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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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呈荣
（一）
五年一次的村级换届又到了，柳石村首先对支委进行了换届，结束后，又对村委实施换届。按照相关程序，这天，村里又组织召开了村民委员会换届选举动员大会，会后村民们议论纷纷。
对于谁担任下一届村委会主任这件事，村民们一点悬念也没有，大家都说：“那还有谁？肯定还是他柳中轩一肩挑呗。”柳中轩那可是柳石村最受大家尊重的一个人物了。近三十年来，他一直担任着村支书兼村主任。
由于柳石村背靠着一片大森林，是一个很偏僻、很贫困的小山村。但贫困归贫困，这山里人都比较团结、也很和谐，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的。
正式选举前，镇政府提前一个月派来了驻村干部、镇财政所李所长等人，过来是协助村里筹备换届选举工作的，并按照法定程序，组织村民召开各种会议，也就是例行公事地宣传一下，其实选不选，村主任都是柳中轩的。
不久后，关于村委会换届选举的村民会议又在举行了，柳中轩就在会开到结尾时说了一句：“下届这村委会主任谁想当谁当，我是死活也不想干这操心又挨骂的营生了。”
柳中轩每次换届都要来上这么一通推辞，也跟例行公事似的。大家也都例行公事似的劝他，并说些为人民服务之类的话。可柳中轩这回像是来了劲：“我是真的不想干了。有人在背后捅我的刀子，说我占着茅厮不屙屎。”
他嘴上虽然这么一说，可心里却是这么想的：这穷山僻里的地方，谁还能有本事来当这个村主任呢？谁知这时，会场里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说：“一个小小的村主任，屁大个事，值得这么推来推去的吗？实在没人干，我干！”这人扔下此话，扭身就走。
柳中轩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石先俊，背地里说柳中轩占着位置不作为的正是此人，也就他，关键时候敢跳出来唱几个不和谐的音符。李所长也认得他，便喊道：“石先俊，你给我站住。这么不负责任地搅和，想破坏宪法规定的选举吗？”
石先俊站住后，斜看了李所长一眼：“你帽子扣得不小呀，那你就以违反宪法罪把我铐起来呀？我看你这是欺骗群众。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还鼓励大伙别有顾忌，要畅所欲言。我只说了这么一句不当真的话，你就搬出宪法来恐吓，如此虚伪，你还有脸代表镇政府来说话吗？”
一下子，把李所长给噎得两眼直翻白，这小子此言极有杀伤力，真让他没有反击的心理准备了。石先俊见李所长发愣，又说了句：“走咧。”把门一甩，留下一串响亮的脚步声。
到了这地步，柳中轩也没法下台了，便对李所长摇了摇头：“你瞅瞅，这刺头连你们镇领导都不放在眼里，我这村主任啷个当？他要当，就让他当吧。”说罢，也扭头退出了会场。
提起石先俊，柳中轩真的是不屑一顾。这石先俊30多岁了还光棍一条，算是窝囊的了。农民嘛，以朴实仗义为处世理念，可他石先俊酒桌不沾，麻将不打，行动独来独往，走路低头数石头，整天尽琢磨怪点子，哪像个庄稼人啦？
俗话说，仰脸老婆低头汉。这种人真的是很难斗啊，可哪想到，前年石先俊走了狗屎运，买奖券中了一大笔钱，不但盖上了两层小洋楼，又赶上有位村民重病，声称要把10亩耕地一次性转包10年，价钱少得让人淌口水，但谁又掏不出这笔钱来，这又让石先俊给捡了个大便宜。
石先俊乘人之危的做法，山里人大都不以为然。所以，石先俊跟柳中轩叫板，柳中轩压根就不在乎，他决心要把这戏唱到底，便对李所长说：“石先俊当众叫号，够嚣张的。他必须当着大伙的面向我赔礼道歉，不然，我这挑子是撂定了。”
柳中轩以为这么一叫板，就凭石先俊这么多歪心眼子，不会不知道众怒难犯，一定会当众赔个礼，说自己信口开河胡说的，柳支书也就借坡下驴。哪知道，这李所长从石先俊那边回来，耷拉着脸，说石先俊说自己没错，坚决不道歉；另外还让李所长捎话来，村主任是要让大伙来选举的，并不是谁想夺权就夺了去，柳支书怎么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啊。
柳中轩气得一巴掌拍在烟灰缸上：“选！他不怕丢人，就正大光明地参与竞选，群众最知道好歹！”
柳中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柳石村姓柳的占了多半，选举村主任就跟选个族长差不多，本家们哪回不投他柳中轩的票呢？姓石的总共就几户人家，石先俊根本没有当主任的本钱，他痴心妄想来丢这个人，图的是什么？
（二）
选举的日子眨眼就到了。柳中轩胸有成竹，凭他这些年的威望和本家的优势，期间他又亲自挨家挨户跟选民们做了不少沟通，大伙不可能投石先俊的票，结果这主任还不是他柳支书的？
李所长首先当众承认自己那天失言，请大家原谅。随后宣布，既然石先俊同志提出愿意竞争村主任一职，那就请大家投票表决。然后就要分发选票。话音未落，石先俊伸手制止住了：“我可并没答应要参与竞争呀。现在领导把这想法强加到我头上了，那我不参与还叫什么男子汉呢。可是我话得先撂在前头。”
这小子平时话不多，今天突然变得滔滔不绝，“乡亲们，我若是当上村主任，首先要为大伙办两件事：头一件，财务公开。从我当选开始，凡上面来人，吃喝费招待费若花村里财政一分钱，我石先俊头朝下走出这个村子。去年二公（按照远房亲戚的辈分，石先俊得叫柳中轩一声二公）吃掉多少，有账可查，这笔钱有几万块，我给照数省下，到了年底，按人头分给大伙。第二件，今后我每次开会必给大家发补助，要不，我就不麻烦大伙。明年这时候，要让大伙都承认占了我的便宜，如不兑现，我那幢小楼卖掉，按人口分钱。”
柳中轩暗叫“邪了门”了，自己掏钱为集体招待上级的人，开会还给与会者好处？这小子想官想疯了，他小子若是选上了，不破产才怪！柳支书这样想着，只听石先俊还有话呢：
“以上两条，我当场跟大伙签协议。我也有条件，大伙选我得拥护我，哪个不听我指挥，那我就撂挑子，这后果责任得他负，包括二公在内。”
柳中轩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是在贿选！”
石先俊嬉皮笑脸：“二公啊，您别气坏了身子，我充其量算个竞选演说。贿选哪有摆在桌面上的？像您老人家挨家挨家串联、许愿那才叫贿选。您要是不敢面对大伙的选择，我退出就是，何必呢？”
这一步好比象棋中的卧槽叫“将”不出门，柳中轩只气得脸色煞白：“投票，我服从选举结果！”石先俊意犹未尽，“那我还要补充一点，虽然二公说他不干了，那是玩笑。大伙如果选他，他还是愿意继续一肩挑的。”
哎哟，把那个柳中轩气得呀，这混小子像是把他柳中轩当众剥光，搞得他一点退路都没有呢！他暗暗发狠，等选举结果一出来，我看你还怎么收场！
看时间到了，李所长只能宣布开始发选票。投票结果真出乎柳中轩的意料，石先俊得票率超过了百分之八十，眼睁睁让他当上了新一届的村主任！
石先俊眼泪在眼圈里了，不住地向大伙作揖：“乡亲们如此高看我，先俊若不把柳石村搞出个名堂来，这脑袋宁愿揪下来，给大伙当尿壶！”柳中轩转身想走，却被石先俊高声地拦住了：“二公您别走哇。我这个村主任，还在党支部的领导下。支持还是不支持，你好歹得表个态吧？”
柳中轩直气得眼前一片金花乱舞，他恨石先俊，更恨那些当面答应投他的票，临时变卦的村民们，哪想到这场“政变”进行得如此容易呢？他深吸了一口气，才稳定住情绪：“支持。怎么会不支持呢？只要你不违法，党支部坚决支持。”
这样该行了吧，可石先俊没完：“感谢二公和党支部。可我还有话说，官场上大都是后任维持前任的政策，我要是也那么做，还换届干什么？我得对您从前的领导方法做大手术，您支持不支持？”
“我会不欢迎你进行改革吗？”柳中轩说，“你敢揽瓷器活，必有金刚钻。只要把村子治理好，为乡亲们谋来福利，我不光举双手赞成，连这个村支书也要让给你当呢。”
这天，柳中轩的确是气惨了。真没想到，这个孙子这么容易就篡了位！他恨恨地想，你小子往后可得仔细了，只要走错一步，哼，我让你想哭都找不到坟头！
（三）
柳中轩让出村委会主任的位置，耳朵眼睛却一直跟着石先俊，他不相信石先俊会比他高明。
柳中轩镇政府有人呢，消息很快就反馈过来。石先俊上任第二天就去了镇政府。跟镇委书记和镇长说，自己决心把柳石搞成富裕村，唯一的要求是上面别总派人去检查这检查那的了，穷村子没钱供伙食。书记和镇长一听，先火了：“你小子害怕检查吗，是不是有什么怕人的猫腻？你不供伙食拉倒，我们自带干粮去！”石先俊挨了骂，不羞也不恼，还一个劲地道谢，说领导体谅下面，他一定以优异的成绩作为回报。
柳中轩差点顶着屋子笑起来。人家要带干粮来公干，这不是讽刺是什么？他石先俊听不出好歹来还感谢，这不是痴呆那又是什么呢？这时，柳支书的老伴从外面跑回来告诉他，石先俊的女朋友段文娟跟他好一顿吵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还用说？石先俊中了奖，有了房子，才招来女朋友，这回房子都抵押出去，说没有就没有了，人家文娟不跟他黄，那才怪哩！”柳中轩幸灾乐祸，忙告诉老伴过去安慰一番，实际是把石先俊的痛苦当成胜利成果在享受。
这时，却听石先俊在大喇叭里喊话，告诉大家，说是他从外地请回来了夜校老师，要求每家男女两户主必须轮班听课。凡上课者，只要能回答上简单问题，证明你确实没在课堂上睡觉，那就每人发劳务补贴50元！
乡亲们以为多难的课程，怕拿不到劳务补贴，个个提心吊胆地听课。可人家老师只讲些种地使用化肥、农药的害处，下课前的提问更是容易，只要能答上：“化肥、农药长期使用，对健康不好”，就当场领钱。这下子把大伙乐得，都说村主任选对了，选了个财神爷！
村支书柳中轩起初不屑一顾，第二天他也沉不住气了，吩咐老婆：“50元不赚白不赚。你先去听，哪天我也去！”就这样，全村男女成年人，十个晚上全部轮完一圈课，有老婆的家庭白捡100元。石先俊咧着大嘴笑：“还有好事。大家回去后，如实把今年的产量，分门别类给我填上表报来。也不白让你们劳动，一份表格20块。记住了啊，你若是想多报或者少报，大伙的眼睛亮着呢，若看出破绽，钱可就没有了。”说完，便让会计把表格发了下去。
连听课、填报表都给钱，这将近10万块呢，石先俊他当真是病得不轻啊。村支书柳中轩恨得牙根痒痒，这不是彻底寒碜他这位前任领导吗？但人家自掏腰包，谁也管不着！
柳支书这边气还正生着，村民们填表的钱都领完了，就听石先俊又宣布召开村民大会。柳中轩知道拦不住，石先俊亲口承诺开会必有好处，哪个会不来听听呀。果然，还没到点，放露天电影那块空地上，人挤得满满的，比放电影都齐！柳支书当然要参加会，还被请到了前面，坐在一条板凳上。石先俊见人齐了，清了清喉咙，说这次开会，不给现金，然而却要给大家谋更大的福利。
更大的福利！？柳中轩听得心惊肉跳，这小子确实是疯了！上任这才几天，折腾出去近10万，如今又要再加码，难道他要提前把小楼分掉？那往下这戏他还如何演？演不下去，这村主任的位置怎么夺去的，还得怎么送回来。
柳中轩这样想着，耳听石先俊宣布了一条新规定，柳石村这些年养成了一大恶习，农闲时节，睁开眼就知道聚一块打麻将搞赌博，这个恶习要改掉。他石先俊承诺要让本村三年脱掉贫困村的帽子，五年内成为全镇最富的村，如果实现不了，那小楼就是大伙的啦。但这承诺需要大伙配合，从今天起，任何人白天不许在家猫着赌博，他已经联系好了镇政府、中小学、敬老院，还有养牛场、养羊场等许多单位，老少爷们可以去那里清除厕所粪便，然后运到各自的田里。
石先俊最后说：“禁止赌博，可以减少许多家庭夫妻间的争吵，提高村民的素质，促进全村邻里间的和谐，这本身就是福利，但哪个若是不领受，那就怪不得我了；第二，咱们上回请专家讲课，都知道化肥、农药的害处，所以，明年我要在咱村推行生态五谷种植，禁止使用化肥和农药。哪个人若是现在偷懒，到明年吃亏的还是他！”石先俊颁布完他的土政策，还自以为是地炫耀：“怎么样？咱全村农田约3000亩，每亩地化肥、农药至少花费100块，总共那叫30万，我石先俊一句话就都给大家省下了，这福利小吗！？”
听到石先俊这番疯话，柳支书差点要蹦起来。你号召积肥这没错，那要有个自愿的前提。化肥、农药怎么了，国家允许生产，那就是允许使用，它增产增收，利大于弊，莫非你没看到焦点访谈节目吗？有许多政府强行干涉村民们种植自由的事件，都被无情地曝了光、被揭露了出来。这我倒要看看，你一个小小的“村官”有什么资格胆敢下这样的禁止令？
当天晚上，柳中轩就去一些亲信家走访。大家也觉得石先俊的话不靠谱。不让买化肥农药，再怎么忙活，农家肥肯定还是不够用，必定会减产的，这损失他石先俊负不了责。这些人商定，先让他石先俊做一冬好梦，明年春耕，化肥农药该用的还照样用，他石先俊敢阻拦，咱拿政策给他叫板，到那时，不但罢他的官，还得分他的楼！
（四）
一个冬季很快地过去了。听话的村民将自己田里运满了优质肥，柳中轩身为村支书，不好公开跟石先俊对着干，就推说年纪大了干不动，只做了点表面文章，他们暗地里把农药化肥运了回来，这些年用惯了化肥，土地板结实，一旦离了化肥，庄稼定会大幅度的减产，别说富裕村，就是一般贫困村都不如，村民们干脆讨饭去吧。
眨眼春暖花开。这天，柳石村开进来几辆轿车，坐的是石先俊特邀的贵客，城里某粮油经销公司的董事长代表。来干什么？跟全体村民签约。石先俊这才揭开谜底：所有听课、填表的劳务费，一分钱都没用石先俊出，全是这家公司支付的，为的是今天这次签约。前些日子他石先俊已经统计了村民自填的去年收入报表，全村共有农田3000多亩，年产毛粮240万斤，刨除化肥、农药等费用，净值180万元。如禁用化肥、农药，也没有农家肥的话，产量连一半也达不到。也就是说，不含农家肥因素，村民要损失90万元。
石主任说：“现在就把这90万元亏损提前补贴给愿意签约种植生态五谷的村民。前提是，种植、秋收全过程由公司派人监管，打下的粮食由公司以高于市场价格的两倍全部包购。当然，哪位仍然坚持使用化肥、农药，你只要不签约，我是不敢干涉的。”
柳中轩一伙就打算用化肥、农药跟石先俊对着干，感觉姓石的没本事推行他那个生态五谷的馊点子，哪料到，人家会走出这样一步杀棋！石先俊那90万元的价值只是个理论数字，村民们谁都算计得到，打下的粮食除了自己吃掉，还要喂牲口，全村卖掉的余粮连10万元都没有，不然怎么能叫贫困村呢。每年春耕，家家户户口袋里没钱，都苦着借钱或贷款买化肥、农药，而眼下如果签约，非但不用投资，每家还平均有近2000元的现钱，到秋天收的粮食还给两倍的价钱，这好处傻子也不会放过！所以，一天不到黑，协议顺利签完。柳支书只好咬着牙夸奖石先俊这主意好，也领到了2000元的补贴。
这一天，柳石村比过年还热闹。备足了粪肥的人家喝醉了酒，跑到街上扭着舞姿搞庆祝，他们不单白赚到补贴，粮食照样增产，秋天卖两倍的价钱，哪个不庆幸听了石主任的话！那些偷懒怠工抵制石先俊号召的村民，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都后悔当初不该盲目的跟着柳中轩走。没有农家肥，地里减产是命中注定的了，眼看着两倍的高价格，到时候却没得粮食卖，他姓柳的有能力赔偿吗？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该冲到哪里哭去呢！
柳中轩给弄得灰溜溜的，恨那个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的对手，又不得不佩服人家就是棋高几招！然而这地里没肥，那不是眼睁睁的损失吗？家中的化肥农药烂在手里却不敢用，因为协议上白纸黑字，公司派来监督的人虎视眈眈，一经发现，那惩罚是受不了的！
柳支书一筹莫展，急得拿脑袋撞墙。只听石先俊又在大喇叭里检讨上了，说都怪自己没能力彻底说服大家，让几户人家减少了收入。作为补偿，他已通过有关渠道，收购到一些地沟油，廉价卖给缺肥的村民当肥料用。柳中轩本身是个优秀的庄稼把式，他怎么会不明白，地沟油若是食用，确实对身体有害，可把它当肥料用，那可是个好东西，既增产又肥田！柳中轩在一片欢呼声中羞愧万分地领到了购废油的指标，心里也不得不佩服：石先俊呀石先俊，你小子好心眼坏心眼一样多，我柳中轩这真得高看你一眼呢。
这一年恰巧风调雨顺，知道粮食是两倍的价钱，村民们照顾得格外精心，虽然没有化肥农药，柳石村并没有大幅度减产。石先俊提醒村民：“咱种的是生态五谷呀，总价值980万！大家信我的好不好，咱穷人暂时吃不起这么奢华的精品，一粒不留，全卖掉吧。”他给村民出了个主意，从外地“进口”平价粮做口粮，至于牲口饲料，他联系购买回一批廉价的陈粮代替，仅饲料这一笔，他就给柳石村省下了几十万块钱！
现在石先俊根本不用号召积肥，早在伏天农闲时，人们就开始从树林里、田里头捣腾腐植土肥料，到外地打工的劳动力，也被叫回来积肥……村民们正拿着卖粮的银行卡左一遍右一遍地看呢，大喇叭又传来好消息，所有的庄稼秸秆一律不许像往年那样就地烧毁，石先俊已经与奶牛场签了合同，对方以高价收购，因为喂生态秸秆可以提高奶和肉的质量和价格！
柳石村有史以来从没人听说过玉米秸杆和稻草还能换钱，这不是拿馒头往油锅里煎嘛。石先俊还告诉乡亲们，今年是第一年，粮食中仍然有少量化肥、农药的残余，构不成正宗的品牌；明年，公司会将收购价再涨一倍。他已经申请注册了“生态五谷”的商标，三年后，咱们收获的生态五谷可以直接打入国际市场。
上级不是明令禁止干涉农民的种植品种吗，他石先俊偏偏背道而驰，兹决定，明年开始，为便于公司收购和今后销售上的方便，全村种植品种要统一规划，如有标新立异者，后果自负。村民们确实不情愿哪个人来硬性干涉他们的种植计划，但更不情愿失去高于市场价格4倍的粮价！大家伙串联起来，一起找石先俊请求：“主任哪，您隔三差五给我们开个会吧。我们不再要工钱，还给您发高薪行不行啊？”
（五）
石先俊上任的第三年，他跟那家公司重新签署了协议，柳石村的粮食涨价到原价的6倍。“生态五谷”已经让他注册了商标，并且很快将形成品牌。如果不按照这个价位收购，他将独力经营柳石村的生态五谷。到了此时，石先俊才向大家透了底，如今人们的养生意识提高了，城里有钱人多的是，柳石村的生态五谷在公司的宣传运作下，均价已达到20元一斤，最贵的经精心设计成礼品装，单价超过了百元，难怪公司肯出这么多血来跟石先俊合作。
柳石村的村民们一下子就牛了起来，许多人嫌干农活累，索性从外地雇工来帮忙。石先俊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他两眼瞪得鸡蛋大小，狠狠地盯住不让外地粮食“入境”。著名穷村柳石村一下子暴发了，惹红了外地人的眼，他们千方百计试图把粮食弄进来，掺到生态五谷中卖高价。石先俊在会上扯着嗓子吼，柳石村的生态五谷品牌，要紧的是保护，若真的出现害群之马，从外地偷运进粮食掺杂谋利，或者是偷偷使用化肥，生态五谷必然坏了名声，那可就一蹶不振了。村民们异口同声地喊：“石主任不用担心，哪个要是敢坏咱的风水，全村人一齐往他家院子里扔石头！”
这年秋收大忙季节，镇上来了工作组，由镇纪委副书记官文喜带队，当晚就召开村民大会，当众宣布，有群众举报，石先俊涉嫌收受贿赂和以权谋私。举报信上说，这石先俊的小楼和他所谓中奖的故事，全是他编出来欺骗群众的。石先俊看到柳石村的种植优势，感觉有利可图，就找到那家公司，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活了那位老总的心，他指山卖磨，预先从公司拿到了一大笔钱，又是造楼，又是用来收买人心……这些钱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都是从所谓的生态五谷中的价格里扣的？
官副书记冷笑道：“你石主任让镇里的人背着煎饼进村，你多廉洁呀？岂不知，钱你赚着，清官你当着，好人全由你一人做了，你把党支部放在了哪里？”
石先俊脖筋蹦得很粗：“官书记，话不能这么说。实话说了吧，那公司老总跟我沾亲，不然，我就是说破了天，他会来投资吗？因此，那钱应当是他资助我的，就算是我拿的回扣，这也跟廉洁、党支部什么的扯不上关系吧？”
官副书记说：“扯不扯上关系，那要用事实来说话。请你配合一下，跟我们到镇里接受调查，假如举报信是子虚乌有，组织上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石先俊一脚踢翻了椅子：“眼下马上就要卖粮了，这时候弄我走，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得问组织去。”官副书记说。
正在僵持着，门被推开了。柳中轩披着棉衣走了进来，他这几天生病，在人民医院住院，听到消息特地赶了回来。柳中轩盯着官副书记看了足有10秒钟，问：“你要带走石主任，党支部怎么不知道？”
官副书记没想到，柳中轩这时候会回来，更没想到，这位对石先俊一大包意见的他会偏袒石先俊，官文喜吭哧了半天，说：“他不是党员，跟党支部无关。”
“既然他不是党员，怎么会劳驾你纪委领导？我感觉，纪委应该是管党员的吧？”这位纪委副书记业务水平有限，一时居然语无伦次：“石先俊凌驾于党支部之上，他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一意孤行……”
柳中轩对石先俊意见大着呢，如此一点拨，他还会执迷不悟吗？会议室里紧张得点火就着。“错。”没想到柳中轩出语惊人，“你刚才说的那些，石主任全跟我汇报过。本村党支部一个礼拜之前召开的会议，集体认为，石先俊同志那点所得太少了，柳石村还要给他重奖，计划从每亩地里提出300元，也就是总数90万，奖励给石主任，让他讨个老婆，然后带领大伙奔小康。支委们说话呀，开过会没有？”
在场的支委七嘴八舌：“是那天开的会，大家一致通过的！”柳支书又问：“全体都在。每亩地拿出300元奖励石主任，多不多？”“不多！”村民们感激石主任，顿时掌声雷动。
其实此事的内幕石先俊和柳中轩都不清楚。原来邻村村支书跟石先俊沟通过，希望把他几户亲戚的粮食偷运进柳石村，夹杂进生态五谷里出售，承诺一半的好处费给石先俊，遭到了石先俊的严辞拒绝。石先俊事后忘记了，那位支书却恼羞成怒，央求他的亲家官副书记帮助收拾一下石先俊。
老官挖空心思找出了石先俊这些短处，没想到，让柳中轩轻易地化解了。柳中轩拍了拍裤子上的褶子，说：“官副书记，责任全在我，需要调查什么，我跟你走吧。眼下是售粮的紧要关头，你动我们主任，那就是要配合假生态粮食混进本村，性质恶劣着呢。你可不要上了坏人的当啊。”
官副书记一行只好灰溜溜的离开了。石先俊一把抓住柳中轩的手，握了又握：“二公，我的好二公！您根本就没有开支委会，这样撒谎，您不怕官副书记知道了报复您吗？”
柳中轩哈哈大笑：“傻小子呀，二公确实是糊涂过一阵子，但总不能老犯混呀。你把一个穷村，弄成全市的致富标杆，这能力，别说全市，就是全国又有几个？二公这年纪的人，不怕报复，我正想要求辞职呢。会虽然没开，可支委们商议好了，立即上报发展你为预备党员，一年之后，这村支书的担子也由你来挑。我再占着茅厮不屙屎，那还算是个人吗？”
石先俊堂堂五尺的汉子，据说他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此时，他紧紧地抱住柳支书，号啕大哭了起来……一年后，石先俊成为了柳石村第二个支书主任一肩挑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