还他收了前面那家的彩礼,他还叫了几个本家人,想教训王才星一顿。经过劝阻,心里一想,算了,都木已成舟,女儿也同意。再说万一打伤了,女孩挺着肚子更困难,只要他们把前家的彩礼推了就行。怏怏地把那几个本家人遣散回去。好巧不巧,女孩分娩的时候出现了大出血。最后女孩难产去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没保住。女孩一家听到这个消息,骤然火不打一处来,操上家伙。对着王才星就是一顿毒打,现在他们没有了顾忌,把平日里没有消除的怒气全部泼在王才星身上。王才星醒来时已经神志不清,不时会干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出格事。前几年,从外面带回一个头脑有些不灵活的女人。生下一个儿子,那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就存在许多先天性疾病。现在王才星一家被列为重点贫困户,要他盖房子,简直是不可能的。黄书记和陈主任一直为王才星家的事情操心,王才星家里一个傻婆娘,一个傻儿子还经常生病,要他们家盖房子无疑是害他,哪怕盖好的房子是他自己住。能帮他的办法都用了,家里连上父母五个低保,建档立卡,父母养老保险,孩子在学校还享受免费营养餐。就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老高说道:“这样吧!每家建房都有补贴,你们走正常渠道,给他申请补贴,我们回局里申请一部分特困家庭补助,合计给他家盖起来。怎么样?老黄,你觉得呢?”黄书记补充说道:“我看这个办法可以,陈主任你负责正常程序。我到局里跟领导反映,争取把这个缺口补上。”老高疑虑道:“不知道这个缺口有多大?”黄书记拍着桌子说道:“不管有多大,我们都要补上,回头让朱莉和副书记核算一下资金。”

雾蒙蒙的草山上,高矮起伏。四处雾气弥漫,平日里纵横交错的草山。现在突然变成了毫无方向感的迷魂阵,草山上道路交叉,横竖不清。夜色迷茫,加上道路交叉口没有标志物。纵然再熟悉的人依然走不出这茫茫的浓雾草原迷魂阵。小马骑着副主任的摩托车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行驶着,朱莉叫他明天天亮再过去。听着电话那头的牧民焦急的询问声,他毫不犹豫的跨上摩托车向草上那头的道路驶去。当他进入草地后,他开始有些害怕,也有些后悔。他害怕迷失在这茫茫的草地里,草地里荒无人烟。想找几个问路的人都没有,他想回去。当他顺着岔路转过几次弯后,连来的路也消失了。往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和跌宕起伏的山谷,往后是纵横交错的迷魂阵。他想找个人家问问,但是到处一片雾气,天色已经暗下来。四处一片寂静,前面有几个黑影在晃动。他心里一惊,莫非遇到什么了,瞬间身上的汗毛倒竖,一身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突然脑袋空白,一股灵魂出窍的恐惧涌向头顶。他停下摩托,揉揉眼睛,仔细盯着黑影看了一阵,那黑影时而晃动,时而停止。撑着胆子往前慢慢滑行,他不敢使劲拧油门,随着距离渐进。那黑影逐渐显出轮廓,原来那是几匹拴在地上的马。有马倒好,起码能找到牧马人问路。小马停下车四处观望,黑暗中除了那几匹马外,连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他想起有的牧民说过,大雾天把马拴在草地过夜的经历。大雾天有人要牵走马是不可能的。除了临近村庄记得把马双在哪里,其他人要找到是不可能的,再说就算牵着马走在这个迷魂阵里,一时半会也走不出去。何况山村人也很少有人干这种事。小马骑着摩托顺着白日里草上上拉矿石的大车碾出的深深印辙往大路走。他不敢走岔路,生怕走进很少有人走的岔路而找不到出口。

转过山头,前面突然隐约出现几丝亮光,那亮光忽闪忽闪的,像几只秋天的萤火虫。他赶紧朝着亮光驶去,生怕那亮光突然消失。羊主人在羊圈门口用一根木棒把一盏白炽灯高高地举着。小马轻轻地从摩托上下来,双腿止不住地打颤,一个趔趄,蹲在地上。身上的军大衣被雾气中的水分打湿,那打湿的地方迎风吹来,冻成硬邦邦一块,像是一块盾牌在前面挂着。轻轻脱下头盔,那冰沟子撞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眉毛上的冰被热气一捂,化作冰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小马顾不得许多,跟在羊主人身后朝羊圈小跑过去。

朱莉坐在凳子上,双眼眨巴着,听着小马讲着冒险的经历。时而露出心疼的神情,时而现出责备的姿态。有时候还会顶上几句,小马却不以为然。要是牧民的羊群出了事,那才是该自责的呢!这不好好地回来了吗?

城里到处灯火辉煌,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中,大家都在憧憬着春节的美食和团圆。一个小时前大家刚接到通知,因为新冠肺炎肺炎肆虐。所有人必须马上返回工作岗位,工作队成员接到通知,囫囵吞枣地吃过晚饭到单位聚集。黄书记早早把车开到大门边。“老黄,你看。这是刚接到的通知。这天寒地冻的,要不明早去吧!去海坝村的路有几处不好走,估计现在结冰了。”门卫对临行的黄书记说道。“不行,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这个时候正是考验我们的时候。现在外出打工回家的流动人口太多,晚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黄书记斩钉截铁地说道。所有人到齐后他架起车朝海坝村驶去。车里很寂静,车窗外的路灯渐渐稀疏,黑暗笼罩着大地,面包车随着山路左弯右拐驶入山路。老高拿出一包口罩,边拆边说道:“现在是特殊时期,抗疫物资紧缺,暂时每人发一个口罩先用着,以后可能会再发下来。”队员们都没有说话。大家都知道,不是万分紧急,一般不会这么紧张地连夜出发,甚至还是大过年的。朱莉接过口罩,好奇地问道:“老高,有这么严重吗?”“你说呢?”黄书记开着车,低沉地说道。

工作队赶到海坝村已是凌晨两点。村子里一片寂静,车外下着毛毛细雨,细雨夹杂着浓雾飘洒在每个人头上。黑沉沉的夜晚只有村委会门口那微弱的路灯还在亮着,像是一座灯塔在等待着归来的迷航者。陈主任和副书记带领一班人马站在门口,看到黄书记停车,像似见到救星般的高兴。“我以为你们要明天早上才来呢!没想到啊!”陈主任激动地说道。“情况紧急,我们马上开会,分组,连夜赶到交通路口。设卡堵路,为了我们身后的来百姓能过一个安详的春节,我们付出也是值得的。”黄书记边说着边大步流星地跨进村委大门。

“下面由陈主任分组,他对这里的地形熟悉。我们每个人都要参加到设卡点上。”黄书记说道。他看了看身后不停咳嗽的张柯楠,接着说道:“同志们,我们都是共产党员,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我们的身后,是海坝村十六个村民小组,几千名老百姓的安危就交到我们手里了。就算我们再苦再累,也要坚守在这里。务必做到让老百姓放心,让老百姓安心。”陈主任严肃地说道:“我们分两班人马,白天一班,晚上一班。设卡的地点主要是:一、松林路口,这里是进村的主路口,二、坪地营,这里是到耶鲁河的通道,三、赵家沟,这里是村内通向槐树村的路口。人员配置还是有黄书记搭配。”他知道对于工作队成员是不好安排的,几处都是荒郊野岭,晚上野猪出没,况且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刻,安排谁都不好说出口。黄书记看出陈主任的窘迫,接过话说道:“那我直接安排,现在我们这里工作队有五人,村委有七人。分两班,一班由陈主任负责,一班由我负责,每班六人,没个点每班两人。今晚就这样分了,明天再通知村卫生室和个小组长加进来。张柯楠和朱莉以及村宣传员,几个女的轮到白天。老高年龄大了,近一点。其他的就自己组合一个工作队搭配一个村委。完了每个人包保一个片区。”

松林路口处于海拔村东南五公里处,大路下方有两户人家。路口的石桥是去年才修的,石桥下溪水‘哗啦啦’地响着。黄书记把车停在路中间,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村委委员从车上搬下一张破旧是桌子和两个凳子。黄书记把车熄了火,从车上取来体温枪和登记表。寒风不停地刮着,身上的军大衣被风吹起来,那风像似长了眼睛,顺着大衣下摆和裤管往上钻。黄书记递给村委委员一个香烟,打燃火,抽着烟身上还是冷。村委委员颤抖着嘴唇说道:“黄书记,你守着这里,我去拾些柴禾来。这天气太冷了,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更冷,我们得生一堆火。”黄书记刚要说话,那人已顺着小溪走出十多米了。黄书记坐在凳子上,冰冷的感觉马上从凳子上传来,既是把大衣裹紧,身上依旧是冷。他抬着头向四处观望,四周一片雾蒙蒙的细雨不停地往下坠落,远处山头上隐隐约约有些松树随着寒风在摆动着,不远处刚修出的路上方,几块开路后留下的巨石向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要吞噬过往的行人。路下边两户人家是过年前才搬进新家的脱贫户,路边低矮的灌木从中不是传来几声不怕冷的鸟叫声。前边小桥下,溪水不停地响着。不时,村委委员抱来一捆干生生的枯树枝放在路边空旷的地方身后的村庄报平安,。黄书记点燃柴禾,那火苗滋溜溜地顺着风向燃起来。一股青烟顺着山谷往上飘,仿佛是在跟身后宁静是村庄说着;你们安静睡吧!这里有我们为你们守护着呢!

天空的乌云渐渐褪去,东方开始亮出鱼肚皮。黄书记抖抖帽子上的冰块,前来接班的副书记把半锅刚煮的洋芋和半瓶老干妈放在结冰的桌子上,笑着说道:“黄书记,你们辛苦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们来换班。”饥肠咕噜的黄书记和村委委员也顾不上没洗脸,双手拢在嘴上哈哈气,麻利地拿起洋芋吃了起来。

黄书记刚在宿舍那低矮的单人床上躺下,电话响起。他抬起手轻轻捶捶酸痛的脊背,拨通小马的电话,紧促地说道:“小马,别睡了,走,叫上晚上值班的人员。上级要求我们走村入户,排查有没有从外面回来的外地人员。嗯嗯,不能耽误。必须今天排查完毕,要做好登记。下午必须上报。”说完,拿起昨晚用过的口罩。那口罩还有些潮湿,黄书记拿来吹风机对着口罩一顿狂吹。成员们已经在车边等着,小马拿着一块写字板,写字板上面是刚打印的登记表和笔,有的人拿着体温枪和棍子,有几处路面比较陡峭,现在可能冻住,车上不去,要靠步行。黄书记二话没说,打燃车子。众人陆续上车,副书记建议道:“我们先从铁厂坡开始,那里最远,路最难走,近处的要好一点。”黄书记点点头。直接向铁厂坡驶去。天空开始下起小雪,地面渐渐变白。路面有些湿滑,黄书记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冒出冷汗,他伸出手在大腿上使劲搓了搓,继而大家都悄悄地把拳头握紧。大家的心都悬空,每个人都在默默祈求。一个队员小声地说道:“我堂兄弟刚从湖北黄石回来。”大家都吓了一跳,紧张的气氛顿时凝聚了哪怕平时大家心里都作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身边时,大家的内心还是感到恐惧,这是发自每个人内心的恐惧和害怕。黄书记气氛地说道:“你也是入党积极分子,你怎么一点党性都不讲!”车里的人,有的开始埋怨,有的低着头不说话,旁边的人情不自禁的把身子往外歪过去,做到尽量隔开距离,大家的心里都很复杂。那队员低着头小声地说道:“我兄弟虽然从湖北回来,但是也去体检了。医院也说没事的。”虽然他是这样说了,但是在场的人心里总是不放心,大家都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他。黄书记圆场道:“你兄弟从湖北回来,就应该跟大家说一下。既然也体检了,我们还是继续我们的工作吧!大家齐心协力,努力打赢这场抗疫的战争。”车内空气凝固了,没有谁说话。刚才的话说的有些沉重,现在车子的处境也很危险,雪花刚落地就冻在路面上,车子轮胎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子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黄书记拍着方向盘说道:“糟糕,前轮滑到侧沟里了。众人把靠路一侧的车门打开,轻轻地从侧面下车。”副书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想用手撑着地面猫着腰爬起来,就在他身子动了一下,整个人顺着向下的路面滑出两三米远。众人轻轻地踏在雪地上,一个有经验的老队员说道:“车子是推不动了,我们只能在侧沟里垫石块,然后把靠里面的后轮也抬下侧沟,车子骑着路坎往下走,到前面稍微平一点的地方,在那里垫个斜坡,把车子推上路,再在那里去上防滑链。”“一、二、三、用力。”车子终于走出侧沟。带着防滑链的面包车在满是泥泞和雪凌的路面上难以动弹。一个村委委员说道:“干脆我们走路去了,开车是去不了的。”众人坦然同意。大家杵着木棍前后相互搀扶着像铁厂坡走去。铁厂坡处在山洼里,众人爬一段上坡路,滑一段下坡路,大家跌跌撞撞到达铁厂坡时,已经中午时分。村庄很分散,登记完时,大家都感觉精疲力尽。但是还不能休息,因为天空乌压压一片,可能要下大雪了,大家要赶在下雪前回到村委会,还有其他地方没有登记。

众人无声地吃着晚饭,陈主任提前赶回来询问登记的情况。副书记给他做了详细的交代,陈主任听完。一咬牙说道:“我们吃过饭后,白天值班守卡的人不要休息,登记近处的村庄,天气不好。我们能登记多少是多少,不然白天也干不完。”黄书记点点头,老高说道:“张柯楠、朱莉就不要去了,你们在这里烧一锅姜汤,我们回来喝。”

坪地营位于耶鲁河边上,寒风顺着耶鲁河扑面而来。卡点设在路边一家民房的围墙旁,那户村民从家里拉出一根电线插板。一个村委委员从家里提来一个烤火器和一盏电灯。小马端坐在板凳上,背靠着围墙。两只眼睛眯着,一天一夜没睡觉。嘴唇有些干涸,朱莉发来信息,小马看了队友一眼,微笑着回了信息。刚要发第二条时,前面一辆外地牌照的轿车被那村委委员拦下。争吵声越来越大,小马把手机揣在口袋,跟了过去。“我们就是这个村子的,我回家有什么不对?”车上一个男声吼道。“那不行,得等天亮才可以过去。”小马严肃地说道。副驾上下来一个女人,和气地说道:“同志,我们也知道你们辛苦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过去。过了桥就是我们的家了。”小马看着这两个陌生的面孔,义正严词地说道:“不行,我们守在这里,就得为身后的这些老百姓负责。平日里还可以讲人情,但是今天行不通的。”那驾驶员拿出一包烟掏出两支发了起来,说道:“我们常年在外,接触时间少,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们回家也不容易,眼看就要到家了,你们看,是不是····”。村委委员说道:“正因为你们是从外面回来的,所以更不能放你们过来。”那女人还要说什么,那男人拉了拉她,说道:“算了,他们也是为了大家好,算了,反正天也快亮了。就在车上睡一下吧!等天亮了再说。”朱莉和一个村民打着电筒,手里提着一个保温壶,保温壶里装着姜开水,那村民手里抱着一个包袱,包袱是一块大毛巾裹成的,里面有几块用荞面烙成的荞粑粑。小马接过保温壶和荞粑粑,想要对朱莉说什么,看看旁边的两个人。不再说话,一个人静静地吃了起来。朱莉捂着热水袋,那手已经冻得通红。

“老高,刚才接到五组那边有人打来电话。说他们村里有一家老人过世,准备宴请邻居办丧事,你和张柯楠过去处理一下。”黄书记拖着沙哑的声音对着电话说道。“我们这边走不开,回来的人太多。”老高拿上文件,叫了一声张柯楠。拿出几片药,渡着水麻利地吞下药,跟在老高后面朝五组方向赶去。

张柯楠拿出文件对着人群说道:“现在疫情防控期间,取消一切聚会。请大家都各自回家吧!”

一个中年人和气地说道:“我父亲去世,到这里的都是周围邻居,全部都是我们请过来帮忙的。”

老高又说道:“现在病毒传染蔓延,非常时期,希望大家理解。也是为大家的健康着想,现在从外面回来的流动人口很多,我们谁都不能保证新冠病毒不会被哪个人带到我们当中来,大家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他人的安全着想。”

人群中走出一位年长的人说道:“那我们就少摆几桌,少请一点人嘛!毕竟这是我们这里长期以来既定的风俗了。不然冷冷清清的也不太好嘛!”

张柯楠拿出文件给大家逐字逐句地念了一遍,还在关键的地方解释了一番。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今天不聚会,是为了将来大家都聚会嘛!”

逝者的儿子转过身与那位年长的老人商量了一下,对张柯楠说道:“那我们就把周围邻居请来的人叫回去,我们这个家族自己做饭吃吧!”

老高说道:“那不行,你们自己家族里的人也有几个是从外面回来的,你们大家还是回自己家里去,大家都在家里吃了饭,再把逝者送上山。”众人喋喋咻咻地慢慢散去。

春天的暖日赶走寒冬的郁闷,春日的气息近了。四处春暖花开,压抑了一个严寒的村庄渐渐复苏。牛羊上山,农忙的村民开始了一家人的忙碌,一年之计在于春。封冻的路口解除卡点,经过严寒的村庄沸腾了。紧张的气氛过去了,经过一个困难考验的社会形成了一股向党的心,平日里散漫的海坝村拧成了一根扯不散、拉不断的千斤绳。村民不再怀疑工作队的初心,人们不再对工作队有丝毫的疑虑。平日里,大家都相处融洽,有的村民在没有事的时候还会到村委会来闲聊,有的牧民遇到疑问会主动找小马和副主任咨询。

黄书记坐在村委会门前的长凳上。村委会前面的空地被改成篮球场后,经常有喜好篮球的村民来约他们打球。黄书记看得有些入神,在他的脚上钢针之前,他也是一个篮球爱好者。如今他只能孤独地坐在观众席上欣赏着眼前生龙活虎跳跃的队员们挥洒着满身的汗水后留下的畅快,他不羡慕他们,因为他也曾是他们。谁的青春不会留下记忆呢!“老黄,老黄,走,我带你去拾菌子。”王才星手里提着一个用野竹子编成的金黄色篮子边走边说着。黄书记看着走向自己面带微笑的王才星,说道:“菌子倒是好食材,可是要注意,预防野生菌中毒哦!”王才星递给黄书记一个刮得黄生生的烧洋芋,说道:“放心,村委会每年都要向我们宣传预防野生菌中毒的事,一般不认识的菌子,我们都不要,再说我们都是生活在这个地方几十年。也懂这些。”黄书记指着不远处的小马和朱莉说道:“我就不去了,你带着他们去,年轻人,喜欢运动,他们可能更喜欢跟你去。”王才星失落地向球场边走去。

一桌丰收是野味摆在面前。新鲜的蕨菜,刚摘的野生刺老包,色香味俱全的炒菌子,党参炖排骨,香椿煎鸡蛋,还有陈主任从家里带来的腊肉。看着就让人流口水,小马忍不住往朱莉碗里夹了一筷青头菌,张柯楠笑着说道:“青头菌好啊!在哪里捡到的,下次叫上我,我也去。在这里时间久了,这里成了我们的家了。”黄书记看着小马说道:“这就对了嘛!小伙子么!心要细,要有爱心。特别是对女同志,尤其是生活上的关心。”众人说得朱莉一个大红脸。自从老高退休后,黄书记常常觉得自己就是这个队伍的主心骨。自己应该像家长一样关心着这个队伍的每一个成员。

干净的操场上一排排学生站得很整齐,一张张稚嫩的脸上散发出朝阳般的蓬勃。脖子上带着红领巾的黄书记手握话筒,和蔼地说道:“同学们,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是你们的节日。在这里,我代表驻村工作队给你们送上节日的问候,看着你们身上穿着这么整齐干净的校服,我心里由衷的高兴,你们是初升的太阳,你们是祖国的花朵,你们是未来社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祝你们节日快乐!”校长接过话筒看着黄书记说道:“谢谢黄书记,谢谢驻村工作队,是你们的捐赠让我们的同学穿上这么漂亮的校服。”说完,转过身对着学生们说道:“同学们,我们用热烈的掌声送给帮助我们的人,感谢黄书记,感谢工作队给我们的帮助。”下面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又是一个赶集天,街道两旁整齐的摊位摆满各种各样从外面运进来的货物,整洁的街道上没有一丁点儿垃圾。街道上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付款声卖菜砍肉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爱国卫生运动开展以来,海坝街道上渐渐改变了模样。卫生整治初见成效,随着时代的进步,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人们对生活需求的增长逐渐成为大家讨论的话题。随着道路硬化,海坝村里出现了一批施工队,有的人丢下锄头买来车子开始做生意。单一的生活模式逐渐多样化,听说要搞厕所革命。有的门店买来许多修建厕所所需的物品摆在门口供前来赶集的村民选择。道路开通后,很多人的视野开始看向更远的地方。

“黄书记,你们一起到我们家吃饭,今天我家杀猪。”一个老头披着披毡推开办公室虚掩的门说道。老头头上裹着一块青布包头帕,一脸皱纹,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诚恳的微笑,花白是胡须足有两三村长。一件纯羊毛做成的披毡裹满全身,脚上是一双带绒的长筒雨靴。老头走到办公桌前,伸出松树皮般的双手,顺手掏出不常抽的香烟,撕开烟盒,对着另外一只手磕了两下。颤抖着手拿出一支烟,虔诚地向黄书记递过来。黄书记赶紧站起来接过烟说道:“老李,今天我们还有事,就不去你们家了,再说这么多人,去了你们也不方便。谢谢你的美意了。”老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严肃的说道:“黄书记说哪里的话,杀猪吃泡汤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请你们过去是想谢谢你们平时对我们的帮助,今天是我家杀猪。进入冬季了,杀猪的人家会多起来的。你们对我们的帮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黄书记摆摆手,说道:“我们到这里,是为帮大家解决困难的,如果我们再到你们家去吃饭,又会增加你们的负担,那样就失去了扶贫的意义了。”说着摆出一个送客的姿势。“罢了罢了。”

天空下着大雨,窗外白茫茫一片,如今的海坝村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到乡镇的道路已经全部硬化,到上半村的路也在硬化中,自来水接到每家每户。村里适龄儿童全部到校上学,村里的卫生室也初具规模。上半村养牛场也有几十头牛在栏,贫困户们通过合作社办起了玛卡种植。干净整洁的海坝村街道以不是几年前的样子,一排排新建的平房拔地而起,往日里每逢下雨天,大家都在提心吊胆地生活,生怕睡到半夜里房屋进水或倒塌,如今大家都住进结实的新房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偶尔从范家沟搬出去的村民还会打来感谢的电话。黄书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从挂钟那反光的镜面上看到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一些白发。感慨的思绪从窗外传来。自己的生命总算有了些许的意义,有多少人在岁月的轮回里老去,有多少让人在时光的长河里消失呢!是谁带走了我们的年轮呢!

天近黄昏,一抹残阳斜挂在不远处的天际,金黄色的夕阳照在山涧,刹那间,寒气逼人,高海拔的海坝村失去阳光照射。寒气马上席卷了山野。空荡荡得街上偶尔有几只觅食的麻雀在跳跃着。王才星左手抓了一把瓜子,边走边磕,右手提着一个空酒瓶,瓶里的酒早已下肚。衣服披在肩上,下摆晃晃悠悠,边走边骂着不堪入耳的语言。一条黄狗追在后面,边追边狂吠。王才星轻飘飘地转过身,含混不清地对着狗大骂。酒精已经麻痹了他的一切,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有小孩看见王才星过来,赶紧远远地躲在一边。王才星的形象已经成了很多孩子的父母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随着年龄的增长,王才星的孩子脑袋出现与身体不协调的增长,有时候会一个人哈哈大笑,突然有会放声大哭。渐渐地,王才星也迷恋上了喝酒,喝酒后就会忘记一切。此刻他是快乐的,时而辱骂,时而放声大笑,时而唱起山歌。到转弯处,王才星倚靠着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光溜溜的大石头,掩着面放声大哭起来。从小时候生活的不公哭到生活的不易,从牛羊不长膘哭到天上下冰雹,那哭声穿透了黑夜,穿进了很多人的耳朵,却没有穿进谁的心。明天过后他依然是人们的讨论话题,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王才星,你给我站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像似从天而降。“黄书记,你来啦!”王才星眯着眼,仔细地收缩瞳孔,从声音语气和模样判断出站在前面的是黄书记,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骂声没了,哭声没了。他挤着扭曲的脸看了看黄书记,扶着石块试图撑爬起来,几次努力后,整个身子扑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打起了呼噜。黄书记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身后低着头的小马和一脸呆板的副主任,低声说道:“你们俩把他送回去,看样子也是喝得太多了。”小马一脸懵懂,无奈地弯下腰,伸出双手撑在王才星的右胳肢窝下。副主任卡住王才星的左胳肢窝,王才星肚子不停地起伏。“呕···”一口喷在黄书记的裤腿上,吐完后跟着小马和副主任趔趔趄趄朝家里赶去。

“轰隆隆。”天空响个不停,雨水像瓢泼一样往下倒。顷刻间,平地溅起阵阵水花,水花汇聚在一起,路边的排水沟涨得满满的,几条排水沟混合着许多杂物朝村边小溪涌去。昔日清澈的小溪被污浊的泥水填满。泥水夹杂着许多杂草小树朝山下的小河流淌,河水发出阵阵咆哮声,泥水中不时传来石头碰撞的声响。今年上半年天气比较干燥,雨水留到下半年。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发大水了。每到下暴雨的时候,临近河边的村子里的村民都不免担惊受怕。许多人自觉躲到山上去,去年易地搬迁规划到了,许多村民舍不得祖辈留下的村庄而留下来。陈主任坐在办公室那低矮的椅子上,他不敢回家,生怕半夜里村子出事。黄书记左手夹着一支点燃的烟,那烟顺着往下烧到指缝间也浑然不知。用手磨着鼠标,双眼盯着电脑,仔细地观看着历年来海坝村的村民登记情况。不出意外的话,下半年脱贫验收,海坝村可以从贫困名单上除名了,大家都把眼睛盯着今年的庄稼收成和牛羊生长。海坝村山下的河流发出巨大的声响,窗外的雨像瓢泼般往下倒。河流声夹杂着雨水声,雷声裹挟着闪电。雨水像瀑布般倒在窗台下的铁皮瓦上,那声音像一面巨鼓在响起,张柯楠在跟老公聊着孩子的学习情况。突然,一个炸雷在不远处响起,张柯楠吓得赶紧挂了电话。毕竟安全第一嘛!她轻轻披上外衣朝三楼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里众人都绷着脸,外面的情形大家都清楚。早期村委组织各小组长做了防汛宣传,各村庄一点消息也没有。此刻,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谁都愿意手机响起来,这是最近几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暴雨。

突然,陈主任的手机响了起来。大家最不愿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丫口自然村出现了山体滑坡和房屋倒塌。现在暂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有一处村民合作社的羊圈被漫过河床的洪水冲垮了一堵山墙,几只来不及躲闪的绵羊被洪水卷走了。其余的绵羊和山羊收到惊吓,挤破卷门冲进了暴雨。附近的村民冒着暴雨帮着追赶,但经不住闪电和雷鸣的惊吓。羊群总是朝着山上冲去。陈主任关了免提,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把眼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脸色紧绷的黄书记。黄书记看了看众人,把拳头捏的咯吱响,一拳头捶在桌子上,跺着脚咬牙挤出一个字“走!”说完朝门外走去,小马慌乱中从角落里拿过过两把雨伞跟了出去。黄书记对着后面关门的陈主任吼道:“雨太大,你在这里,万一其他地方有困难,你道路熟悉,我带着小马和副主任去就可以了。”陈主任斩钉截铁地回复:“老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一起人多。”黄书记双眼一瞪,严厉地说道:“这里要留一个顶事的人,万一我们一时半会回不来,这里需要一个做主的人。”陈主任拉着弯腰正要上车的黄书记大声说道:“那也是你留下来。”黄书记甩开陈主任,发出威严的声音吼道:“别磨叽了。你我都是党员,这是我们的责任。”说完顺势上车左手把车门关得严严实实,陈主任和朱莉慢慢回到办公室。

路面上一片水花,车窗外被雨点溅得几乎看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悬崖了。黄书记披着一个村民送来的羊毛披毡,左手拄着一根木棒,右手握着手电筒,跟在人群中努力地向羊群上风头围过去。那领头羊随着一声声惊雷往山外奔去,众羊群紧跟头羊冲破围堵的人群,朝远处跑去,有人骑着马朝着山头猛追。那受到惊吓的羊群犹如刚经过激烈战争惨败而慌不择路逃命的溃兵。骑马的人猛烈甩了几鞭子,那马渐渐超过散乱而有序的羊群。雨水渐渐小了下来,众人合力,慢慢地把羊群聚拢在一个窝凼里。有经验的牧民发出阵阵呼唤声,那羊群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回到临时羊圈里。众人稍稍喘了一口气,来到一个村民家里。“我哥怎么还没回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默,有人听出是村民小组长的弟弟。有人说道:“好像刚才骑马追羊的时候摔到路坎下去了。”

在众人的呼喊声中,村民小组长顺着陡坡慢慢爬到路坎边躺着。有人用手电筒到小组长的脸上。只见那煞白的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马已经跟着刚才回去的众人走了,小组长一动不动地躺在潮湿的地面上喘着粗气。“爸”小组长的小女儿失声大喊道。小组长见众人走过来,艰难地挣扎着想爬起来。随着一声惨叫,他又倒在地上,他的小女儿扑在他身上大哭“爸,你怎么不接电话呢!”“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小组长咬着牙说道。黄书记看着满身是泥是小组长,急切地说道:“不要动,不要搬动他,可能腿摔断了。快找担架来,把他抬到我们车上去,要赶紧送医院。”有人找来两根长木棒,小马和副主任同时脱下外衣,麻利地把拉链合拢,衣袖翻到里面,两根木棒穿过衣袖,一头一件外衣。一副简易的担架做成了。小组长的弟弟和几个村民轻轻地把小组长搬到担架上平稳地放好,几个年轻人抬着担架朝村里的车边走去。

平整的水泥路经过雨水的冲刷,变得异常湿滑。“唉!宗家冲塌方了!”电话那边是陈主任急促的声音。宗家冲是到海坝村到城里唯一的通道,就算要等明天开路,那车上的伤者也等不到。“走!”黄书记斩钉截铁的说。说着他从村民家里拿了一把锄头放在面包车的后备箱,小组长的弟弟跟着黄书记上了车。破旧的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地爬行着,车窗外的山势越来越陡峭,黄书记双手握着方向盘。丝毫不敢松懈,塌方的路段逐渐出现在眼前,偌大一块石头像头巨兽横亘在路中间。车内的伤者呻吟声越来越小,腿上的绑带被血浸透,脸色惨白。车内静得可怕,有人在叹息,有人在咂嘴。车刚停稳,黄书记顺手把车门一关,抄起锄头朝大石头走去。后面的人接二连三跟着下车,只剩下伤者在车里微弱地哼哼。

众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石块在众人的推动下,朝下坡缓缓移去。“小心!”有人喊道。石块顺着道路外沿滑落下去。黄书记一个趔趄,跟着石块朝着路下面摔去。“黄书记!”“......”

当众人打着手电筒顺着湿滑的山坡找到黄书记时,满脸是血的黄书记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把我葬在海坝村!”说完便咽了气。

黄书记的葬礼在海坝村后面的路上举行,王才星的孩子捧着相框走在队伍的前面。王才星拿着黄书记生前送给他的唢呐吹着一曲悠长的哀乐,老刘带着易地搬迁的人群围在棺椁四周。棺椁在众人的哀曲中缓缓向前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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