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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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呈荣
（一）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气，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动人歌曲，语句中歌颂了当今社会非常敬业的人民教师。
纵观新时代，许多有志青年都愿意从事教师这一神圣的职业，他们用青春和热血，谱写出了一首首极为动人的赞歌。有一个名叫高春梅的女子，人称春梅，她就是千千万万个热血青年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位。
这天，她下了火车又换汽车，一路颠簸摇晃，心也跟着起伏不定，带着失恋的痛楚，来到了这偏远的山村学校。曾经海誓山盟的男友突然飞去了美国，却再也不会回来了，痛过哭过之后，她毅然决然地报考了特岗教师，被分配到一个极为偏远的山区执教。
辗辗转转，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区教育局，教育局的陈主任用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番。高岭镇可是全区最贫困的一个镇，真怕这个年轻的女教师会被吓住。陈主任说：“高岭镇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那里条件相当的艰苦，有好几个老师都坚持不下来离开了，希望你不要当逃兵啊。”
春梅淡淡地说：“这个您放心，我若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像风一样卷了进来，穿着质地普通的白色衬衫和洗得发了白的牛仔裤，蓬松的短发下一张灿烂的笑脸如阳光般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办公室，让周围的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年轻人揩着额头上的汗，笑道：“陈主任，让您久等了。您也知道，我们学校人手紧，大家都走不开。”陈主任大度地挥了挥手：“行啦行啦，别解释了，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大忙人。”说着便面向春梅，“来，小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高岭镇望山小学的教导主任万江，专程来接你的。”
春梅简直有些错觉，心想，他怎么跟自己想象中的乡村教师完全不一样？
万江哈哈一笑：“你好，我叫万江，万万岁的万，江水涛涛的江，可不是将军的将，也不是姜子牙的姜。”春梅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人还挺幽默呢。万江又说：“手续都办妥了吧。陈主任，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娃儿们都还等着上课呢。”
陈主任笑道：“你真是个急性子哟，你这个连自己算进去也只有四个老师的小学校的教导主任可真比国务院总理还忙哟。”万江笑着向他纠正：“不对，我们现在是从四张王牌变成五朵金花了。”
哪有男人把自己比作花的？春梅越发的觉得这个人挺好笑。
从区教育局出来，万江把春梅的行李捆在了一辆漆色斑驳的古董级摩托车上，然后，让她也坐上去。车身后座上满满当当的大箱大包挤得她的腿根本没处放，但她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得小心翼翼的坐了上去，才刚坐好，就听“呜”的一声咆哮，摩托车猛地跳起来向前冲去。
她身子猛地一颠，上身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吓得她急忙用力往前扑，两只手也不自觉地抱住了万江的腰，反应过来之后，赶忙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臂，却又是猛地一颠，吓得她不由自主地手臂又一紧，再也不敢松开了。
出了城区，山路渐行渐陡，摩托车无法再行驶。两人只好推车步行。看到两边竹林苍翠的美景，春梅禁不住赞叹道：“好美啊！”万江却泼给她一盆冷水：“你先别忙着赞叹，我们这里已经吓走好几个老师了。”
春梅心中一紧，虽然早已无数次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但想到陈主任的告诫，难免还会有一丝丝胆怯。又走了大半天，路才稍微好一些，她这才注意到这段路虽然也很陡，但却很平整，有些地方还是用碎石、煤灰和木屑等精心铺过的，就像打了一块一块的补丁，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万江解释说，山路难走，孩子们上下学很不安全，他们几个老师从去年开始自己动手修路。只不过他们人少力薄，至今也才修了三公里多一点。
（二）
春梅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敬意，这可是一项艰巨的工程啊……
终于到了学校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飞奔出来，兴奋地大叫道：“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大家快出来欢迎新老师啊……”紧跟着“叮叮当当”一阵铃声，空旷的校园里瞬间便欢腾了起来，教室门纷纷打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欢呼着奔跑出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春梅还没来得及看清校园全貌，就被这汹涌而来的人潮淹没了。孩子们你推我搡地拥在她周围，红扑扑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却都只嘻嘻笑着不说话。
万江逗他们：“咦，你们不是天天都盼着新老师来吗？怎么，见到了新老师，一个个都变成哑巴啦？这就是咱们的新老师呀，大家快向高老师问好。”孩子们拖长了声音，齐声喊道：“高老师好……”
春梅也由衷地笑着回应：“同学们好，看到你们我真开心。”
万江一一介绍了夹在孩子们当中的几个老师：有长者风范的校长金广森，被大伙称作金钱宝；教英语的邹兴盛老师健壮朴实；教语文的张莉老师看上去柔弱得像林黛玉一样。
末了万江又兴奋地大声嚷道：“你们瞧这是什么？吉他！这可是咱们望山小学第一件真正的乐器呢，可以正式载入校史的。宝贝们，咱们欢迎高老师给咱们弹唱一曲好不好啊？” 孩子们欢呼了起来，可金钱宝却忍不住了：“哎，我说姓万的，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高老师一路赶车劳顿，你不先带她去宿舍安顿休息，倒先让人家表演起什么来了？”
万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呀，都怪我太兴奋了。”大家带春梅来到宿舍，然后七手八脚地帮她归置起了行李。春梅一抬头瞧见门外密密匝匝地挤满了小脑袋，一双双眼睛好奇而热切地望着里面，有的还羞涩地咬着手指头。
春梅感慨不已，她走到门外坐下，拿起吉他，在孩子们的掌声、笑声中，弹唱了一首又一首歌曲。大家都兴奋地跟着和唱，这一路的惆怅与失落，随着歌声一起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春梅开始正式上课，一切都比想象中的顺利。她竟然很快地适应并且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可是每天晚饭后修路就没那么顺利了。工具原始，效率低下，进展缓慢，城市长大的春梅更是第一次抡锄头，不时被磕到碰到。但眼看着脚下的路一天天地延伸开去，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快乐的希望。
在阵阵欢声笑语中，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大家收拾工具回到学校，老师们开始在灯下备课。春梅的眉头却渐渐收拢，身子也忍不住佝偻起来，坐在她对面的张莉老师抬头见她一脸的痛苦，不禁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春梅涨红了脸，好半天才小声说：“你能陪我去趟厕所吗？”
张莉扑哧一声笑了：“怪不得你每天下午都不肯喝水，也不肯喝汤，原来是因为这个呀？”说着便站起来拉着她就往外走。
原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春梅就发现最大的难题是如厕问题。山村里面最原始的厕所搭在校园之外至少三百米左右。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四周山林飒飒，黑影重重，虫鸣风啸，时不时还有几声野兽的呼号，真比看恐怖片还令人胆战心惊啊。于是她决定，每天晚上坚决不上厕所。可是今天下午轮到万江负责晚饭，他使劲吹嘘自己独家秘制的笋汤如何如何的好喝，热心地劝她多喝几碗。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真没想到……
上完厕所出来，全身轻松的春梅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禁惊叹：“好美的星空啊！”张莉说：“当然，你以前恐怕难得见到如此清澈的夜空吧？如果还不想睡，我带你去学校后面的山坡上眺望星空，那里视角最好。”
两人绕到学校后面，顺着山路往上走不多远，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一闪一闪地发光，隐隐约约似乎还看到几个黑影。春梅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捏紧了张莉的手，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金钱宝和万江、邹兴盛三个人站在山坡上向山对面望着什么。
（三）
只见金钱宝高举手电筒照向山对面，一束光柱穿过黑魆魆的山林画了一个圈，然后在圆心定住几秒后熄灭。片刻之后，对面传来了同样的光柱。待对面光线熄灭之后，金钱宝又重复了同样的动作。
朦胧夜色中，春梅看到他们四个人静静地肃立，每个人的神情都无比庄重，不禁感到奇怪。张莉这才解释道：“真不好意思，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们每天晚上都轮流到这里来的。因为对面的山上住着有我们的老师，虽然现在有电话，可我们还是习惯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问候他们。”
原来，张莉、金广森、万江都是山里的孩子，而他们共同的启蒙老师就是对面山上眺远小学的苏康胜老师和宋素芬老师。三十多年前，整个高岭山区附近的几个乡镇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小学，老师更是奇缺。祖祖辈辈生活在山里的人们绝大多数都目不识丁，望山小学只有宋素芬老师坚守在三尺讲台上。
乡亲们听说宋老师的家里人几次三番写信叫她进城打工，还听说家里给她介绍了对象。那个时候打工潮刚刚兴起，出去干几个月就比在农村刨土地一年挣得多。稍微有点能耐的人都想出去闯荡一番，更何况当时方圆数十里学历最高的一枝花宋老师呢。
村民们都急坏了，生怕宋老师也走了，孩子们可就断了炊。但这里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来了连个对象都找不着。恰在此时，几经争取，这里又破天荒分来一位新的代课老师苏康胜。村里几个老人凑在一起密谋，想出了个绝妙的好主意。大家齐心协力做媒人，竭力撮合苏老师和宋老师在一起，只要他们结婚生了娃，就不得不在这里生根落户了。那学校也不用担心没老师，村里收发文件、代写书信也不愁没个明白人了。
起初，两个年轻人相互之间并无感觉，对这桩生拉硬扯的姻缘，实在是一万个不情愿，他们被那些热心的老乡们折腾得哭笑不得。可没想到，在乡亲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在鬼灵精巧的孩子们的帮助下，两个人的感觉居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终于，在共同工作四年之后，他们结婚了。
从此他们一起坚守在这所高山小学，风风雨雨相伴走过了二十多年，亲手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们送出了大山。后来苏老师考上了公办教师，原本可以分配到城里条件好一点的学校去，可最终还是选择到山对面的眺远小学任教，只因为这样离望山小学近，方便照顾妻子。
望山小学到眺远小学隔山相望并不遥远，可走起来却是千山万水，一个来回至少需要跋涉三个多小时，于是他们居然想出了一个极浪漫的法子，就每天夜里十点整，各持手电筒照向山的对面，互报平安。
二十几年前，为了孩子们，他们选择了在一起。二十几年后，同样为了孩子们，他们选择了分离。直到金广森和张莉来到望山小学任教，宋老师才得以调往眺远小学，夫妻二人终于再次团聚。后来万江和邹兴盛陆续加入，望山小学也逐渐发展为了正式的公办小学。
现在轮到他们与老师隔山相望了，每天晚上的那一束手电光，连接的何止是两座大山，那是血浓于水的师生情、夫妻情，是人间最真挚最热烈的爱啊。
春梅听完以后，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禁小声哼起了一首老歌，大家也跟着哼唱起来：“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气，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我就成了你……”
歌声中，五个人情不自禁地互相挽起手，越握越紧。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月末，住校的孩子们终于可以回家了。除了个别孩子的家在本学校附近外，绝大部分孩子的家都要翻山越岭走十几里的山路才能到，当时没有公路，又不通汽车，因此每到月末，全校老师都要分组送学生们回家。
春梅和万江分到一组，负责送最远的一路的十几个孩子。第一次徒步走这么远的山路，虽然辛苦点，但一切都很新鲜，甚至还有一点旅游的感觉。
（四）
陆陆续续送了几个孩子后，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因为前两天下过暴雨，冲垮了溪水上架的独木桥，所以必须得淌着没膝的水过河。万江一个一个把孩子们背过河去，一回头看见春梅虽然也脱了鞋卷起裤管，却呆立在河边一脸的踌躇，知道她不敢独自过河，就走回来伸手拉住她说：“你不用担心，有我呢。”春梅还是一副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微微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一咬牙伸脚迈进河里，立刻就被激得浑身一哆嗦，两腿抽筋了，连抬也抬不起来了。
万江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对，略一琢磨，立刻就明白了，女人就那几天最麻烦。他一把捏紧了她的手腕说：“不行，你不能下水。来，我背你过去。”“这……这样不好吧。”春梅扭捏着还想挣脱，却早被万江不由分说地一把背到了背上。她顿时面红耳赤，羞得头也抬不起来了，小声说：“孩子们都看着我们呢。”
“看就看吧，我要让他们明白，老师也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万江不给她争辩和挣扎的机会，两手紧紧托着她的腿，一步一步小心地淌到了河对岸。脚一落地便看到几张小脸都笑嘻嘻的看着她，春梅顿时就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陆陆续续送完所有的孩子后，往回赶时已经过了中午，春梅觉得腿都要跑断了，但心想绝不能让万江笑话，只好拼命地咬牙坚持。
这时万江却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停住了脚步说：“咱坐下来歇一会儿吧。”春梅心里说，一定要挺住，可事实上却让她没办法，只得不由自主地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接过万江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大半壶。
万江看着她的样子，一脸坏笑：“少喝一点，这山里面可没有厕所啊。”春梅立刻被呛得连连咳嗽。万江赶紧轻轻地拍她的后背，继续坏笑道：“别激动，别激动，吓唬你的呢。”
她气恼地白了他一眼，这段时间没少受他贫嘴挤兑，真想狠狠的揍他一顿。
坐了一会儿，万江指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说：“那就是穿云峰了，从这边后山上去，会经过一个茶场，宋老师每周都会去那个茶场里采茶，挣点钱来补贴学校。”春梅很快地明白了万江的意思，立刻麻利地站了起来说：“其实我也早就想见见这位传奇的老师呢。”
两人登高爬低地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茶场，果然看见宋老师正背着个竹筐埋头采茶。春梅满怀崇敬地打量着这位饱经风霜的女子，脸上的沟壑和发间的银丝都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睛，仍然如少女般的清澈灵动。两人一边帮宋老师采茶，一边聊东聊西，到了傍晚收工时，竟然比平时多收入了一倍。
大山深处的生活单调却并不枯燥，艰苦而充实，年轻的老师们有的是办法，让简陋的课堂变得丰富起来。教学用具不够，身边一切的事物都可以拿来利用：用塑料瓶制作量水器学习数学；用旧衣服制作降落伞，学习浮力知识；用竹筒自制电话机，学习传声原理；用树枝、草叶、花瓣拼成地图学习地理……
课堂也不仅仅在教室里，山坡上、树林中、小河边，都是他们学习的天地。每一个老师都有自己的绝招，每一个年轻人都在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青春。这是春梅这段日子最深切的感受。有时候她会问宋老师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宋老师微笑着说：“自己选择的路，是绝不后悔的。”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间，春梅来到望山小学任教已经一年了，很快就要放暑假了。在收拾回家的行李时，回想起这一年的生活，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坚持下来了。她现在能游刃有余地同时带三门课并且担任四年级的班主任，也不再害怕夜晚上厕所了，能一口气走几十里山路丝毫不觉得累，能灵巧而熟练地采摘茶叶，能麻利地做好全校近百名师生的饭菜，能利索地下地干农活……她已经完完全全蜕变成一个强健的乡村女教师了，一年没有见到她的那些闺蜜们，无不惊呼她为“女汉子”了。
（五）
这年元旦，是宋老师和苏老师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几个年轻人秘密商量，要举办一个隆重的庆典，给宋老师和苏老师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元旦正好连上周末放假三天，望山小学的五个年轻人早早地背着大包小包赶来，将古老的眺远小学挂上了红色灯笼，拉上彩带，装扮得焕然一新。
宋老师惊奇地问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的要干啥。张莉粲然一笑：“过新年啊。”苏老师说：“哎哟，只是元旦而已，又不是春节，用得着这么隆重吧？”春梅说：“等春节都放寒假了，我们一个个都回家了，当然得趁元旦小假期间来跟老师们好好聚一聚啊。”
夫妻俩没有再说什么，可是一个又一个早已毕业多年的学生突然回来，有附近乡村的，有区里的，有市里的，还有千里迢迢从市外赶回来的。他们终于明白了孩子们的苦心，激动得眼中泛着泪花。
多年不见的同学们打开话匣子谈论起各自的今昔。走出大山又重新回到大山是需要勇气的，因此，望山小学的老师们最受大家敬重。金钱宝却只是憨厚地笑着道：“其实我们也没比你们多做什么，你们在外面奋斗也一样的不易啊。”
万江高声说：“我们现在的条件可比以前好多了，以前宋老师和苏老师只能隔山相望，我们现在可是紧紧攒在一起的五朵金花呢。”
张莉笑喷了一口茶：“呸，真没见过这么自恋的。臭美吧你就，我瞧你顶多算是一棵狗尾巴草！”万江大言不惭：“狗尾巴草怎么了，你们见过我这么帅的草吗？”大家一起面对万江：“你就自吹吧！”
冬去春来，苍翠的山间林畔到处都点缀着一簇簇灿若朝阳的黄花。教美术的万江最喜欢这个时节带着孩子们出去写生，而带孩子们去野外采摘也是春梅最喜欢的工作，既可饱览大自然的美景，呼吸新鲜空气，又可放飞心情、陶冶情操、锻炼身体。每当看到金灿灿的一丛丛花朵，她都会想到一首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
万江知道她是想家了，破天荒正经地来安慰她。看着万江真诚的目光，春梅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其实她不是没有动摇过，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说：“放心吧，我是不会当逃兵的。”万江头一回看着她郑重地说：“谢谢。”
“你谢我干什么呀？我又不是为你才留下的。”话一出口，春梅立刻觉得不妥，脸悄悄地红到了脖子根。
从那以后，春梅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万江。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金钱宝突然严肃地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了，同事之间应该以团结为重。
细心的张莉发现了问题，悄悄严肃地警告春梅：“不要怪我不祝福你，我必须提醒你，这不是一场浪漫的恋爱，而是十分重大的人生抉择，你准备好了吗？你有留在大山的打算吗？你想过放弃都市繁华、做一辈子的乡村教师吗？你对未来的艰难岁月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吗？你真的愿意背井离乡远离亲人来追逐这所谓的爱情或理想吗？你有信心像宋老师和苏老师那样相依相守在大山深处一辈子吗？”
一连串的问话，问得春梅目瞪口呆。是的，她还没有来得及想这么多，但她必须得认真的想一想了。纠结徘徊，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眺远小学，宋老师依然温和地笑着迎接她。她帮宋老师侍弄着蔬菜，苏老师在一边忙着修理桌椅，她注视着他们之间无言的默契，以及偶尔交流的眼神之间那溢满的爱，忍不住问：“当初你们怎么就被留住了呢？”
宋老师望着悠远的蓝天白云，像似在自问：“是啊，当初怎么就被他们留住了呢？”是被乡亲们留住了，还是被孩子们留住了？这其中的情愫，包含得太多太多，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春梅轻轻咬着下嘴唇，终于艰难地启齿道：“宋老师，我遇到问题了。我现在很迷茫，宋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六）
宋老师鼓励地看着她：“你的问题我想我已经猜到了，我不能给你什么具体的建议，因为任何人也不能代替你做抉择。但是我想告诉你，爱情不是一切，所以你首先要看清楚前方道路上即将面临的艰难险阻，更要看清楚你自己的内心。如果你确定你看清楚了，那就勇敢地去选择吧。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要后悔，不要哭泣，要相信自己的选择。”
春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久久不语，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天，她鼓起勇气走到万江身边，低声说：“万江，我有话要对你说。”
万江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语气冰冷地回应道：“你这些天没必要躲着我，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不属于大山，迟早有一天是要走的，谢谢你这些日子带给我的快乐，我也要替山里的孩子们谢谢你。”说完，他突然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春梅愣了半天，突然哭着说：“你混蛋，你懦夫！你凭什么认为我要离开啊，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我不会走，我要像宋老师和苏老师那样，做大山里的一片绿叶。”万江愣怔了半晌，一把将春梅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期末考试临近，学校里从上到下都紧张而有序。这天晚饭时，邹兴盛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手机从手中滑落，“砰”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电话里说他的父亲出了车祸，正在抢救，爷爷经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要他赶紧的回家。可是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他带的六年级，更是面临着“小升初”的重大考试，身为班主任的他，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金钱宝问明情况后狠狠地揍了他一拳：“混蛋，地球离了谁都能转，望山小学还有我们呢。”万江也在催促他，又指了指门外。只见六年级全班同学排着队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齐声说：“老师，请您放心，我们一定好好考试，用最好的成绩来向您汇报。”
邹兴盛的心在颤抖，他知道，他三年的特岗期已满，此番离去将不再回来。离别时，一夜未眠的邹兴盛瞪着血红的眼睛问张莉：“你说，我是不是一个逃兵？”张莉微微一笑，说：“不，我相信，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好老师。”
看着农用三轮车渐行渐远，春梅低声问张莉：“你很爱他是吗？那为什么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呢？”张莉眼里含着泪水，脸上却微笑着说道：“爱他，就不能成为他的羁绊。他不能留在这里，而我又不能离开这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彼此在心间保留一份最美好的回忆。”
邹兴盛在金钱宝的陪伴下带着简单的行李到了火车站，却没有要进站的意思，犹豫片刻，舔了舔嘴唇，他终于张了嘴：“钱宝，有一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今天如果再不说，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赶紧进站吧，别误了车。”金钱宝的眼神躲闪着，分明不太想给他说话的机会。邹兴盛却固执地说：“在学校你是一校之长，可是在我们的心目中你更像我们的大哥一样，每当我们忧伤彷徨时，都是你来开导我们。可是今天，就让我这个小弟也来劝解你一回吧……爱她，就要勇敢地表白。”
金钱宝愕然半晌，才木讷地问：“你难道不喜欢她吗？”邹兴盛苦涩地一笑，说：“因为知道不能给她承诺，所以从来不敢面对。可是现在不同了，我知道你能给她幸福。爱她，就不能成为她人生的羁绊，她的梦想只有在这里才能放飞。而我的世界却不在这里。除了理想，我们还有太多事情需要背负。”
转眼又是一个春天，春梅也将亲手送走一个毕业班了。这个暑假，她和万江会在孩子们和同事们的见证下，完成一场美好的婚礼，而张莉和金钱宝之间似乎也更多了某种默契。传说了很久的公路也终于动工了，一天一天地往大山里延伸着。一切都如这绿色的季节似的，充满着太多太多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