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呈荣
(一)
严阿姨在城区内捡破烂已有好几年了。
这个城区不算大,干拾荒这一行的也就几十个人。在这些人中,严阿姨比较醒目。她总是把自己装扮得很清爽,衣服虽旧,但干干净净,头上包着头巾,手上戴着手套。但最醒目的是,严阿姨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手机。
手机垂在严阿姨的胸前,还用红色的毛线织了一个套子,宝贝似的包装着,显眼得很。
虽说现在人均手机普及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五十,但一个捡破烂的老女人脖子上醒目地挂个手机,一副业务繁忙、随时准备接电话的样子,还是有点让人感到好奇:她用手机干什么,随时打听破烂行情吗?
当然不是。严阿姨这手机,只有一个联系人,那就是她的儿子陈阿宝。
儿子阿宝到外地上大学后,严阿姨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儿子。儿子也记挂她,每月都给她写信,可惜,严阿姨识字不多,读信很费劲。她想,要是有一部电话,能常常听到儿子的声音就好了。可家里安不起电话,当然,更用不起手机,要几百块呢。严阿姨的丈夫去逝已有十多年了,她独自一人把儿子拉扯大,每一分钱都要省下来给儿子,不过,陈阿宝还是有手机的,因为入学不久,他就来信说全班同学就他没有手机。严阿姨就马上汇钱让他买,别人有的,儿子一定也要有。
上大学的花费不是一般的高,单靠种庄稼是应付不了的,严阿姨这才离开家,来到城里找钱。进城后,她先是在一家餐馆干杂工,吃、住不成问题,但挣钱少,后来她就干上了捡破烂拾荒货这一行,虽然辛苦一点,但每月好歹也能剩下一千多块钱派上大用场。
因为进城后居无定所,严阿姨连接收儿子的信都困难了。此时,要是有个手机就好了。说来也巧,有一天在垃圾堆里,严阿姨捡到了一个破损得不成样子的手机。她拿到手机店,问人家能不能用。店主摆弄了一下,扔给她,不屑地说道:“能用人家会扔掉吗?”见严阿姨满脸的失望,店主从柜台里拿出一个手机,问:“你是不是想要个手机?便宜,才五十块!”
于是,严阿姨就有了她现在挂在胸前的这个手机。手机不知道已经是几手货了,按键上的号码已经磨损得快看不出来了,不过无所谓,因为大部分的键严阿姨并不需要,她不会往外打电话,只需要认识接听键,接听儿子的电话就够了。
这五十块钱花得太值了。严阿姨头一次听到儿子在手机里叫妈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看信纸上那些冷冰冰的字能有这享受吗?不能!而且还省钱,写信的话,光邮票就得一块二呢,现在打个电话顶多五角钱,发个短信才一角钱,便宜得很啊。
虽说是省钱,但也不能经常打,五角钱买两个小馒头够严阿姨吃一顿早餐了。尽管严阿姨非常渴望每天都能听到儿子的声音,但还是理智地叮嘱陈阿宝,让他每个月打一个电话给自己就够了。陈阿宝知道母亲赚钱不容易,果然很听话,没有急事是绝不打电话的,只是隔几天发个短信过来,简单问候一下。
所以,严阿姨这个手机的主要功能就是收看短信。
每月的1号,严阿姨雷打不动,都要去银行把五百元生活费打到儿子的卡上,剩下的钱,则存到一张存折上,攒着留作明年的学费。不过,她对儿子隐瞒了捡破烂的事情,儿子是个好强的人,要是他知道母亲捡破烂,在同学面前会抬不起头来的。所以,当有人给她提建议,说反正都是捡破烂,你还不如到儿子上学的那个城市去捡呢,听说那个省会城市的破烂容易捡,你还可以经常看到儿子。严阿姨连连摇头,你这是想让我去丢儿子的人呀,不去!
(二)
这天,严阿姨推着小车去废品收购站卖废品,她嘴里哼着小曲,心情很是愉快。昨天她往儿子卡里打生活费,儿子收到后,给她回了一个电话,让她以后不要太辛苦了。儿子兴奋地说:“妈,我现在也能挣钱了,你以后的负担就会轻许多,说不定,还会发财呢。”严阿姨忙说:“阿宝啊,妈妈供得起你,你专心学习就行了,你身子骨单薄,可不能去出力啊。”儿子说:“妈,你不用担心,我们现在赚钱可都是用高科技,根本不用出力的。”严阿姨这才放心了,心里很是欣慰:儿子这书没白念,轻轻松松就能把钱赚了。不像自己,没文化,只能出力捡破烂。
快到收购站时,严阿姨胸前的手机响了,是儿子发来的短信,内容却让她很揪心——妈,我是用朋友的手机给你发短信的,我的包被人偷了,手机、银行卡都在里面。现在快吃不上饭了,请速打300元到下面这个卡号上。后面是一组数字。
严阿姨费劲地看完,立马蒙了:这个陈阿宝,咋这么不小心呢?手头没钱,可千万别饿坏了啊。
严阿姨把小车往路边一修鞋摊前一撂,对摊主说麻烦你照看一下,赶紧掉头往回跑。返回住处后,她取了存折,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直奔银行。
银行里排着队,严阿姨心急火燎,好不容易到她后,她把存折递进去,着急地说:“我要汇款。”
里面的工作人员姓郑,由于常跟严阿姨打交道,认识她,问:“严阿姨,昨天你不是刚给儿子汇了款吗,咋又要汇?”
严阿姨说:“我儿子钱包刚刚被人偷了。小郑,你给我汇三百,不,汇三百五吧。”她把手机递过去,让小郑看那短信里的银行卡号码,“把钱打到这张卡上。”
小郑就噼里啪啦地往电脑上打卡号,打完后,她读了遍短信,狐疑地问道:“严阿姨,你确定这短信是你儿子发的吗?”
严阿姨一怔:“怎么了?”
小郑紧皱眉头,说:“我怎么看着像是骗钱的垃圾短信呢?你可别上当受骗了。”
严阿姨吓了一跳,忙拿回手机,把短信又看了一遍,嘀咕道:“不会吧,我一看就是我家阿宝发的。再说,要是骗子的话,会只骗300块钱吗?”
小郑说:“那倒也是,要真是骗子,不会只骗这么点,现在300块钱谁还看在眼里呢?不过……严阿姨,你赚钱可不容易,还是打电话问问你儿子吧。你儿子的电话是多少?”
严阿姨并不知道从手机里可以找到儿子的来电号码,说:“我儿子的号码我没带身上。再说,短信里阿宝说他手机丢了,恐怕打不通。”
小郑说:“那就打给发短信的这个手机,看这人到底是不是你家阿宝的朋友。”
严阿姨说:“对对,短信刚发过来不久,阿宝说不定还跟他在一起。”
严阿姨将手机递给小郑,央求道:“小郑,我只会接电话,不会往外打,还是你帮我问问吧。”
小郑接过手机,调出那个发来短信的号码,打过去。
电话通了。小郑把电话交给严阿姨,示意她接听。严阿姨冲着话筒“喂”了一声,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您好,哪位?”
严阿姨问:“你是陈阿宝的朋友吗?”对方略一顿,才回答:“陈阿宝?是呀,你是……”
严阿姨说:“我是他妈。你能不能让陈阿宝接电话?”
严阿姨心想,如果对方不肯答应,那就很可能是骗子。但对方说:“好的,你稍等。”接着,手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妈,真是你吗?你咋打这个电话找我呢?”
严阿姨松了一口气,果真是儿子的声音,看来那短信是真的了,她说:“阿宝,我刚才收到你的短信了,知道你钱包丢了,千万别着急,妈会马上把钱给你打过去。”
陈阿宝沉默了一下,体谅地说道:“妈,你也别着急,我还有点钱。”
严阿姨说:“好了,不浪费电话费了,我马上就给你汇钱。”严阿姨收好电话,对小郑说,没有问题,可以汇钱了。
(三)
傍晚6时,严阿姨来到银行门前的垃圾箱前,正要动手翻找,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她抬头一看,是小郑。小郑从银行里出来,走到她身前,说:“严阿姨,你可能真的受骗了。今天上午你刚走了不久,又有个老太太来找我汇款,说他出差的儿子钱包丢了,要她汇300元应急。我查了一下,她汇入的卡号跟你的完全一样。听她说,她也是接到一个短信。”
严阿姨吃了一惊:“不会吧?我跟阿宝通过话呀。”
小郑也是一脸的不解,说道:“严阿姨,我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敢确定,这绝对是骗钱的短信。刚才我把这事跟一个朋友说了,她说她也接到过这样一个短信,对方让她汇钱应急,可她的孩子就在身边,还在上幼儿园呢。”
严阿姨的心像是掉进了无底洞,喃喃地说道:“这么说,开始接电话的那人就是骗子?可确确切切,后来说话的就是我家阿宝啊。他怎么会跟骗子在一起呢?”
大热的天,不知怎么,严阿姨的后背上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小郑看她脸色不好,就说:“严阿姨,你太累了,还是回去歇息一下吧。另外,你再给你家阿宝打个电话,你看一下他的电话能不能接通,是不是真丢了。哦对了,你最好别用自己的电话,我估计,陈阿宝知道是你打的,可能会不接。”
严阿姨心乱如麻,她勉强笑了笑:“阿宝是个好孩子,他不会的。”
她也无心再捡垃圾了,匆匆忙忙地赶回住处,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字条,对照着上面的一组数字,努力辨认着手机上的数字键,一一摁下,头一次给儿子拨了电话。
手机里传来嘟嘟声。没人接听。
严阿姨在心里安慰自己:手机此时一定是在那个贼娃子手里,贼当然不敢接。
她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照小郑说的,换个电话打过去试试。严阿姨拿着字条出了门,来到对面的商店里,问店主:“能借给我手机用用吗?”她从腰里摸出五元钱,放到柜台上。店主就拿出手机,问道:“你要打给谁?”严阿姨递过字条,请他拨了儿子的手机号码。
手机里传来音乐声。
严阿姨万分紧张地看着手机,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她心中暗暗祈祷:不要有人接听!
可是,嘟一声后,电话通了,传来了一个声音:“哪位?我陈阿宝!”
顿时,严阿姨感到一阵晕眩,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伸手扶住柜台,稳了稳神,轻轻叫道:“陈阿宝。”
“啊……”陈阿宝显然非常意外,声音慌乱,“妈……是你呀。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的手机已经找回来了。”
严阿姨的心如同刀剜针刺一般:“那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陈阿宝回答:“没有,妈,我怎么会不接你的电话呢。我刚才是去银行了,手机忘了带。”
严阿姨冷笑道:“你去银行干什么?去看骗了多少钱吗?像你妈这样的傻子是不是很多呀?”眼泪从严阿姨的眼里流了下来,她痛心、绝望地问道:“畜生,你就是这样赚钱的吗?”
陈阿宝慌乱地说道:“妈……我……妈……我对不起你,想不到你也会收到那个群发的短信。妈……你听我说呀,我是真心不想让你再为我操劳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捡垃圾供我读书的,妈,我……”
严阿姨不想再听下去了,她将电话关了,还给了商店老板。然后眼泪都没擦,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商店。
就在这时,她胸前的手机响了,严阿姨没有接。她知道,肯定是陈阿宝打来的。铃声持续地响着。突然,严阿姨摘下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手机成了碎片。
此后严阿姨再也不想使用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