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安
我在上海居住的小区内有不少棕树,它们或高或矮,或粗或瘦,身上全都裹着厚厚的棕衣,静静地挺立在那儿供人们观赏。每当从这些棕树旁经过时,我总会想起故乡的棕树来。
我的故乡大源村地处赣鄂两省交界的大山之中。棕树是我们山里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经济林木,没有人把它当作景观树。
在我们家乡曾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话:“家有千棵棕,儿孙永不穷。”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大集体时期,任何人不准搞家庭副业,就连谁家多种了一棵南瓜也被当作是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但对人们割棕卖点钱似乎管得不是太严。因此,卖棕的收入便成了当时村民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
我读初中和高中的学杂费就是父亲靠割棕卖钱解决的。一斤干棕皮可卖3到4角钱。那时一个鸡蛋的价格是0.05元,一斤猪肉的价格是0.36元。可见当时棕皮的价格不低。到了八、九十年代,棕皮的价格不断上涨,最值钱的时候每斤棕皮卖到了两块多钱。那时的棕树为农户人家解了不少燃眉之急。
由于棕树和我们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所以,在我们老家,几乎每户人家都会在门前屋后或是菜园旁边栽上一些棕树,也有将抛荒了的庄稼地用来栽培成片棕树林的。我曾经也栽过不少。
因为棕树的繁殖力超强,所以在荒山野岭中也能看到不少棕树,大概是鸟儿传播的种子吧!要是在山上干活的人偶然发现了一棵还未割过棕皮的成年棕树时,一定会高兴好一阵子,这样的棕树第一次能割到好几斤棕皮。
棕树每年都可割一次,那时的棕树就像是我们山里人的“摇钱树”。
割棕是件很辛苦的事。必须先把棕树的枯枝烂叶及周围的荆棘收拾干净,然后才能动手去割棕树皮。要是遇到较高的棕树时,还要就地取材先搭好木架子,爬到架子上去割。
割棕还必须有一定的技巧,先要用棕刀沿着树干割一圈,遇到棕边的地方要用力将棕边割断,又不能伤到树干。还要把棕皮的一条边用刀自上而下地割开,才能将一片棕从树上取下来。会割棕的人一天能割好几十斤甚至上百斤棕皮,而且在棕树上留下的刀痕整齐漂亮,不会割的人不仅割的棕皮少,且留下的刀痕乱七八糟,甚至还会伤害棕树。
割棕不仅辛苦,而且稍不小心棕刀还会伤手。一次,我在山上割棕时,突然遇到一窝野蜂,我慌乱中挥动着双手招架,没想到握在右手的镰刀一不小心将左手小指下面的肌肉割出了一条大口,顿时鲜血直流。我本能地蜷缩着身子从那棵棕树下往下滑了两丈多远,才好不容易避开了那些野蜂的攻击,但一个人在山上也只好自已强忍疼痛,从附近找来些苧麻的叶子在石头上捣烂敷在伤口上止血,并从破衣上撕下一条布片来草草包扎伤口。第二天还得照常上山做事。
棕树皮虽然每年能割一次,但切不可下毒手割掉它的嫩棕皮,如果你把它割得露出了白心,到了冬天它就被冻死了。要知道,每一片棕皮就像是棕树的衣服。想起那时有些人为了获取更大的一点利益而不顾棕树的死活,我曾经还写过一首打油诗挂在棕树上:
万缕千丝密密缝,年年割爱意何浓。
劝君休下无情手,留点衣裳好过冬。
把棕皮晒干存在家里要等到买棕的人来村子里收购才能卖出钱来,我们很少将棕挑到人家门上去卖。那时,和我们相邻的湖北省崇阳县白霓和高堤一带有很多人用棕皮编织蹦子床和搓棕绳卖。奇怪的是他们当地很少有棕树,他们加工用的棕皮几乎全是到我们江西这边来买去的。
棕皮的用途很多,可以搓棕绳、扎棕刷、制作棕扫帚等日用品。棕绳是我们每家每户都需要的东西,它既牢固又不易腐烂,而且捆扎东西不像塑料绳那样容易松动。我们出外挑粮食等物品先要用布袋装好,然后再用棕绳将布袋捆好后才能将其挂在扁担头上挑。所有收割庄稼用的箩、篓等器具都要用棕绳来系好,牵牛也是用的棕绳。那时还没有雨布和雨衣,蓑衣是农家必备的雨具,家里有几个劳动力就会备有几件蓑衣,而棕皮则是制作蓑衣的原材料。
除了棕皮,棕树的叶子也是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用棕叶可以做扫帚,还可做扇子等工艺品。平时,无论要捆扎一点什么东西总是临时去附近的棕树上弄点叶子来,为了让新鲜的棕树叶柔软而有韧性,采回来的棕叶总是先拿到火炉中的火苗上焯一下。
每年到了插秧的时候,头天晚上就会准备好撕得细细,焯得软软的几大把棕叶用于捆扎秧苗。到了宰年猪的时候,每一刀猪肉都是离不开棕叶来系的。还有,家里如果要制作酸菜时,也要用几片棕树叶来放在焯熟了的菜上,然后再把大石头或小磨盘之类的重物压在棕叶上面。此外,干枯了的棕树叶还是家中生火时很好的燃料。
故乡的棕树就是这样用其特有的方式将自己身上裏着的一层层衣服还有遮风挡雨的叶子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无私地奉献给了我们,我们与棕树的情结就像是棕皮上的纤维千丝万缕,紧密相连。
自八十年代末开始,故乡的人便陆续外迁。特别是近年来国家扶贫政策的落实,最后一批贫困户也迁到了港口集镇,住上了由政府建的新房。故乡已经是荒无人烟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的丰富,雨衣早已替代了蓑衣,席梦思替代了蹦子床,塑料绳替代了棕绳。尽管有些地方还用棕皮做床垫等物品,但棕树的用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迁。人们的日常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与棕树密不可分了。
如今,故乡的棕树就像是完成了上天赋予它的历史使命一样,光荣地退休了。它们隐居深山,自由生长,无人问津。而我也来到了上海这座大城市里生活,与它们远隔千山万水。
虽然小区里的棕树我几乎天天都能看到,但我又好像是从未看见过它们一样。在我的心中,它们和我总是那么遥远,那么陌生。而故乡的棕树虽然现在与我相距遥远,可它们熟悉的身影却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