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光一暗,一块云飘了过来。
笔,轻蘸水墨,抬起、落下,春色在纸上洇荡开去。不出数日,满眼翠绿,令人遐想万千。
阳春三月,微风习习,树枝向上斜出,小小的蓓蕾在一夜春雨间缀满了枝头。晴日的光线在树冠上明灭流动,趁着良辰,用烂漫的色调,演绎着一场花事。
是的,桃花有点着急,急得忘了晨昏,忘了长出叶子,连花蕊间漫步的蜜蜂也浑然不觉。那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人忘记了言语。桃花也是有慧心的,手如柔荑,眼似秋水,簪花髻上飘着幽香,将自己打扮得无可挑剔,撩起了持久的好奇与不舍。
一位老者,突然停下蹒跚的脚步,望着面前的桃花,深深叹了口气,“这桃花,长得真奇怪啊!”洗尽铅华、荡涤风尘,叫人莫名感动,也莫名惆怅。花朵粉红,有点蜡质,肥腻细滑。香味本来清淡,开得多了,便凝成馥郁深杳的一团。所有这一切,如檐头水珠,滴滴落在心头,洁净、宁谧,优雅、内敛,与众不同,看得眼眶湿润。
光阴流转。人生不仅要萌芽、生长、结果,环视别人与专注自己,白发之后,还要像草舍旁、地头间的梨花,风一吹,便一瓣一瓣地落下。
春天的到来,标志着一代又一代的生计、烟火和希望,犹如一抹霞光,缓缓地上升。之于人的触动,深切的痛楚也在这里,苦涩的生活会成为前行的力量。不是逢迎,而是觉醒时的惊诧。
年年岁岁,日月如梭,巨椽留着时光的伏笔,画卷在节气中延续,也凝结为永恒。或许还有一种存在,那么独异,往往在不经意的地方,露出一星温柔、一丝微光、一点峰回路转。
异乡、故土,不同的情景出现,却有相同的归宿。风乍起还止,幽深的气息渐次厚重,无论身在何处,都不能启程。
面对春天,除了感谢,还能说些什么。
即将到来的日子,掐算一下节令的时间,并准确传承下来。
但是,有些时光,有些人走得缓慢,或是走散了。
二
记忆深处,父亲像一朵朝云,母亲是穿堂而过的晚霞,童年永远成了回忆。天空寂寥,聚散离合,一声声呼唤乳名,不禁想起了被时光遗弃又被时光拥抱的自己,眼中是亘古的颜色。面对仰望的现实,这样的夜晚,空气中悬浮着湮灭的气息,唤起很多记忆,辗转难眠。
三个月前,抑或更早的时候,画在桃树上的涂鸦消失不见,不得不从头再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春天第一朵花出现的情景,一边开放凋谢,一边顾影自怜,似在追忆往年的、丰盈的果实。寥寥几笔斜风细雨,简单隽永。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总是一个人在苍茫暮色中静坐,出神地凝望那轮早出晚归的太阳舒缓地回家……
人间正道是沧桑,而不是芳华。虽说时光易老,极目处展现的,依然让人念念不忘。
画笔悬停许久,不得不重回砚池,灯光下蒸腾着轻盈、和煦的诗意。暖洋洋的,亮晶晶的,能映出人影。
寻常花草、平凡物事,一些斜逸、一些横绝,空山鸟语,缱绻醉意。唐朝的那些诗、宋朝的那些词,不妨低头嗅一嗅,是否有一种松香味、柏树味。野藤花在一旁兀自芬芳,白云生处,草木挂满了露珠。 有些画,完美得平庸;有些画,残缺得高贵。
春天,万物生长,只有一个人离去。
风从缝隙中挤进来,抚摸着画面,光滑的、陈旧的肌理,冰凉的内质和细腻的笔触,泛着青白的光,有一股渺远的寒意,像抚摸一段隔膜已久的岁月。
春天是什么?
一幅画是广义的,心爱同源。
画法,是修辞的艺术之一。
茫茫大地,此去绵绵,遥遥无垠。那天,耳畔响起几句话:你没了亲属,还有旧居;你没了家园,还有故乡。在路上,人,有时是另外一些人;人生,有时是另外一些人生。
春天,不是一个孤零的季节。
春夏秋冬,循环往复,追赶着一个个表盘内不停甩出的时间。听听这足音、这欢心、这透彻的节奏,不必担心力量的微弱,不必忧思能力的差异。无论快与慢,始终相信,任何人的脚步,都是永不回头的……
院子里,公鸡伸直脖颈一声长鸣,抖抖冠子,径直向柴门走去。
三
人世沧桑,隔着漫漫岁月,祥和的气息扑面而来,生活的乐趣与日俱增。
新的一年取代旧的一年,包括未来的指向、去处和承载,在短暂的疲劳之后,凝视着静美的画面。
每个人都是一卷画,独一无二的,不仅出于审美的考量,更是真实的存在。想想以前、看看以后,从容地、轻轻地爱惜着自己,往日的千山万壑奔涌心头。
春风一路绘画,一路吟咏,淋漓的粉墨尽在眼前。一致的思维,一致的景色,一致的味觉,是心底的一致期盼。
此刻,我在自己的画卷,反复揣摩自己的悲喜。笔触是有尽头的,构成了春风中蜿蜒、褶皱的路径。风吹过时光,只要执著付出,终会有所收获,都让人期待。
雁排长空,鹤鸣九皋,虎啸深山,凤舞朝阳。那一山一水、一花一果,都是春天的素材,重复着古老的行为与言语。这幅画卷永远不会终笔,那里有更深更多的内容。
转眼间,我像归来的燕儿,和春天一起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