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夜

  夜，早已被雨水洗空了。
   比如月光，比如星辰，比如亲人，像一朵柳絮，在村庄的枝头上悄然逝去。
   那一刻，在外漂泊的生命沧然涕下。人之有情，能说出的，都不是最深的痛。  人生，终有一别，永不再见是最残酷的方式之一……
  仰首处，天空布满阴云，眼前浮现层层黑晕，时光在肢体上化作寂静。昏睡时，偶尔梦到自己山中迷路，不觉惶然醒来。

 设想一个人，上山时还是孩子，下山却已变成白发老叟；早上是妙龄少女，到了夜里，竟成了不识字的老妪。曾经的豆蔻年华，皆成流水落花；可能的花容月貌，一时都成空。这是梦，或许不是。大幸，人生不是一场梦醒……
   有人说，夜梦是生命里即兴的舞蹈、意识里个人的狂欢。总之，该做什么、在哪儿做以至做了什么，梦游者也不知细末。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梦境，原来的许多事情，竟被悉数遗忘了。
   尘世间，路何止千万条。就算是该走的、想走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属于自己的却只有心中的一条。站在底层的黑暗处，纵使远方出现了一丝光亮，仍感受不到爱的召唤，四周回旋着一声接一声似夜枭的啼鸣。如此想来，卑微者本身就是一种黑暗的状态。假如没有参照的标识，转过头来，轻轻吹掉岁月的尘埃，面对的将又是什么？
    往事是记忆的涡流，我听见了潮水的声音，大海一样汹涌，白云一样渺远。一个词，悄然浮上此刻的心头——咫尺天涯。

  于是又叹息一声、感怀一阵，心，沉入冰冷的水底。
     记忆是生命的断章，我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绿叶一般存在，流星一般消失。黯然，感到了无奈……
   重山围拢中，守着绝境一样的地方，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体验。既不舍弃现世的生活，又追求精神的张扬；既热爱人间的烟火，又遥望天上的星斗。多少年，入者无门，出者无路，只能一个人在千难万险中曲折迂回。
    山之阿、水之湄，伴随着漫漫长途，有所期冀，又天各一方。大野之上，那些时光形成的山脉与深渊，纵横交错，曲径蜿蜒。无数形影和目光，在流动、隐现，蛰伏、跃起，游离、重合，任一星点个人的生存意义都纤毫毕露。那是一种信念、一种感化的力量，或对人生的担当，或对世事的体恤，或对天道的扣问。日升日落，月盈月亏，我看见万物的混沌、朽化和重生，枯落的花瓣又回到枝头，雨水回到云层，日月星辰回到天空……

   夜，或者说局限，逼出了长吟，穿透漫漫雨帘。思绪是破碎的，曲调也不成歌声。可以肯定的是，不是歌声才算得上真实的声音。哪怕只能渡一只花蝶独舞，哪怕只能托起一只萤火虫的夙愿……
      我呆在时间中，悄然变成夜雨的一部分，屏住呼吸，甚至吮到了唇间的血珠的温度……
     有时光，但不流逝。有回忆，但不沉湎。有爱恋，但不暧昧。有分别，但不悲伤。不管走出多远，任何道路都有一个荒芜的尽头……
   有时找到入世的借口，想到昨天已经远去，明天遥不可及，头脑中闪现一片空白。“山静鸟谈天，水清鱼读月”，生命的历程无可替代，就像吃饭、做事、说话一样的平凡。在熙来攘往的奔波之余，仍愿伸出现实的手背，为今天的意义拂去一缕不绝的怨怼。

  人生的路不会延伸，延伸出去的，是自己的脚。
   没有人相信，蝴蝶的花纹是挣脱茧体的伤癍，灵动的目光是炼狱的黑暗煅成，那么萤光耀眼，安安静静地映照着尘世，使无数驿动的心灵趋于优美，归于安然。日月既久，入世渐深，那些可许生死的契阔，未曾经历即已离去。

    由此，我们改变不了真理，但可以改变自己的位置，不要把梦想搁置在明天，不要把未来寄托给死亡……
      人生会有种种磨砺，各自揣着憔悴的身心，由衷的痛苦和疲惫，像由衷的渴望一样，直到把个人的意志削出美丽的花瓣，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永恒的归宿。
       晨夕不辨，昼夜不分。难眠的雨声，断断续续，似一个抽泣过久的人。
     没有文字的时候，白纸就把自己当成了主题，浮雕一样删去多余的部分，缓缓升起大地上空灵、孤寂的霜花。那一刻，反而觉得内心更空了。
     岁月无序，把现在流成过去，把未来流成现在。许多年，行走其中，淹没和褫夺的感觉一直存在。既然容颜不能永驻，就让风骨象征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