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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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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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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山村

守护山村

初夏的夜静悄悄的,一轮明月慢慢地从东方的群山间爬了上来,群山静得出奇,鸟儿归巢了,牛羊踏着落日余晖回到了村庄,群山间的小山村偶尔有一个留守老人在呼喊着一个孩子的名字,后面拖着长长的声音“……吃饭了……”然后整个村庄陷入了沉寂。天空偶尔飘过一缕薄薄的云,仿佛要给怕羞的月儿遮上一块面巾,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白天里的一切又是那么清晰、那么亲切。

记得小时候,那时家乡还没有通电,每当月光明亮的夜晚。大人们都坐在门口的院子里的小树旁聊天。我们都在院坝里高兴地玩耍,捉迷藏,那样的夜蕴含了我们多少快乐的童年时光。

我来到这个山村工作已经三年多了。这个学校由刚开始的四位老师减少到两位,去年因师资紧张,又调走了一位。我成了这里最后的守护者。在这三年里,经历了暖暖的春天,清凉的夏天,爽爽的秋天和寒冷的冬天。因地处高寒地带,天气阴冷,雾气较重,这里的村民们都爱喝酒。秋天里、冬天里,墙角边、大树下、山石旁,三两个伙伴蹲在一起,顺手摸出一瓶烈酒,打开盖子就开始轮喝。山里人的性格也像这烈酒般地淳朴。若是在冰天雪地的寒冬,山里人便几个人围着一个一米见方的火塘,火塘里放几根枯树枝和一些干透的松针,火塘上方是一口被烟火熏得乌黑的吊锅。吊锅上方是一根铁链挂在用木头做成的楼枕上,铁链下端横着一块巴掌大的小木板,木板的另一端有一个孔,一根用树枝做成的倒钩从孔里穿过,下面的锅直接勾在下面的吊锅提手上,木板的上方用一根绳子做成的活动套绳固定着,防止吊锅往下掉落,主人随时可以根据火候大小和火候需要而上下调节吊锅高度,大家给它取了一个现代化的名字,叫做“升降机”。

据说八九十年代,山里人外出走街串巷或打工,向别人介绍自己家乡时经常在嘴边说“我们的生活,早上一只鸡,晚上一只脚,煮饭用的是升降机”。对于那个刚刚脱离温饱线的年代,人们对于这样的生活特别向往,甚至是一种奢望。尤其是在处对象和相亲的时候特别管用。当那个不知情的外地姑娘和心爱的小伙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踏上康庄大道的美梦时,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那姑娘累得想哭,那小伙就会笑着说:“快到了,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在一句又一句重复的话语中,经过好几个“半小时”后。那姑娘彻底傻眼了,等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早上一只脚就是一撮箕烧洋芋;晚上一只脚是另一撮箕烧洋芋时,她真的哭了。原来听说的升降机就是那最原始的吊锅时,她放弃了。经过多年的发展,山村里通了电,村民们在政府的帮助下也通了路和自来水。那象征心酸的自嘲笑话和这古老的吊锅被一起保留了下来。有的时候火塘也可以架上一个三角铁架,铁架上放个水壶,可以烧水。

一群人围着火塘,有的找来一个木桩做成的简易板凳,有的坐在一个旁边,有的干脆蹲着,他们边喝着酒,便聊着天。偶尔有一个人顺手往火塘里架上几根干柴,浓烟瞬间冒起来充满整个屋子,另一个人就操起那根永远陪伴火塘的,用竹筒做成的半米见方的吹火筒,歪着头,鼓起腮帮对着干柴下方猛吹了一阵。火势开始慢慢增大。这山村里虽然已经通电多年,可很多村民依然把火塘这种取暖方式保留了下来,这样烤火方便、暖和、容易保存火种。火塘旁边被柴火熏得乌黑的墙上挂着一排刚杀的猪肉,那猪肉用盐腌渍过,往火塘边一挂,经过常年的烟熏。这自然风干和柴火熏烤的烤肉吃起来特别香。火势最旺的地方烤着几个洋芋。一个人用火钳小心翼翼地翻烤着那焦黄的洋芋。有几个人等不及,已经在剥着那还没熟透的洋芋。山村人喝酒不讲究下酒菜。用洋芋可以下酒,没有菜的时候边说话边喝酒,叫做“以话下酒”。有的人没有动,他们眼睛盯着那冒着热气的吊锅。吊锅里煮着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冬天里,大雪封山,野兽出来觅食。有经验的山民就顺着脚印找到猎物的窝,几个人一起围、追、堵、截。然后把抓获的野味带回家。开肠破肚后洗净,剁成小块,混合大料一起下锅。做成一锅大杂烩,然后再配上集镇上买来的散装现酿烧酒。那味、那场景、那气氛……

不知不觉中,皎洁的月光铺满了群山间群山在月光下,在微风中静静地守护着山村里的一切,村子旁低矮的松树随着微风轻轻地摇摆着那青涩的腰肢。此刻,山村开始慢慢地入睡了,那年轻的松树仿佛也要入睡了。偶尔从山脚下的另一个村子传来对歌的声音。

对歌作为一种文化传承方式,既能传承风俗文化,又能对别人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很久以前,文化水平较低时,山民们便以对歌的方式向别人表达内心,有男女之间表达爱意的,有少年之间调侃诙谐的,有少年向老年表达敬佩的。每当哪家有事,山民们吃过晚饭便聚在一起。喝着酒,唱着小调,开始了丰富多彩的对歌。对歌的内容形式多样,曲调多样,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久居在山里,长期过着压抑、平淡的慢节奏生活。他们都想借这个场面,这个气氛来发泄,来表达。表达着自己心里的喜怒哀乐。随着山村用电的普及,村民们每当有事的时候便早早在村头挂上几个高音喇叭,围着一堆火,就着烈酒一直唱到深夜。

山村人特别好客,每当哪家有事,相邻几个村子的人都聚在一起。遇到某家小孩满月,小孩剃长毛,结婚嫁娶盖房子上梁封顶,都要大办一场。规模最宏大的要数老人过世。每当有老人去世的时候。村里的人便自动放下手里的活计,轮流到逝者家里,为逝者守丧。主事人家也毫不吝啬地拿出香烟、瓜子和散装包谷酒招待大家。好酒的人便拿出一个大茶杯,倒上满满一大杯酒,轮流着喝起来。酒量到位后就开始了大家都喜爱的对歌,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出殡的头天晚上。出殡的前一天,主事人家的亲戚、朋友以及相邻便三三两两来到主人家里,这种古老的做客方式叫做“烧纸”。

山里人平时没有娱乐方式,遇到哪家有事特别爱赶热闹,若遇到逝者和自家有一点,哪怕是口头上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他们都要找来一队“四筒鼓”或者一对“唢呐手”,在“四筒鼓”或“唢呐手”的后面是本家的家人。他们头上披着白色孝帕布,东西随在人群后面,香、腊、烧纸、花圈、猪头,一应俱全。走在人群后面的是放鞭炮的年轻人。烧纸的人到主事家里都要先到逝者灵牌前三拜九叩。拜叩完毕后,主人家专门请了厨师等人一应俱全。然后在露天的场坝里摆上宴席,在客人们的吃饭期间,逝者的儿子或孙子便会每桌逐一磕头,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在他下跪的同时大声喊道:“孝子(孙)磕头,明天早上来早点,吃完饭送老人上山”。

吃过饭后“四筒鼓”手们便在灵堂前宽阔的空地上尽情地跳起来,每当有人出场的时候,当事人家请的主管先生就会大声宣布该队是哪家亲戚请来的。对于出场顺序也大有讲究,若逝者是男性,排第一的就是本家族的侄子,然后是女婿、侄女婿等;若逝者是女性,那第一出场的就是自己娘家的,然后以血缘优先,再以辈分排列。每当有鼓手上场,当事家就同时燃放起鞭炮和礼花炮。这样的场景一般从傍晚延续到深夜。

出殡那天,大家都早早到来。吃过饭后,乡邻们都一起动手。送葬的队伍排得长长的,逝者的长孙双手捧着灵牌位,以后依次以血缘排在后面。鼓手们此刻也是大显身手的时候。逝者由十六个人抬着,跟在逝者儿孙的后面。一般队伍走得缓慢,在逝者下葬前要举行一个叫做“招灵”的仪式。对于“招灵”仪式的场地条件很苛刻,地势要宽、要平、要直,还要看不到逝者本人和儿孙的房屋,否则逝者的灵魂会回去,到不了天堂。“招灵”的时候,逝者的儿孙们排成一列纵队,男的在前面,女的在后面,然后跪在地上。道士先生手里拿着一根用三尺来长的竹子和棉纸做成的“招魂幡”一边走一边用“招魂幡”在跪着的人头上扫过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一套咒语。逝者由人抬着跟在道士先生后面,抬棺椁的人从跪着的人群两边走过,逝者的儿孙们低着头以防棺椁撞到头。这样的仪式要来回走三遍。“招灵”仪式过后是大家最喜爱的游戏,叫做“吃过河酒”。吃过河酒一般都是爱玩的年轻人。游戏时,抬棺椁的人故意把棺椁放在水沟边或泥潭前,也有爱玩的人事先准备一些水和泥浆,准备完毕后,大家都或坐着、或站着,绕着棺椁围成一圈,前面留出一块空地。然后由逝者的女婿在棺椁前倒上几碗酒,倒酒者先端起一碗在棺椁前后倒上一点,然后站在棺椁前面空地上三拜九叩。

就在他下跪的瞬间,看热闹的人就往他身上倒水或泥浆,身上若是没有弄脏,捉弄的人便不会通过,那礼数就得重来。一般磕头的人也不会生气。磕头完毕后,满身泥水的叩首者站直身体向众人致感谢词,无非是一些感谢的话,对于说话的内容大家并不太计较。大家注重的是气氛和气场,玩笑过后便开始介绍自己带来的东西,主要是烟和酒。众人在玩笑声中传递酒碗和香烟。吃过河酒一般戏弄的是逝者的女婿,孙女婿以及侄女婿,对于身体不适和年龄较大的,人们也不会有较大的出入,一般都中规中矩地把仪式过一遍。对于拒不磕头的、脾气较大的的人,一般都不会得到轻饶。玩耍得差不多的时候,总管就会安排众人抬着棺椁大踏步向墓地驶去,孝家也会在道路难走的地方给众人磕头。

山村人平日里生活较为枯燥,遇到聚会自然会玩个痛快。

我自来到这个远离闹市的山村,便经常和质朴的村民们来往着,一般有较大的聚会,他们也会来学校把我叫上。每当村子里有人家过年杀猪时,便会叫上我小酌几杯。看着满桌丰盛的袍汤菜,就着山里人自己的烧酒,总有一种流连忘返的感觉。

每到日落的时候,山村的夜晚就变得出奇的静,稀疏的村庄沉默在夜幕的苍穹下,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向夜空证实着自己的存在。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松涛,此刻,都随着夕阳的坠落而沉睡了。繁星伴着一弯刚出山的新月将银光洒在群山间,青草的新芽随着春风散发出泥土的清香。

劳作了一天的山民,坚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而息”的原始耕作方式。或赶着牛羊入圈,或扛着锄头回家。随着夜色凝重,喧嚣的吆喝声渐渐消散了。昏暗的烛光下,男主人们在忙着收拾白天的农具和准备明天的种子,女主人挎背着还在吃奶的小孩,在火苗跳动的火塘前准备着一家人的晚餐。随着停电,村子里不时冒出缕缕炊烟,映入夜空。若是在冬天里,随着阵阵的浓雾笼罩着大山,我经常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苍茫的大山。我的小屋也陷入了寂静和黑暗。此刻,我才发现对于没有电的山村是多么的不方便。村子里没有商铺,买不到蜡烛和手电筒,我找来一只饭碗,在碗里倒入半碗食用菜籽油,顺手撕了一缕卫生纸浸在碗里,打火点燃后做成了一盏简易的油灯。在这孤寂的大山里,我已开始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雨天里,屋顶漏水“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伴着我入眠;夏夜里,满屋子的昆虫绕着灯泡不停地展翅飞翔;雾天里,阵阵浓雾笼罩着山野,犹如画卷的大山,抗不住浓雾的包裹,努力地想露出伟岸的胸膛;寒冬里,绿绿的草山随着秋风的抚摸渐渐换上枯黄的外衣,伴着阵阵小雨而抹上冰凝的淡妆。遇到枯水天,则要到小山那面去挑水。在这初春的夜晚,寂静的群山间,偶尔有一缕昏黄的灯光像眨巴眨巴的眼睛映着山村。随着夜色的加重,一副恬静的乡村画跃然眼前。

一轮新月顺着山涧露出了半个脸。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在简陋的窗台上,我端坐在窗前,看着油灯火苗的跳动。此刻,电视不能放,手机没电,没信号,感觉自己也成了这群山里小山村的一份子。温馨的小屋内,插满十几里外读书的高年级学生放学回来时在路边采摘的山茶花。饱满的花蕾渐渐盛开,随着一茬又一茬山花的盛开和凋谢,有一茬又一茬的孩子离开小山村,到更远的地方去实现他们的梦想。

随着大山一件又一件绿黄衣服的更换,一批又一批的孩子茁壮成长着。点燃一根烟静静地闲坐在窗前,捧起一本书,遥想着古人们“凿壁偷光”、“头悬梁,锥刺股”的典故,瞬间觉得,在这忙碌的间隙里,应该抽空学习。看着这上下跳动的油灯火苗,就会发现,这原始的生活方式正是我们回归自然的一个偶然途径。

随着新月升高,窗外彻底寂静了,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翻书的哗哗声和写字的沙沙声成了我的全部。炉火渐渐燃尽。阵阵寒意袭来,顺手拿起一件厚厚的外衣披在身上,轻轻地打开舍门,微微的春风扑面而来。洁白的月光铺在地面上,整个小山村沉入了梦乡,屏住呼吸,细微的铃声从不远处传来,牛羊挂着铃铛在反刍呢!听,那铃声随着微风的吹拂声在慢慢地变小,甚至消失。简陋的校舍在月光下静静地守护着这里,默默地陪伴着一群又一群的孩子成长着。我那简易的油灯在窗下发出微弱的亮光,随着火苗忽闪忽闪地跳动着。此刻,我想起了那首伴我们从小到大的歌谣“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窗外彻夜明亮……”我想轻轻地吟唱,但我怕打破这深夜的宁静而作罢。

站在这星空下,静静地聆听着微弱的牛铃声,眺望着月光下的群山,顿时感觉自己融入了这如画的小山村。眼前没有霓虹灯的闪耀,耳旁没有摇滚乐的震撼。眼前的一切正是现实而理想的自己,一切如过往云烟。当我们焦虑的时候,想想这山村里慢节奏的生活,不正是我们净化心灵的时刻么?看着盛开的山花,遥望绵绵的群山,不正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居情趣么?

山里人在劳累了一天后,吃过简单的晚饭,渐渐进入了梦乡。等待他们的是明天依旧升起的太阳。在日复一日的劳作里,山民们过着简单又重复的生活。随着外出打工者的增多,这样平静的生活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呢?留守在山村的孩子们跟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整天除了上学就是帮助家里做家务活。偶尔可以玩玩简单的游戏,陀螺、沙包、纸角板和纸飞机成了他们随身的玩具,他们也渴望更好的玩具,也想要更好的生活,也有更高的梦想,可他们的梦想是什么呢?

看着油灯里的油渐渐燃尽,火苗渐渐缩小,我想起了李商隐的名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在这种宁静的山村里,有多少一线的教师在坚守的孤寂的岗位呢?有多少人在用燃烧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山村嫩芽的成长呢!

在这寂静的时刻,我往碗里加了少许菜籽油,用剪刀拨了拨灯芯。拿出纸和笔借着微弱的灯光记下此刻的心情。作为一名姗姗来迟的普通教育者,我们在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感染着孩子们,作为一个外来的过客,我们在一块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过着借山而居的生活,伴着一棵棵迎接朝露的嫩芽成长着。

看着我小屋内炉火渐渐熄灭,阵阵寒意袭来,我赶紧找来纸和笔,在昏黄的灯光下,奋笔疾书,写下一天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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