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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呈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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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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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盾牌热血铸(中篇小说)

□ 赵呈荣

(一)

“喂,小俊啊,我是你张叔……”这天,宾江市龙吟区东城派出所副所长孙俊,突然接到老家邻居打来的电话。邻居说,孙俊的父亲病了,上不去床下不来地,让孙俊回去看看。

孙俊一听就急了。他的老家在巴东县农村,母亲去世得早,他是独子,大学毕业后在远离老家的宾江市当了警察,老家就只有老父亲一个人,生了病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孙俊决定回家一趟,将老父亲接到宾江来治病。

孙俊去向老所长请假,恰巧碰到所里的司机柳森在为报销发票的事找所长签字。柳森听说孙俊要回老家,就说道:“孙副要回巴东?巧了,我正要去巴东县出差呢。坐我的车吧,顺路。”

有顺路车坐,连路费都省了,孙俊当然乐意。

随柳森去到停在院子里的警车边,孙俊拉开车门,愣住了,车里还坐着一个人,是所里另一位副所长,叫罗林。

罗林看到孙俊,也是一愣,怔怔地问:“怎么,这次跑外调孙大副所长也参加?你什么时候插手起我的案子来了?”这一问,弄得孙俊有些尴尬,说:“我不是为工作,是为私事。柳森让我坐一趟顺路车,我想回老家看看老父亲。”

孙俊站在车门边,一时有些左右为难。早知道罗林也在这车上,用轿子抬他也不会来的,因为,他和罗林,是对头。

但现在要是转身走开,反而更难做人了。孙俊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车。柳森发动车子,罗林的话也就来了:“孙副所长说回老家看老父亲,是谁的老父亲?”

孙俊说:“当然是我自己的老父亲了。”

罗林长长地“哦”了一声,话里有话道:“我还以为是高局的老父亲呢。”

孙俊气得说不出话来。罗林所说的高局,就是宾江市公安局的高局长,高局长也是巴东县人。今年孙俊被提为副所长之后,罗林就总以为这是因为孙俊和高局长是老乡的缘故,是孙俊巴结了高局长这棵大树才被提拔上来的。

说起来也难怪罗林。罗林今年43岁,干警察干了20多年,38岁上才熬成个副所长,在副所长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五年。今年,老所长要退休,按一贯的人事制度,他这个所里唯一的副所长接所长的位置是顺理成章。可偏偏这时候,干警察没几年,才28岁的孙俊也被提了副所长。这一下,所里两个副所长,谁能接班扶正,就难说了。

孙俊问心无愧。他从来都没和高局长套老乡的交情,是老所长赏识他,提拔了他。老所长还暗示过他:“我就要退了,你也找找人走走路子吧,这样稳妥些。”那意思明摆着,想让孙俊接班。孙俊当然想当所长,但找人走路子的事他不干,他想凭真本事竞争。而且他自信,罗林除了资格比他老之外,工作能力并不及他,他是有优势的。

可偏偏罗林到处说他是攀了关系才爬上副所长的位置的,所里的人不知底细,便也跟着风言风语。这下将孙俊气得不行,自然也就不给罗林好脸色看,两个人的关系就越绷越紧,到后来,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现在跟罗林坐一个车子,还要在一起坐四五个小时,孙俊心里别提有多不自在了,他也懒得接罗林的茬,干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睡觉。罗林呢,自然也不说话,只有柳森边开车边说话调节一下气氛。罗林嫌柳森不该将孙俊带到这个车上来,柳森一开口,他就训斥起来了:“专心开你的车,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废话?”弄得柳森也不敢开口了。三个人像三个闷葫芦,车里静得像没人似的。

这样安静着,孙俊渐渐地就真的睡着了,罗林也打起了瞌睡。柳森对这趟路并不熟悉,上了巴东县的地界,就更不熟悉了。两个副所长都睡着了,他又不敢叫醒他们问路,只得闷着头往前开,开到前面再没有路时,他不得不将车子停了下来。

两个副所长都醒了。罗林问柳森:“到兴隆镇了?”他们是到兴隆镇搞外调的。他将头探出车窗一望,周围都是树木,前面还没路呢。他来火了,问柳森:“这是什么鬼地方?”柳森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孙副,你是巴东县人,你知道我们到了哪里了吗?”

孙俊虽说是巴东县人,但从小读书,长大了就离开了家乡,巴东县大多数地方他是不熟悉的,更何况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沾店的,连个标志都没有,他哪里知道是什么地方?

没办法,倒车吧,往回开。

(二)

车子往回开时开得很慢,三个人在车上左顾右盼,都想找到一条熟悉的路。这样开了大约十来分钟,他们望见,前面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背着黑挎包的青年。柳森当时就加快了车速,往那男青年身边驶去,他是想向人家问问路。

那男青年站在路边,看到警车时就有点不知所措,将背上的包取下来抱在了怀里。现在见警车朝这边加速冲过来,他再也沉不住气,扭头撒腿就跑,一下就钻进了树林子里。

孙俊一见这种状况,心中就起了疑。见到警车撒腿就跑的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边大声叫柳森停车,一边,车子还没停稳,他就跳了下去,然后也钻进了树林,朝着那个男青年追了过去。

男青年见有人追,跑得更快。孙俊一边追,一边大声警告:“站住,我是警察!再跑我就开枪了!”他伸手到腰间掏手枪,想鸣枪警告,但一掏一个空,这才记起来,自己这是回家探亲呢,没带枪,身上穿的也是便服。

男青年听到孙俊的警告,更是没命地狂奔,也不管前面是荆棘还是密林,遇到什么就闯什么。

孙俊追得更紧。他听到,身后也有了脚步声,不用说,是罗林和柳森跟上来了。

这样追了大约有20分钟,孙俊与男青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这时小山坡已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田野,男青年钻出了树林,跑到了田埂上,孙俊一步不落,也追到了田埂上。田埂很窄,男青年显然不习惯这样的路,速度慢了下来。孙俊可不同,从小在农村长大,习惯走这样的小路,反而越发快捷,不一会儿,就撵上了男青年,纵身一扑,就将对方死死的按在了田埂上。

男青年拼命挣扎,双脚乱蹬,蹬得水田里污泥四溅。孙俊也顾不了那么多,一脚踩在泥田里,另一条腿的膝盖死死的压住男青年,同时腾出手来抓住男青年的头发,一边拉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一边厉声问道:“说,为什么看到警车就逃跑!?”

男青年这一抬头,孙俊的心就狂跳了起来,他认了出来,自己抓住的,是余礼斌!

余礼斌是什么人?是宾江最大的毒贩子。两年前,宾江公安局就开始通缉他,遍发他的照片到各个派出所。但遗憾的是,自从开始通缉之后,这个大毒贩子就从宾江消失了。想不到,他是跑到巴东这个边远小县躲了起来。

认出了余礼斌,孙俊是又激动又紧张。这家伙不但块头比自己大,而且会两手功夫,不好对付,好几次从警察的手中逃走。孙俊要是有手铐倒好办,但偏偏没有枪也没有手铐。他只有死死的压住余礼斌,等待后面的罗林和柳森赶到。他俩是出来公干,起码有人带了手铐。

为了防止余礼斌妄动,孙俊一边压着余礼斌,一边只好不停地进行警告:“余礼斌,不准动,你再反抗,我就开枪了。”

这句警告还管用。余礼斌脸朝下被孙俊压着,看不到身后的孙俊,自然就不知道孙俊手中有没有枪,又听孙俊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当下就蔫了,不再反抗,而是求起了情:“求求你,放了我吧。”

孙俊仍死死地压着他,正色道:“休想!”

余礼斌不死心,哀求起来:“你就行行好,放了我。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外人,你放了我也没人知道的。我不会让你白放,你看,我那包里,有10万块钱现金,我全给你。

孙俊知道,如果自己一直这么压着余礼斌,既不给他戴手铐也不让他起来,时间一长,对方一定会醒悟过来,知道他是赤手空拳。只要他一反应过来,反抗起来,自己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到时,局势就急转直下了。

看来,要想让余礼斌不起疑,只有顺着他的话跟他胡扯,以拖延时间,等待罗林和柳森赶到。孙俊便问:“你那包里,真的是钱?”

余礼斌仿佛看到了希望,连忙说:“真的,当然是真的。10万块。你要是放了我,这些钱就全是你的。

那黑挎包就掉在余礼斌面前的泥田里。孙俊左顾右盼,看到身边有一截小树棍,他拿了过来。为了拖延时间,他对余礼斌说:“将包拿过来,打开给我看看。”他用小树棍朝余礼斌背上捅了一下,厉声道:“动作要慢!你敢耍什么花招,我一枪崩了你!”

“是,是!”余礼斌的左手被压在身下,只能活动右手。他慢慢地将包拉了过来,然后,慢慢拉开了拉链,包里立即显出一扎扎百元大钞来。

孙俊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树林,还没见到罗林和柳森的人影,他只能继续稳住余礼斌,问:“里面真的有10万?

“真的,真的,10万。只要你放了我,这些钱我全给你。没人知道的。我这人嘴严得很,就是下次不幸被你们的人抓住了,我也保证不会供出来。”余礼斌急切地说道。

孙俊还是那么压着余礼斌,问:10万块钱就想让我放了你,是不是太便宜了点?要知道,你犯下的事,只要我将你带回宾江公安局,就只有挨枪子的命。难道你的命就只值10万块钱?再说,为这么一点钱让我犯错误划不来呀。万一你要是今后说出去了呢。

余礼斌以为孙俊真的动了心,急忙赌咒发誓:“不会的,不会的。我要是说出去,我就不得好死!”

孙俊又望了一眼身后,树林里,已现出罗林和柳森的身影来。但在他们赶到以前,他还得稳住余礼斌,他说:“你身上还有没有值钱的,譬如说,银行卡之类的。”

“有!有!”余礼斌连忙叫了起来,“我身上有张银行卡,里面有20万。只要你放了我,连钱带卡,我全给你。

孙俊笑着说:“这还差不多。你将卡掏出来。动作要慢,哪怕有一点点耍花招的嫌疑,我就不客气,开枪了!”他又用小树棍朝余礼斌的背上捅了一下。余礼斌答应着,慢慢地将手伸到怀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孙俊。孙俊问他:“密码是多少?我怎么取钱?”余礼斌说了密码。孙俊再次回头,罗林和柳森已上了田埂,快赶到了。他放心了些,最后一次稳住余礼斌:“我怎么知道你没骗我?要是我放了你,你卡上又没有20万块钱呢。”余礼斌说:“真的有20万,我不骗你。”说到这里,他突然叫了起来:“有人。”是他听到了脚步声,挣扎了起来:“快放开我,钱和卡我都给你了快放我走!

孙俊死死的按住余礼斌,笑了起来:“没办法,你逃不了了。”说话间,柳森已率先赶到,抓住了余礼斌挥舞着的右手,拧到了背后。接着,罗林也赶到了,掏出了腰间的手铐。三个人一齐用力,将余礼斌的双手反剪到背后,铐了起来,这才将余礼斌拉了起来。

余礼斌这才看清楚,面前的孙俊赤手空拳。他恨恨地骂了一句:“妈的,老子被你骗了!”

柳森和罗林押着余礼斌往回走,孙俊则立即掏出手机给老所长打电话,报告这个特大喜讯。老所长听了,反复问孙俊:“你能确定,你抓住的,真的是那个毒贩子余礼斌吗?”

孙俊说:“千真万确,错不了!”

老所长又问:“是你亲手抓住的吗?还是你和罗林一起抓住的?”

孙俊说:“是我抓住的。后来,柳森和骆副所长赶到了,才将余礼斌铐了起来。”

老所长终于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了起来:“小孙,好样的!你立大功了!想不到你回一趟老家,白捡了个立功的机会。这下好了,上面没话说了。”

孙俊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上面没话说了?所长,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老所长这才跟他说了实话:“实话跟你说吧,我想由年轻人接我的位置,这样,所里会有活力些。我向局里推荐了你。但局领导的意思是,你资历尚浅,没立过什么功,而罗副所长虽说也没立过什么功,但参与过一些大案的侦破,凭资历,更能服众些。这就是上面的意思,你明白吧。现在好了,你抓住了余礼斌,这是大功啊,没人敢再说你资历浅了。”

孙俊当然明白老所长话里的意思,通完话,他心里别提有多么痛快了。

(三)

抓住了宾江最大的毒贩,孙俊心里太高兴了。

回到车上,孙俊立即审问起余礼斌来,希望能再“挖”出其他的犯罪分子。但遗憾的是,什么也没审出来。余礼斌跑到巴东县,就是躲难来的,这段时间他并没贩毒,也跟其他的毒贩子没有接触。

罗林显然不甘心。孙俊审过了,他又重新审起来:“你包里装那么多现金,一定是跟人约好了进行毒品交易的。”余礼斌哭丧着脸,说:“真的没有。包里之所以装那么多钱,是我从宾江逃出来时就带上的。我是被通缉的人,怕取钱时被你们盯上,所以就多带些现金以防不时之需。”

“那你刚才站在路边干什么?是不是在等同伙?”

“不是。我是在等车。”余礼斌说,“我在一个地方住久了,怕被人认出来,所以想换个地方住,就在路边等车,心想,不管是去哪里的车吧,车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反正就是挪个地方呗。哪知道等了半天,别的车没等到,等来的却是警车。”

罗林显然不相信余礼斌交待的,他认定余礼斌刚才是在等同伙,所以他和柳森一起,押着余礼斌埋伏在路边,还让孙俊将车开到远处去隐蔽起来。

孙俊明白罗林的心思。罗林是看他抓了余礼斌,立了大功,不甘心,所以特意支走他,自己和柳森一起去埋伏起来抓余礼斌的同党,也想立下奇功一件。

说到底,罗林太想当所长了。

罗林和柳森藏在路边的灌木丛中,让余礼斌站在路边上,这样埋伏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天黑了,也没见有人来与余礼斌接头。两个人失望了,只得押着余礼斌回到车上。大家这才想到来巴东县的任务,于是一边将车往回开,一边向路上碰到的人打听,往兴隆镇怎么走。

到晚上8点半的时候,车子总算开进了兴隆镇。因为车上有大毒贩子,大家不得不改变了原来的计划。罗林作了安排:在兴隆镇的一家旅社开了一间房,将柳森留下来,与孙俊一起,看押余礼斌。他则一个人连夜去进行外调。外调一结束,大家连夜就起程,押余礼斌回宾江。

房间开好后,孙俊从罗林那里要来了手铐的钥匙,将余礼斌铐在房间的防盗窗栏杆上。罗林一个人开着车去执行他的任务去了。

躺在床上,孙俊这才感觉到累,也感觉到冷了起来。抓余礼斌的时候,他的一只脚踩在泥田里,鞋里全是水和泥。他想洗个澡,再买双干净的鞋和袜子换上。柳森就说:“孙副,你洗澡吧,买鞋买袜子的事,我去。”

柳森接过钱出去买鞋和袜子去了。孙俊检查了一遍余礼斌戴着的手铐,余礼斌是双手夹着栏杆被铐起来的,栏杆结实得很,钢筋的,余礼斌再好的功夫也拧不断它。孙俊放心了,到卫生间里洗澡去了。

洗个澡不过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洗完澡,柳森去买东西还没回来呢。孙俊一边擦着头上的水珠,一边打开卫生间的门走出来,一出来他就愣住了:窗户边不见了余礼斌的踪影,连余礼斌的黑挎包也不见了,再看房门,房门敞开着……

孙俊吓了一跳:余礼斌跑了!他赶紧追下楼来,问服务员有没有看到余礼斌,被问的人都是摇头。他追到街道上,哪里还能见得到余礼斌的人影?就在这时,柳森买了鞋和袜子回来了,一听说余礼斌跑了,柳森也慌了神,两个人立即沿着街道搜索了起来。

两个人对兴隆镇本来就陌生,又是在夜间,要想靠两个人的力量重新抓到余礼斌,看来是太难了。孙俊立即打电话给兴隆镇派出所,说明情况,请求兴隆镇派出所配合。兴隆镇派出所立即调动所有的警力,在全镇进行搜捕。

半夜的时候,罗林搞完外调,开着车子回来了,听说余礼斌跑了,指着孙俊就叫:“你,你……”说了两个“你”字再也说不出别的,毕竟,两个人是平级。他只有将所有的火都发到柳森身上,连吼带骂,问柳森是怎么撑着了,怎么两个大活人看不住一个戴手铐的罪犯。

罗林明着是骂柳森,但弄得孙俊心里也憋得慌。三个人只有拼命地在镇上寻找余礼斌的踪迹。三个人一夜没睡,兴隆镇派出所的警察也是一夜没睡,搜到天亮,还是没有找到余礼斌。罗林早已打电话回所里了,向老所长汇报了这边的情况。老所长让孙俊听电话,将孙俊好一顿臭骂。

孙俊回到旅社房间,反复察看了铐余礼斌的那根防盗窗栏杆,栏杆完好无损。按理说,余礼斌只有弄断栏杆,才可以戴着手铐逃跑。难道,是余礼斌弄开了手铐?这不可能呀,手铐的钥匙还在自己的口袋里!孙俊猛地一惊,他想到了一种可能:铐余礼斌的,是罗林的手铐。手铐的钥匙有两把,罗林给了他一把,罗林自己当然还有一把!莫不是罗林去搞外调的半途中,又开车回来了,从窗外打开了余礼斌的手铐,放跑了余礼斌?或者,罗林说去外调,干脆就是个圈套,目的是找一个自己不在现场的假象,好放走余礼斌!

这是有可能的。罗林眼红自己立了功,威胁到他竞争所长。他将余礼斌放走了,孙俊就什么功也没有了。再说,包里还有10万块钱呢,余礼斌早许诺过,谁放走他,那钱就是谁的。除此之外,孙俊再也找不到别的解释。

这种怀疑他只能藏在心里,无凭无据,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第二天,三个人又同兴隆镇派出所的同志搜寻了一天,还是没能找到余礼斌,而且,也没能找到能提供线索的人。

再找下去已毫无意义。兴隆镇派出所的所长说:“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们这边继续寻找,要有线索,我立即通知你们。”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罗林和柳森驾车回宾江,问孙俊是不是跟他们一起回去。孙俊一想,自己是为了老爹回来的,现在不用押送余礼斌,当然得回老家了。他让罗林和柳森先走,自己则回一趟老家。

(四)

孙俊回到老家,板凳还没坐热,老所长的电话就来了。老所长急切地说:“孙俊,你立即给我回来!”孙俊问:“什么事这么急?”老所长几乎是吼了起来:“你不知道什么事?余礼斌莫名其妙地从你的手中逃走了,你怎么解释?局领导都惊动了,在等着你的回答呢。”

孙俊没料到这件事惊动了局领导。他连忙带上自己的父亲,坐车回宾江。

刚回到宾江,还没来得及将父亲送进医院,老所长就又打来了电话,催他快点回所里。他只得将父亲送回自己的住处,然后连忙赶到所里。老所长已经在等着他,板着脸,咬着牙,皱着眉,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

见到他,老所长劈头就问:“老实回答我,余礼斌是不是被你放跑的?”

看这话问得?这也就是老所长这样问他,要是外人这样问,孙俊早发火了。孙俊压抑着心中的不快,说道:“这怎么可能呢?抓住他,我庆幸都来不及,我还放跑他,图什么啊?”

“图什么?图那10万块钱现金,还有20万的银行存款呗。

听到这话,孙俊一下子僵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立即叫了起来:“这是谁说的?”

老所长一脸严肃:“谁说的你就不用管了,有没有这回事吧?余礼斌许诺,只要你将他放了,他就将那10万块钱现金全部给你,再给你一张20万的银行卡。你是不是还为这事跟余礼斌讨价还价过?而且,余礼斌的银行卡现在还在你的身上!

我并不是要将其据为己有,我只是将这卡当作赃物,暂时保管。在回宾江之前,我没有办法将这卡交给组织我也确实与余礼斌讨价还价过,但那是为了稳住余礼斌。我既没手铐又没手枪,将余礼斌按在地上后,我没能力完全制服他,我只能等待罗林和柳森赶到。在这个过程中,我只有假装跟他讨价还价,稳住他。这是抓捕罪犯过程中的策略,你怎么能根据这个说我放走了余礼斌呢?

老所长说:“不是我说你放走了余礼斌,而是这种说法已经在所里传开了。不仅如此,局领导也听到了这样的风言风语。你得给大家一个解释。”

孙俊没法解释。他确实与余礼斌讨价还价过,后来,余礼斌又确实从自己手中逃掉了。他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不用说,是罗林在散布谣言,是罗林为了打败他,抓住这件事做文章。

孙俊是个直脾气,不会绕弯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之后,他就去找罗林。罗林倒爽快,一开始就承认了:“是我向局领导汇报的。但我说的是事实。”

“什么叫事实?你这是叫捏造事实!”孙俊气得快疯了,“我孙俊是这样的人吗?为了10万块钱就放跑罪犯?你这是故意给我栽赃。

罗林说:“我没栽赃,我也没说余礼斌是被你放跑的。只是回来后,局领导向我了解情况,我将我知道的如实说了。我赶到那个田埂的时候,你确实在和余礼斌讨价还价,余礼斌还说过‘快放开我,钱和卡我都给你了。快放我走!’这样的话。我没断言是你放走了余礼斌,是局领导将前后的情况联系在一起,对你有了怀疑。”

罗林说得冠冕堂皇,将孙俊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所长告诫孙俊:“你得赶快找到余礼斌不是被你放跑的证据,不然这件事真的有些麻烦。组织上要调查这件事,人们对你也会有猜疑,而现在又是局里在考察下一任所长的关键时期。”临分手时,老所长拍着孙俊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话,“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你得有个交代。”

孙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只有柳森了。他立即跑去找柳森,希望柳森能站出来为他说句话。柳森闷着头听着,半天不吱声,末了才说:“孙副,这件事我没法帮你。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对这件事也有太多的疑问。要说,当时你在房间里,余礼斌逃走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余礼斌是被铐住的,要是没人给他打开手铐,他能逃得了?不仅仅罗副所长向局里反映了这个情况,局里向我了解情况时,我也是这样说的。毕竟,我们亲耳听到你答应过余礼斌,只要他给钱,你就会放了人家。”

孙俊一下子蒙了。柳森也落井下石起来。会不会,这一切,就是罗林和柳森联手给自己下的一个套?

(五)

孙俊开始重新认识这件事情。对余礼斌的逃走,他一开始就有怀疑的,觉得有可能是罗林做的手脚。现在想来,柳森身上的疑点也不能排除。他知道柳森正准备结婚,正在与女朋友紧锣密鼓的筹备婚礼,这时候手头缺钱是必然的。

会不会是柳森为了那10万块钱,偷偷将余礼斌放跑了?

孙俊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自己要下楼去买鞋袜时,是柳森主动揽下买鞋袜的事,他这样做就是为了有个他不在场的证明。要是他不揽下这件事,自己洗澡时,看押余礼斌的就是他,他放跑了余礼斌就得担责任。一定是柳森等自己洗澡时,偷偷地溜回来放跑了余礼斌,怕大家怀疑他,干脆将怀疑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现在的孙俊,既怀疑罗林,也怀疑柳森。甚至,罗林和柳森联手都有可能,毕竟,柳森是罗林那个组的,受罗林领导,是罗林的死党。

第二天,局里就正式成立了调查小组,找孙俊问话。说是问话,其实与审讯差不多。调查小组问得最多的,就是两个细节:第一、孙俊抓住余礼斌时为什么答应余礼斌拿了钱就放走余礼斌,是怎么与余礼斌讨价还价的;第二,在兴隆镇旅社,孙俊为什么要从罗林那里要走手铐的钥匙,后来为什么又支走柳森。

这是两个要命的问题。孙俊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给害了。他说:“我从罗林那里要来钥匙,是为了将余礼斌铐在窗户的栏杆上固定起来,避免他逃走。我要来钥匙,罗林那里还有一把钥匙。”他说了自己对罗林的怀疑。

谈到支走柳森的事,他反复强调:“不是我支走柳森的,是柳森主动要去帮我买鞋袜的。”他又说了自己对柳森的怀疑。

调查小组显然对他提出的怀疑也很重视,说:“你提到的两个疑点,我们同样会进行调查。但就整件事而言,最大的疑点还是在你自己身上,你必须清楚这一点。你的确答应过余礼斌,只要他给钱,你就放走人家,还为这事同人家讨价还价过。而且,后来,余礼斌的确是从你手中逃走的。就凭这两点,你很可能会面临检察机关的起诉。”

告别调查小组出来,孙俊的心情沉重无比。他知道,除非找到自己没有放走余礼斌的直接证据,否则,自己很可能面临检察院的起诉。可是,找到没有放走余礼斌的证据,这谈何容易呀!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查罗林和柳森的银行存款,他俩之中如果有谁放走了余礼斌,必然就接受了余礼斌的那10万元现金,这笔钱如果存进了银行就好办了。他动用了一些关系,花了两天的时间,终于调出了罗林和柳森的银行账号,这两个人的账号上新近都没有存入大笔的钱。

这条路算是行不通了。罗林和柳森毕竟是干警察的,没有傻到将钱存入银行的地步。

那么该怎么办?唯一的选择,就是抓到余礼斌!只有再次抓到余礼斌,对余礼斌进行审讯,是谁放走余礼斌的就一清二楚了。

但宾江公安局通缉余礼斌两年都没抓到他,自己也是误打误撞才逮住他的。现在要重新抓住他,真比登天还难!

单位里的风言风语起来了,说什么的都有。同事们看孙俊的眼光与过去不同了,那目光里的成分复杂得让人寒心。大家开始有意疏远孙俊,似乎,他真的是警察中的败类。

最要命的还是老所长告诉他的消息,老所长说,检察院已经正式立案,决定对孙俊进行起诉了。

作为警察,孙俊心里清楚得很,仅凭对自己的几点怀疑,检察院的起诉,法院未必会受理,即使受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法院最终也会判自己无罪。但关键的问题不是法院怎么判,而是检察院的起诉。只要检察院起诉了,他的警察生涯算是结束了。

所里暂停了他副所长的职务,让他全力配合调查组。他心灰得想哭,这一次,他算是彻底被罗林给打趴下了。

等终于有时间去医院陪自己的老父亲时,他的父亲居然也听说了这件事,问他:“你不会真的被钱迷了心窍吧?”

连父亲都不相信他,还有谁会相信他呢?孙俊委屈得哭了:“爸,难道你也不相信你的儿子?我再犯浑也犯浑不到这种程度啊。我是被冤枉的。仕途之争,就是这样凶险啊!”

父亲说:“哭有啥子用?你要是真的是被冤枉的,你就要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

“怎么证明?谁能帮我证明?”

父亲说:“那个逃犯呀!只要你能再抓住他,不就一切都清楚了吗?”

孙俊深知,要想再次抓住余礼斌,那实在是太难了。但除了这一条路,他真的再也没有办法能洗清自己的清白了。反复考虑之后,他第一次与高局长攀扯了老乡关系,登门去拜访了高局长。他向高局长求情:“求您从中周旋一下,让检察院推迟两个月再对我进行起诉。”

“为什么?”

“我只想证明我是清白的。我想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去查找余礼斌,亲手抓他归案。”

高局长问:“要是两个月内你抓不到余礼斌呢?”

孙俊低下了头:“那我只好认命了。”

高局长考虑了很久,最终拍了拍孙俊的肩膀,说:“如果你真是清白的,你就不要认命!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将余礼斌抓回来,这才像一个真正的警察!”听了高局长的话,孙俊的心中一阵激荡。这么多天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激励的话。

(六)

检察院同意了孙俊的请求,决定延迟两个月起诉。得到这个消息,孙俊立即脱下警服,换上便装,他决定以这两个月的时间明察暗访,找到余礼斌的蛛丝马迹。

他首先去了余礼斌的家,以余礼斌朋友的身份去拜访余礼斌的父母,希望从他们那里能打听到余礼斌的下落。余礼斌的父母将孙俊拒之门外,不跟孙俊见面,也不与他说话。孙俊只得走访附近的居民,尽可能多地搜集有关余礼斌的情况。

一连走访了好些日子,仍是没人知道余礼斌的下落。不过,余礼斌的邻居提供了一个线索:余礼斌谈过一个女朋友,住在单巷子。

孙俊这次改变了策略。他以一个讨债人的身份去了单巷子,找到余礼斌女朋友,说,余礼斌借过他两万块钱,他是来讨债的。女孩一听就火了,道:“你要讨债找余礼斌讨去,凭什么找我?我与他早就分手了,没有关系了。”

孙俊正儿八经地说:“我当然是找余礼斌讨。但他说,他的钱在你这里,让我来这里拿。”

如果余礼斌真放了钱在这女孩这里,女孩一定会跟余礼斌联系,这样的话,自己就能查到余礼斌的下落了。

但女孩一听孙俊说的话,就气得不得了,怒道:“这姓余的也太不要脸了,我跟他耍朋友以来,他总共就给过我3万块钱。我跟他分手后,他就让猫头找上门来,要走了那3万块钱。现在居然又让你找我讨债,他还是个人吗

孙俊心中一动,忙追问:“猫头是谁?余礼斌没让猫头来找你要钱呀,只让我来要钱,是不是你被猫头敲诈了?我得找他问问清楚!”

女孩被孙俊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她告诉了孙俊有关猫头的情况。猫头是一个小混混,以前曾跟余礼斌混过一段时间,自从余礼斌改行贩毒后,他们的联系就不多了。

虽然如此,孙俊还是找到了猫头的住处,暗中对猫头进行观察。一连跟踪了猫头几天之后,他终于逮到了一次机会。

通过跟踪,孙俊知道了猫头其实是一个小窃贼。小窃贼的作案也是有地界的,猫头每天都在一家大型超市附近活动,扒窃顾客身上的财物,这里,就是猫头的“地界”。

这一天,猫头跟在一个妇女的身后,几次想行窃都没能成功,他显然不甘心,就一直跟在妇女身后寻找机会。妇女出了超市,上了219路公交车,猫头犹豫了一阵子,但还是跟着上了车。

在车上,猫头终于得手了,溜下了车。孙俊只得也跟了下去。

猫头下车后很快就钻进了一条巷子,孙俊正想跟进巷子,身后却跑上来两个年轻人,率先冲进巷子,扭住猫头就打。那两个年轻人一边打猫头,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的,原来是猫头进入了他们的地界作案,抢了他们的“食”,才出手教训猫头,并要猫头将扒得的钱交出来。

猫头一个人哪打得过对方两个人,很快就败下阵来。孙俊见了心中一动,他冲了上去,帮猫头教训起那两个扒手来。

那两个年轻扒手挡不住孙俊的凌厉攻势,落荒而逃。猫头对孙俊感激得不得了,拍着刚刚扒窃来的钱包,江湖气十足地说道:“大哥,您帮了我,我得请您。全城最豪华的酒楼,随您挑!”

孙俊也不推辞,随猫头去了一家豪华酒楼。酒过三巡,猫头问:“不知我哪辈子修来的福,今天有劳大哥出手帮我。”他其实是在探孙俊的底。孙俊不动声色,说:“我也是看在余礼斌的面子上,今天才插了一下手。”

“余礼斌?大哥认识余礼斌?”

孙俊点着头:“他是我道上的朋友。其实我也很早就知道你,余礼斌跟我介绍过,说你是他的朋友,只是我们行业不同,不便见面罢了。今天是偶然碰到你被人欺负,既然是朋友的朋友,我就不得不帮一把了。”

一听说孙俊是余礼斌的朋友,猫头便对孙俊更加的热络了起来。但无论怎么探听口风,猫头也没说出余礼斌现在在哪里,倒是不断地问孙俊知不知道余礼斌现在的下落,可见,猫头真的是不知道余礼斌的去向。

孙俊并不气馁,自此之后天天与猫头混在一起,渐渐融入到了猫头的圈子。他这圈子里都是一些小窃贼,而且大家对余礼斌都是熟悉的。孙俊这才知道,余礼斌过去干的就是扒窃的勾当,只是后来才成了毒贩。

一晃眼一个月过去了。有一天,一个从广西南宁回来的小混混带回了一个消息,他在南宁碰到余礼斌了。这个消息让孙俊兴奋不已,他反复询问那个小混混,求证消息的真伪。小混混十分肯定地说:“错不了,真的是余礼斌。我碰到他时他和一个女孩子正在南宁的友谊商场买东西。我绝对没有看错。”

孙俊立即回了派出所,请求老所长派人抓捕余礼斌。

他去老所长办公室时,正碰上罗林和柳森从老所长的办公室里出来。三个人照面,相互愣了愣,连招呼都没打。

孙俊向老所长汇报了发现余礼斌下落的事,请求老所长派人协助自己去广西南宁抓余礼斌。老所长爽快地答应了:“行。让罗林和柳森陪你去,现在就出发!”

孙俊蒙了。他一直怀疑余礼斌的逃走跟罗林、柳森有关呢,现在居然让这两个人去协助自己,老所长是何居心?如果上次余礼斌真是被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放跑的,由这两个人去协助自己,自己还能抓得到余礼斌吗?

老所长却说:“不瞒你说,在你进来之前,罗林和柳森来找过我。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余礼斌就在广西南宁,他俩刚才就是来请求行动的。既然你们三个人都要求参加这次行动,就由你们三个人一起去好了。”

(七)

孙俊坚决不同意,但老所长坚持己见。老所长说:“我知道你怀疑罗林和柳森,这就和他俩怀疑你是一样的。但我不怀疑你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我觉得,这次行动倒是一次烈火炼金的机会。”

孙俊说服不了老所长,只能屈从。

也是为了协调双方的关系,公安局派了刑侦队的汪松担任这次追逃小组的组长,孙俊、罗林、柳森为成员,四个人就这样上路了。直到坐进车里,孙俊的心里还是十分不安,他觉得老所长不是老糊涂了就是被罗林和柳森利用了。如果上次余礼斌的逃走,真的是这两个人中有人提供了便利,那这一次的追逃行动将十分凶险。

从宾江到广西南宁,这中间来回有两天两夜的行程,四个人轮番开车,几乎一路上谁也不说一句话。到当地后,汪松提议,先与广西南宁市公安局联系,请求当地公安部门协助。

车子开进广西南宁市公安局,汪松说了余礼斌的情况,并拿出了余礼斌的照片。余礼斌既然在友谊商场购物,他暂住的地方就应该与友谊商场相隔不太远,于是决定,以友谊商场为中心,来一次彻查。

搜查是第二天晚上进行的。以检查暂住证为名,广西南宁市公安局出动了大量警力,每个参与搜查的公安人员人手一张复印的余礼斌的照片。孙俊他们四个人都没有参加行动,而是呆在南宁市公安局等消息。凌晨三点,大规模的搜查行动结束,警察们带回了四个与照片相像的人,隔着玻璃,孙俊一眼就认出了余礼斌!他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立即说:“是他!就是他!” 与此同时,罗林和柳森也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左数第二个,是余礼斌!”

当孙俊他们四个人走进去,站在余礼斌面前的时候,余礼斌的脸上尽是惊讶的表情,接着,整个人都蔫了。

谁都没料到这次的追逃行动会这么顺利。汪松立即与南宁市公安局办妥交接,第二天上午就押着余礼斌启程。临来时,宾江公安局领导就有指示,抓到余礼斌后谁也不准审讯,因为这里面会涉及到串供的问题,所以要待押回宾江公安局再审问。

余礼斌被戴上了手铐,孙俊不放心,又在余礼斌的脚上加了脚铐。上了车后,两个人将余礼斌夹在中间,这样,余礼斌插翅也难飞了。四个人轮番开车,往宾江赶。一天一夜后,大家都疲倦得要命,汪松提议,找个旅馆休息一夜再说。他这一提议得到三个成员异口同声的反对!孙俊是怕再像上次一样出意外,其他两个人怎么想,他就不知道了。

于是只得连夜继续赶路。这一次轮到柳森开车,汪松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孙俊坐在后排右边,罗林坐在后排左边,将余礼斌夹在中间。因为实在太累,孙俊不知不觉间就打起了瞌睡,是巨大的撞击力将他震醒了,醒来时已是午夜。他们的车翻了,翻进了路边的沟里,车子撞击得已经变形,孙俊的右手卡在椅背与车门之间,痛得让他咝咝吸气。余礼斌和罗林都压在他的身上。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用左手揪住余礼斌,不能让这个毒贩子趁机逃走了。

谁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发生的事故,孙俊只听到汪松在急切地喊柳森:“柳森,柳森,你怎么样?”没听到柳森的回答。接着,汪松又急切地喊孙俊和罗林:“孙俊、罗林,你们怎么样了?受伤了吗?”罗林说:“我没事,只是头撞了一下。”孙俊也说:“我活着呢,只是手……”

汪松问他:“手怎么了?”孙俊还来不及回答,就感觉身上的余礼斌拼命动弹起来,他只有用力揪住余礼斌,警告道:“老实点!”余礼斌则惊慌地说:“你们闻,漏油了,漏油了!”的确有浓烈的汽油味弥漫开来。汪松急了,大叫:“快离开车子,小心车子爆炸。”

车子是向右侧翻的,左边的车门已变成了天窗。黑暗中,罗林拼命往上爬,终于钻了出去,然后探身将余礼斌也拉了出去。他回身又来拉孙俊,这一扯动,孙俊就痛得叫了起来,他的右手卡住了,动一动钻心地疼痛。孙俊说:“你先去救汪松吧。”说着他掏出了手电筒,拧亮了,这才看清了车里的全貌:车子已变形,前挡风玻璃已完全震碎,敞开着,柳森压在汪松身上,柳森的头上全是血,一动不动,方向盘上也全是血迹。不用说,柳森的头撞到了方向盘上。

事故一发生,孙俊的第一感觉就是会不会是柳森故意制造车祸,给余礼斌逃走制造机会?现在见柳森死了,他这才知道,自己的怀疑错了。他一下子想起余礼斌来,现在罗林在救人,余礼斌一个人在外面,不会逃走吧?他立即将手电筒递给了罗林,大叫:“看住余礼斌!看住余礼斌!”

罗林接过手电筒,往后照了照,立即大叫了起来:“余礼斌!不准动!”

听到这一叫声,孙俊和汪松本能地意识到外面有事情发生。汪松一手握枪,一手握手电筒,立即将身体从挡风窗的豁口里探了出去,孙俊也顾不得右手的疼痛,尽力将身体往左车门那儿移,他终于望到,手电筒的光亮之中,头顶的路基上,余礼斌正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一串钥匙,在打开脚上的脚铐。

那串钥匙,是罗林的!孙俊认得,因为那串钥匙上,有一支手枪模型。

“罗林!”孙俊狂叫了起来,“你为什么将钥匙给余礼斌?”与此同时,余礼斌已打开了脚上的铐子,站了起来。罗林扑了过去,余礼斌举起双手,手中的铐子重重地打在了罗林的额头上,罗林栽倒了。

孙俊感觉罗林和余礼斌在演戏给他们看。他想追出去,但动一动右手就钻心地痛,他只能怒吼:“罗林,你给个解释,你怎么解释!”

打倒罗林,余礼斌撒腿就跑。汪松大叫:“余礼斌,站住!不然我就开枪了!”汪松瞄准了余礼斌,就在这时,罗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迎着汪松的枪口站住了,大叫:“不准开枪!不准开枪!”

孙俊是真的愤怒了,罗林居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余礼斌,让余礼斌逃跑,这家伙的用心已一目了然了。他冲汪松叫了起来:“汪松,开枪,甭理他!”

手电筒的光柱下,罗林面目狰狞,他怒吼道:“老子谁也不认!谁敢开枪我就跟谁拼命!不准开枪!”他晃晃悠悠地转过身,往余礼斌的方向跑去,他的身体,一直挡着汪松瞄准的视线。

汪松叹了口气,放下了枪。孙俊急了,大叫:“那你赶快追出去呀,不然,罗林又让那小子跑了!”

汪松只说了一句话:“我的腿。”并用手电筒照向自己的腿,孙俊这才看到,汪松的腿卡在座位底下,腿上正在流血。汪松也被困住了啊。

(八)

孙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他硬是凭着自己的一只左手,将椅背扳离了位置,让自己被困的右手解脱出来,但这,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无疑,两个小时的时间,余礼斌已逃得不见踪影。

孙俊的身体一旦能够活动,他立即就去救汪松。汽油味浓烈得刺鼻,他不敢使用工具,怕撞击出火星引起爆炸,只得凭着自己的手和膝盖,将撞得凹进来的车外壳一点一点地往外顶,给汪松的双腿腾出空间。

他终于将汪松拖了出来,但,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

他接过汪松手中的手电筒,就沿着刚才余礼斌逃走的方向追赶。余礼斌逃走已有两个半小时了,自己还追得上吗?他的心都灰了。余礼斌一逃走,上次是谁放走了余礼斌就成为了悬案,自己永远也洗不清了。

“罗林!都是罗林!上次一定是他放跑了余礼斌,现在见我们要抓余礼斌回去,就故意用身体挡住汪松的枪口,好让余礼斌再次逃走!”孙俊一边恨恨地骂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追。

追出大约五百多米,进了一片稻田,稻子早已收割完毕,湿漉漉的田里尽是稻桩。孙俊看到,一个地方的稻桩都倒伏着,接着,是一条宽宽的东西被拖动留下的痕迹,很像是一个人被倒拖着留下的。在这里,他看到了自己的手电筒。难道,是余礼斌打倒了罗林,拖着罗林往前走?或者,是罗林拖着余礼斌?他来不及多想,立即往前追。跑出没几步,就听到前面有人说话,是罗林!罗林声音微弱地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显然,罗林望到了孙俊手中的电筒光亮。

孙俊循声找过去,终于看到,罗林躺在湿漉漉的田里,而在他的身边,却是坐着气喘吁吁的余礼斌,再细看,余礼斌的脚和罗林的脚铐在了一起。不过,罗林的钥匙串还握在余礼斌的手里。

孙俊首先就是过去夺余礼斌手中的钥匙串,躺在泥里的罗林却浅浅地笑了,说:“不用夺钥匙了,他打不开脚铐的。我,铐住他后,就在锁眼里,塞满了泥巴。”

这么说,那长长的拖痕都是罗林留下的,是罗林将自己和余礼斌铐在一起,余礼斌不得不拖着罗林往前走。

孙俊将电筒的光柱照在余礼斌的脸上,余礼斌显然累坏了,气喘如牛。他沮丧地问罗林:“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你宁愿被拖死也要和我拴在一起,你何苦?你们当警察的真的不要命?抓住我你们到底能领多少奖金啊?”

“没有奖金,只为了清白。”罗林瞟了孙俊一眼,淡淡地说,“要是再放跑了你,我更说不清了。上次就有人说,是我放跑了你。”

余礼斌愣住了:“上次?上次是我自己用铁丝捅开了手铐啊。别忘了,我以前就是干偷盗的,开锁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可现在……”他望着脚上铐子被塞满泥巴的锁眼,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俊也愣住了。自己对罗林的怀疑,一开始就错了,包括柳森。他愣愣地问:“你不让汪松开枪,就是为了留这家伙一命,好为我们洗清清白?”罗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傻呀,车里的油全漏了出来,汪松一开枪,引爆了汽车咋办?你和汪松还有命在?我只能用身体挡住汪松的枪口。我知道,汪松是不会朝自己的同志开枪的!”

孙俊懵懵懂懂地点着头,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及罗林。

余礼斌被押回了宾江公安局。第二天,柳森的遗体告别仪式也在公安局大院里举行。柳森的女朋友一身孝服,她站在柳森的遗像前,对大家说:“我和他,原定是在一个月前结婚的。但是,就因为有人说是他放跑了一个罪犯,他将婚期推了,他说,要等到他亲手抓回罪犯,还自己一个清白后再跟我结婚。可现在……”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孙俊几乎不敢抬头看柳森的女朋友一眼。追悼会一结束,他找到了老所长,诚恳地说:“有些悲剧是可以避免的。就因为我们的疑神疑鬼,才有了柳森的疲劳驾驶,有了这场不幸。作为副所长,我是不称职的,我希望能免去我副所长的职务,让我重新锻炼几年。”

老所长惊讶地看着孙俊:“你怎么和罗林说一样的话?你们不是都想当所长吗?现在都怎么了?”孙俊没有解释,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仍然想当所长,但不是现在,而是等到我有这个能力的时候。”

听到孙俊的回答,老所长也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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