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返乡

飞翔的鸟努力迷航
幸福的路灯彻夜睁大眼睛
引你回家

降落了翅膀的劳累
没出唇的鸣叫已叩响屋门
你回家
——洪峰《回家》

  人生，若能多一些重逢、少一些周折，那么，返乡则不失为一个便捷、快乐的过程。
     在纸上，道路一样是迢遥的，还有回家的念头。

 多年来，我走过了无数的路，崎岖坎坷的、笔直平坦的。离开故乡，思绪困窘，而且曲折难辨。偶尔，不知有多少旧事在故乡的小河边，纵情地放飞着遐想；在故乡的草地上，痴迷地追逐着童谣。远离家人的日子里，总在梦中听到杨树叶的喧响，被唤醒的不仅仅是对故乡的思念。
    一步一段时光，一程一个传奇，我与故乡的河流、田野、村舍之间构成了可感的默契。人生的内涵，不似蜻蜓点水般的轻巧，而如石头砸入土地一样，一天有一点进步，才会在平淡中看到奇崛，于无声中发现力量。那些柏油路上磨钝了意志、丢掉了信心的人，不如到乡村生活一段时间，说不定会重新焕发精神。突然觉得自己很真实、很纯粹，那些成败得失的迷茫、是非曲直的纠葛，片刻间荡然无存了。
    白天，我早出晚归，投身于“阅尽人间春色”的工作中，既在画中，又在画外；深夜，翘首远方，想象平原的辽阔。屈指计数，何时能展开翅膀，鸟瞰我的故乡、我的未来？

 然而，当朝思暮想的积累超出了想象，当唏嘘、感叹只能成为午夜的陪衬时，怀想便如月亮般升起，在闪电般的瞬间烛照袒露的灵魂。
     我确信，四季不变的老家，对已有的信仰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心态，默默守望、牵挂着难得相逢的身影。
     举起双手，摊开十指，阳光轻轻落在掌上——多么气韵生动的春色，连呼吸都变得澄澈、透明。人影往来，鸡鸣犬吠，街道的尘埃像花朵一般缓缓升起。车内不时有旋舞的飞虫出入，迷离中透着亲切。这是乡间最富饶的饰物，环佩一样在纷纷飞扬的周围。唯一不变的是心的执著。
     老屋依旧，孤零零地呈偃卧状，如同多年前我离去的时候，也圈着一层黄土的光晕。这时的老屋似乎刻意拒绝了每个企图闯入者，从晨到昏，从夜到昼。岁月漫漫，埋藏了无尽的气候节令、草嘶蚊鸣、雨雪风云、喜怒哀乐。

 不由想起了与这片土地有关的一切。前人辛劳的身影，拼尽了最后一分气力，在海水退去的地方耕耘出一块块田亩，哺育了世世代代。时光在不露声色中露出锐利的锋芒，缤纷的梦想失去了色彩，童年的天空褪成纯净的灰白，甚至来不及感叹和回忆。
     若干年后，留给我的，却是一个个熟悉而又无法重逢的面容。那一刻，在外奔波的灵魂怆然涕下。
     人至中年，日月星辰在头顶旋转，默契为深刻可感的时空。前人踪迹无处寻觅，往事逐渐模糊，有些友谊、亲情的面孔在记忆的河床慢慢下沉，有些沉入了淤泥。一丝白日里不曾体悟的感伤、茫然与脆弱，悄悄爬上了心头。

 终有老去的时候，苦涩之所以能够回甘，是因为尽心尽力地投入过、不留余地地活过。重拾滚滚红尘中失落的天机与童心，如果有爱，怎能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呢？
    纸上返乡，何尝不是一次重返内心的过程，我默默祈求一次没有距离的超越、一次没有台阶的升华。一个澄净如水的夜晚，这是一种真实的期盼。由于期盼，黯淡乏味的夜晚都有了蓬勃湿润的气息，星星像幽蓝色的灯笼又挂满天空。
   人生如行云似流水，悄无声息地承受着命运给予的一切。无论沉重抑或轻松、枯竭还是丰盈，不知有多少人于行云流水的时光中匆匆走远了。
   老家，却独自在尘土里闪烁着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