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骇河的尾段,像艺术家的大作一样,给人一种惊人的感觉。
河的两岸,是寂静的田亩。春天有草长鸢飞的萌动,夏天有淋漓尽致的挥洒,秋天有天高气爽的从容,冬天有百虑尽消的安闲。人们勤于农事,朝出暮归,苦汗浸渍了明晰,收获晕染了亮丽,对土地产生了一种格外深刻的认识。
河面上,春风荡漾着水花,几只舟楫的柄桨摇曳出蝶翅一般精致的轮廓,河面镂刻出一道道青花瓷的纹理,隐约闻到迟梅花散发的白雪般的余香。翠柳映入水面荡起悠扬的渔歌,夹着几声清脆的鸣啼,似远似近,似有似无。稍不留意,便有野鸭从河心洲的苇丛里飞出,或因抢得了一身湿淋淋的阳光,惬意地发出嘎嘎的叫声,叙述着一个生命的流浪。在阳光的愉悦中,释放胸中的畅意,豁然开朗。
夏季,三伏天,河面甚阔,使人心潮起伏之余,又有一种回肠荡气的豪迈。沿河行走,耳边或急或缓的声音,忽而海浪一样汹涌、奔马一样扬鬃,忽而鱼鳞一样细碎、镜面一样干净,那是大河传递的生生不息的力量。追究其中的意蕴,将是充实的、丰富的、无怨无悔的前行。岁月流逝,河水终于迈过了从前的高度,那富有节奏的步子,走得自信、走得稳健。河流的语言是大地间最丰沛、优美的语言,惊鸿掠影,间或飘过几朵祥云,足以引起绵邈的情思。故乡在身后渐渐退隐,渐渐远去。河流在沿途也消耗着自己的力量,有些走向了村庄和人群,有些走向了荒野和田埂,有些走向了根须和茎叶。这是最原始、最直接的生命动力,进而扩展为更辽阔的视野……
大雁南飞,天气渐渐凉了。河流也不例外,有时会将命运重新审视,沉淀了生命的杂质,凝聚了漫长的时光。回眸远去的岁月,四野若屏,烟霞几重,绿水漾天,荒径飞花。秋水中的蒲苇已经成熟,轻露染过,很深的一截尚在水里,怀中的蒲棒却透出金黄。午后阳光的辉映下,明暗深浅、分外醒目,流露出一种雅致。河滩甩出浪漫的汀线,像悠长漂去的思绪。树丛中有水闸,河道两侧是树木,高者数丈、矮者盈米,有花有草,红绿相间。它们就像从岁月里生长出来的,所有的变化,都有着不遗余力、令人惊心的美。特别在初秋时节,树长得比城里的绿,花开得比城里的香,空气比城里的清新。
大雪纷纷的夜晚,两岸透染寒霜,重重雪浪似苍发乱舞,给人的感觉并不次于垓下的楚歌。河流似在平常的生活中悄悄隐形,退出被尘世喧嚣所蒙蔽的视野,而它的灵魂还在默默流淌,只待一声源远流长的召唤。难得寒凝的雪花在夜风中如歌地绽放,难得故乡的河流在内心里不动声色地远行,感觉有一种青铜的质感,在抵抗着任何一种与之背离的力量。总能在乏味的夜晚,聆听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把别人的故事讲得有滋有味,却将自己始终置身其外。曾经有一刻,我在一个急遽飞逝的拐弯处找到了童年的往事,排遣过内心的思念与感动,岁月就这样从各自的身边悄悄流过,构成了漫漫归途中弯曲、古朴的象形文字。在忙乱的生活背后,那些时光不再的怅惘和对未来的希冀,令人回味,最终的人生,已无关紧要了。
在鲁北平原上,徒骇河绿水依旧,朝是千帆竞渡,暮是诗情画意。这是一条从远方赶来、又赶往海洋的河流,作为记忆,以及亲情、乡愁,形成了比温柔的母爱更富有启示的力量。四野在沉寂中蕴含着生命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