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里程

老家，就这样在猝不及防中到来了。

记得有人问我：你追求过怎样美好的梦境？

我说：是记忆里的老家。

老家，这个字眼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朴实气息，在离开多年以后的漫漫时光中，始终抚慰着在外漂泊的生命与精神。

我的童年是在鲁北农村度过的。祖父的房子盖在一条河流的岸边，进门便是大厅，正面挂着松鹤延年之类的中堂画，两侧悬有寓意吉庆的对轴，下面的方桌平常摆放着茶壶茶杯等用具。我在那里读过一些古诗，虽然起初感到拗口而费解，但却使我后来有过的梦想得以飞翔。《诗经·大雅》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小时候，我在反复背诵古典诗词的同时，心里太容易生发一些幻觉，便有凤凰在梦里振翮而去……

老家，是哼不出的思乡曲，往往又成为暗夜里幽微的喟叹，以及人生在漫漫长旅中不可或缺的慰藉。确实，在这世上，有些人，连没有老屋的也要返回乡间。

情感的积淀，思想的流淌，再一次路过故乡小河的流水，再一次经历往昔成长的岁月。那曾经迷恋的老屋，今天仍然是心中不变的家园。

一切都是好奇而熟悉的。泥土的醇芳和树枝的清香，依旧如初。我认出了我的从前，脸上不觉浮起了雾样的诧异。我触摸到的是多年以前的时光，到深夜还有纺车的吱呀声响，暗中透着沧桑。这次追寻所回应的，也许是初凝眸的瞬间，也许是一株桃花的惊艳，还有嫩绿芊芊的小草，几朵漂泊无定的云彩，雨后河面上陡涨的粼光……心头涌过了如潮的春天，阳光掠去又显出无边的绿色——我一生都忘不了的，也无非是这样的记忆。假如说，生命的成长是不断获得的过程，其实也是不断失落的过程。再次审度眼前这个人生起始的地方，往常经历的生命体验历历在目，感到了久违的炽热。

老家，坐落在村庄的腹地，远离了喧闹，远离了繁华，默默倾吐着操劳一生、苦守一世的寂寞。最接近土地的古朴颜色，土顶土墙的院落，构成了不可替代的光阴。悄然凝望着它那苍老得几乎松垮的样子，来来往往的目光如风掠过，没有人停下脚步。很多年过去了，用“漫长”形容其后的时光，也许太过一般。曾经沧海难为水，欢乐化为寂静，厚实化为轻飘，感知着一种隐忍的存在。有谁会走近前去，倾听一座老屋的悲辛？

袅袅的炊烟一去不返，飘逝了一切。还有响于耳际的喊声，如今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家，家族，乡关。

我深信，祖辈一定有过一些曲折、惊心的遭际，会发生一些与我无关的事情。而我，也不过是在此刻停留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