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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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呈荣
迈出高墙大门，他向“管教”鞠了一躬。心里在说，放心吧，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的教悔。转过身来，她已来到他跟前，是来接他的。她提着他的行包，未说一句话。这个依然秀美的女人，曾经，他答应过，要给她一份幸福的生活，可事实上，她承担的远比他给予的多很多。他心里充满愧疚。
一路上，总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不时会有人指指点点。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混杂着各种滋味。她与他并肩而行，时而拉着他的手，或挽着他的胳膊，浑然不觉周围的眼神。
回来后的他，工作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有几家用人单位留下了资料，让他回去等通知。可曾经的“污点”被查了出来，那留下的资料便石沉大海。这天，他又去了一家单位，是街道社区居委会主任陪着他去的。
这是一家国有改制企业，人事科正在上班，社区居委会主任帮他带着资料和介绍信走了进去，一位戴着老花镜的干部看了资料后，摇了摇死板的脑袋：“好人都安排不完呢，何况……”话虽未当着他的面讲，可站在走廊里的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走出那家单位，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握得关节“咯咯”作响。一身的力气没地方使，他心里发酵着愤怒。曾有人找过他，那是一群以前的“朋友”，他们要带他去南方，赚大钱。他没问怎样赚大钱，但他很清楚那将是一条不归路。他拒绝了，可很多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拒绝还能坚持多久。但无论如何，为了她，自己必须要坚持。
终于有一天，她找朋友的朋友帮忙为他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是搞安装的，但毕竟也是一家正规公司的职员。上班第一天，老板说话的语气倒是很和气。老板说：“领套工作服，先去工地干活吧。”
他和工人们一起挖地沟，铺设管道，听工友们开粗俗的玩笑。工作又苦又累，他的手掌常常被磨起水泡。这些他都能够忍受，只是心中常常迷惘：他人生的价值，难道就是永远挖这些地沟？
这天，老板来找他了。他以为老板知道了他的过去，是来辞退他的，他心里有些发慌，直到老板说明来意后，他才松了口气。老板说：“你会整资料？”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点了点头。
来到办公室，老板给了他一堆写材料的稿笺和一份所需材料的要求，并为他安排了一张办公桌。他摊开材料要求，着摸了半天，尔后奋笔疾书。虽然很久没有动笔了，可他还是把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老板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不住地点头。此后的日子，他一半时间在工地干活，一半时间在办公室写材料。
时间久了，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需要时他就写材料，不需要时他还去工地干活，他甚至连一把办公室的钥匙都没有。他心里很清楚，老板需要他，但并不信任他。这些想法他也只能藏在心里。
她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他考虑了很久：既没有多余的钱买礼物，更别说请她去饭店了。他能做的，就是为她做一顿可口的晚饭。
她过生日那天，他去请假，要求提前一个小时回家，他想赶在她回家前把饭做好。那天老板正好喝了酒，红着脸问：“请假干啥？”他说了请假的原因。老板略一思忖后打开了柜子，拿出一套化妆品，说道：“这个，送给你老婆作生日礼物吧。”他推辞。老板却沉下脸来：“怎么？看不起我的礼物？”他只好收下了礼物，退出门外。老板关门时说：“你老婆，是个好女人啊！”
他低头看化妆品，有些发愣。这套化妆品，他陪她逛商场时见过，1000多元，顶他半个月的工资。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市场上买好菜后回到家里，他虽然做好了美味佳肴，但那天的晚饭他们吃得不怎么愉快。化妆品放在茶几上，却像压在他们心上，她知道他工作得不如意，也暗暗着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要不要请朋友的朋友说说话，送送礼，帮他调动一下工作。可是送什么好呢？没想到老板竟然先送了礼物，该怎样回赠？一套化妆品对老板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对于她，却是享用不起的奢侈品！
他清楚她的心思。他大口大口地吃饭，心里却在考虑：明天把化妆品退回去，不妥；留下，也不怎么好。最后，他放下筷子重重地叹气。
第二天他从睡梦中醒来，她竟笑着说：“那套化妆品，我们留下。”又说：“咱还他另一份礼物。”他问还什么，她却说：“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她在皮具厂工作。这段时间，车间里正在加工一批高档公文包，她听说市价2000多元，她想，送个公文包给老板，倒是很合适。
她开始加班加点地干活。炎热的中午，别人都去小睡一会，只有她还留在车间。她的工资，是按件计酬的，加工好一只，她就在心里算一下又该得多少。下午下班后，她又从邻厂的一家手套厂拿来手工活，借来缝纫机，扎好一双，得五毛。一晚上下来，虽然收获不小，但颈椎酸痛，眼前也昏花一片。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那天他上班前，她忽然笑着拿出一只公文包，说：“这个送给你们老板吧！”他看着那只公文包：高档的皮质，新颖的款式，再合适不过了！他有些疑惑，问：“你哪来的钱？”她怕他疑心，就算给他听，加了多少天班，扎了多少双手套，还有，加上他们一直在集攒的准备买洗衣机的钱。
他的心里泛起了潮水。他并不晓得他们为买洗衣机攒了多少钱。可他知道洗衣机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她对洗衣粉过敏，常常洗完衣服后全身起满小疙瘩，又痒又痛。他怔怔地看着她。她却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只公文包，咖啡色的，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她说：“送给你的。”他惊讶地看着她，然后说道：“我哪用得着？”“总有一天，你会用得着的！”她以一种很信任的口气回答道。他凝视着她，眼眶湿润了。
找了个适当的机会，他把黑色公文包送给了老板。老板很喜欢，兄弟般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久后他就调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他的才能不仅施展了出来，做人的威信也一步一步的树立了起来。这时老板很信任他，特别提升他为总经理助理。
10年之后，他终于梦想成真，开办了自己的公司，成为了公司的老总。如今消费任何价位的公文包，对他来说都不成问题，可那只咖啡色公文包却总是不离左右。有人说：“这只公文包，有些过时了，应该换一个。”
每当有人这么说，他就笑着看看包，眼前又浮现出秀美的她：炎热的中午，她在机器前汗流满面；她眯缝着眼睛，专注地扎着一只只手套；她每洗一次衣服，红色的小疙瘩就会遍布全身……男人的泪水忍不住挂上了双眼。曾经，那样纤弱的她，用纤弱的肩膀承担起了他们两个……给予他的不仅仅是男人的尊严，更拯救了他一颗在卑微中挣扎的心。
他认真地对人们说道：“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比我这只包更昂贵。是它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让我走向了成功的彼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