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的海（组诗）

东山的海（组诗）

刘黄强（中国福建）

船缆栓柱

海笑了的时候，水波纹一圈一圈漾开

大船小船撒欢像淘气的孩子

岸在那边。船缆栓在岸上解缆或紧索

都有海腥香飘动

海哭了的时候，那么多撕裂的声响

进入一场湿漉漉的抗争。漫卷而来的浪

像暴动的叛逆

船缆栓柱承受一种韧性的牵扯

大船小船的庇护链

更多时候，我看见生活的盐斑布满船缆栓柱

老态龙钟。在岸上瞭望船只的出航或归港

一个浪头溅起，打湿身躯

母亲走了的那天，父亲一下子老了很多

眼睛木楞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说：岸上的船缆栓柱断了

船就靠不了岸

在澳岬尾

夜晚的涛声其实也是善解人意的

它比白昼少去几分喧嚣，宁静浮出水面

极目处风潜入渔火的微澜

海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铺开

也许，这就是水的良辰。美景不必附属神谕

渔人客栈的霓虹灯下道出谁的梦想

——“咸鱼 而且是最咸的那条”

多年之前或多年之后

你的远方幻化什么样的河之洲

此刻，涛声依旧是水的流年

一块礁石有浪打的裂痕

我承认将老未老的心境有盐的味道

在沃角尾的音乐茶吧里

诗歌漏掉的是一杯茶和一瓶酒的距离

有人说出喜欢

有人起哄打趣

我笑而不语，看着夏夜升起一堆篝火

渔人码头

渔人码头的水声收录父亲的嗓音

这是子夜，渔寮的灶台上一锅饭香正浓

父亲喊亮渔船的灯火

那声音清亮，海味道十足

而海也会在此时醒来

大潮小潮，钉竹网计算海水的流速

一领棕褐色的大帆顺风启航，头东头西

他们把海耕得浪高花茂 日子

弥漫湿漉漉的鱼腥香。而父亲

总会把船上省食下来的熟虾

包进他的香烟壳，带回。烟草味的海鲜

至今无人学会烹饪

渔人码头是一本流水账

黝黑的封面烙着海的波纹

一条穿过扉页的装订线紧紧系住

多像系船的缆绳

当我打开 账本空空荡荡

只听见几声咳嗽融入涛声 荡漾

读一朵浪花

多少年来一直在读浪花

读它的硬质。读它的柔韧。甚至它的短暂

幻灭，由蓝到白。并借此相信

在水的国度，有一种事物深入其中

透彻简单的生活

浪花涌簇而，即便开不到岸上

那也是一种向上的力，托举海的自白

而我们只善于浓重描述或夸大

一个词。绞尽脑汁忽略平常

多少年来，当我低头或闭眼

内省一朵浪花开放与凋落的过程

总有一种涌动欲出

我确实听到一个声音穿过暗黑之门

——请看清脚下的路

有影子的地方就有光

月光洒在海面上

月光洒在海面，事实上，

是一些陈旧的事物浮了上来。沙滩的脚印

拖动影子，拖动更深处的荒凉。

是秋意更浓，大海更苍白。

人世的阴晴圆缺，完成一生的遗憾

也完成一生的缠绕。

像此刻的明月一视同仁地照耀

墓碑，一视同仁地立起来。

而银色的鳞片闪烁，它们归于月的私语

风和涛声一再阐述的海的盟誓

一点点的朦胧，一点点的甜蜜

一点点的陷入......

月光洒在海面，它归于静好

我愿意成为这瞬间的悠然

尽管秋霜已经饱满。

东山的海

可不可以把你吐出的泡沫

当做花开,那些白茫茫的水之魅影

可不可以当做一次纯净的洗涤

然后落日被重新打捞,回到

内部的燃点

哦,落日突围海的困境

火辣辣的激情喷薄。天空拉开日子的

衣袋。海让出盐晶，水草和鱼类的睡眠

可不可以把海鸟的叫鸣

当做梦想的号角。我的女神怀抱珍珠

她吞噬光华，她在光华中受孕

海安静下来

我看见半坡的星火一闪一闪

一闪一闪的还有苦难的双眼

它睁开一只:天地玄黄

闭上一只：宇宙洪荒

还有惊颤，死亡，诅咒，万劫不复

填海的石子一次次沉陷......

海动起来

当涛声再次说出东山。说出铜陵。

说出南门湾。说出岸上的心，一根网绳的故事

渔谣和爱轻轻托起幸福的预言

生活的鳞片闪烁海的波光

并简化为一粒盐的纯度

一声螺号或一阵腥香

都将激荡生命的内核

浪花就要盛开

可不可以把这些通通给我

哦，人间，永和。

源头

也许日子的源头应是春天的海

黎明。当第一缕光穿透晦暗的结界

那迅速喷发的新鲜的欢乐洒满

渔舟划出水的初蓝

鳞次栉比的波浪跳跃盐的晶辉

海燕鸣啭，它的翅翼涨满春风

也许这便是爱的源头

我相信生命的胎记一经烙上，远方再远

游离的鱼群会返回原乡

那些生生不息的依恋，用春天的暖

替代冬天的冷。用活着祭奠消逝

时间的秘密里生命的地图新了又旧

旧了又新

也许不仅仅这些

大海。我把一生植入你

我就充满宝石蓝的光泽

想象

想象高处的美景抑或日月光华的融汇

冬天里的最后一块浮冰

隐晦于水的春色

想象那些来临

和即将来临的生命的鸟鸣

越过天籁的音符

在爱情的赞美中荡起日子的涟漪

想象夏天的渔谣怎样在船舵的纬度上

跳跃沉闷的雷声和雨点

一朵浪头打上甲板的颤栗证明风的阴险

这灾难的鼓动者要在泪水中成名

想象他们的话语挂在秋天的桅杆

朴实憨厚和略带咸腥味

赭红的手掌撒开，忽明忽暗的渔火

一如生活闪光的鳞照亮内心的感恩

而褶皱了的传说却悄悄从网眼流逝

想象你的冬季是不是在诺言中坚守

并摘录我诗歌里明朗的部分取暖

记忆沉淀或者浮出，在时间的怀里

说出痛与快乐

说出相逢离别。说出

我们是一群追逐日子的海鸟

在岁月的浪尖上穿行

海峡月色

月色是海的面纱隔开白昼的喧嚣

隐喻的光罩下。在南门湾，浪花宁静开着

包括沙砾，包括你白色的裙摆

白皙的脚丫的漫步

那些说出或即将说出的水的唇语

都有深深浅浅的印记

而天涯只是某种代词

有更多的镜像附托月色的辉光

在某个时辰折射夜的纠结与绵长

一道水的距离就是海峡

同一枚月亮 同样的仰望

看到的可是一样的景致

只有乡愁拎出咸腥腥的海的盐斑

观拉山网记

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

比如网开一面。比如休养生息。

那些鱼还小，它们多像襁褓中的孩子

它们还没去过深海

春天的美意是平等的

要让沉睡的思想在新鲜的黎明醒来

人类一样。鱼儿也一样。

而对鲜嫩的垂涎像某种错爱

或许可以用另一种方式

比如罢手。比如把网里的挣扎还给

海的平静。漏网之鱼漏掉的可能是一种濒危

的生还。——爱不是一网打尽

时间日新月异，事物缺失于一次回头

远去的泪水会重新使花容失色

海呵。我看见他们拉着你一步步的后退

仿佛是对生活的一次溃败

把湛蓝交给雾霾，把繁衍交给灭绝

海呵。你还能被拉起什么呢？

——现在，我们吃着鱼的后代

我们吃着我们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