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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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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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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病

                    一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脾气也变的非常暴躁,经常无故吵骂,摔东西,三天两头闹病。原以为是父亲去世后母亲心情不好所致,时间长了会好。但后来越来越重,不知什么时候就突然胸闷、气短、心难受;还有出冷汗、头疼、胃难受、失眠恐惧等症状。总之,什么病都有了,反复住院,不住院的时候也是经常去医院看医生、输液。最近几年我已累的筋疲力尽,除了上班,所有时间都在陪伴母亲。上班时也经常请假领她上医院,家里的一切事物交给妻子去做,所有的应酬全部推掉。我想母亲太可怜了,我是尽一切所能给她治疗,但母亲的病依然不见好转。

有一天在办公室我正盘算托人给母亲找个老中医号号脉,朋友刘小倩突然造访,我非常高兴,有几年没见着她了,她是去大菜市买东西顺便过来的。她说一般很少来街里,很乱、道远车又不好坐,来过几次都没见着我。好几年没见着她了也非常掂念她,这些年母亲的病令我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她了。不过这次见到她有些吃惊,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说话慢条斯理,不紧不慢,身体瘦弱不堪,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一副病态。以前开朗、活泼漂亮、雍容华贵的小倩不见了,特别是那双咄咄逼人、透着热情的眼睛已变的暗淡无光。她肩上挎了个破尼龙绸包,手里提个大塑料袋,里面装些土豆、圆葱之类的大菜市里的扒堆菜,上面还捡了几只矿泉水瓶。我有些不是滋味,几年不见怎么变成这样!是不是有病了?我想。她说她挺好,她早就辞去保险公司工作,平时在家念经,我说打过电话总也打不通,不干了也不和我打个招呼,以前我可是给她拉了很多保户。

我向她诉说这些年母亲的病和我的付出,我一股脑道出了这些年的酸甜苦辣。她静静的听我诉说,然后细声细语、慢条斯理对我讲起来:

“大妈的病不是病,是业障,得消业,吃药打针跟本没有用。”

我有些吃惊,又有所警觉。

“有病是因为上世的妄念或恶业,是现实报应。”

我有些不快,但又不好说什么。

“你叫大妈念经吧,病肯定会好!”随后从包里拿出几本书和几盘光碟。“这是我从大师那里拿来的,才印的,拿回去给大妈看,告诉她每天面西打坐至少念五百次‘阿弥陀佛’。光盘是大师的讲经,你要经常放给大妈看。”我随便翻了翻那些书,其中一本后面印有“居士刘小倩出资一百元”等一串出资人。什么是“居士”?她怎么成了“居士”?我有点糊涂,但也不愿问,我毫无兴趣。她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我故意装着在听的样子,毕竟多年没见面,其实跟本不知道她说些什么。我几次打断她的话问她生活情况,她都只回答一句,接着还是滔滔不绝讲着她的心得、体会。“......将来可以上天堂,那里要什么有什么,有人给做饭,想吃什么吃什么,真好!”说这话时,目光中充满了虔诚和期待。

我有些无奈,我看了手下表,活动下身体,她才停止了滔滔不绝。

她要了我的新手机号码,并把她家新装的座机号码告诉我。这是她儿子学校告诉装的,她儿子今年高考,学校便于联系考生,随后她告辞了。

                       二

她走了以后,我把那些书扔到桌子下面纸箱里。想着她怎么一下变成这样,有些突然,不仅心里难受,也替她担心。

小倩是我的朋友,她曾给我留下最美好的记忆。我和小倩相识是在一九七0年初春,我当时读六年级,随父亲走“五七”道路来到农村。第二天父亲去大队报到顺便带我去了学校,我一走进教室,就看到一位女同学明显与众不同,我不由瞅了她一眼。她的衣着、气质没有乡下孩子的特征;个子高挑,面目清秀,两条大辫子又黑又粗,刘海下一双不大的眼睛透着锐气,那眼睛使你心跳、慌乱。她就是刘小倩,后来知道我们是一个屯子,她家在屯东头。

以后我们渐渐熟起来,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有时还一起上山割草。她心智成熟,母亲很喜欢她,只要她到我们家,母亲总是拿出好吃的东西来,还总夸她漂亮又懂事。我们每天上学要过一条小河,旱季干涸,只有雨季山上下来的水充入小河才有水,水最深的时候膝盖以下。一次下了一天雨,我们放学河水涨了起来,我把鞋脱下来挂在脖子上,裤子挽起来两手提着小心翼翼趟水,小倩在后面跟着。突然“哎哟”一声扑通一下,小倩摔到水里。我赶忙回身把她拉起来,扶着她快速上岸,惊魂未定,她两手抹了一把脸,又把湿漉漉头发往后捋了一下。突然我们四目相对,小倩脸一下红了起来,我也顿感尴尬,我赶忙侧过身把外衣脱下来递给她,她会心的笑了笑把衣服穿上,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第二天放学后,她把洗干净、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送过来,衣领还熨烫过,母亲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

小倩家是早两年下乡的,小倩的父亲原来是一个高级工程师,早早去世了。母亲开个成衣铺养活全家,“文革”中成衣铺被查封,全家被下放了,她还有个弟弟身体孱弱,经不起每天十几里山路,一直休学。

小倩是学校红小兵大队长,有一次学校演节目她演阿庆嫂,那扮相真漂亮,唱的也好。那天学校操场坐满了师生,连附近的社员都放下手里的活跑来观看,那天象赶大集一样热闹。

有一次,班里一个叫吴胖子的男同学不知在哪搞到十多个大梅杏,他偷偷把小倩叫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来往小倩手里塞。小倩把大杏梅一股脑放到桌子上,一边咯咯笑,一边把我招呼过来。她自己拿了一个在衣服上擦了擦吃起来,我拿了一个直接咬了一口,汁水从嘴里流出来,太好吃了。我瞅了眼吴胖子,他不自在假笑在一旁看着,并使劲咽下口水。

一九七三年刚开学,我们那时已升到镇上的中学了,有一天刚上第二节课,哥哥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找我,让我收拾书包跟他回家,说父亲已联系了车下午就把家搬回市里。父亲官复原职了,我们回城了,太突然了。谁不想回城,可现在我又舍不得这里,特别是小倩。在这穷乡僻壤,因为有小倩,我度过了三年美好时光。我对小倩朦胧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天看不着她就有些失落。我不想走,哥哥发火了!是啊,自己在这儿怎么生活,这不太现实。我心情很乱回到教室收拾东西,老师提醒我去办个转学手续,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惊讶的望着我。我不敢看小倩,可还是偷偷看了她一眼,此刻她平静的注视着我,平静的象什么事都没有。可我知道,此刻她的心情恐怕难以用语言表达。

以后我们失去了联系,但我一直深深地怀念她。

我再看到她的时候是一九八七年,我女儿刚出生,她也快三十了,未婚。原来,下乡的“五七”战士、知青等都陆续返城,象她们家这样的情况当时还没人管。眼看下乡的城里人都回去了,她母亲只好带着她和弟弟回山东老家了,那里有她们的亲人。小倩以后在当地县城当工人,为了能回到原来的城市,她放弃了婚姻,最后还是等到落实政策,全家终于又回到了我们的城市。

那天她和她母亲不知怎么打听到我们家住址,特地来串门。小倩穿着一套时髦的衣服,更显得成熟漂亮,母亲听说她还没结婚,便要把表哥介绍给她,她母亲说她正在谈对象,母亲顿感惋惜。

她在服装厂上班,她活泼,爱好文艺,是工厂文艺骨干,也是技术骨干。家是开成衣铺的,心灵手巧,给我女儿送过几次童装。后来她嫁给了给厂长开车的一个老实本分的司机,她丈夫在她儿子一岁的时候去世了,也正赶上服装厂倒闭失业了,她抱着孩子离开婆家回到娘家。她干过许多工作,最后干上了保险公司业务员,她很能干,业绩很好。在家里第媳妇脸色不好看,她自己出去租房,把母亲也带出来。那时我真替她担心,几次要帮帮她都被她拒绝,她是个坚强而又有尊严的人。

有一次她跟我借一万元,说好一年后还清。原来政府分给她一套解困房,虽然在郊区,但价格很便宜,六十多平米总价才十二万,但首付要三万。我从私房钱里拿出一万给她,嘱咐她有钱就还没钱算了。但一年后,她准时还钱了,还送了我一把剃须刀,算是感谢。我知道她生活很节俭,她的手掌都脱皮了,指尖还露出了肉。那是一个保户在工厂里弄了几桶工业肥皂送给她,她常年就用这个洗衣服,结果把手都烧坏了。她一个人打拼养活孩子还要买房,可想她的努力和勤奋、坚强和睿智,作为一个男人我都感到自叹不如。我数了五千元给她,她委婉一笑用手推开,说了句“不用!”我有些尴尬,也不好强求。

这次再见到她犹如换个人,她突然着迷念经拜佛还辞了工作,叫人不知所措。还说到她和她的老母亲还专程去了一百多里外的“歪脖老母”去朝拜,那是个开发商赚了大钱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山里新建的庙,说是什么新的经济增长点。她们在庙的周边树林里住了一晚上,回来得了腰痛病,真是胡闹!前几年社区给娘俩都办了低保,孩子上学所有费用全免,她父亲的单位也每月给她母亲发放遗属补助金,生活还过的去。

                         三

我每天还是忙于母亲的病,一个经常给母亲看病的老教授有一天突然跟我讲:“老太太的病好象是焦虑症,你看全身没有没检查的地方,器官组织没有病,心跳比我还好,你还是到安定医院去看看吧!”

“焦虑症”?我有些半信半疑,安定医院怎么好随便去?那是精神病医院。

一天,小倩给我打来电话:“阿弥陀佛!你好!我是小倩,大妈念经怎么样?病好了吗?”阿弥陀佛?打个电话还要念一遍!真是令人无可奈何。

她那些书和光盘一直放在纸箱里没动,我跟她直说:“我妈不能读啊,她现在整天这个样子我不找骂?”

“大妈不看你看也有用,你每天至少念五百遍‘阿弥陀佛’大妈的病也会好,你上医院根本没有用。我们每个人都有业障,念经才能消业,要不将来都要遭报应,而且还要报应孩子。”

我有些生气,怎么扯上孩子了,人家不喜欢就遭报应?这要是能报应报应台湾的李登辉、陈水扁才好哩!

“我们明天放生,你请假我领你去,顺便见见大师。大师境界很高,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不走门,直接穿墙而过。”

我“扑哧”笑出声来,刚才是生气,现在又好笑。我曾问过她这个所谓“大师”是什么背景,其实就是她以前一个保户,一个开汽配店的小老板,不知什么时候修炼得道还网罗那么多信徒。受他影响她才成了所谓“居士”,不仅辞了工作,还专门发展亲朋好友加入他们的小团体。我认真的对她说:“不行!工作太忙,这些年工作耽误了太多,年终奖都没有了。”

“财富是命里而来,命里财富是前生修的,我看你活得真累,天天患得患失。”

“小倩!”我这是我们认识后第一次和她这样严厉讲话;“不干活上哪挣钱?我女儿现在又在读研,你知花多少钱?我还想把房子换大点,还想买个车……。”我把“政府救济你还能救济我吗?”这句话咽回去,我怕伤她自尊。

“孩子今年不是考大学吗?一旦考上费用怎么办?”我岔开话题,缓和一下,直截了当向她挑明了实际问题,不然她老是没完没了的说教,从不谈家庭、生活、孩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呢!”

“怎么能不管呢?他模拟考试怎么样?”

“不知道!”

“三模平均多少分?”

“嘿嘿……,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真的无语,还说什么?我挂了电话。

我还是领母亲去了安定医院,母亲的确得了焦虑症,真没想到这病也这么厉害。母亲当即被留下住院,大夫说母亲的病很重。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母亲很快康复出院了。经大夫指点,母亲出院后参加了公园老年合唱队,幷成了积极分子。母亲又回到以前的母亲,家里又充满了祥和快乐的气氛,我一头又扎进工作中。

小倩好长时间没给我打电话,可能上次说话太重了。我现在也打怵给她打电话,但还是牵挂啊!高考早就结束了,三本都发完榜了,孩子考没考上?我一直在关注。这孩子学习一般,进了一所民办高中,那所学校升学率不高,不知孩子是否考上。如果能考上,知识也许能改变他和他母亲的命运。

我还是忍不住给小倩打了电话;“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好……”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绵软无力、慢声细语的声音。妈呀!过去电话接通了念一遍,现在怎么涨到三遍了!我真的非常反感、愤懑,精神都有点崩溃了。弥陀佛!谁把她变成这样?不打了!我挂了电话。

愿佛祖保佑孩子考上大学,我在心里祈祷。阿弥陀佛!

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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