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言（6）连载

长篇连载

作者 饶武

6

村里人称莫乾“河精”，说他是河精必有来头。莫乾五十有三身体硬朗，光着膀子穿条青黑色葛麻短裤行走在齐大腿根处深的河水里，在摸不清河上游一处汇水湾水流缓慢的地方用“赶筝网”捕捞小鱼小虾。烈日当空，太阳灼烤着河面，莫乾身上流淌的汗水和河水交汇在一起，挎在他半腰身上鱼篓里已有大半篓白净净的小鱼夹杂着半透明的小河虾。今天河里鱼虾多收获颇丰，一篓鱼虾一篓粮。我儿喜欢吃小虾炒韭菜，还有小鱼炒辣椒。我儿还喜欢吃水鸡花炒鸡蛋。莫乾开始掐水鸡花。

莫乾掐了一把水鸡花在河水里来回摆动了几下。哎哟！我是在假讲究，河水那么清不用洗这水鸡花也是干净的。邻居都夸我儿聪明会读书，打从小时候就看得出来他与众不同。他老爱问爹一些问题，有时候问得我也无言可对。三岁多一点就问爹，小河流水为什么四季“哗啦啦”地响？河里有这么多的鱼，这鱼儿又是从那里来的？为什么河里鱼儿在水底下来来往往地游走？我被儿子问得一时无话可对。四岁的时候又他问爹，这条小河的水流到哪儿去了？我说流到江湖、再流到大海里去。儿又问爹，大海在哪？我对我儿说，你爹也没去过大海，也不知道大海在哪。他八岁时问爹，京城在哪？我说京城在北边。

在私塾课堂上，老爱向先生提问，有时候不停地提问，听先生说有些问题问得连先生也回答不了。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只要肯读书，到那里都能读好书。先生说国家要栋梁之材，再怎么聪明的孩子在书读到孔孟之道和圣人之学中最关键的时刻一定要加把力，不可以骄傲自满。听先生的言外之意这个孩子能读出书来，家里再穷再苦吃糊吃粥也要供他读出书来。是啊！爹娘为了儿多读书吃苦了。

莫乾背着竹制鱼篓，右手拿“赶筝网”，左手捏着一把水鸡花往家走。中午叫他娘用河里鱼虾炒菜。看到莫高坐在河边石头上用心看书，他只要用心读书我心中比什么都要高兴。我莫家几代没出过读书人，这代就靠他了。当看到金秋离他儿子不过十步之地的河边洗东西。这个鬼丫头，你看她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我儿。这丫头很早就对他有心思，我这傻儿子不是不知道。我说了只要你喜欢、是你自爱的，这个你就要跟到底。爱就爱一个，再也没有其他可选了。不打扰他让他坐在河边看书，等他娘把饭菜做好了我再喊他回家吃饭。

金会富家的这个姑娘能做我莫家儿媳妇这是我莫家几辈子积的德。这个姑娘聪明又灵巧。我喜欢。说来金家祖上和莫家祖上为了一丘三亩田地闹得不可开交，莫家找金家借了高利贷还了本金、可是金家硬说没还清。金家就是明的明的来了一个明火执仗来抢走了我莫家祖上的一丘三亩好田好地，前后打了三年官司弄得我莫家日子不好过。这件事与你们金会富家扯不上关系，这笔账永远记在金万三的后人头上。我对莫高说过多次，千万不要忘了。等那年我们莫家能翻起来，要回那一丘三亩多田。儿子呀！你要争气呀！要争气就得念好书。爹这一代靠不上就靠你了。

莫乾回头看了一眼手中捧着书在读的儿子莫高一眼说：“你喜欢在河边读书你就在河边读书好了。要好好读书，绝不可分心，没把心思用到其他地方，等到了吃饭的时候叫你妹妹喊你回来吃饭就是。”只要他卷不离手，书不离口，我就不管他坐在那里读书。家中什么活儿也不让你干，你就用心读你的书。

莫乾的话做儿子的莫高应该全都听到了。其实他正在关注那棵盘根错节的大枫树的树根长在河床上的泥土里，能支撑这么大的一棵大树想必其根深蒂固，大枫树也就用其根须来吸收河里水分来生长。大枫树再怎么大也不怕遭狂风暴雨，因为有了那么多的根须固守了它的坚毅。树大了，林子密了什么鸟儿也就有了。每天由不同方向飞来了不同颜色的小鸟在这片树林中栖息，这片树林也就是鸟儿们的家园，小鸟儿一头钻进密密麻麻的枫叶里开始建巢。鸟儿有鸟巢就有了家，有了家就生儿育女。有两只鸟儿在嬉戏的时候，有一只藏在树叶中想叫对方看不见它。好有意思。

家，分为国家，大家、个人小家。其实家是每个人必定拥有的，男人和女人长大了就要成家。一男和一女共同来建立的一个新的家庭。不对，金员外三妻三妾还有三外室，那该怎么讲？书本上的一些东西可以死记硬背，然而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一定要灵活地去思考。金秋的善良我看得出来，金秋老爱对我说蝴蝶和蜜蜂飞呀飞，从这里飞到那里，又从那里飞到这里。我懂得她的意思。是的，也许我这一辈子离不开这个小山村，因为小山村里有她。

你不觉得蝴蝶和人一样，人有时候也会手舞足蹈地和蝴蝶一样翩翩起舞，不觉得很好玩。是啊！我回她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蜜蜂为什么会采花？蝴蝶为什么会翩翩起舞？我回答她只为春天里有色彩。什么是色彩？这个色彩就是花花朵朵儿在开放的颜色。她抿嘴笑再也不说。过了好久她说，春天，可惜春天短暂的转眼间就过了。我笑说春来了。我曾对于一夜生出了满枫树的嫩绿色的青芽子感叹不已，也会像蜂蝶儿一样手舞足蹈起来。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啊！你是蜂儿，我是花。

你是花儿，我是蜂儿。是蜂儿追随花儿，还是花儿追逐蜂儿。我说当一阵春风儿吹过来时，我喜欢闻枫叶儿的那个嫩芽儿的那种特有的清香味，也就显出了春天的那种特别的浓郁感来。当枫树枝繁叶茂的时候就是在盛夏季了，这个时候的枫树球儿就会藏在枫叶中间，犹如少女怕见人含羞一样。其实我喜欢秋天。对！当枫叶由青转黄再变成火红色，也许我最喜欢的是金秋。

我对她说我特别敏感于小时候的那种秋天。枫叶红于火了，层林尽染了，置身在红叶里那才有意思。秋来了，霜天的枫叶到了火红的颜色，手里拿着一片红叶感悟到了天下就是金秋。我记得小时候的金秋，说来她就是个小姑姑，她喜欢把红枫叶用细麻线串了起来拖在地上如一条火狐。每当看到这场景我想笑，我会盯着金秋看，一时看得出奇。如今她再也不细麻线穿红枫叶了。我觉得我是看着她长大，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了一个大姑娘。

莫高喜欢榨叶树的原因，是因其树叶子有多种用途。夏天酷热，他母亲用其叶子榨出来的绿色叶汁制作成凉果冻加点糖或者放点盐可以消炎去暑。榨叶树的树干中生长了一种虫子白色如蚕蛹，用油炸熟了是一道鲜美的食物。还可以用榨叶树的叶子来养彩蚕。彩蚕丝有金黄、淡黄、淡紫多色，可以纺成女孩子用的绣花丝线。

河边一棵酸枣树，其树枝干生长到了河中间，青枣子挂在枝头上。树上枣子结得太多把树枝压弯了，这弯儿弯得差不多连接到河里头。河里鱼儿游上来就能吃到酸枣子。因为枣子太酸了人不吃它，除了饥荒之年才有人吃它。鱼儿不怕酸，酸枣子再酸也会被鱼儿吃掉。古人说榆树光光了树杆，必是饥荒之年人饿得快死了，饥饿之人就会把榆树皮扒了当粮。

一旦遇上饥荒之年老百姓难过日子，官府那里关心过老百姓的生死，只管找老百姓索取。我要是做了官，首要的一件事就是在摸不清河上修条桥，要是人好过河，再就是关心黎民疾苦。阳光洒在河面上，河面上生出银色的鳞鳞波光，好像是天神抛掷的雪花白银。可惜这不是银子，若是一河银子该多好。我也不贪，去拾它三五十两也够。做梦吧！还是听河水流淌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这才是一种享受。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莫高从腰带中抽出书捧着读了一会儿又四下张望，看到河边两棵相对而生的大枫树上，想起金秋老爱唱“枫叶儿”苦笑了一下。村前村后这些景色天天在看，今天看来明天看去的还是那个老样子。这里是山区，想要走出山区，想要离开这条摸不清小河，想要成为金员外我就得好好地读书。读了一肚子书还要会写字，锦绣文章做得好不好那才是关键。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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