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呈荣
(一)
人们常说:“语言是人类交流真情的钥匙。”作者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觉得人世间一切的真情都可以用语言来表达,而且真情只能在见义勇为、助人为乐这些大事情当中体现。后来才发现,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因为真正的真情往往都在不言之中……
蒋永刚在重庆是一位知名企业家,他的妻子刘雨珊在一家报社任职,他们是大学校友。这个事业有成,婚姻幸福的男子汉,不知被多少人羡慕和嫉妒,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蒋永刚也有自己的烦心事,最让他头疼的就是他的独生儿子蒋春皓。
刚过十岁生日的蒋春皓性格执拗蛮横,行事骄纵任性,富家子弟的不良习气沾了不少,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蒋永刚不知训诫过他多少次了,根本就没有多大的作用,一棵已经长歪了的树,哪能那么容易的就能扳直呢?
其实蒋永刚也很清楚,孩子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作为父母,他们难辞其咎,他整天忙得不可开交,虽然给孩子提供了优裕的物质条件,但却没能尽到一个父亲的管教之责,而妻子的工作也很忙,孩子平时的饮食起居,完全是由保姆照顾的。
这些年来到底换了多少个保姆,蒋永刚自己也记不清了。保姆们都因为忍受不了蒋春皓的少爷脾气,最后都是主动辞职走人了。家里现任保姆名叫吕莎,是个年轻女孩儿,也许是出身贫苦的她习惯了忍辱负重,对蒋春皓的百般欺侮,她都选择了默默的承受,从来都没有向蒋永刚夫妇诉过一声苦,这让蒋永刚心里非常的过意不去。
这天早晨,蒋春皓吃罢早饭,背着书包去上学了。过了一会儿,蒋永刚开车出去,却看见春皓在别墅大门外,正指手划脚地呵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左右,面容清秀,衣衫整洁,面对春皓的声色俱厉的呵斥,她不言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春皓。
蒋永刚停车下去,喝住儿子。春皓一脸的不服气,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这几天蒋春皓出门时,老是感觉有人在暗中偷看自己,于是就留了心,刚才一出大门,他便来了个突然袭击,冲到一棵大树后,把这个女人揪了出来。
蒋永刚沉着脸训斥儿子:“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怎么说人家也是你的长辈,大呼小叫的像个什么样子?别人看见了会骂你没家教。好了,你先去上学吧,回来我再找你小子算账。”
蒋春皓气鼓鼓的走了。蒋永刚很客气地对那女人说:“如果现在没事的话,可以请你去我家里坐坐吗?”蒋永刚刚出现时,那女人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但现在她的神情已经镇定了下来,跟着蒋永刚来到客厅坐下,没等蒋永刚开口询问,她便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不怪您孩子,是我太失礼了,这件事说来话长啊……”
于是,那女人神色黯然地讲了起来:
她叫李莉娜,今年三十岁,老家在渝西北的一个小山村。她的婚姻非常不幸,丈夫性格粗暴,好赌嗜酒,赌输了喝醉了就拿她发泄,非打即骂,后来她忍无可忍,不顾这个男人的百般威胁,毅然和他离了婚,回到了娘家,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年幼的儿子。
让李莉娜没想到的是,那男人为了报复她,竟然带着孩子离开了村子,一走三年多不知去向。这三年多来,她想儿子都快想疯了。直到最近,才有一位在外打工的村里人告诉她,他在重庆城区曾见过她的前夫。李莉娜一听,不假思索地带上所有的积蓄,来到重庆城里。可是,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女子,想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啊?几个月下来,非但一无所获,身上带的钱物也所剩无几了。
一天,她从一幢私家别墅门前经过时,看见从大门里走出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这个男孩和她儿子年纪差不多,容貌和神情也有几分相似。看着男孩一蹦一跳走远的背影,李莉娜的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明知道这个男孩和自己的儿子毫无关系,她还是会经常情不自禁的躲在树后偷看他,就是为了释放一下压抑三年之久的思子之情……
蒋永刚听完她的讲述,深感同情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李女士,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是留下来继续找,还是先回去再说呢?”
李莉娜低着头说:“不找到儿子我是不会回去的,大哥,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心人,你能不能帮我一把?您的家业这么大,佣人肯定是少不了的,能不能把我收留下来,我只有先把自己安顿好了,才能够继续找我的儿子啊。”
蒋永刚虽然觉得家里并不缺人手,但想到李莉娜现在走投无路,如果袖手旁观的话,未免有违自己做人的原则,于是他略一迟疑后说道:“既然是这样,你就暂时留下来吧,找儿子的事我会想办法帮你,毕竟我在这里认识的人多一些。”
晚上,刘雨珊下班回到家,看到儿子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一个陌生女人正在用抹布擦拭客厅的一个青花瓷瓶,但她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在春皓身上,一见刘雨珊进来,她忙不迭地将目光移开了。
见此情景,刘雨珊顿生疑云,等蒋永刚回来,听他说了李莉娜的来历后,她的眉头不由得紧皱了起来:“永刚,你做事一向谨慎周到,这次怎么这么轻率呀?这个女人来历不明,行为可疑,这样贸然的把她留在家里,万一出了事,想找她都没地方找。”
蒋永刚笑道:“你多虑了,现在这个世道,的确是人心难测,但你也不能把所有的人都想象成坏人呀,再说李莉娜现在正需要好心人帮助,咱们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刘雨珊仍然眉头紧锁,说道:“可是她看春皓时那种奇怪的眼神,让我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蒋永刚又笑了笑说:“这个我可以帮她解释,李莉娜有三年多没见过自己的儿子,想儿子都快想出病来了,这种郁积的情感需要一个出口,她很大程度上是把春皓当成自己的儿子了。同样作为一个母亲,你应该能够理解她的感受。”
刘雨珊轻言自语道:“真是这样吗?”她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会交代吕莎,要她多留意一点,涉及春皓的事,我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二)
如果说蒋永刚对妻子的怀疑不以为然,那么接下来吕莎的汇报就不能不引起他的重视了。吕莎说,几天来她通过细心观察,发现李莉娜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她暗中窥视春皓,经常偷偷尾随在春皓身后,有时还神情诡秘地往外打电话,有一次吕莎还看见她躲在别墅外一棵大树后,和一个陌生男人鬼鬼祟祟的交头接耳。
听了吕莎的汇报,蒋永刚心里也没底了,他决定亲自试探一下。他把李莉娜叫来,以帮她找儿子为由,详细问她儿子的情况,并要她提供几张她儿子的照片。蒋永刚发现,自己问得越深入,李莉娜的神情就越慌乱,说话吞吞吐吐的,眼神躲躲闪闪,一副心虚的样子,她拿不出她儿子的照片,说是从未给儿子拍过照。
尽管蒋永刚心里疑窦丛生,但他还是没有贸然的将李莉娜赶走,他想,也许李莉娜是另有隐情,还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吧,以免冤枉了好人。
这天晚上,蒋永刚正在陪一位重要客户,刘雨珊打来电话,她带着哭腔说道:“春皓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那个李莉娜也不见了,我都快要急死了。”她的声音充满恐惧,“你说春皓他会不会……永刚倒是你快点回来啊!”
蒋永刚一听脸色都变了,他跟那位客户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的开车往回赶。这时天空下起了雨,路上行人几近绝迹,电闪雷鸣也将夜色映得忽明忽暗,整个世界仿佛充满了一种不祥的气息。
蒋永刚远远便看见妻子失魂落魄的站在别墅前,同样一脸焦虑的吕莎在旁边给她撑着伞。蒋永刚停车下去后,刘雨珊哭着埋怨丈夫:“我说不能相信那个女人,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到好。春皓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法活了……”
蒋永刚只能尽量宽慰妻子,劝她回家去等着,临走前他叮嘱吕莎:“雨珊的情绪不够稳定,麻烦你帮我照顾她。”吕莎用力地点头道:“您快点去找春皓吧,雨珊姐就交给我了,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春皓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蒋永刚急忙上了车,掉转车头冲进茫茫的雨幕中。他边开车边打电话,召集了很多亲朋好友,大家分头行动,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四处搜寻,可是,几十个人一直找到天亮,都一无所获,春皓好像在这个雨夜里消失了。
蒋永刚筋疲力竭地回到家,面对着精神接近崩溃的妻子,他连劝慰的力气都没有了,两个人就这么呆呆的对坐着,吕莎端着做好的早饭过来,轻声劝道:“再着急也得吃饭呀,要不然春皓还没找到,自己的身体先被拖垮了。”吕莎劝了好几遍,可他们哪能吃得下去?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蒋永刚一把抓起话筒,“喂”了几声,那边没有回答,却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叫声,蒋永刚一听正是儿子的声音,他刚叫了一声“春皓”,哭叫声便戛然而止了。
接着,一个阴沉沉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是蒋老板吧?您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不过一个人吃独食就不太好了。兄弟们最近手头紧,想跟您借俩钱花花,限你在今天下午两点之前,筹齐三百万现金赎回你儿子,不要讨价还价,你的家底我们清楚,交款地点在……”
到现在蒋永刚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信了一个面善心毒的女人,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绑架,那个女人先想方设法接近春皓,然后再和同伙里应外合劫走孩子。蒋永刚沉声道:“李莉娜呢?你让她和我说话!”
绑匪怪笑了一声道:“李姐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接下来就是我们兄弟的事了。记着,如果你胆敢报警或耍啥子花招,你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别忘了,钱没有了还能再赚,儿子的命可只有一条,这世上啥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蒋永刚重重地放下电话,接着又拿起电话准备报警。刘雨珊赶紧抓住丈夫的胳膊,声音发抖地说:“不行啊永刚,万一要让那帮人知道我们报了警,他们会杀了春皓的,我真的好害怕……”
吕莎也急切地说道:“雨珊姐说得没错,您可要想好了再做,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啊,啥子事情都做得出来,我有一个老乡也是做保姆的,那次她主人家的孩子被一伙人绑架,那家人偷偷去报了警,没曾想,不知怎么被绑匪察觉到了,结果,孩子被那伙人用绳子给活活的勒死了……”
蒋永刚脸色铁青,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向行事果断的他,此刻却陷入了两难,但他犹豫片刻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毅然说道:“雨珊,你知道我一贯的性格,从来不肯向邪恶低头,现在无论是否报警,春皓都免不了会有危险,与其把赌注押在绑匪的信用上,还不如相信警方和正义的力量,春皓能不能逢凶化吉,只好看他的造化了。”
三个小时后,蒋永刚提着一只皮箱,出现在火车站的钟楼下,这是绑匪指定的交易地点。钟楼四周的建筑物里,几十名刑警已经预先设了埋伏,远处的摩的司机和商贩,也都是警察装扮的。网已经张开,就等目标出现了。
但绑匪并没有如期现身,蒋永刚正等得暗自心焦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接通后传出绑匪阴冷的声音:“蒋老板,辛苦了!”蒋永刚说:“钱我已经带来了,你快点来完成交易,放了我儿子!”“是吗?”绑匪冷笑了一声道,“可惜我改变主意了,把钱给你儿子留着,准备给他办后事用吧!”
蒋永刚一听,大惊失色,对着手机大声吼道:“你到底啥意思?这么做对你有哪样好处?”绑匪阴森森地说:“别怪我把事做得太绝,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警告过你,不准报警的!”
蒋永刚怀疑绑匪是在诈自己,急忙回应道:“你不要疑神疑鬼,三百万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跟我儿子的性命相比,不值得一提,我没有报警,你不要莽撞行事!”
绑匪厉声喝道:“少跟我来这一套,有没有报警,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不会冤枉你的。姓蒋的,你记着,是你逼我杀死你儿子,是你自己把他送上黄泉路的……”
手机从蒋永刚手中缓缓滑落,他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发现情势不对的警察们迅速聚拢过来,问清情况后,一个个神情严峻,其中一个警察问领头的刑警队长:“难道我们的身份被绑匪察觉到了?”
队长沉吟道:“应该不会,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只是在周围便衣设伏,并没有采取任何有可能暴露的行动,就算绑匪藏身暗处,做贼心虚有所怀疑,也绝不至于那么肯定,更不会断然撕票。要知道绑匪铤而走险完全是为了钱,不会轻易下出那种两败俱伤的死棋,根据现有的情况分析,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走漏了风声。”
队长要蒋永刚回想一下,知道他报警的都有谁,蒋永刚沉默良久后,缓缓地说道:“除了我们夫妻俩,就只有一个人知道我报了警,难道会是她……”
(三)
刘雨珊一见丈夫和警察进来,噌地站起身,眼神中交织着希望和恐惧。她既渴望得到儿子获救的消息,又害怕听到可怕的噩耗,她紧张得连问都不敢问出口,只是神情木然地看着所有人。蒋永刚避开了妻子的目光,问道:“吕莎呢?她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她早就出去了,说是在家等得心急,想去外面等你们,不知怎么的,她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蒋永刚背脊一阵发凉,心想:如果吕莎真在外面等着,他们不可能遇不到,看来警察的推断没错,问题果然出在了这个小保姆身上。直到此刻,蒋永刚才恍然意识到,事发后吕莎那种过度关切,其实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表演。
得知儿子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刘雨珊一下子昏了过去,等到苏醒过来,她死死的揪住蒋永刚,撕心裂肺地哭喊道:“这不可能,春皓他不会死,春皓是不会死的!”
蒋永刚慢慢闭上了眼睛,面孔扭曲,声音嘶哑:“我知道你无法承受这种打击,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但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春皓他恐怕真的已经……”
刚说到这里,门外突然传来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接着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夹杂着一个孩子的尖声呼喊,一个警察赶忙打开门,蒋永刚和刘雨珊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声:“春皓!”
刘雨珊扑上前去,将儿子紧紧搂入怀中,失声痛哭道:“谢天谢地,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春皓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大口喘着气急切地说:“快点去救李阿姨啊!她为了救我,被那个坏蛋捅了好多刀,流了好多血……你们快去救她,不要让她死啊……”
蒋永刚和警察们顾不得多问,迅速上车,由春皓指路,向出事地点赶去,路上,惊魂未定的春皓讲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昨天下午,春皓放学回家,快到家门囗时,一辆面包车突然停在他的身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打开车门跳下来,一把揪住春皓就往车里拖。春皓吓得拼命反抗,大声呼救,这时不远处的李莉娜见了,发疯一般猛扑过来。在车门已经关上一半时,她硬生生的挤进车内,不顾一切地抱住春皓,一副豁出性命的架势,想把他从男人手里抢过来。厮打中男人急了眼,狠狠的掐住李莉娜脖子,直到将她掐昏过去才松开手。
男人取出绳子绑住两人的手脚,开车来到郊外一座废弃的工地,将吓瘫了的春皓和失去知觉的李莉娜关在一间库房里,锁上了那两扇沉重的大门。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库房里暗影幢幢、阴气森森,不时传出令人心悸的响声。春皓从小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吓得他身体缩成一团,双腿瑟瑟发抖,牙齿咯咯打战,恐惧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春皓,现在害怕是没有用的,你是个男孩子,遇事要坚强一点,你父母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绑架你的恶人也一定逃不过法律的严惩。”
春皓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扬,他带着哭腔颤声说道:“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李阿姨,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杀了我?”“你放心,只要李阿姨有一口气在,决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伤害你。”李莉娜的声音不高,但却说得斩钉截铁。
有生以来,春皓还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感激。“李阿姨,我以前一直对你那样不礼貌,现在你对我还这么好,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黑暗中虽然看不见李莉娜的表情,可春皓还是说出了自己此时的心里话。
听到春皓懂事的话语,李莉娜感到非常的欣慰,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傻孩子,阿姨不用你怎么谢,现在只要你振着起精神来,就是对阿姨最好的感谢了。”为了缓解春皓心中的恐惧,帮他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李莉娜让春皓靠在自己身上,给他讲起了她家乡很多有趣的事儿,讲起了农村孩子的玩耍游戏方式。
一直在城市里长大的春皓,对这些闻所未闻,他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的提问,似乎忘记了身处何地,他一脸向往地说:“李阿姨,以后你领我去你们那儿玩好吗?”李莉娜说:“好的,咱们一言为定。”
在李莉娜的抚慰下,春皓靠在她身上,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一夜未睡的李莉娜低声地对春皓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自救才行。”她打量了一下整座仓库,目光落在了一个方形的水泥柱子上,手脚被反绑的她艰难地一点一点的挪过去,在柱子棱角上用力磨着绳子,磨得手背鲜血淋漓,终于磨断了手腕上的绳子。
此刻春皓发出了低沉的欢呼声,但他很快地发现,虽然他们摆脱了束缚,但却仍然无法逃出去。仓库大门锁得严严实实,窗户上也安着密密的铁栅栏,他们无隙可乘,插翅难飞。春皓一脸的沮丧,再一次陷入了绝望。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噔噔噔”很重的脚步声,李莉娜一惊,急忙拉着春皓回到原位,捡起绳子缠在自己和春皓小腿上,两人反背双手坐在地上,装出仍被捆着的假相。两人刚准备停当,门被“轰隆”一声打开,绑匪凶神恶煞般地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绑匪一脸杀气地瞪着春皓,恶狠狠地吼道:“别怪老子心狠手辣,既然你老汉要舍命保财,老子就成全了他!做了鬼别来找我……”说着便举刀直奔春皓,春皓惊恐地跳了起来,绳子散落一地。绑匪愣了一下,再次举刀朝春皓逼近。眼看春皓就要丧身刀下,地上的李莉娜突然猛扑上前,拼命地抱住绑匪的双腿, 大声叫道:“春皓快跑……”
绑匪使劲用脚踢她,想甩开她,但李莉娜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双臂像一个铁箍,死死地抱住绑匪的双腿不放,春皓被吓傻了,呆呆地站着、看着。李莉娜急得冲着春皓大声嘶吼:“你快跑啊!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春皓哭着奔出了仓库,再回过头时看到的是血腥的一幕。气急败坏的绑匪挥刀朝李莉娜连连猛刺,血光迸溅中,李莉娜发出了声声惨叫,但她仍然死命抱着绑匪的双腿不放……
警方很快赶到事发地点,将倒在血泊中的李莉娜抬上警车。李莉娜身中数刀,失血很多,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命悬一线,好在由于当时她是伏地的姿势,所中刀伤全在肩背处,未伤及要害,最终经过急救,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那名绑匪在潜逃三个月后被缉拿归案,同时落网的还有那个表面单纯、心机很深的保姆吕莎,案情至此,彻底水落石出了,原来那个绑匪竟是吕莎的男友,这起绑架案是由吕莎一手策划的。
出身贫苦的吕莎心性很强,来到蒋家做保姆后,对主人家的豪富景象,既怀着强烈的嫉妒,又带有很深的敌视,而春皓对她的肆意欺侮,更激发了她内心的仇恨。在贪欲和报复心理的双重驱使下,吕莎产生了一个孤注一掷的想法——绑架春皓!等敲到一大笔钱后,准备和男友远走高飞。
吕莎的男友也是个有着强烈仇富情结,却又做梦都想成为有钱人的主,吕莎的计划让他无比亢奋,不断催促她快点行动,但吕莎始终心存顾虑,她很清楚,作为春皓的保姆,自己的目标太明显了,一旦春皓出事,自己很容易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而李莉娜的出现却给吕莎提供了天赐良机。李莉娜对春皓那种令人费解的关注之情,在引起刘雨珊疑心的情况下,却让吕莎有了嫁祸于她的条件。但让吕莎没想到的是,成也李莉娜,败也李莉娜,李莉娜既替她背了黑锅,又破坏了她的整个计划,直到已经身陷囹圄,吕莎仍然想不通,李莉娜为什么会这么做。
其实这同样是蒋永刚夫妇的疑问,他们对李莉娜充满感激的同时,也被这个问题所困扰:她为什么竟把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呢?
(四)
这天,蒋永刚和刘雨珊去医院看望李莉娜,他俩推开病房的门,看见李莉娜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眼神忧郁,好像在想心事,直到蒋永刚夫妇来到她的床前,她才恍然惊觉。
刘雨珊坐在床边,拉着李莉娜的手,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李莉娜则有一句没一句的随口应着,眼神始终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但当刘雨珊提到春皓的名字时,李莉娜的双眼却会忽然的闪亮。
一直默默注视着李莉娜表情的蒋永刚终于开囗了:“我觉得你对春皓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这种感情甚至可以让你为他不惜舍弃生命,李莉娜,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李莉娜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忙不迭地说:“你们在我走投无路时收留了我,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孩子出事……”蒋永刚感觉,李莉娜的话显然言不由衷,他轻声说:“恐怕没那么简单吧?那天医生告诉我,你在昏迷时,一直在喊着春皓的名字,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春皓怎么样了……”
蒋永刚顿了顿又语气真挚地说:“李莉娜,你是春皓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们的恩人,你到底有啥子为难的事,能不能告诉我们?只要能帮助你,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李莉娜双眼定定地望着蒋永刚的眼睛,她看到的是温暖和真诚,她低下了头去,沉默着,但她内心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病房里一片寂静。突然,李莉娜双手掩面,痛哭失声道:“春皓他,他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接着李莉娜一脸哀伤地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十年前,在重庆市一家医院的妇产科病房里,二十岁的李莉娜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两天前她刚刚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但这个婴儿带给她的不是喜悦,而是绝望。
李莉娜做梦都没有想到,那个信誓旦旦说他会爱她一生,口口声声将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的男人,竟会在她临产前夕卷走了她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不知去向。李莉娜欲哭无泪,欲叫无声:原来爱上一个人容易,看穿一个人竟是那么的困难啊!
李莉娜愁肠百结以泪洗面,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打工妹,根本没有能力独自抚养一个孩子!要是回家乡,她能想象得出来,当自己带着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回到那个闭塞而又保守的山村时,会面对什么局面:不仅自己会被乡亲们的唾沫淹死,还会连累父母抬不起头来。退一步说,就算她为了孩子硬撑下来,可是,她能给这个孩子带来幸福吗?
李莉娜的情况被一个产科护士看在眼里。她来到李莉娜病床前,轻声细语地询问起来,无助的李莉娜见有了倾诉的对象,就把满腹苦水都吐了出来,这位护士边听边叹,她犹豫了一会儿后,说出了一番话,让李莉娜呆住了。
原来,这护士有一个亲戚请她在医院里寻个父母不想要的孩子,这个亲戚也是受朋友之托,而他那位朋友却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家资巨富,因为妻子不能生育,想领养一个孩子。
护士察言观色,见李莉娜发呆不语,轻声说:“如果你不想放弃这个孩子,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如果你真的无力抚养孩子,希望你为了孩子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话,至少孩子跟了那家人,会有个优裕的生活环境,有个很好的前程。”
李莉娜纵有万般不舍,最终还是忍痛同意了。当护士即将抱走孩子时,她抱着孩子亲了又亲,眼泪流了又流,连那位护士见了,也不禁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护士给李莉娜送来了一大笔钱,算是那位公司老总给她的感谢费,尽管护士百般相劝,李莉娜还是拒绝收下,她不想让自己感觉是卖了孩子。
李莉娜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回到家乡后,很快由父母作主,嫁给了邻村一个男人。新婚之夜丈夫发现她不是处女,当晚便向她挥起了拳头,她不幸的婚姻也就此拉开了序幕,但所有的苦难对李莉娜都已经不算什么,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
在婚后的第十个年头,李莉娜那个嗜酒如命的丈夫死于肝硬化,这桩婚姻留给她的,只有一身伤痕,满腔苦楚。男人死后,李莉娜就一个人整天呆在空空的屋子里,她感到心也空得发慌,便思念起那个送给别人的孩子,她想:儿子今年有十岁了,个子应该很高了吧?他长得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其实这些年她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对儿子的思念,只是由于身不由己,她只能把这种思念藏在心底,唯有在梦里一次次与儿子相会。现在丈夫死了,她也恢复了自由身,她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重庆城里。
李莉娜来到那家医院,找到了那位护士,当她说明来意,对方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当初不是说好了以后两不相认吗?你现在去相认,对谁都没有好处,你不为别人也该为孩子考虑一下吧?我想他现在生活得很好,相信他和父母的感情也很好,你这么一出现,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你想过吗?如果给大人和孩子之间造成了隔阂,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李莉娜声泪俱下道:“你说得都对,可我并不敢奢望和他相认,我只是想看看他,远远地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也行,他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护士最终还是被打动了,她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和那家人也没什么联系,他只是我一个亲戚的朋友,不过当初是我亲自把孩子送去的,他家的地址我还是记得。”
护士领着李莉娜来到一座花木掩映下的豪华别墅前,告诉李莉娜这就是那家人的住宅。离开之前护士对李莉娜说:“我只能帮你这些了,希望你好自为之吧。”
李莉娜躲在一棵大树后,眼睛盯着别墅的大门,想到很快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儿子了,她的心就像擂鼓般,一阵紧似一阵地狂跳,当她终于看到一个男孩背着书包从别墅里走出来时,她感觉自己几乎都要晕过去了。
李莉娜看到的是一个长得像小牛犊般结实的男孩,他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连走路都不安分,看到脚边有什么就上前踢一脚。李莉娜盯着他,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他的背影已经消失了,李莉娜仍然一动不动地呆望着。
从这天起,李莉娜每天都会守候在那里,只为能偷偷多看儿子几眼,但没想到,后来竟被春皓发现了,同时还惊动了蒋永刚,李莉娜索性借这个机会,编出了那个来重庆城里寻子的故事,取得了蒋永刚的同情和信任,顺利地留在了蒋家,并在随后发生的绑架中,舍身救了儿子一命……
李莉娜结束了她的讲述,她低着头不敢正视蒋永刚夫妇,刘雨珊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蒋永刚用眼神制止了,蒋永刚沉默片刻后,对李莉娜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明天我会再来,给你一个答复。”
蒋永刚夫妇走了,那晚李莉娜彻夜难眠,她不知道自己将面对怎样的局面,蒋永刚会不会逼自己离开蒋家,让自己永远都无法再和春皓见面呢?一想到这种结果,她就不寒而栗。
(五)
第二天,蒋永刚是一个人来的,在李莉娜忐忑不安的注视中,蒋永刚面色凝重地说:“春皓确实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我和雨珊是大学同学,我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但结婚多年她一直没怀上孩子,后来经过检查才知道她患有先天性不孕症,于是我们才收养了春皓,也就是你的孩子。”
尽管李莉娜早已确认这个事实,但由蒋永刚亲口承认说出来,她还是禁不住一阵激动,只听蒋永刚继续说道:“从领养春皓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对他投入了全部的爱,这些年来,我们对春皓的感情,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早已淡忘了他的来历。”
李莉娜满面愧色,低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不负责任地把他抛给你们,现在又不顾你们的感受突然出现,我知道我太自私了,可是求求你看在我是春皓亲生母亲的分上,让我留在他身边吧!我保证不会告诉他真相,只要让我给春皓做个保姆,每天都能看到他,我就心满意足了。”
看到蒋永刚缓缓摇头,李莉娜的心沉了下去。蒋永刚一字一句地说:“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称谓,我怎么能让一个母亲给他的亲生儿子做保姆?”
李莉娜呆呆地看着蒋永刚,不知道他的话预示着什么。蒋永刚继续说道:“李莉娜,其实你不必过于自责,你当初放弃春皓,也是身不由己,现在回来找他,更是出于母亲的天性。昨天回去后我和雨珊商量了很久,已经想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蒋永刚加重了语气对李莉娜说:“我们希望你留在我们家,以春皓生母的身份留下来,我会对春皓说明一切,然后让你们母子相认,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永远不需要再离开春皓!”
听到这话,李莉娜如在梦中,她喃喃自语道:“可以这样吗?真的可以这样吗?可是你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做?”“很简单!”蒋永刚说,“因为这样一来,我们谁也不会失去什么,而且春皓身边还多了一个爱他的人!”
李莉娜感激涕零,但她仍然担心地说:“可是春皓他会认我吗?”蒋永刚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他不认自己的生身母亲,我第一个不答应!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做通春皓的工作。”
回去后蒋永刚把春皓叫到房间,郑重其事地对儿子说:“春皓,在我眼里你已经不算是小孩子了,有些很重要的话我想跟你说。”父亲的语气让春皓有种莫名奇妙的紧张,自从经历了那次绑架事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后,春皓受到了很深的教训,性格也改变了很多,少了几分骄横跋扈,多了一些平实内敛。
蒋永刚说:“春皓,你这次能够死里逃生多亏了李阿姨,她险些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甘愿为你舍弃性命吗?”春皓摇了摇头,看着父亲,他确实很想知道答案。那惨烈的一幕让他至今还心有余悸,对舍命护卫自己的李莉娜则心存感激,毕竟,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救命之恩更难忘,也没有什么比生死与共更能拉近两个人的感情。
蒋永刚把李莉娜的经历复述了一遍,春皓越往下听,眼睛瞪得越大,他猛地跳了起来,吓坏了似的拼命叫道:“不!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蒋永刚皱眉道:“春皓,你太粗心了,你听了李阿姨的经历,再想想我们家的情况,难道没发现啥问题吗?”春皓眨着眼睛,一脸的茫然:“有什么问题啊?爸,你别跟我打哑谜了,好不好?”
蒋永刚只好点破:“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住进这座别墅的吗?”“当然记得,三年前啊!”话刚一出口,春皓就叫了起来,“哦我明白了!李阿姨是十年前送出去那个孩子的,而咱们家是三年前搬进这里的。爸,这么说梁家宇才是李阿姨的儿子?”
蒋永刚点头道:“我记得梁家宇和你同岁,是你幼儿园的同学对吧?他父亲梁俊辉是我的朋友,是这座别墅的原主人,三年前他们全家移居海外的澳大利亚,临走前把这座别墅转让给了我。可你李阿姨哪清楚这些呀,结果稀里糊涂的就把你当成了她的亲生儿子。”
春皓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把事情跟李阿姨讲清楚?反而要将错就错,让她一直误会下去?”蒋永刚叹息了一声,说:“那个孩子是李阿姨现在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如果让她知道她的儿子已经去了国外,她这辈子很难再见到儿子,只怕她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复原。”
春皓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蒋永刚说:“明天我会带你去医院,到时候你要假戏真唱,和李阿姨来个母子相认,你自己先要作好心理准备,别让李阿姨发现破绽。”“没问题!”春皓跃跃欲试,“演戏我最在行了,保证把李阿姨骗得找不着北!”
蒋永刚正色道:“春皓,我的目的不是要你虚情假意地去骗李阿姨,而是希望你付出真心,真正把她当成妈妈,是李阿姨给了你第二次生命,说她是你的又一个母亲并不为过。”同时还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以后和李阿姨相处时,说话要尽量小心一点,千万别说漏了嘴,还有,你要守口如瓶,别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这是我、你和你妈妈三个人的秘密,决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明白吗?”
春皓很认真地点着头,蒋永刚面露欣慰之色,说道:“经过这次教训后,你比以前懂事多了,我真的为你很高兴。”蒋永刚还开玩笑地说,“看来我还得感谢吕莎呀!”
次日清晨,当春皓低着头走近病床,在蒋永刚和刘雨珊的催促下,清清脆脆地叫出一声“妈妈”时,李莉娜情不自禁地一把将春皓抱在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六)
李莉娜和春皓朝夕相伴,感情一天比一天好,在蒋永刚夫妇仍然很忙的情况下,李莉娜完全充当起了一个母亲的角色,对春皓照顾得无微不至。春皓对李莉娜也非常亲密,有些话不愿和父母说,却总是悄悄地讲给李莉娜听。
随着春皓放了暑假,李莉娜却心事重重,蒋永刚看了出来,他对李莉娜说:“春皓放假在家,闲着也没有啥事,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不妨领着他回去看看,一个孩子没去过母亲的家乡,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李莉娜一听便喜出望外,这是她埋藏在心底的愿望,虽然蒋永刚夫妇从来不把她当外人,但这里毕竟不是她自己的家,她做梦都想带着儿子回去,母子两人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可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呢?没想到,蒋永刚却主动替她说了出来。
春皓听后更是高兴得一蹦跳了起来,自从被绑架的那个夜晚听了李莉娜的讲述,他就一直想去她的家乡玩个痛快,没想到这么快就如愿以偿了。一路上坐地铁,换汽车,春皓都兴高采烈,恨不得插上翅膀快速的飞过去。
可是当他下车后步行几小时,身临其地时,整个人都傻眼了。看惯了城市里宽阔大道,住惯了别墅,穿惯了高档服饰的他,却对乡村的感觉是那么的不顺眼。那崎岖狭窄的道路、未连成一片的房屋、面有菜色的村民、衣衫简朴的孩子,构成了一幅艰难困苦的景象,让春皓进入到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世界。他睁大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仿佛是在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村民们见李莉娜领回一个城市打扮的男孩,都不禁感到奇怪,有嘴快的就出声询问,李莉娜当然不能实说,她已经事先想好了应对方法,对村里人说春皓是她雇主的儿子,这次是趁暑假来体验一下农村生活的。
的确,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春皓都在经受着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吃着乡村的苞谷米饭,睡着乡村特有的床铺,体会着乡村的一切,这个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富家之子,终于有机会看到生活的艰辛,也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亲眼看到农村孩子的生存状况之后,春皓的心灵受到了特别强烈的震撼。那些和他同龄的孩子们,用稚嫩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拖着瘦小的身躯劈柴下田,走十几里山路才能够到达的那所学校,那样渴求读书的景象,想到自己穷奢极欲好逸恶劳的同时,还嫌东怨西,想到自己有那么好的学习条件,却不思进取,春皓就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在钢筋水泥森林中长大的春皓,也是头一次享受到了亲近大自然的乐趣,他很快地和村里的孩子们混熟了,整天跟着小伙伴们一起上山下河、捕鸟捞鱼,在玉米地里捉迷藏、在稻草堆里翻跟斗,玩得非常的尽兴。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中午时分更是酷暑难当,李莉娜生怕春皓出去中了暑,千叮咛万嘱咐要春皓呆在家里,等下午天凉快些再出去玩,春皓嘴上答应得好,可趁李莉娜一个不注意,又偷偷地溜出门去。
李莉娜又气又急到处寻找,一直找到了村后的池塘边,透过岸边密密麻麻的芦苇,她看到几个赤条条的男孩正在游泳戏水,背对着自己的那个男孩正是春皓,他俯下身子嬉笑着向同伴泼着水。李莉娜没有惊动孩子们,她悄悄地返回了家中。
春皓一直玩到天黑才回家,进门后发现房里没有开灯,李莉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春皓吐了吐舌头,心想:看来这位好脾气的妈这回真的生气了,他眼珠子一转,凑上去先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妈,然后开始给李莉娜讲笑话,可他自己都笑得前仰后合了,李莉娜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春皓没辙了,苦着脸说:“行了行了,我以后中午不出去就是了。”接着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别生气了,没听人家说过吗,女人生气会老得很快的。”
看着半带耍赖半带撒娇的春皓,李莉娜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柔声说道:“春皓,再过几年你就会真正的长大了,到那时你会不会忘了我,忘了曾经有过我这样的一个妈妈?”
李莉娜的沉重语气让春皓有些不安,他迟疑着说:“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让你很失望?”李莉娜充满感情地说:“春皓,无论你身上有啥子缺点,你都是妈妈心目中最好的孩子,我看得出来,这次回来后的所见所闻,让你明白了很多东西,我相信,你会越来越成熟、越来越优秀,会成为我和你父母生命中真正的骄傲!”
回到城里,一切照常,李莉娜在蒋家一住就是三年,她把全部的心血都倾注到了春皓身上,春皓也没有辜负李莉娜的苦心,他身上的不良习气越来越少,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并在这一年顺利地考上了市里的一所重点中学。
这天,蒋永刚在家里设宴庆祝,席间他不胜感慨地说:“今天我实在是太高兴了,一直以来,我都对春皓的性格和未来感到忧心忡忡,他能有今天的改变和进步,全是李莉娜的功劳!我要特别的感谢她,感谢她当年把这么好的一个孩子送给了我,如今又帮我重塑了这个孩子的人格!”
蒋永刚斟满一杯酒递到李莉娜面前,李莉娜不会喝酒,但她仍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很快的泛起了朵朵红云,她面带微笑看着在座三人,轻声地说道:“蒋大哥、刘大姐、春皓,能和你们三个人结缘,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该我离开的时间已经到了。”
听她说出这些话,三个人同时愣住了,春皓首先叫了起来:“妈,你在说什么呀?一杯酒就让您喝醉了?”蒋永刚紧跟着说道:“李莉娜,你怎么突然想起要离开了?春皓是你的亲生儿子,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李莉娜仍然在微笑着,但眼里已是泪光闪烁,她抹了一下眼泪,说:“其实真正应该说感谢的是我,这三年来,你们为了照顾我的感受,一起维系着一个爱的谎言,为我营造出一个爱的世界,我一直不忍心戳破这个谎言,舍不得打碎这个世界。其实,我早就知道,春皓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了。”
接着她说出了那天她站在芦苇丛中,看着水中背对着自己的春皓,发现了一件令她震惊的事。
原来,当初当李莉娜同意将孩子送人时,她难舍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又别无选择,她的心在滴血。她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孩子相认,她想从孩子身上找到一个印记什么的。可是,她找遍了孩子的全身,却是肉鼓鼓,红润润,光滑无瑕。她绝望了,她把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亲了又亲,吻了又吻,突然,她发疯似的对着孩子的嫩屁股咬了一口,孩子疼得哇哇大哭,她望着孩子臀部渗出的鲜血呆住了,顿时抱紧孩子,哭昏了过去……
孩子的伤口在那位护士的护理下很快地好了,但李莉娜清楚地记得,孩子的臀部上留下了她咬的疤痕。可那天她同样清清楚楚地看到,春皓的屁股上光溜溜的。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回来后李莉娜暗中向附近邻居打听,才知道蒋永刚一家是三年前才搬进这座别墅的。得知真相后的李莉娜深受感动,她能够体会到蒋家人为她的苦心付出,她不愿就此离开,她想多为春皓做点什么,多为这个家做点什么。而三年后的今天,她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蒋永刚一家苦苦挽留,无奈李莉娜去意已决,她动情地说:“你们放心,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我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一个家,把春皓已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了。我的生命中已经不能没有你们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莉娜再也没有见到过蒋永刚,问春皓时他一脸神秘地告诉李莉娜,父亲去给她准备一件很重要的礼物了,要在她离开之前送给她。李莉娜一听笑了:“春皓,我不需要什么礼物,你就是上苍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一个星期之后,蒋永刚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拿出了一个送给李莉娜的礼物,一张飞往堪培拉的机票。原来,蒋永刚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亲自去了一趟澳大利亚,他费尽周折经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梁俊辉,提出要让李莉娜和亲生儿子梁家宇母子相认。
刚一开始梁俊辉不同意,因为梁家宇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梁俊辉不想让他们一家人平静的生活受到打扰,但当蒋永刚说出了李莉娜和自己一家的曲折故事时,梁俊辉深受感动,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得知这个情况后,李莉娜的眼泪止不住簌簌坠落,滴在了那张飞机票上。第二天一大早,蒋永刚一家人也来到了江北国际机场,护送着李莉娜登上了那班飞往堪培拉的客机。
不一会,这架银灰色客机犹如雄鹰展翅,直入蓝天,飞向远方……在澳大利亚的首都堪培拉,一对分离十年之久的母子终于相认了。为了能让李莉娜经常见到梁家宇,梁俊辉还将李莉娜移居至澳大利亚。并为她购置了别墅和给予生活费用。
如今他们互敬互助,亲如一家,生活得非常的幸福。蒋梁两家也经常互动,双方都很真诚,感情特别的深厚。这就再次验证了人们常讲的一句话:人间自有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