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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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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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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的思念情(中篇小说)

□ 赵呈荣

(一)

歌曲《故乡的云》激起了旅居台湾钟德彬的思乡情。特别是歌词中那句:“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归来吧,归来哟,别再四处漂泊……”使他心潮起伏,泪流满面。他最思念的是留在故乡的结发妻子邹三妹,于是他又一次回到了故乡——龙山村。

龙山村是巴毓山脉的龙头,巴毓山脉分石拱村、果蔬村、龙山村,全长32公里。他第一次回故乡是1989年,那时龙山村还没有通公路。在镇上下车后徒步走了近两小时,走得他腰酸腿胀。一到家再也动弹不得了,加之已过40多年了,妻子人在何处都不清楚,没法去寻访妻子。休息了几天,他就回台湾了,第一次寻妻以失败而告终。

2009年传来消息说,巴毓山脉所属区县实现了公路的“村村通”,龙山村也通了公路,钟德彬又迫不及待地第二次启程回家乡。回来后他才知道,修到龙山村的不是公路,而是机耕道。机耕道不能通汽车,他就坐手扶拖拉机回村。因路面坑洼不平,时逢雨季,行至半路,车轮陷入泥坑,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村民们得知是本村的台胞回来寻妻,就纷纷前去救助,大家拉的拉、推的推,才把手扶拖拉机从泥坑里拉了出来。回到家他全身筋骨颠簸得像散了架一样,疼痛难忍。这次又没找到妻子,他为龙山村不通公路而苦恼。

钟德彬和邹三妹是1944年结婚的,婚后生了个男孩,取名多多。多多不满周岁时钟德彬被抓了壮丁,从此和邹三妹天各一方。屈指算来,隔海相望60多年了。人生苦短,转眼他也80多岁高龄了。在漫长的人生长河中,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妻子。两次回家都没见到妻子,成了他一块心病。在有生之年见不到邹三妹,将是他终生的遗憾。

有人说,邹三妹被日本兵抓去,后来跳崖死了。可是钟德彬预感到邹三妹还活着,生要见人,死要认尸。转眼又过了几年,钟德彬已88岁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第三次又要回家乡,他要请公安部门帮忙寻找,哪怕是走遍全区每一个角落也要找到她。龙山村不通公路,就想自己出资兴建一条村级公路。公路建成后,不仅方便自己回家,也算为乡亲们办了一件实事。此项工程他就责成儿子钟星贵办理。

(二)

钟星贵受父亲之命,来到镇里,把父亲出资兴建村级公路的事和有关部门一说,得到了各级领导的赞扬。为村民修建公路本是政府的事,怎好让台胞出钱?可是台胞的真诚又不好拒绝。经协商,由政府和台胞共同出资建一条“连心路”。

经勘测,如果沿机耕道而建,要多占数十亩良田;改道进大山,不仅可以保住数十亩良田还可缩短几公里路程。不过要经过一片墓区,那片墓区有数十座坟需要搬迁。因公路建成后,沿途民众都能受益,村民纷纷响应,积极迁坟。不料即将动工时,一位山野老妪拄着拐棍出来反对。只见她两眼黯然无光,头发长而白,凌乱如鸡窝,她颤巍巍地说:“要迁我丈夫的坟,除非黄鳝长鳞马生角!”

经打听方知,上世纪50年代初,一个年轻女子不知从何处来到这里,墓区在大山深处,荆棘丛生,阴森恐怖,没人敢轻易进入。在墓区旁有一个山洞,那女子就以山洞为家,并在山洞旁开荒。她这一住就是60年,人们都说是个来路不明的疯婆子。

“你丈夫的坟在哪里?”钟星贵问,老妪用手指着洞口,在场的人顺着她的指向看去,见是一堆乱石垒起的土墩,土坟有两块石板,左边石板歪歪斜斜刻着“捡狗之墓”几个字。右边石板没字,显然还没葬人。

“捡狗是谁?”钟星贵问。

“我丈夫,右边没刻字是我的阴宅。在世没能和丈夫过多少日子,现在我就住山洞伴随着他,我死后就和丈夫共葬坟墓,还做夫妻。”在场的人听了她的表白,无不为之感动。

钟星贵开导她说:“老人家,坟墓迁到巴毓山脉‘仙云山’园林公墓,也为你建双冢,你百年之后同样可以和你丈夫合葬呀!”

老妪听后泪水涟涟:“我丈夫的坟万万不能迁移,因为……”“因为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共同想办法呀!”老妪抹了一把泪水说:“因为坟墓里没有我丈夫的遗骨。”说着她就扑在坟前号啕大哭了起来。

大家听后一片茫然。坟墓里没她丈夫的遗骨,不就是一座空坟吗?说是空坟,那石碑上为什么又刻着“捡狗之墓”的字样?有人问:“你丈夫怎么叫捡狗这么难听的名字呢?”老妪没答理,在场的人都说不知道。说来也是,村里八九十岁的人也没多少了,再说事隔60年了,有谁会记住陈年芝麻烂谷子的事?

钟星贵转身问老妪叫什么名字,老妪说她无名没姓,人们都叫她“野猫”。

正当山穷水尽之时,钟星贵突然想到了父亲。父亲离家时也有十七八岁了,可能会知道那个捡狗是谁。他就打电话问父亲,并把迁坟受阻的事说了。

钟德彬听后有些激动,说:“谁家的坟墓如此霸道?简直是不可理喻!”钟星贵说墓碑上刻着“捡狗之墓”的字样。钟德彬一听好半天没发话,在钟星贵的催促下,钟德彬说他明天就启程回故里。

(三)

钟星贵听父亲说明天启程回村,他有些担心父亲的身体。父亲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回来,难道父亲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第二天,钟德彬从台北机场直飞香港,转坐火车到广州,马上登上列车到重庆,再转坐汽车,马不停蹄地长途跋涉到了去龙山村的路口。统战部门的同志考虑到钟德彬年迈体弱,就用旅游观光竹轿抬他去龙山村。在路经那个墓区时,他下了竹轿。钟星贵带父亲走到老妪身旁说:“就是她不肯迁坟。”

钟德彬见老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满头白发全身黑得如黑炭,急迫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丈夫是谁?”

老妪见一位穿着讲究、满头银发、手持拐杖的老翁站在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子才说:“我没名没姓,我丈夫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钟星贵对父亲说:“我们打算在仙云山园林公墓为她丈夫建一座双冢墓,同时在村里为她建一栋平房,可是她却不要,说住山洞已经习惯了。”

老妪不肯迁坟,公路就无法从坟区经过。钟德彬考虑再三提出造一座天桥跨过墓区,这样所有坟墓都不要迁了。造天桥要增加两百多万元投资,也由他个人负担。

当地政府不愿再加重台胞的负担,说迁坟的事,理应由政府解决。区统战部领导用专车接老妪到城区,安顿在“银河宾馆”。然后安排她在澡堂洗了澡,理了发。经过一番修饰,黑炭般的皮肤也洗白了。这是因为山里树木茂密日照少不是晒黑的,洗尽身上的污垢,她变成了一个正常健康的老妇。

政府的关爱感动了老妇她终于同意迁坟了。

(四)

第二天迁坟时,老妪站在洞口目不转睛地看着民工挖开了乱石,里面只有一些衣物。老妪走下坟坑,用手拨弄衣物,似乎在寻找什么。忽然一个小圆镜现了出来。她忙捡起用手抹去上面的尘土说:“还在还在呢!

钟德彬见到小圆镜心中一怔就要老妪给他看看。老妪用不信任的目光看了他一阵子最后还是给了他。钟德彬接过小圆镜看了正面看背面肯定地说:“这小圆镜是我的怎么会在这坟里?

老妪一把夺过小圆镜说:“不可能是你的……”

“怎么不可能?”钟德彬迫不及待地说“这是我当年结婚时妻子送给我的呀!

老妪一怔,难道是他?他没有死?不可能呀!可是他又说得那么肯定。她顿了顿就从脖子上摘下一颗手指大小的雨花石问:“你见过这个吗?”

钟德彬接过一看,是一块橙黄色的雨花石,上面刻着一个凤头。钟德彬一阵头晕跌倒在了地上,在场的人急忙把他送进了医院。

这下老妪懵了钟德彬怎么一看到凤头雨花石就激动得昏了过去难道他知道凤头雨花石的奥秘?

当年是她和丈夫结婚时男方父亲专程攀登巴毓山捡了两颗透亮的雨花石又在两颗雨花石上分别刻下龙凤挂在她和丈夫的脖子上丈夫的是龙头她的是凤头。难道他是……想到这,她立即要去见他。

钟德彬在医院吃了药,打了针,很快就醒过来了。医生说他是因过于激动所至并无大碍。

老妪在统战部同志陪同下,来到钟德彬的病房。钟德彬见到她劈头就问:“你哪来的凤头雨花石?”

“我家公公给我的一共有两颗我丈夫身上还有一颗呢。”她把她公公攀登巴毓山拾雨花石的事说了。

钟德彬忙从胸口处也拿出一颗放在她手上两颗拼在一起一颗龙头一颗凤头。老妪再也克制不住了一把拉起钟德彬的左手,挽起他的衣袖露出手肘上一块两寸长的伤疤她大叫了一声:“牛崽你还活着!”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钟德彬手肘上的伤疤是年轻时他俩上山砍柴他上树为她捉鸟蛋不慎摔下来被树桩划了个大口子。她撕下了自己的衣襟为他包扎上,留下了这刻骨铭心的记忆。这绝对不是伪造的。

钟德彬知道老妪是自己妻子邹三妹忙扶起她问:“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给我造坟?”

(五)

邹三妹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开了:

1944年,她和牛崽结了婚,第二年生了一子取名多多。一天邹三妹的母亲病了她回家探望不幸被几个日本鬼子捉住惨遭轮奸后来她好不容易逃回家丈夫和儿子却不见了四处寻找也没找着。她到大叔家打听丈夫的去向,大叔见到邹三妹回来就拿出一个布包给邹三妹。邹三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丈夫的衣服,就问大叔这些东西怎么会在他那里?牛崽和多多在哪里?

大叔告诉她:“日本鬼子进村那天你回娘家了牛崽背着多多和村民们逃进了深山老林。牛崽牵挂你就出山四处寻找几天几夜都没找到知道你凶多吉少。后来得知有一些人穿过了封锁线逃到了‘非战区’。他背着多多也往“非战区”跑结果被抓了壮丁。部队逃到福建厦门他知道要渡海去台湾,因思念妻子不愿去台湾,就在一天夜晚和两个士兵逃跑,不料被哨兵发现了,开枪向他们追杀。第二天传出话来说三个逃兵都被打死了。我们村的钟玉龙和你丈夫在一起当兵,得知他死了,就把你丈夫的衣物寄了回来。”

邹三妹哭得死去活来就为丈夫建了那座坟把丈夫的衣物安葬了。丈夫死了,儿子不知去向就有些坏男人打她的主意。她本想不如一死可是一想到多多,心又软了。她要找到儿子就打消了死的念头。为了躲避坏男人的纠缠,也为了陪伴死去的丈夫,她住进了墓区的山洞里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多年过去了,她也就成了生活在墓区的野人。

邹三妹抹了一把泪水说:“我一住就60谁知你活着回来了!

牛崽苦笑着说:“我命大呀。其实我没有中弹在枪响的一刹那,我跳进了潋水河顺着河水潜游了很远。等我爬上岸又被国民党另一支溃军抓去了不多久就去了台湾。

邹三妹又问:“你为什么不叫牛崽叫什么钟德彬?

“是抓壮丁时叫上的。”钟德彬又问邹三妹“你为什么要叫‘野猫’?墓碑上为什么不刻牛崽而刻捡狗?”

邹三妹抹了把眼泪说:“如果我在你墓碑上刻上牛崽村里人就会挖了你的坟因为你是国民党兵;如果我不叫野猫,让人们知道我是邹三妹我就是国军家属了,就会整死我。

(六)

这对分别了60多年的夫妻重逢了,区统战部领导把他们接到城区银河宾馆庆祝他们夫妻重逢。酒宴后这对阔别60多年的夫妻在房里重温新婚之夜的甜蜜,哭一阵,笑一阵,60多年的思念,60多年的等待,如火山般喷发了出来。

突然,邹三妹从牛崽怀里起来问:“你怎么不带老婆回来?”

牛崽双手一摊说:“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呢!”

邹三妹说:“不过,你再娶也是应该的,60多年了呢。

一席话勾起了钟德彬被抓壮丁的往事,他说:“那年我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一个军官见我身边有个小男孩长得可爱,讨人喜欢,他老婆不会生孩子就要收多多为义子。那时我自己都朝不保夕,就答应了……”

“后来呢?”邹三妹截住他的话头问。

“后来,我就随军队到了台湾就和那个军官失去了联系。

“多多现在在哪里?”

“今晚不说这个。”钟德彬话题一转问“三妹,都60年了,你身边没个男人……”“有呀!”“谁?”牛崽紧张地问。“你呀!”邹三妹见钟德彬怔怔地呆着用手戳着他的脑门说道:“你呀,笨牛一头!我若找了男人还会守着孤坟陪伴你吗?”两人哈哈大笑笑得好开心啊。

(七)

清晨起了床钟德彬走到钟星贵身边轻声说:“还不快去认你母亲。”说着推了他一把。钟星贵恍然大悟急忙走到邹三妹身前深情地叫了一声:“妈!”

邹三妹如梦初醒上前说:“你就是我儿子多多?”“妈多多是我的乳名我的大名叫钟星贵。

邹三妹又问牛崽:“多多不是给人家做了义子怎么现在又在你身边?

钟德彬说:“我55岁那年退伍开了家小餐馆。又过了十年也就是我65岁那年一个老汉走进了我的餐馆一看他不是别人正是多多的义父。我热情接待了他并问多多现在哪里。他得知我还是单身一人就要为我介绍老伴被我谢绝了。他见我孤身一人好可怜就把多多还给了我。当时多多早已成家立业,也有了子女。

一家人正开心地说着话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大家先是一惊接着又开心地笑了。那是“连心路”开工的礼炮是为钟德彬、邹三妹团聚的祝福礼炮

“连心路”修通后钟德彬带着邹三妹去了台湾,住上一年半截又回大陆。后来他们两地都购有商品房,冬天住台湾,其余时间都生活在老家。再后来,就儿孙一大家子,至今已是四世同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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