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呈荣
(一)
这天是蒋红艳出嫁的日子。女儿出嫁,无论父母舍不舍得,总归是一件喜事。蒋红艳的父亲蒋春森,脸却一直阴沉着。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心里不踏实,红艳太反常了。
虽然这门亲事是蒋春森自己为女儿敲定的,但他总感觉有哪点不对劲,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蒋春森也说不个所以然来。管它呢,再怎么说,女儿也总算是找到了婆家。
男方姓范。蒋春森本是个木匠,手艺在十里八村是很有名气的,平日里挑着木匠担子走村串户,对谁家的情况都知根知底。有一次他在范家村做活,工钱虽不高,但那户人家会说话,人也很热情,蒋范两个当家人就交上了心。
蒋春森看范家儿子憨厚结实,一时兴起,订下了这门亲事。可谁知回来一说,红艳却坚决不肯,她杏眼圆睁,说:“都啥子年代了,还包办婚姻?我不同意!”蒋春森一家之主的作派耍惯了,拍桌大骂道:“你反了天了,不管啥年代都得我说了算!”
红艳性子刚烈,无论蒋春森怎么说就是不同意。这时红艳妈上阵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闺女,最后使出了撒手锏,说:“谁家不指望闺女嫁个好人家呀?你爸见识多看人准,他为你相中的人能错吗?再说你爸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一个大男人,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要是说话不算数,以后谁还拿他当回事?你如果一定要打你爸的脸,妈也没别的法子,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死!”
红艳妈说到做到,一连两天滴水不进,第三天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红艳见状,躲在房里大哭了一场,只好同意了这门婚事。蒋春森立即和范家商定婚期,范家随即送来了丰厚的彩礼。婚期一天天的临近,蒋春森心里却没了底:一般来说,女孩出嫁总有些情绪上的变化,有不舍,有期待,还会有担忧,可红艳呢?跟没事似的,好像出嫁的不是自己。
蒋春森总担心这会发生什么意外,时刻提防着红艳。可提防来提防去,他却发现,自己是多虑了。当天红艳盖上红盖头,顺顺当当地跟随范家来迎亲的队伍,走了。红艳离家的一刹那,蒋春森猛地一阵心酸:闺女真的出嫁了。
话说一身新衣、满脸憨厚的范家小子,与自己的迎亲队伍一行人,吹吹打打、欢声笑语地往范家村赶去。走着走着,经过一大片芦苇荡,芦苇荡外就是柳翠湖,湖水深深、湖道弯弯。众人突然噤声,这片深不可测的芦苇荡,真是相当的可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有人疯传这芦苇荡里不干净,就在哪一年,谁谁谁进了芦苇荡就没有出来;哪一年,谁谁谁进了芦苇荡就疯了。时间一长,任凭芦苇疯长,而弄得再大胆的人也不敢进去了。
这时,大伙歇了唢呐、停了欢笑,正加紧步伐地走着,范家小子忽然发现有点不大对劲。这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范家小子感到非常不安之时,他突然联想起那些可怕的传说,顿时,连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不一会儿,红艳小声地叫道:“大姑……大姑……”
这大姑并不是红艳的姑妈,而是范家请来迎亲的宋大娘。宋大娘一听新娘子叫她,心里顿时一紧。按照当地婚嫁的风俗,新娘子一路上是不能做声的,而且偏偏还是在芦苇荡附近。可宋大娘又不好装聋作哑,她只好上前问道:“闺女,你叫我吗?”
红艳说:“我要小解……”原来如此,宋大娘长出了一口气,当即就吩咐大伙:“你们慢慢地往前走,我们很快就会跟上的!”大伙一听就明白了。
(二)
迎亲的队伍,连同范家小子,便往前走了。这边宋大娘扶着蒋红艳,蒋红艳像是憋坏了,扭头就往芦苇丛里钻,嘴里却说:“大姑,你等我一下。”宋大娘想跟上前,但转念又一想,人家小解,我跟过去干什么?而且芦苇荡的传说又太吓人了!于是,她就在原地等着。
可等了好久,都不见新娘子出来,宋大娘有点着急了。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冒出一句:“人呢?”这一声把宋大娘吓得魂都没了,她“妈啊”一声尖叫,回头一看,原来是迎亲队伍中的一个人。宋大娘气得狠命地抽他,骂道:“贼小子,你是鬼啊,走路都没个声音!”那人不耐烦地说:“大姑,新娘子呢?小解怎么这么长时间啊?”
宋大娘说:“我也正着急哩!”两人又等了一会儿,蒋红艳还是没有出来。这时,范家小子等一干人全都转回来了,都急得不行。大伙也不管害怕了,都进到芦苇荡里找人,可连人影子都不见!直到他们找遍了柳翠湖,才终于绝望了:湖边只有一双红绣鞋,而蒋红艳却不见了人影。
所有亲朋好友闻讯全都赶来了,大家又冲进芦苇荡里去找。只有蒋春森没有动身,一个人呆呆的坐着,他预感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红艳妈眼泪“哗哗”地流,说:“老头子,你咋不去找?”可蒋春森说:“鞋在湖边,说明了啥?说明咱闺女解手时滑下湖里了,她又不会游泳……”
红艳妈张口就骂:“死老头子,你红口白牙地瞎琢磨,咱姑娘好好的,她要是没了我也不想活了!”可事实是,大伙把芦苇荡都找遍了,也下湖摸过了,都没有人。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红艳解手时滑下湖里,她又不会游泳,被淹死了。湖又宽又长,她的尸体漂走了,没处寻找。
紧接着,又有一个说法盖过了这个说法:红艳是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给掳走了,或干脆就被它吃了。这种说法正是范家人散布的,理由是范家小子回想起一个可怕的细节:他与新娘子一前一后走着,当来到事发地时,总感到有些不大对劲,接着就是红艳要小解。这太诡异了,肯定是不干净的东西在作祟。
不管怎么说,人都没了,红艳家这悲伤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可范家人就急着想来要回彩礼了,并说:“情归情、事归事,我们家总不能人财两空吧?”
范家人闹的这一出,真把蒋家这边的人给气惨了,说范家这嘴脸也太难看了!正当双方挽起袖子就要大动肝火之时,蒋春森便开口了,他分外的冷静:“人家没见到人当然要收回钱了,有啥可说的呢?彩礼全部退回。”等范家人走后,蒋春森对红艳妈说:“这范家人也太冷血了,咱红艳嫁给这样的人家能有个好吗?是我看走眼了……”
可在大伙眼里,冷血的不只是范家,还有蒋春森。亲闺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流一滴眼泪。更让大伙目瞪口呆的是,只过了几天,蒋春森就背起一套木工家伙,继续走村串户做他的手艺去了。
红艳妈骂道:“你还有心思挣钱吗?你怎么一头扎到钱眼里了?”蒋春森面不改色地说:“一天不死就得吃饭,咱们总不能等着饿死吧?”蒋春森就这么一天天干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又掀起了一个惊雷:他要外出挣大钱!
这年头,已有头脑活泛的人,都陆续从农村到城市里去挣大钱了,可蒋春森的决定,还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毕竟他闺女出事才不久,亏他还有这个心情。
(三)
世上当然没有妖魔鬼怪,红艳也没有被淹死,她逃婚了。其实,红艳老早就开始布局了,当然,单靠她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一庞大计划的。红艳有个帮手,叫施晓东,是施家村的,离她们村子二十多里地。
两人早就偷偷好上了,他们正要公开恋情时,蒋春森却横插一杠,要把红艳嫁给范家小子,一切还无法挽回。两人决定斗争到底,既然明面上无法抗争,那就只有一条道:逃婚,远走高飞,去过二人世界。
施晓东问:“红艳,在咱们这里私奔,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风言风语能把人的脊梁骨压弯,你怕吗?”红艳一脸坚定:“我只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什么也不怕!”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红艳出嫁那天,等到了她和施晓东约定的地点,红艳就假装要小解,然后,快速地穿过芦苇荡来到湖边,施晓东早就撑着小船在那里等她了。红艳故意脱下红绣鞋,造成失足落水的假象。接着两人就撑起小船,迅速地离开。湖道弯弯,芦苇繁密,转过两个弯道,后面的人视线就会受阻。这时候,两人再上岸,把小船推远,然后再搭上车,溜之大吉了。
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遥远的江湖市。那里人口的流动量不是很大,不必担心会被老家的人发现。一安顿下来后,施晓东就给家里人写信报平安,父母年纪大了,总不能让他们担心吧。
住房自然是租的了,两个房间。为啥是两个房间而不是一个房间呢?原来,红艳不肯跟施晓东过度亲热,原因很简单:两人还不是夫妻。红艳说:“只要过个一年半载,我们挣着钱了,就回家结婚。到那时,我父母气也消了,也不会再干涉我们了。”
有时候施晓东还要想入非非,红艳就冷下脸来,毫不让步。施晓东这才发现,红艳是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极有主见的女子,是啊,否则的话,她也不会顶着这巨大的压力,跟自己私奔了。
新鲜劲儿过后,现实问题却摆到了两人的面前:就是要生存。施晓东和蒋红艳身上的存款都不多,两人必须立即找到饭碗。红艳的活倒是不难找,她肯吃苦、头脑又灵活,最后倒腾起水果来了,这份收入既稳定又丰厚。这样,红艳就算是安定下来了,可施晓东的活并不好找啊……
跟蒋红艳的父亲一样,施晓东也是个木匠,可他之前一直在农村做活,从未出过远门,加上拿斧头的时间又短,现在冷不丁地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两眼一抹黑,根本是老虎啃天——无从下口。原本以为城里遍地是机会,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施晓东摸索了好多天,终于找着点门道了。他发现有些比较空旷的小广场或公园门口,有好多人聚集,看他们的着装举止,就知道也是到城里来碰运气的农村人。他们面前竖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很大的“木工”“瓦工”之类的字样,然后就是等。运气好的话,会有人过来商谈活计。
施晓东依葫芦画瓢,也照办了。这一招果然不错,他终于开张了,有个城里人需要做一整套家具。施晓东可高兴坏了,立马精神百倍地干了起来。谁知,他越干越心惊:城里人要求极高,那些花式品种、新式建材,自己根本就不懂!唉,只怪从前没跟师傅好好的学啊……
就在施晓东觉得自己快要丢人现眼的时候,运气来了。一个老木匠师傅主动找上门来,对施晓东说:“小哥,我找不到活,要不我跟着你一起干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占一半的理;你揽了活,同样占一半的理,咱们收入平分。”
施晓东心里说,这真叫刚瞌睡就有人来送上枕头呢!他当即表示同意。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人家老师傅的手艺真是好极了,基本上是自己跟着人家干,人家做大工,自己只会小工。好在老师傅大度,并不计较谁手艺好、谁出力多,收入平分,皆大欢喜。
(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施晓东和红艳相处久了、近了,双方的缺点就开始放大,加上红艳的收入又稳定又高,而施晓东的活是有一天没一天的,遇到大活还得请那位老师傅,相比之下,他的收入就少得多,两人的房租和伙食费基本上都是红艳付。这样一来,施晓东的自尊心严重受挫,他越来越感到自卑了。
一般自卑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直视不足、奋起直追;另一种是格外的敏感、浑身长刺,最后转变为恶意的挑事。而施晓东偏偏又是后面一种,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找碴儿,一点不顺心就摔碗砸盆的。有一天,施晓东为了一件芝麻大点的事,一激动甩手就给了红艳一巴掌。红艳愣住了,施晓东也愣住了,但红艳没有哭闹,转身推着三轮车出去卖水果了,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最近,施晓东又揽不到活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开始跟一帮狐朋狗友们赌钱。一天晚上,他输光了,回头跟红艳要钱,红艳不肯给,两人又开始争吵了起来。施晓东急着要去翻本,嘴上斗不过,竟动手抢起了钱。红艳坚决不给,施晓东举手就要开打。
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巨响,门被人撞开了。两人转脸一瞧,都显得目瞪口呆。原来是红艳的父亲蒋春森!蒋春森脸如寒冰,走过来一把捏住施晓东作势要打红艳的手,说:“你上次打我闺女我都忍了,毕竟你还年轻,一时把控不住,可以原谅,可你今天要再打我闺女,我就要你的命,大不了咱俩一命抵一命!”
施晓东年轻力壮,可在蒋春森面前,他发现自己就如同一只小鸡。蒋春森人高马大,抡了大半辈子的斧头,那力气不是一般的大,施晓东的手被蒋春森捏着,半边身子都麻了,哪还敢反抗,更何况他还理亏呢。
施晓东红着脸跑出去了。蒋春森对蒋红艳说:“闺女,你受苦了。”红艳一听,激动得大声的哭了起来……蒋春森任由红艳大哭,好不容易等她哭够了,便问道:“他上次打你,你为什么忍了?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呀。”
红艳边擦眼泪边说:“我不是怕他,只是想着他找工作不顺,心里很憋屈,一时着急,所以忍了。”蒋春森“哼”了一声:“你不懂,你越忍他,他就越往你头上爬。告诉你吧,男人只要打你一次,以后他就会越打越顺手。”
“的确是这个道理,刚刚我也懂了,以后我决不会让着他了。”红艳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惊问道,“爸,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怎么晓得上次施晓东打过我呢?”蒋春森轻笑了一声,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眯起眼睛说:“说来话长啊。”
蒋春森说,当时大伙都认为红艳因解手滑下湖中淹死了,他心里其实是不相信的。因为他觉得,他的闺女虽然不会游泳,但哪能死得这么窝囊啊?蒋春森想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个大破绽:红艳如果是不小心滑下湖中,红绣鞋怎么会摆得整整齐齐的?
听到蒋春森的讲解,红艳惊呼了一声:“是啊,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呢?还是爸厉害!”蒋春森接着说:“那些鬼啊怪的,自然更是胡说八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你坐船溜走了。可你一个姑娘家,又不会撑船,要想坐船溜走,那事先得有人准备好一条船在等你,那应该会是谁呢?”
这之后,蒋春森开始村村不落地做手艺,同时在暗暗打听,终于在二十多里外的施家村打听到一个消息:村里有个叫施晓东的后生外出做手艺了,走的日子跟红艳消失的日子是同一天。施晓东不大不小,只比红艳大一岁。蒋春森推断:跟红艳私奔的人就是他。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但蒋春森必须试试,于是,他就开始打探施晓东去了哪里。
说到这,蒋春森猛吸了一口烟:“这有点难度,因为施晓东跟你私奔肯定是瞒着所有人的,包括他的父母。我观察过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们不会同意儿子拐着人家女儿私奔的,就算是同意了,可他们的心里也会藏不住。我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等。终于有一天,等到邮递员到施晓东家送信时,我半道截下邮递员,找了个借口请他搭把手,趁机瞄到邮递员拿在手上的施晓东写给他爸妈的信,通过信封上的邮戳,知道他去了江湖市。于是我就假装说外出去挣钱,跟着就来到了江湖市。”
(五)
红艳早就听呆了,嘴里喃喃地说:“爸,你真是个神人啦……”“咋的,瞧不起你爸呀?我那么多饭是白吃的了?”蒋春森说,到了江湖市,他到处找人,专门去乡下人找活干的场所。有一天,蒋春森刚到一处,正要像往常一样打听有没有认识叫施晓东的,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施晓东”。蒋春森一个激灵,接着就看到一个年轻小伙站了起来。
“就这样,我悄悄地跟着施晓东,然后找到了你。但我没有立即现身叫你跟我回家,我想,那样只会激起你们的反抗。我已经吃过一次自作主张的亏了,就是代你作主答应了与范家的婚事,那是我生平以来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了……因为你们还年轻,我相信你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所以我就在离你们不远处租了个小房子,悄悄的守着。你第一次被打我就在窗边看见了,但我忍了,饭勺哪有不碰锅沿的,但今天我忍不了,他挣不着钱这是他的无能,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拿我闺女来出气啊!”
说到这里,蒋春森问红艳:“施晓东这副样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红艳低下了头,一会儿又抬起头:“我不后悔,他是一时没找到门路,我相信,以后会变好的……”蒋春森长叹了一声:“你自己有主意就行!我看这样吧,从明天开始,让施晓东跟我走,我领着他一步一步的上路。”
第二天,施晓东回家后,蒋春森就过来对他说:“我接了个大活,一个人干不过来,你跟着我干吧。”施晓东还记着昨天的事呢,这时,他有点拉不下脸来,便撒谎说:“我自己有活干。”蒋春森不动声色:“那个老木匠不会帮你了。”
一句话惊得施晓东蹦了起来,他瞪大眼睛说:“爸,你什么意思?”蒋春森一声断喝:“谁是你爸?等你出人头地了,光明正大的娶回红艳,再叫我爸吧!那个老木匠是我请来帮你的,告诉你小子吧,我可倒贴了人家不少钱啦!”
施晓东耷拉着脑袋,忏悔道:“爸,谢谢你还肯给我机会。现在我向您保证,我再也不会对红艳动手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三个人重新找了住处,搬到了一起。施晓东就跟着蒋春森踏实的干活了。渐渐地,施晓东发现搞装修也并不是有多难,只要定下心来学,只要肯吃苦,再加上有个高明的师傅作指点,一切都手到擒来。这一老一少,一时间干得顺风顺水。月底算账时,他们三个人都惊呆了:干一个月竟然赶得上在乡下干一年!
施晓东跟蒋红艳像重新认识了彼此一样,原先初恋时只是盲目地觉得对方好,可又说不出好在哪里。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又发现了彼此的缺点。而现在沉淀下来想一想,日子过得也顺心,又慢慢地发现对方的好了……
这天晚上,施晓东来敲红艳的门,红艳撒娇不肯开,但明显的有点心软。施晓东正想破门而入,后颈却被人一把大力抓住,是蒋春森。施晓东只好悻悻地走了,心里骂了句“真是一个老法海”,然后倒头就睡了。
可惜,好景不长,施晓东之前情绪低落时染上的赌瘾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戒掉的。这天,他嘴上说要跟一个熟人摆个龙门阵,实际上是来到一个工友的住处。说是住处,其实是赌窝,他们也是偶然在赌场上结识的。
在这小小的赌窝里,一时间烟雾缭绕,施晓东这天手气大顺,另外三人怎么都赢不了钱。望着厚厚的一沓钱,他决定收手。谁知,见施晓东要走,那三个人眼睛都瞪了起来。其中一个说:“姓施的,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赢了钱就想跑?”
施晓东不服气:“那以往我输了那么多,怎么说?再说愿赌服输,你们这样做,也太不上道了!”三人都发出了冷笑声,并说:“赌鬼还谈什么道呀?姓施的,要么玩到天亮,要么就把钱留下。”
施晓东怒气冲冲地要走,三人横身阻拦,嘴里还骂骂咧咧。施晓东一惊,平时交流,对方三人都是说生硬的普通话,现在情急之下竟说起了家乡话——三人的口音一样。施晓东心里说不好,他们是老乡,看来自己落单了。
(六)
施晓东这样想着,那三人一拥而上,狠狠地给了他几拳。施晓东不敢还手,担心还手会被打得更狠,他死死的捂着口袋。三人还要打,门突然就被人蹬开了。施晓东从人缝中抬起头,看到竟是蒋春森。蒋春森抄着一柄小斧头,说:“施晓东,你交的朋友,就这种德行吗?”
这时,那三人中的一个,比画着拳头上前,可他眼前忽然寒光一闪,感到耳朵一凉。伸手一摸,原先戴着的一只耳捂子露出肉了,那是被蒋春森一斧头劈掉的,皮肉分毫未伤。一看这准头、这力道,三人惊呆了。蒋春森说:“我耍了大半辈子的斧头,你们要不要试试砍耳朵哇?”那三个人,连同施晓东,个个都驚了……
事后,蒋春森说,他知道赌瘾难戒,也担心施晓东重蹈覆辙,所以他留意了施晓东的行为。这次施晓东说找熟人谈活,蒋春森本来挺高兴的,但又有点怀疑,于是他给那熟人打了电话。一问才知道,施晓东撒了谎,他又去赌博了。蒋春森赶紧找人打听,终于找到了赌窝的地址……施晓东悔恨交加,从此便痛改前非了……
过年了,蒋春森领着红艳回村了,施晓东也回到了施家村。蒋春森一到家,他就亮出一大笔钱,可红艳妈的心思不在钱上——之前蒋春森已经跟她坦白,“出去挣大钱”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还是要找红艳。现在蒋春森回来了,闺女呢?红艳妈眼巴巴的望着门口,突然尖叫道:“红艳!”
只见红艳满眼泪水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很多邻居来看热闹。大伙见红艳跟在蒋春森身后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红艳正要扑到妈的怀里,却见她妈一巴掌拍了过来:“你这个死丫头,还晓得回来呀?”接着,娘儿俩死死地抱在了一块儿。
范家的婚事退了,自然也不用再提了,可村里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人隐约地猜到当时红艳是逃婚私奔了,她是跟谁私奔的呢?现在又是什么结果?不少人议论纷纷。不过更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一边倒地赞同了红艳。不长的时间里,大家的思想观念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新思潮一次次的涤荡下,社会日新月异。他们都说,红艳争取自己的幸福,跟陈腐的习俗勇敢作斗争,何错之有?以后他们还要向红艳学习呢!
第二天,有人上门来提亲,是施家村有头有脸的人,不用说,是为施晓东提亲。蒋春森毫不客气,当场狮子大开口,要了很大一笔彩礼。村里来围观的人听后直吐舌头,还有人说:“蒋春森,你闺女逃过婚,哪还能这么金贵呢?”
蒋春森听后,赶紧说:“错了……错了,我提的数字错了。”然后,他当着大伙的面,重新说了要求的彩礼数额,大伙都被惊着了:这个数字比刚才的还要大好多!出人意料的是,对方竟满口答应了。
回过头,蒋春森一脸认真地对红艳妈说:“我闺女就是金贵,我就是要挣回这个脸面!”
大年初六,春阳暖人,新郎施晓东迎亲来了。他一身的新衣、喜气洋洋,新娘红艳更是红衣晃眼,身后一长溜的嫁妆,多得吓人。蒋春森向施晓东家要那么多彩礼,当然不是为了自己,他全用来做陪嫁了,而且陪嫁的远超于彩礼。
一行人吹吹打打地走着,当他们走到那片芦苇荡时,红艳又让人停下了。大伙心里一惊,难道又要发生啥事?在施晓东的搀扶下,红艳大方地走到芦苇荡边,面对包容过他们青春、成全过他们爱情的芦苇荡,两人四目相对,心潮起伏,不顾他人,忘情地拥抱在了一起。
春风吹过后,芦苇荡“沙沙”作响,好像其中有千军万马在呐喊,又有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总而言之,全新的生活即将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