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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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呈荣
（一）
李有才是前不久换届时才选上的社区党支部书记、居委会主任，由于他在社区担任专干时就很敬业，因此大家都称他为李叔。现在当了一把手，居民们仍叫他李叔。最近李叔的儿子要结婚，可女方要求必须买一套婚房，这真是愁得他茶不思饭不想。
想当年生儿子时李叔乐得屁颠屁颠的，而现在才知道是欠了他的债！为多存些钱帮儿子买房，李叔平日里省吃俭用。据说今天的早点涨了价，八元一碗的馄饨变成了九元，李叔没舍得买，中午的盒饭倒是没涨价，可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的鸡腿变成了鸡蛋！
这天刚好是端午节，因节假日值班的盒饭是财政补贴的，当然不好为了一只鸡腿发牢骚。他叹了口气刚要拿筷子，对面却伸来一双手，连盒饭带筷子一起搂了过去，李叔吃了一惊，急忙抬头一看：原来是熊大娃！熊大娃看着盒里的饭菜直撇嘴：“怎么连个鸡腿儿都没有？真是的，唉，只能凑合着填肚子了！”说着呼呼啦啦地吃了起来。
看着熊大娃这副赖皮相，李叔哭笑不得。
其实熊大娃并不熊，人长得有模有样，原本是杂技团的小丑演员，几个月前下班回家，看见一辆摩托车撞倒了一个老人，骑车人不顾人家死活调头就逃。熊大娃义愤填膺，就在摩托车从身边掠过的一瞬间，他使出了杂技功夫，一个飞脚把骑车人踹下车来。肇事者倒是逃不掉了，可失控的摩托车撞开了防护栏，把一个行人撞成了重伤，熊大娃也被飞起的防护栏砸伤了腿。
事情闹到法院，法官考虑到熊大娃的动机良好，但以危险方式拦截肇事车辆，导致无辜行人重伤，应当承担民事责任，经过调解，熊大娃得赔偿伤者的经济损失。
熊大娃既要赔偿又要治受伤的腿，内外交困没了办法。李叔不能眼看他挨饿，便给他申请了低保。可最近物价上涨，熊大娃的日子更是不好过了。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熊大娃索性接着演小丑耍赖皮，三天两头跑来要救济，现在发展到吃霸王餐了！
李叔虽然讨厌熊大娃的作派，但知道他确实困难，每逢政府给困难户发补助，总是尽可能的多关照他一些。
盒饭里顺口的东西吃完了，熊大娃拍了拍肚子走了……
晚上下了班，李叔刚要锁门回家，儿子李顺打来了电话，说他和女友看中了一套二手房，地点就在本社区内，爸爸是社区的干部，人熟地熟好说话，帮他去看看房，砍砍价。
李叔一听感动地想：多懂事的孩子呀！让他感动的不是儿子，而是儿子的女友。这姑娘不但长得漂亮，又是高学历，配儿子绰绰有余。现在的女孩子爱攀比，李叔听说过她们的择偶条件：身高一米八，房子一百八。儿子身高倒是一米八，李叔最怕的就是那个房子一百八，没想到人家姑娘居然同意买二手房，简直就是爱上董永的七仙女。
提起房子李叔就惭愧，自己和老伴儿原先都是工薪阶层，房改时买下了单位分配的一室一厅，后来就全力供着儿子上大学，哪里有钱改善住房啊？儿子的运气真是好，竟然碰上了这么好的事儿！
李叔不敢怠慢，赶紧按照地址找到了这家住户，看到那有点脏兮兮的门时，他感到有些眼熟，敲开门来一看：里面的人竟是熊大娃！
熊大娃撇了撇嘴说：“不就是吃了你一个盒饭嘛，怎么还找上门来了？”李叔顾不得听他耍贫嘴，着急地问：“你要卖房？是不是要去睡桥洞子？”熊大娃显露出可怜相说：“我要赔偿人家钱，又要治腿伤，这钱都是借的，不卖房子咋办？”李叔劝道：“欠债慢慢还嘛，卖了房你连窝都没了！”熊大娃又撇起了嘴：“慢慢还？你要是债主就好了……咦？你啷个晓得我要卖房？哦，那个要买房的李顺是你儿子吧？怪不得看着面熟呢！好，看在你的份儿上，我给你打九折，三天之内给我回信，过时不候！”
李叔还想再劝几句，熊大娃“砰”地一声关了门。
熊大娃耍无赖只为了多吃奶，但他心里可是明明白白，他知道李叔家里的困难，也没忘记李叔对他的关照，做人总该知恩图报，所以他才咬着牙打了九折。李叔心里也明白，熊大娃给的房价很优惠，可就是不能领他这个情，熊大娃父母早亡没有依靠，如今已二十七八的小伙子了，如果再卖了房子，哪个姑娘肯嫁他？李叔不忍心买他的房子，生怕他无家可归。
李叔回到家里，儿子和女友已经到了，老伴儿正喜笑颜开的张罗着做饭。儿子看到李叔回来，赶紧问房子的事儿，李叔讲了熊大娃的情况，挺为难地对儿子说：“你爸爸是社区的党员干部，又是书记主任，帮不了熊大娃已经是很惭愧的了，如果我们图便宜买下他的房子，这不是趁人之危吗？”
儿子默默无语了，老伴儿也没有吱声。李叔很满意自己的义正词严，无声就是赞同嘛！哪知道，儿子的女友却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咱不买别人也要买。”
此话若是儿子说的，李叔一定会骂他是来讨债的，可对这个未来儿媳就没法开口了，七仙女也不能风餐露宿，董永还有一间寒窑呢！
（二）
事情虽然过去了，可李叔还是惦记着儿子买房的事，冷静下来想一想，七仙女说的也没错，咱不买别人也要买。李叔决定再去劝劝熊大娃不要卖房，如果实在劝不动的话，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
李叔正打算去找熊大娃，社区的困难户孙光汉来到了社区居委会，这个孙光汉长得尖嘴猴腮的，又爱说怪话，又有点儿多动症，街坊邻里们都叫他孙猴儿。孙猴儿听说上面的廉租房指标已分配下来了，赶着就来申请登记。登记过后还不肯走，围着李叔转来转去，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地讲他的困难，缠着要李叔表态，哪怕只有一套房也非他莫属。
李叔哪里敢表这种态呀，推说要去街道办事处开会，才摆脱了孙猴儿，转个弯儿直奔熊大娃家去了。
此时熊大娃正在家里啃着烧鸡喝酒，一见李叔登门，乐得直拍手说：“正想你呢，你就来了，真经不住人惦记！”李叔哼了哼鼻子说：“惦记我干啥？我的盒饭里可没有大烧鸡！”熊大娃撇起嘴来：“烧鸡算啥好东西？”边说边拿了一张纸递过来，“有份报告请批示，回头我请你下馆子。”李叔接过来一看：原来也是申请廉租房！
这不是跟着瞎起哄吗！气得李叔骂起来：“混小子，吃烧鸡撑糊涂了吧？你现在住的是狗窝呀？”熊大娃哈哈大笑道：“对对，马上就要变成狗窝了！”说着变戏法似的又递过一份《房屋买卖协议书》。
李叔打开一看：卖房的是熊大娃，买房的正是自己的儿子！
熊大娃挤眉弄眼地说：“别管这儿是不是狗窝，反正我没地方住了，政府总不能让我当流浪狗吧？”李叔一把夺过协议书：“你想拿它换廉租房呀？我可没这么大的权力，这份协议不算数，你也别打如意算盘！”说着就要撕，熊大娃又撇起嘴来：“哟，真像财大气粗呀！你看清楚了，撕了它，那五万元定金可就归我了！我看你是好人才提这个醒儿，要是换了别人，我巴不得他撕呢！”
李叔不敢撕了，丢下协议书就要走，熊大娃耍起了赖皮，抓住李叔的胳膊不放，硬把廉租房申请往李叔手里塞：“你儿子有了房，我也有了住处，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
这事儿怎么琢磨也行不通，李叔甩开熊大娃就出了门。
熊大娃哪里知道李叔的难处啊，眼下区政府提供的廉租房有限，整个社区只给了三个名额，可提出申请的困难家庭就有二十多户，大家都要按困难程度排队，为了排名先后争得不可开交，李叔也成了大家争取的目标。昨天夜里孙猴儿来送礼，李叔从门缝里看到他提着大包小包，吓得连门都没敢给他开。
回到家里，李叔马上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还是七仙女那个说法：这房咱不买别人也要买。李叔气得吼了起来：“谁买你也不能买，他为啥给你打九折？就是想让我给他搞廉租房！”
儿子劝道：“他卖房是因为欠债，又不是故意占国家便宜，您就按规定给他申请呗！”李叔喝道：“你懂个屁！廉租房是政府补贴困难家庭的，他一个光棍儿算啥子家庭？头一项就不够条件！”儿子笑道：“不够条件就创造嘛，反正申请不到也不能怪您。如果违反了协议，那就只能怪咱们自己了，五万元定金也只好白给他了，那可是您的全部家底呀！”
李叔听了一愣：“怎么是我的家底？”儿子没做声，老伴儿却在旁边怯怯地说：“儿子急着用钱，我把咱的存款给他了。”李叔狠狠地摔下了电话，气得两眼发花，老伴儿怕他气坏了，赶紧说宽心话：“唉，就当是咱们上辈子欠他的吧！”
是呀，老两口省吃俭用，一直供到儿子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如今才有了这点儿存款，本来也是要帮儿子买房的，早给晚给都一样，可是他不该买熊大娃的房，不该瞒着老子暗度陈仓！
生气归生气，李叔觉得还得面对现实：熊大娃的遭遇令人同情，为还债卖房也是出于无奈，可廉租房的政策是明摆着的，就算他创造了申请条件，也要按困难程度排队呀！
李叔猛地又想到熊大娃打九折卖房给儿子，是不是变相送礼？是不是指望自己给他插队呀？可是困难户的眼珠子都瞪得溜圆，谁敢给他走这个后门！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李叔决定再找找熊大娃，把申请廉租房的条件讲清楚，再说说自己的苦衷，使得他不敢卖房了，自家的定金不就退回来了嘛！
李叔又来到熊大娃家，先给他讲了申请廉租房的条件，这回熊大娃没撇嘴，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不知他又在打啥子主意。李叔也不问他还要不要卖房，反正廉租房的如意算盘泡了汤，不信他真的要当流浪狗！
熊大娃眼珠子不转了，拍了拍胸脯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够条件就创造嘛！”李叔一愣，想起儿子刚才也这样说过，莫不是他给熊大娃出了什么馊主意？李叔警告熊大娃：“你爱怎么创造怎么创造，就是别走歪门邪道！”熊大娃撇起了嘴来：“条条大道通北京，我为啥偏要走邪道？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雀儿！”
李叔懒得听他瞎胡说，只要他别瞎折腾就阿弥陀佛了。
断了熊大娃申请廉租房的念头，可断不了熊大娃卖房的念头。李叔心里捉摸起来：熊大娃的小丑角色已经被别人顶替了，应该尽快帮他找一份合适的工作，那样就算儿子买了他的房，他有了收入也能租房安身，再帮他找个对象成了家，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李叔怕夜长梦多，回到社区办公室就发动大家帮熊大娃找工作，搂草打兔子，捎带也帮他物色个对象，这就叫未雨绸缪，第一步落实工作，第二步落实媳妇，社区里也就少了个不安定因素。
到底是人多办法多，大家当天就给熊大娃联系到了工作，可熊大娃竟然不愿干。李叔知道他想找个挣钱多的活，就是不想想自己除了玩杂技别无所长，应该让他撒泡尿照照自己，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现在找工作可不容易，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三）
第二天一早，李叔去街上吃早餐，刚刚走到半路，本社区的袁姨追上来报告，她的小卖部昨天夜里被盗了！
这不是老糊涂了吗！李叔埋怨道：“当时为什么不报警？”袁姨说：“我怕警察不信呀！”李叔又好气又好笑：“被盗就有损失，警察怎么会不信呢？”
袁姨告诉李叔，正是因为损失问题才不好意思报警，门窗没撬，钱没丢，就是丢了一只烧鸡和一瓶酒，像是自己吃了解馋，人家警察能信吗？
虽然这事儿透着蹊跷，可李叔相信，她不会说瞎话。袁姨是个强硬人，自己的养老金本来就很低，还有一个神经兮兮的女儿，可人家就是不向政府伸手，只是请李叔帮忙办了一个营业执照，在自己家里开了个小卖部，挣点儿零碎钱贴补日子。
是谁那么缺德，黄鼠狼偏咬病鸭子？
李叔挠了挠脑袋，突然想起了熊大娃在家里喝酒吃烧鸡，莫不是这小子干的缺德事呀？但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好瞎猜，还是先去看看现场再说。
李叔跟着袁姨来到小卖部，袁姨的女儿曾美丽呆呆地坐在窗前,不停地摩挲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对周围的一切都无动于衷。
李叔叹了口气：唉，挺好的一个孩子，就因为男友移情别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听袁姨说，那佛珠是两个人从庙里求来的，每人一串作为定情物，如今物是人非，也就成了美丽的精神寄托。李叔也曾请了心理医生给她疏导，可是心病还要心药医，美丽就认准了原男友，空口白话都当了耳旁风，医生也是无力回天。
李叔觉得美丽的事自己没法管，还是看看被盗现场吧。于是，他在屋里仔细察看了一遍，找不到一点儿盗窃的蛛丝马迹。感到这个贼的盗窃手段实在是高明，可为何只偷一瓶酒和一只鸡呢？实在让人想不通。他想如果真是熊大娃干的，他还算有点儿良心，知道袁姨家里挺困难，只是偷点儿东西解解馋。
李叔劝慰袁姨，好在损失不大，今后多注意就是了。
出了小卖部，李叔先去保安队提醒他们加强防盗，忙活完了才想起还没吃早餐。李叔赶快来到快餐店，填饱了肚子刚走出店门，只见一男一女挽着胳膊，亲亲热热地迎面走来。李叔定睛一看：竟是熊大娃和曾美丽！
曾美丽一点没有痴呆相，笑着叫了声：“李叔早！”便拉着熊大娃的手进了快餐店。
现在轮到李叔痴呆了，他站在路上好半天也没缓过神来。李叔原打算先帮熊大娃找工作，有了工作再谈对象，现在却是反了过来，反了也就反了，没想到对象竟然是曾美丽！
熊大娃是在创造条件吧？可李叔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美丽精神有毛病，被熊大娃哄了不算奇怪，袁姨精神可没毛病啊，难道她犯了老年痴呆？
李叔返身来到小卖部，看看袁姨精神挺正常的，干脆开门见山问道：“美丽和熊大娃是怎么回事儿？”袁姨轻描淡写道：“闺女大了不由娘呀！”李叔生气了：“啥叫不由娘？美丽精神有毛病，你是监护人，怎么能一推不管呢？”
袁姨讲了事情的经过，听起来就像一出戏：
第一幕是稀奇：李叔刚走不一会儿，熊大娃打电话给袁姨，说他昨天租到了一家棋牌室，要在袁姨店里买点儿酒菜庆祝庆祝，正巧袁姨不在家，就让美丽给他拿了一瓶酒和一只烧鸡，可是美丽开口就管他叫什么浩浩，不肯收钱还拉着他的手不放，吓得熊大娃赶紧逃跑了。他不能沾这种便宜，过会儿就把钱送来。抢盒饭的不肯白吃鸡，你说稀奇不稀奇？
第二幕是惊异：熊大娃很快就来了，这小子穿了一身格子西装，竟然跟美丽原男友的一模一样，手腕上还戴了一串佛珠，竟然也跟美丽的一模一样，熊大娃的个头长相又跟美丽的原男友差不多，乍一看就像真人回归，袁姨惊异之后恍然大悟，难怪美丽不肯收他的钱呢！
第三幕是意外：美丽立马就跳了起来，连声喊着：“浩浩，浩浩，你真的回来了！”拉着熊大娃的手又哭又笑，袁姨知道美丽把熊大娃当作了原男友，可是又不敢硬把她拉开，怕刺激了美丽，病情会加重。袁姨心如乱麻，急得骂熊大娃不安好心。
第四幕是巧合：熊大娃急忙解释，佛珠这事儿纯属巧合，为求菩萨保佑他找一份好工作，前几天才从庙里请来的。他本来就喜欢格子西装，当了小老板要装门面，所以才买了一套穿上，绝对没有刺激美丽的意思。天下同样的东西多的是，袁姨凭啥不准别人买？
第五幕是无奈：熊大娃要去吃早餐，可美丽就是不放熊大娃走。熊大娃只好跟袁姨商量，索性就带着美丽一起去快餐店，等她冷静下来再劝她也不晚。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袁姨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李叔听袁姨这么一说，觉得熊大娃不愧是当小丑的，演起来真像一出戏，只是没有结局，不知道这是悲剧呢还是喜剧……
熊大娃到底要演哪出戏？李叔认真作了分析：曾美丽大学毕业，人又长得漂亮，若不是精神有毛病，熊大娃也只好望着天鹅吞口水，看来他也懂得心病还要心药医，熊大娃果然能李代桃僵，不但吃到了天鹅肉，还能申请廉租房！这真是一石二鸟呀，熊大娃很可能是处心积虑，可袁姨呢？难道真打算顺坡下驴？
李叔问袁姨到底打算怎么办？袁姨不接这个话茬，先夸起熊大娃来，说他变得又懂礼貌又勤快，照顾美丽特别的周到。又夸他脑袋瓜灵活会过日子，不但找门路租下了棋牌室，还要袁姨多进些饮料糖果小食品，他可以顺手代卖，帮袁姨多挣点儿钱。
李叔觉得尽管熊大娃有表演之嫌，可他能奋勇拦截肇事者，这就是他本质好的表现，吊儿郎当耍赖皮固然烦人，但未必就是“灶灰糊不上墙”呀，也许他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李叔正走神的想着，熊大娃和美丽回来了，美丽偷偷捅了熊大娃一下，熊大娃红着脸叫了一声妈，乐得袁姨脸上笑开了花。这是闺女大了不由娘吗？还是袁姨想当丈母娘呀！?
看这个态势，熊大娃和美丽的事多半儿要成功，可是申请廉租房不知要排到啥时候，如果他们急于结婚，肯定就不会卖房了，不过,李叔可不敢先提出解除合同，熊大娃要讨老婆正用钱，真要把定金扣下来，这份儿礼也送得太大了！
（四）
这份儿定金真是让李叔牵肠挂肚呀！
李叔思忖再三，觉得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为了这套房子闹别扭，儿子好几天没回家了，七仙女的心里也不会痛快，干脆就跟熊大娃当面锣对面鼓说说，卖不卖房一锤定音！
要办就快办，李叔匆匆去找熊大娃，半路上遇到了巡逻的保安，说装修公司的人刚才去了熊大娃家。李叔一听，可高兴了，这就意味着熊大娃不卖房了，不卖房他就得老老实实的退定金，现在总不能说我违约了吧！
李叔“噔噔噔”上楼推门一看，只见七仙女正在跟装修公司的人讨价还价。
“你……你……”李叔的舌头都短了，七仙女回头看见了李叔，“啊”了一声说：“叔我怕您累着，装修的事儿就由由我盯着吧。”李叔直磕嘴巴：“熊大娃怎么会……”七仙女笑道：“熊大娃也不敢违约呀，否则他得双倍返还定金！房子的手续都办好了，贷款我们慢慢还，您就放心吧！”
李叔顿时张口结舌，心说：龟儿子真滑头呀，他怕我不乐意，竟然搬来七仙女做挡箭牌，你不替熊大娃着想也就罢了，怎么就不替老爸我考虑考虑？你为了贪图房子便宜，就不怕熊大娃耍赖皮，逼着老爸给他搞廉租房啊！
事到如今，还是要找熊大娃最后敲定，如果他真要反悔，把定金退回来就行，什么违约双倍返还，这事儿老子说了算！
这么一想，李叔急匆匆的来到了棋牌室，熊大娃一见李叔，就喜笑颜开地递过来一包糖果：“先吃点儿喜糖吧，登了记再请您喝喜酒！”李叔推开他的手：“喝喜酒？你们的洞房呢？”熊大娃掏出了一张纸：“还是请您多帮忙吧！”
李叔接过来一看：果然又是申请廉租房！
熊大娃连连道谢：“多亏你告诉我申请廉租房的规定，你看，我把条件都创造好了：我没房子，美丽没工作，结了婚就是困难户，这不是歪门邪道吧？”李叔摇了摇头：“我看也不是正道，结了婚是困难户不假，可大家都知道你把房子卖了，都像你这样……”
熊大娃把嘴撇得像个瓢儿：“怎么能都像我这样呢？他们是伤了腿还是欠了债？我不要廉租房怎么办？让我租私人的房子结婚，那么高的房租我交得起吗？”说着又嬉皮笑脸道，“嘻嘻，往后我们再有了孩子……”
“好了好了！”李叔打断了他的话，接过了他的廉租房申请。他觉得事到如今没了退路，既然熊大娃一定要提出申请，自己没权力一口否决，应该由社区两委委员们讨论决定，只是自己儿子不该买他的房，别人心里会怎么想？
李叔召集委员们开会，拿出了熊大娃的申请，一五一十的实话实说了。
委员们一番议论之后，都体谅李叔的难处，熊大娃一定要卖房还债，李顺不买别人也要买。大家也觉得熊大娃本质挺好，他毕竟是为了拦截肇事者才惹的祸嘛！还有一点也值得赞赏，熊大娃虽然在小事上爱耍赖，但欠了债却不肯做老赖，如果他破罐子破摔：要命一条，要钱没有！你还能把他割了卖肉？
说到熊大娃要结婚，大家又同情起美丽来，她能够重新找到爱情可不容易，谁不愿意成人之美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委员会把讨论的结果上报了街道办事处，办事处按规定在本辖区内公示，听取居民的意见。
这一公示可惹来了麻烦，孙猴儿首先跳了出来，他本来就担心自己排不进前三名，今天的公示又多了个熊大娃，怎能不气急败坏呢？他认为熊大娃投机取巧侵占国家便宜，对李叔儿子买房更是不满，想起昨天送礼吃了闭门羹，这不明摆着是李叔要回报熊大娃，打算把自己给挤下来！
孙猴儿越想越生气，满肚子邪火没处发，怒冲冲的来到社区办公室，跳着脚大喊大叫，声称不给房子就砸了社区便民服务中心的牌子，委员们看他眼珠子通红，吓得赶紧报了警。派出所警察赶来劝说，孙猴儿还是乱跳乱骂，搅得社区没法办公。警察亮出了手铐，警告他这是触犯了治安处罚法，再闹下去就要依法拘留。孙猴儿看到警察要动真格的，这才骂骂咧咧的收了兵。
孙猴儿闹事和居民的意见反馈到了街道办事处，办事处领导约了李叔谈话，李叔知道都怪自己管不住儿子，主动作了自我批评。领导考虑到居民的反映，压下了熊大娃的申请。
李叔担心熊大娃听到消息后会闹事，决定先去给他打打预防针。
吃过晚饭，李叔溜达着来到了棋牌室，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吵闹声，赶紧跑进去一看，只见玻璃碎了，桌子翻了，孙猴儿和熊大娃正扭在了一起。
李叔急忙跑过去撤架，熊大娃大叫道：“他偏说我要把他挤出前三名，找些邪火来砸我的买卖！”孙猴儿大骂：“你他妈的把房子卖给李叔，又来插队抢我的房子，砸你的买卖算是轻的！”熊大娃撇起了嘴：“你的房子？你原先倒是有房子，可惜让你送进赌场了！”孙猴儿气急了，推开李叔又冲上去，熊大娃何等敏捷，顺手把孙猴儿绊了个大马趴，孙猴儿爬起来要拼命，李叔急忙把他拖出了棋牌室。
孙猴儿不依不饶还要冲进去，李叔干脆撒开了手说：“别忘了他是练杂技的，你冲进去找挨打呀？你去吧，我不管了！”孙猴儿也怕吃眼前亏，果然不敢冲了。李叔接着教训道：“你对我有意见就给我提，凭啥砸人家熊大娃的买卖？”孙猴儿满肚子委屈道：“以前我赌输了房子不假，现在我改邪归正了，打人莫打脸，说话别揭短嘛，刚才下棋熊大娃又拿这件事损我，你说我能不急眼吗？”
李叔也不想再揭他的短了。孙猴儿确实挺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去年他赌博输掉了房子，老婆孩子坐在社区办公室里哭天喊地，李叔心中实在不忍，便把社区存放杂物的小屋借给他们暂住，一家子挤在小屋子里盼了一年，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廉租房，这也难怪他急了眼要拼命。
唉，人心都是肉长的，尽量帮他争取争取吧！
（五）
上级催报三个廉租房指标的落实结果，李叔又召集委员们开会讨论，大家选出了孙猴儿在内的四家困难户，可那三家都是生活困难买不起房，孙猴儿却是赌博输了房，李叔也没办法替他说话了，孙猴儿落了榜。
讨论结果公示了出去，李叔正在社区收集反馈意见，等了一阵没人来，正打算出去转转，熊大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快快，孙猴儿上树了！”
李叔以为熊大娃落了榜心里有气，又跑来耍赖捣乱，便没好气地训斥：“什么猴儿上树了？我看你要狗急跳墙！”熊大娃顾不得多说，拉着李叔就跑，快跑到棋牌室的时候，只见门前的大树下围了好多人，人们伸着脖子仰着头，冲着树上直嚷嚷。
李叔跟着仰头一看，只见孙猴儿站在了高高的树杈上！
大树足有五六层楼高，孙猴儿几乎爬上了树梢，脚下的树杈只有胳膊粗，被他踩得不住地摇晃，吓得李叔冷汗直冒。
李叔朝孙猴儿喝道：“快下来！这是好玩的吗？你要找死呀！”孙猴儿看见了李叔，扯开嗓子大叫道：“是你们逼得我寻死，不把我排进前三名我就跳下去！”熊大娃叫了起来：“要死你到别处去死，别坏了棋牌室的风水！”孙猴儿大骂：“都是你个混蛋把事情搅坏的，我就是要坏坏你的风水！”
果然是狗急跳墙猴儿上树！李叔见过上楼顶的，攀铁塔的，就是没见过爬树的，这些人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所以才制造轰动效应，其实真想死的没几个。猴儿嘛，爬树倒是他的长项，只是在这么细的树杈上摇摇晃晃实在是危险，搞不好就会弄假成真。
为缓和紧张气氛，李叔双手笼着嘴大喊：“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这次没有等下次，不小心摔下来可就啥都没有了！”
孙猴儿根本不听：“摔死算我倒霉，就是不等你那个下次！”
熊大娃想把孙猴儿骗下来，咧着嘴一本正经地说，“别以为光是猴儿会爬树，哼哼，有本事你先下来，咱俩来一场爬树比赛，我输了就把棋牌室关了，这套房子白给你住！”
孙猴儿不上当：“你哄小孩儿呢？我一下去就别想上来了！”
熊大娃没辙了。李叔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赶紧打了求救电话。
警察率先赶到了，一见树下围了这么多人，赶快拉起了警戒线，拿着喇叭劝说孙猴儿。孙猴儿态度坚决地叫喊，一定要把他排进前三名。李叔哪里敢答应，马上给街道办事处领导打电话，领导听了也不敢答应，这个先例不能开，如果引起别人效仿，政府的廉租房政策就会形同虚设，还有什么公平公正可言？
消防队也赶到了，马上在树下铺开了救生气垫，孙猴儿生怕威胁失效，避开气垫爬到另一边的树杈上，消防队员忙把气垫拖过去，他又赶快爬回来，踩得树杈不住地摇晃，吓得围观的人们不住地惊叫。
人命关天啊！熊大娃看到消防车上有条安全带，悄悄拿起来挂在腰上，带着哭音给孙猴儿表演：“你这是勾我伤心呀，呜呜……我的房子卖了，廉租房吹了，媳妇娶不上了，活着也没好日子过了，呜呜……你等我爬上去，要跳咱俩一块儿跳，见阎王也能有个伴儿！”没等警察和消防队员反应过来，熊大娃一头钻进了警戒线，三蹿两蹿就爬到了树半腰，他打算趁孙猴儿发愣的工夫把他拴在树上。
孙猴儿果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熊大娃边哭边往上爬，就在熊大娃爬到他脚下时，孙猴儿突然看到他腰里挂着安全带，急忙乱踢乱踹起来，熊大娃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踢中了脑袋，头朝下跌了下来，在人们的惊叫声中，熊大娃急忙来了个空中转体，“扑通”一声跌在了气垫上！
消防队员急忙冲上去救援，曾美丽哭叫着冲进了警戒线，警察正要阻拦，只见熊大娃一个鲤鱼打挺，纵身从气垫上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了美丽面前。李叔见美丽吓得花容失色，急忙叫袁姨把她拉进了棋牌室。
这一来造成了轰动，后面的人都想挤到前面去看，推拥得人群步步向前，眼看着就要突破警戒线，警察们顾不上孙猴儿了，慌忙迎上去劝导阻拦。
街道办事处领导也赶到了，孙猴儿下了最后通牒，要领导当众签字批准，看到街道领导不肯答应，孙猴儿加大了力道，摆出一副马上就要跳的架势，消防队员赶快把气垫拉到他身下，孙猴儿又急忙爬到另一边，不料，踩断了一根被虫蛀坏的树杈，只听“咔嚓”一声，仰面朝天跌了下来！
警察们正在阻挡人群冲击，消防队员正忙着挪气垫，采取措施已经来不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熊大娃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就在孙猴儿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他挺身撞在了孙猴儿身上，只听“嘭”的一声，两个人一起斜飞了出去，骨碌碌一直滚到棋牌室门口。
这一撞泄了力，孙猴儿撞断了胳膊，疼得鬼叫。曾美丽从棋牌室冲了出来，看见熊大娃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角汩汩地流出血来，美丽一声尖叫，昏倒在熊大娃身上……
（六）
熊大娃和孙猴儿在手术室抢救，李叔在外面等候，护士出来找亲属，催交五千元手术费。
李叔一听就乱了阵脚，到哪里去找熊大娃的亲属呢？李叔盘算盘算，如果眼光向前看发展，美丽倒是能沾点边儿，可以跟她商量商量，大家一起把钱凑上，可是美丽受了惊吓，正在输液观察，也不知道醒过来没有。李叔跑到观察室一看，美丽不见了。
李叔大吃一惊，美丽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肯定又犯了病，这么糊里糊涂地跑出去，如果再出了意外，这个烂摊子可就没法收拾了！李叔赶紧给袁姨打电话，袁姨告诉李叔，美丽刚才回家来了，在屋子里翻腾了一阵又急匆匆走了，问她找啥她也没顾得上说。
美丽到底去了哪里呢？李叔正在手术室外面转悠，美丽急匆匆地走来了，递给李叔一张银行卡说：“拿去给熊大娃交手术费吧！”
李叔先是一喜，随即又是一惊：熊大娃？她不是把熊大娃当作浩浩了吗？
李叔怔怔地盯着美丽的脸，美丽说：“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李叔明白了：怪不得她分清了熊大娃和浩浩，原来是梦醒了，为什么会醒呢？她又受了一次重大刺激，唤醒了迷失的记忆。
往后会怎么发展？李叔没工夫瞎猜，不过嘛，美丽能帮熊大娃交手术费，总算是没有翻脸不认人。
交过费回来，李叔估计熊大娃不会有生命危险，就劝美丽先回家等消息，美丽说：“我们交往了一场，总要看到结果才放心呀！”听她这口气，李叔又担心起他们的婚事来：熊大娃的壮举令人震惊，可是也惊醒了美丽的梦，唉，这出恋爱戏可能要变成悲剧了！
手术室的门开了，熊大娃被推了出来，李叔一看人家没有给他蒙上脸，肯定不会进太平间。
美丽追着医生问情况，医生夸奖熊大娃的救人方式得当：一个人起码一百多斤，又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重力加速度大了几倍，如果熊大娃冲到孙猴儿身下去接，不被砸死也要受重伤，从侧面撞上去就泄了力，孙猴儿只是撞断了胳膊，力大部分转到了熊大娃身上，不但撞断了三根肋骨，其中一根还戳伤了肺部，所以嘴里才会出血，经过手术已经脱离了危险。
李叔忍不住地赞叹，孙猴儿砸了熊大娃的买卖，熊大娃却能不顾危险抢救孙猴儿，真是个见义勇为的好汉！
李叔想到现在美丽清醒了，她还会嫁给熊大娃吗？
于是，李叔决定给美丽放了只试探气球：“熊大娃见义勇为舍己救人，确实是本质好啊！”美丽哼了一声：“你别把他抬得那么高，他可是练杂技的，当然懂得救人方式，换了别人也不会见死不救！”李叔一听，心说：唉，这个气球爆了。
李叔又给袁姨放了只气球：“熊大娃真是个好样的，有了这样的女婿多光彩呀！”袁姨却说：“美丽清醒了，我总不能再让她变糊涂吧？闺女大了不由娘啊！”李叔一听，觉得这个气球也爆了。
熊大娃的事迹上了电视，区里准备申报他为见义勇为先进个人，李叔去填报材料，汇报了熊大娃勇救孙猴儿的经过，又讲了熊大娃和曾美丽的恋爱戏。
区领导当然愿意看喜剧，眼下也正是好时机，他们高兴地告诉李叔，最近市委又召开了一次常委会，根据今年“人大”“政协”两会提出的议案，市里加快了“十四五”规划的贯彻落实，今下年将增建三万套廉租房，分配名额增加了两倍，申请条件也放宽了，不但孙猴儿可以包括在内，如果熊大娃能和曾美丽结婚，根据他们的实际困难和熊大娃的现时表现，不但合格还能优先。
党委政府真是下了及时雨呀！李叔觉得有了希望，又去帮熊大娃做说客，美丽还是哼哼鼻子：“人家当英雄了，我可不想沾他的光！”李叔费了好多口舌，美丽还是模棱两可。
模棱两可就有一半的希望，但首先要搞清楚熊大娃的恋爱动机，看看他是真爱美丽呢还是为了搞廉租房？李叔又来到熊大娃的病房放气球，他没有提落实廉租房的事，只讲了美丽的态度，问熊大娃打算怎么办？
李叔怕熊大娃又要撇嘴，可哪知，熊大娃想都没想，嘴里蹦出了一个字：“追！”果真是爱美丽呀！李叔大喜，马上给他打气道：“狠劲儿的追！追到姑娘就有房！”
欲知后来如何，恳请读者们各自去猜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