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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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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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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冬天

故乡,落下了一场大雪。

冬天的风撵影子一般脚步匆忙,一阵紧似一阵,把寒夜拉长变细,像一根明亮的线连接起此后的记忆。隆冬的早晨,田野还在沉睡,木柴冻得结满了寒霜,有时会传来哗凌一声响,好像打破了高脚杯——那是河面碎裂的声音,响成一个个美丽的梦境,勾起了童年时代一首首意味深长的歌……

冬闲时,乡邻喜欢串门聊天,围着火盆,话题离不开家长里短,不时捧起没有颜色的茶水,品咂着冬天的萧索时光。

冬夜漫长沉闷,寒冷寂寥。屋外的雪花落在枝杈上、茅檐上、野地上,奏出窸窣的音符。屋里人影晃动,隔着粉连纸的窗口望去,无不是一次次刻骨铭心的回眸。多年后,如烟的往事,散发着芬芳……

父亲是个勤快人,话不多,总在忙着自己的营生——制作马扎,每天十几个小时。这一切苦累似乎都能挺住,却忍受不了内心里漫长的隐痛。

父亲工伤以后,便从邮电局的宿舍迁回了老家。命运就是这样,它的途程布满了偶然的果实,一个莫名的下坠,方向就立刻改变。它对人的境遇、未来,乃至终生,都是一种敏锐的折叠——生活素来如此。

过去是一种结束,开始也是一种结束,未来还是一种漫长的结束。历史里有疼痛的往事,也有坚信未来的意志和精神。最深刻的道理在于平常,有时自己是一粒被风吹来吹去的草籽,或者是风的本身,不要让那缕炊烟的艰难遮蔽了天空。

村里不管大事小情,往往会找父亲张罗、评说,像红白喜事、邻里纠纷等等,只要他在场,都能处理得十分圆满。 那些村落,那些土墙,那些滚动的黄土寒尘,仿佛把人间的诸多记忆一一掩埋,埋在时光的底层……

历史以另一种方式在书写着,它是一盏半明半昧的油灯,既照亮时间也耗尽时间。它销蚀你,熬干你,直至油尽灯枯。过去在无声地消退。过去,仿佛是飘渺的、虚幻的,转身别去即故园。突然觉得自己曾经拥有什么,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毕竟,我飘零太久了,我离开父亲太久了。

逢年过节,乡村是个红红火火的地方。杀猪宰羊,鸡飞狗跳,鞭炮一阵阵响起来,孩子在小巷里尖啸而过。即使不愿意走门串户,坐在屋子里也察觉得到喜庆的气氛。天色晦暗的时候,肯定有人招呼喝酒。没有人嫌弃薄酒淡菜,聚在哪儿就是一个热闹。但是,在哪里,也不如在自己的家里啊!

多少远方寻梦的游子,重返故乡时,已是两鬓如雪。“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颗心,不经意间,就被孩童的目光打湿了。

海子说:“悲伤时手里攥不住一滴泪。”

雪花,乃至火炉、木炭,这些陌生的字眼,象征着与自然的告别。

曾经的繁荣、曾经的喧嚣,如今都归于宁静。现实归于历史,游子归于故土,漂泊归于宁息;生归于死,动归于静,分归于合。我已情不自禁。我已形魂俱往。我已泪雨纷飞…… 

暮冬,时常站在窗前,望着火柴盒似的四四方方、密密麻麻的楼房和窗口,想着人像火柴一根一根地装在里面,觉得很奇怪,也很有意思。

乡愁,那是灵魂里美丽的栖居,更是诗歌里温柔的绝唱,已定格为苍老的年轮。农耕刻骨铭心,莽野不复存在,变迁难以还原,人生并不虚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庄里一天比一天安静,到处都空了。

那苍茫暗影之中,我看见了自己内心的村庄,在死和忘却之间,彼此慰藉着。

大雪纷舞,恍若千万双生命之手,以行云流水般的笔画在天空的大纸上书写着逆入、平出、左倾、右斜、重叠、穿插与回锋……夺云而驻,夺翠而眠。这些带着体温的文字,浸湿了目光和思念——是我寄给父亲的一封封家书。

我知道,又一个年节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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