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知返巢,何况人矣?
人生,倘若能更多一些亲情和重逢,少点周折,返乡不失为一个简单而快捷的过程。
我确信,一年四季不变的老家,对已有的信仰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心态,默默守望和牵挂着难得相逢的身影,内心那份期待雀跃与欢喜情绪可想而知。在夜里,老屋的心事幽晦、疑幻、隐秘,类似一双冻僵的手藏缩在袖筒内,龟裂状、粗茧状、碎块状、断崖状……凝聚着故乡存在的所有美质,与时光一道,更深刻更透彻地表达人生的意义。
举起手,摊开十指,枝条间的阳光就轻轻地落在我的掌上,是多么气韵生动和血脉畅通的春色,连呼吸都慢慢变得澄澈、透明。人影往来晃动,鸡鸣犬吠,街道的尘埃像花朵一样缓缓升起。喧哗、客套、热闹,就像隔了几重水波似的听不大真切,送了一程又一程。车内不时有米粒大小旋舞的飞虫出入、移动或停驻,迷离中透着亲切。这是乡间最富饶的饰物,环佩一样纷纷飞扬在周围,精致到了极点。
老屋依旧,还是孤零零呈半卧状,如同多年前我离去的时候,也圈着一层黄土的光晕。
这时的老屋似乎刻意拒绝了每个企图闯入的人,从晨到昏,从夜到昼。岁月漫漫,埋藏了无尽的气候节令、草嘶蚊鸣、雨雪风云、人事哀乐。我不由想起了与这块土地有关的一切,然有一种感激之情也因此而生。前人辛劳的身影,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从海水退去的地方耕耘出一块块田亩,哺育了世世代代。我还看到时光从不动声色中露出锐利的锋芒,缤纷的梦想失去了色彩,童年的天空褪成纯净的灰白,甚至来不及令人去感叹和回忆。
若干年后,留给我的,却是一个个熟悉却又无法重逢的面容。那一刻,在外奔波的灵魂怆然涕下。
人至中年,日月星辰在头顶旋转,先人的踪迹已无处可觅。往事又忽然感到遥远起来,过去也逐渐地变得模糊,有些友谊和亲情的面孔都在记忆的河床慢慢下沉,有一些永远地、无可挽回地沉入了淤泥。一丝白日里从不曾体悟的感伤、茫然与脆弱,悄悄爬上了心头。
热泪充满了眼眶,想起入伍时母亲的嘱咐,到了部队一定先写封家书回来,我一边写信一边暗自流泪。初次离家,不知说什么好。
终会有老去的时候,苦涩之所以可以回甘,是因为尽心尽力地投入过,不留余地活着,拾回在滚滚红尘中所失落的天真与童心。如果有爱,怎么能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故乡、没有老家的人呢?
纸上返乡,这何尝不是一次重返内心的过程?我默默企望一次没有距离的超越,一次没有台阶的升华,潜沉于被时光尘封的世界。一个澄净如水的夜晚,这是一种真实的期盼,由于这期盼,一些黯淡乏味的夜晚都有了蓬勃和湿润的气息,星星像一个个幽蓝色的灯笼又挂满了天空。我是从老式钟表的“滴答”声中,重新得以温暖、得以滋养、得以抚慰、得以希冀。
人生如行云,似流水,在悄无声息地承受着命运送给的一切,告诉机遇的稍纵即逝和命运的阴晴难料、圆缺无常。无论沉重还是轻松,枯竭还是丰盈的状态,不知有多少人就从这行云流水的时光中匆匆走远了。
老家,独自在尘土里闪烁着光辉。
从这时起,我站在遥远异乡的风中遥望,或透过厚厚的眼镜片,重新认识原本十分熟悉的人与事,给筑梦的心灵一道可供仰仗的归途。
2020年12月18日人民邮电报 通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