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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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呈荣
（一）
贺松林刚上小学时，老师就问他：“松林，你长大后想干什么？”“我想当个裁剪师！”他爽朗地回答道。也许这就是他的梦想，裁剪师就是重庆人旧时所称的裁缝师傅。因为他的母亲就是个裁缝。
那时候，农村都十分的贫穷，连吃的都成问题，更不用说穿的了，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家要扯些白布用染料染成其它颜色来请裁缝师傅制作衣服。所以每当母亲去帮人做衣服时，他也跟着去。慢慢地他学会了制作服装的技术。
贺松林心灵手巧，不但能制作，还会设计款式。虽然那时人们不怎么讲究这些，但对于他的制作方式，人们还是很赞赏。后来他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裁剪师，请他上门做裁缝活计的人络绎不绝。
而随着新中国不断发展，特别是改革开放后，中国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人对衣着也越来越讲究了，时装成了人们的美好追求。贺松林同一些弄潮儿一样，怀着远大理想，到南方创办了服装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贺松林在一次回乡探望母亲时，村支书范世昌找到他，说：“松林，你在外面发了财，当了大老板，为咱乡亲们争了光，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范支书真是太客气了，我母亲一人在家，是你们视她为留守老人，照顾得很周到，该我向你们表示感谢才对。”贺松林高兴地回答道。其实，贺松林的母亲是跟他一起去了广州的，可母亲水土不服，就回来了。
所以当范世昌谈到镇里正在搞招商引资时，贺松林当及就表态说：“我可以把厂子搬回远山村，为家乡作点贡献。”“真是太好了，我们非常欢迎你回来，当然，优惠政策还是要全部兑现的……”
（二）
贺松林回来了，远山村有盼头了！这一好消息迅速在村里流传开来，村民们都向他的家围拢而去，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乡亲们，我贺松林回来了，再也不背井离乡到外面去了，我要真正的当家作主，自主创业建设家乡，请大家相信我！”贺松林站在自家小洋楼的台阶上振振有词。
“松林啊，你这个富翁总算回来了，你就带着大伙干吧，我们全都听你的。”村里年岁最大的齐老伯巴着手中的旱烟杆，他代表所有人首先表了态。……
远山村四面环山，住着二百来户人家，处于镇里和城区的中间地带，一条村道蜿蜒在崇山峻岭间，每当司机们经过这里都提心吊胆，山里人吃够了这大山的苦。
因此，不少人都离开这里到外面挣钱去了。而南下打工几乎成了远山村人唯一的希望，贺松林也是进厂打工十多年，摸爬滚打后才跳出工厂，用积攒下的血汗钱开办了属于自己的服装厂，渐渐的发展壮大，成为了有名的成功人士。
妻子苏莉比贺松林小十多岁，这是他的第二任。此刻，这个时髦的城市丽人正招呼着大家从两台面包车里搬东西下来。乡亲们自然也乐意出一把力帮忙卸车。
贺松林口才极佳，和人们谈了一通远景规划后才想起香烟没了，他大喊儿子：“我说贺博士，快把包里的烟拿出来，给大伙敬上呀，你这书读到哪去了？这点礼数都不懂……”
儿子叫贺刚，是个大学生，人长得秀气白净，极像母亲，有种城里人不沾烟火之贵气，他不习惯山村，所以从小立志要考博士学位，真正的用知识改变命运。此刻，他却在一旁玩手机游戏。
听到父亲的喊话，贺刚嘴里答应却回头朝母亲说：“苏皇后，陛下降旨敬烟呢，您老快快接旨啊。”
苏莉喜欢看宫斗剧，平时把家里整得像皇宫一样，这两车红木家具就是她的至爱，母子俩平日里不着调的称呼都极具电视剧色彩，农村人听到十分愕然，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盯着这母子俩。
“自己去，你已经长大了，这些都是你的至亲，你要学着适应人情世故……”苏莉板着脸训斥了儿子几句，她觑眼看向贺松林，老公肯定在心里埋怨她了。
此刻，贺松林的确是在心里骂母子俩没大没小出洋相了，农村人老传统规矩多，最在意的就是称谓，前妻张霞和女儿贺娜处理这些就很好。为什么一回农村就想前妻呢？贺松林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贺松林和张霞是协议离婚，当年正是他事业的起步阶段，张霞不仅帮不上忙还越帮越忙，夫妻俩每天大吵大闹，彼此感情冷淡后，再也过不到一起了，只能选择和平分手。
苏莉那时是厂里的销售员，这是个有心计有能力的打工妹，她为服装厂拉来了订单，也一步步征服了贺老板，成功当上了老板娘。
（三）
远山村松林服装厂开始招工并带薪培训，有经验的都去找苏莉，没有经验的人为了进厂也会编造掩饰一番，乡里乡亲的也拉不下脸来深究拒绝，本来招八十个工人就够了，结果招了一百人。
贺松林回乡办厂受到了镇政府的大力支持，相关手续很快就办好了。新工厂办起来后，老板也更忙碌了，贺松林天天迎来送往。苏莉更是不堪重负，她不仅要接待政府职能部门小领导们的检查指导，还要教会新工人使用自动化的各类服装机器，更要命的是新工人素质低，有的忽视安全，种种迹象都验证了她的担忧，返乡就是返贫啊。
其实，苏莉一直反对农村包围城市战略，可贺松林不听劝，这些年的商海搏击确实疲惫，加之乡情难舍，夫妻俩是抱着改变家乡落后现状才决定回来的。
这下倒好，服装厂运行成本高得吓人，布料、丝线等原材料都需要去广州批发进货，一千多公里路程两台面包车来回忙碌，油钱都烧得心疼。
第三个月，苏莉拿到财务报表就病倒了。贺松林不得不闭门谢客，夫妻俩关起门来大吵了一架。这是两人结婚二十年来第一次为钱争吵，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苏莉心灰意冷摞下担子，去城里陪儿子读大学去了。贺松林不得不赤膊上阵全面接管服装厂，很快他发现问题越来越严重。凭多年的经验，他意识到这是工厂“水土不服”啊。
（四）
贺松林思虑良久后决定启用女儿贺娜。贺娜大学学的是电子商务，毕业后一直诱导父亲从传统服装厂转型，做个性化服装订制模式，打造网销专供高端品牌。为此，她挑灯夜战，做了一套可行性策划案。
贺松林研究了女儿的方案十分看好，就在父女俩达成共识准备适应时代潮流，上马电商平台项目时，苏莉强势反对并用计逼走了贺娜，这计划也就戛然而止了。
贺松林很无奈，家和万事兴，他只能偷偷给点钱支持女儿自主创业。这两年，贺娜的网络工作室虽然小有成绩，走的是小而精的差异化路线，可毕竟受资金的限制，不可能一蹴而就去实现她的梦想蓝图！
贺娜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把她的整个团队都搬了过来。
团队虽只有8人，清一色的80、90后，朝气蓬勃干劲十足。他们只用了一天时间实地考察调研，经大数据汇总又深入讨论后，翌日就拿出来“远山村电商服装城”第一期规划发展纲要。
贺娜为父亲详解规划蓝图，贺松林一边听一边皱着他那威严的剑眉，不解地问女儿：“我是办服装厂，你又让我办快递公司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开金融服务公司？基本金就要投入100万，你这是要抢银行啊？”
“爸，您说对了。开金融公司就是办银行投资，孵化您服装厂的上下游供应商。您单独办服装厂，却承担了服装厂从原料、加工、包装等一系列的额外成本，这就是服装厂运行成本高的根本原因！”
贺松林有点明白了，他恍然大悟：“你这是让我拿钱推动服装行业在远山村形成一个生态体系圈啦……闺女呀，你比你爸的心还大啊！”
贺松林按照方案开始推行“乡村电商”大计，远山村彻底沸腾了，大部分有想法的人都找到贺娜，提交了合资申请。大家都明白，这是拿着金融公司的投资发展自己呀，其实质就是用服务力转变商业化运作合股挣钱。
远山村的发展驶入了快车道，家家户户都有了家庭实体店和网店，全部围绕服装有关的行业大做文章。松林服装厂只保留了设计策划部、品质品牌部和财务部，所有服装订单全部外包给村里关联的小微企业生产加工，质量验收合格才能入库出库，经过快递公司发给全国的客户。
一时间，远山村的民房基本上都变成了厂房仓库，村里经济活跃频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再也无人出去打工了，附近的劳动力反而向远山村迅速集聚回流，村里其他行业也借势迅猛发展，区域经济成了气候，奠定了腾飞的基石。
贺松林仅用了一年时间就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同时他也成为了新时代农村经济领路人。
妻子苏莉却郁闷了，危机感与日俱增，她后悔当初撒手不管，结果被贺娜撑控了局面，电子商务、金融公司的管理她都插不上手。苏莉开始打儿子的主意，安排贺刚回家学习历练。可惜事与愿违，贺刚意外考上了环境工程学研究生，还硕博连读，而这并非父母所期望的工商管理专业。
（五）
时光荏苒，远山村经过五年的迅猛发展壮大享誉全国，成了“乡村经济百强村”，更是名副其实的“乡村电商”服装行业特色村，翻天覆地的蜕变使村民们率先迈入了小康，过上了城里人的日子。
然而，也有不利的一面，环境破坏、水源污染日益严重，小厂黑烟浓浓遮蔽蓝天，小河黑水潺潺鱼虾绝迹……
区环保局已多次建议设置污水处理厂，可一整套污水净化设备就需要几百万，那都是大城市的标配，远山村虽然富裕了可这巨资投入真的承担不起。
贺松林知道服装行业会有污染，可没想到会泛滥成灾如此快，这令他头疼不已。远山村遭遇了工业化进程和环境保护的艰难抉择，贺松林头发都愁白了，六十岁未到看起来已垂垂老矣，全村人为之堪忧。
贺娜心疼父亲，她已经在极力的遏制污染环节，严格审核各关联小微企业了。可服装水洗厂、烫染厂几个污染大户设备老旧，能耗超高还利润微薄，稍一抓环保就会崩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服装一条龙企业也会瘫痪，那损失可就无法计算了。若环境污染问题得不到及时解决，远山村这个万人“电商服装城”顷刻间就可能灰飞烟灭，资不抵债。
回不去，惩不得；遏不住，人心焦！何去何从？远山村的诸葛亮大会多次无果而终，贺松林却最终病倒了。
贺刚博士终于回村了，他不得不回来，父亲病危，家里企业高危运行，如今的远山村不仅关系到本村当地人口的身家性命，还牵涉到近万人的服装从业人员，一个决策上的失误，就会摧毁多少个家破人亡啊？
贺刚压力倍增，自感身负万斤重担。他开车穿梭在远山村宽阔而热闹又弯曲的大道上，这就是一个现代化的商业小城了，哪里还有曾经山沟沟落后村的回忆？
远山村没有统一规划，零散杂乱。生活区和厂区混合不分，老旧房子依山而建高低不平，后面搭建的仓库厂房就显得异常突兀，怎么看怎么不和谐。哎，真的难为父母和村人了，短短几年时间小村庄扩张了近五倍，这要负出多少心血啊。
贺刚知道，要解决污染问题，唯一的就是企业搬迁。而此时贺松林可不乐意了，他瞪着怒眼问儿子：“老子供你读书这么些年，你就给我个搬迁的臭主意？……”
“爸，远山村的环境承受不了太多的工厂，必须把生产加工厂整体搬到工业园去，那里有大型污水处理厂。”贺刚据理力争道，“我知道这都是你花大心思办起来的，舍不得。可以分两批搬迁，水洗厂、烫染厂必须马上迁走，远山村必须转型升级。说句不好听的话，村子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
“你放屁！小兔崽子，你给我滚……”贺松林怒吼道。
苏莉见父子俩情绪激动，谈不拢。她只能温柔地劝道：“我们大家都需要时间来考虑，先调查再商量。会有办法的！”
贺刚望着贺娜希望得到支持，可惜她并没有发表意见。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亲不起来，两人性格不合，为人处事的方式也大不相同。这都是受到双方母亲的影响。
贺刚约贺娜探讨远山村未来的发展方向，她借口有急事提前走了。贺刚只能先和母亲沟通，他也知道希望不大。也许，远山村人都会反对搬迁，既得利益没人会傻到放弃。该怎么办？必须找到下一个掘金项目来替代村民眼前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行为。
（六）
贺刚忧心忡忡，他苦口婆心在村里动员大家搬厂，环境已经不堪重负，子孙后代也会深受其害。可村里人不理解，还为贺松林惋惜：没想到如此英雄的人物会后继无人，儿子贺刚读书读成了傻子，竟杞人忧天。
贺刚深受打击心伤不已，他只能从专业的角度严谨的论证了远山村的环境危害，内心踌躇着该不该实名举报远山村。
知子莫若母，贺刚不知道的是母亲早已把他写的远山村环境评估报告和关于恢复治理农村人居环境、发展特色乡村旅游景点的几点建议等资料全部寄给了有关部门。
此时恰好国家环保部巡视组正在市里，接到批转后的信件无不震惊。巡视组迅及行动，直接查封了远山村几个污染工厂。
区镇工作组进驻远山村，依据贺刚的搬迁、升级改造方案紧急处置相关的后续问题。贺松林退居二线，不再管厂里的事。贺刚在母亲的支持下顺利接班，开始强力推行服装厂整体搬迁，逐步转型升级的战略。
两年后，远山村恢复了绿水青山。村里厂房仓库改成了农家乐休闲山庄和小宾馆，两条周末旅游线路也异常红火，公交车直达，吸引了大量的人流，几部乡村电影也都来此取景拍摄。村民们的网店生意也越做越大，只是生产发货改在了工业园，快递物流更加方便快捷，深受顾客好评。大家的生产生活水平照样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