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关
饶 武
贾大村隐藏在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中;贾大村的四围全都是树。当地人称这些树为“村堑树”,意思风景树。清晨,炊烟从林中袅袅升起,然后遇上潮湿空气形成白色雾缠绕在树枝上,如披在少女肩膀上的白纱巾。这些树木有百岁树、千岁树之称。树老枯了枝,人老枯了腿;有两棵不知名的大树枯萎了。大树又密又多、犹如站队的卫兵将整个贾大村围得水泄不通。
树多成林,树上的鸟儿也就多了。鸟儿多得无法数出其种类,更不用说在这片林中能数出有多少只数。十几只花喜鹊在一棵香樟树上戏闹,从上一枝跳到下一枝,“叽叽喳喳”的叫过不停。住在贾大村里人迷信喜鹊叫必有喜事到。
贾富贵肩上挑担东西,竹子扁担发出“吱哑、吱哑”的响声。天气炎热,他解开上身青锭蓝色因退色而退得有点发白的土大布褂上的纽扣,露出胸腹上的几块硬肌肉。这种披衣袒腹的现象在贾大村不少见。
从贾富贵的额头上淌下来的汗水流到眉毛尖上再流到眼睛里。他只能用手背当毛巾揩了一把汗水甩在地上。这是他从东头水井里往家中挑第三担水,快要进家门还未来得及神气淡定。感觉头顶上有片黑影,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空中有片黑云,黑云在快速移动。原是从黑皮山飞来上千几百几十号黑乌鸦。黑乌鸦在天空盘旋一阵,然而其终点落在贾大村的村堑树上。黑乌鸦的个性很特别,喜欢落脚在枯死的光光的树枝上。黑乌鸦“哇哇哇”的群叫起来,这种声音还是有些震撼。贾富贵听到黑乌鸦的叫声,也没往多处想,但听得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贾富贵的女人李杏花快要落月生孩子,贾大村里人都知道。有人家要生孩子了,这件事对于贾大村的老人来说就是一件天大地大喜事。算计着村里又要添丁了,添口了。贾富贵家人少不了提前要为产妇准备一些好吃的东西,红糖、鸡蛋、公鸡、鲤鱼。产妇坐月子一定要吃好、休息好。姑子贾水仙想想有侄儿了,心里喜的连带在脸上。
孕妇生孩子,必须要经过十月怀胎。自从有孩子怀在娘肚子时的里那一刻起,做母亲是大意不得,处处小心,到了八九个月的时候,连走路也要小心。腆着大肚子的孕妇上上下下更是细步慢行。孕妇眼看快要临产了,有一颗心提得更紧。
李杏花在做姑娘时身材苗条,乡下人叫“瘦条”。竟然有人说女子身材太苗条了,样子长得好看只配做个戏子还可以,但不是传宗接代的货。李杏花不但怀上了,肚子也大了,岂能道她不是传宗接代的货。贾富贵提前准备好了烟花炮竹,只等孩子降生的那一刻,即可燃放那一挂足够长的炮竹。传宗接代对于乡下人来说尤为至关重要,生儿子是添丁添口,没过五福三代人都要前来道喜。
贾富贵记得第一眼看上李杏花,觉得她就是我想要的那种女人。李杏花也觉得贾富贵忠厚老实人可靠,这中间李家人刁难过贾富贵。贾家好不容易把新媳妇娶进了家门,洞房夜里费了好多心机才算成功……结婚二年多了,媳妇还没有怀上,亲朋好友总免不了关心。“你媳妇肚子里有了吗?”“应该快了!”“富贵,听我一句,夜里和她哪个时没心疼!”“那个我知道。”看到李杏花的肚子大了起来,肚子出了怀,肚子角翘起来。他不让她干活,有些活贾富贵自己捞着干。亲朋好友知道贾富贵媳妇快要生孩子,少不了提先准备挂面、红糖、鸡蛋等一些礼物送来喝满月酒。
看到儿媳妇快要生产了,真正喜得每天睡不着觉的人是贾富贵父母。半夜里老俩口还在叙话,我贾家要添丁添口,得求祖宗保佑才行。是啊!还得求各路神仙来保佑俺家儿媳妇到生孩子时顺顺利利的才行。全家人高兴了好几天。但全家人又是揪心的等待着。俗话说女人难过生产关,十个女人有九个是捡回一条命。传说妇女生孩子,阎罗王已经发出追命令,牛头马面手中拿根索命绳子紧跟在后。
父母生儿育女为了什么?不就是等到父母老了的这一天有儿女回来孝敬父母。儿女想报达母恩终生报不完,在这个世间上是母亲把儿女带到人世间上来的,是母亲教会了儿女学会了说第一句话,也教会儿女唱第一首儿歌。母亲用自己的生命来完成生儿育女的生命,当儿女的生命降临到人世时,母亲也就只剩下半条命了。有的母亲生产完了儿女,疲惫的快要死了,她的命是从阎王关上捡回的一条命。天下又有多少母亲为了生儿育女而丢掉性命。没有母亲那有儿女的命,儿女才是母亲的心肝系。
李杏花自怀孕的那天起,就开始准备婴儿穿的衣服,其中有婴儿鞋子、婴儿帽子和婴儿袜子。为了制作好这些东西睡寝忘食,婴儿鞋作好了拿在手中欣赏,看一看哪一处针脚纳得不实,那一朵花的针线没有做平。这双小鞋是给他满月子穿的,那一双是等他三个月大穿的,哪一双等他满半岁时穿的。
李杏花拿出一双花了六天时间缝制的稍大一点的童鞋,放在掌心上长不过三寸半。这一双大点的等他学会了走路就给他穿上。她在想象将不久就要来人世的孩子长得什么样子,长得像富贵还是像我,还是各人像一半,是男孩还是女儿。第一胎管他是生儿还是生女无所谓。富贵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先开花后结果也好,早插田早割谷也好。小簸箕上还有婴儿穿的小袄子,小背心,小肚兜,春夏秋冬四季婴儿装全都做好了。李杏花心想母亲也在等快要降世的孩子平平安安,到时候母亲就是外婆了,在这中间少不了要孩子的外婆来帮忙。外婆心里和我一样在等待她的小外甥,但不知是在那一天平安的来到人世间。
正如李杏花所想,母亲常氏天天在默念,跪在菩萨面前祷告:我女儿要面临产子了,一些不好的事千万不能落在我女儿头上。求菩萨保佑我女儿李杏花。女儿若能平安生产,母子平平安安,我在菩萨面前准愿,还香油三斤给菩萨点灯。我贾家亲家母一家人和我一家人都是厚道人家,祖上都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天良的事。你们这些做菩萨和做神仙的应该都知道了。天下做母亲的心、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有那个做母亲的不为女儿生子担心。越说产期临近了,心中越是着急,心中像有猫爪子在抓一样。
常氏又去城隍庙跪拜:阎罗王!你要睁开眼不要乱听你手下那些小鬼的,平头老百姓对你手下的小鬼多有恭候不到怕有得罪。生死簿册子上的人名字有李杏花的不可乱勾。你要放我女儿一马,我女儿可怜,小时候跟着没用的爹娘吃尽了苦,少衣缺食才长成个瘦条,能长大成人不容易。
常氏求了菩萨又求了阎罗王回来还是放心不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老头子,女儿要过阎罗王这一关啊!我看你一点也不为女儿担心,一上床就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呼呼呼’的,只晓得大睡。”常氏说。
“老太婆,你这是不讲理。我就是睁着眼不睡觉,那又能怎么办?阎罗王咱们又不是没去求过,阎罗王要是装着听不见,你说咱又能拿他怎么样?”李杏花的父亲李铁说。
“阎罗王,只要俺虔诚去求他,我想一定声叫声应。”
“但愿声叫声应。阎罗王要装聋作哑,俺拿他也没办法。”
“不和你说了,你这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常氏捶了李铁一拳。
“你疯了是吧!你打我!再说生儿育女的产妇在人世间上依我看每天就有上千上万。听我一句,想开一点。我还是那句,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要生儿育女。女人生儿女的事不都是一样,又不是光咱们家一个女儿才生儿育女。”
“你这是大怀(粗心大意),你知道吗?天下那有像你这样做父亲!”“好了,好了!你也该睡觉了!明天还要起早。听我一句,不要胡思乱想。”李铁安慰常氏。常氏逢初一十五必去寺庙烧香,跪在佛像面前祈求母子平安,衣服跪破了不说还把双腿都给跪肿了。
李杏花叫肚子痛,这就是分娩的前兆。李杏花要临盆生产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贾家人首先是欢喜。贾富贵一直听实了村里老人一句“瘦条个子女人产道窄,产不下子女”,心中也就跟着狭窄的,心情怎么也快乐不起来。还夹杂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感觉心慌不说心率也比平时跳得快。会有一种掖在胸口里,再就是提到喉咙上的感受。
贾富贵的妹妹贾水仙授命前去接“接生婆”。接生婆也叫“妇产婆、助产师”。当地接生婆名叫马英五十刚出头,生得像《水浒》中孙二娘。当地人多称她“马婆”或者“马娘”。
贾水仙一口气走了三里多路来前陶家村马英家。马英正好拎着一篮子青菜从菜园地里回来。菜篮子里有青辣椒、茄子、黄瓜。贾水仙见了接生婆连忙尊称:“马娘,我嫂子快要生产了。我是来请你去我家的。”
马英早年就认识贾水仙,贾水仙不久前还来过陶家村搞过社教宣传。马英放下手里菜篮子问:“是你哥嫂要生孩子?”“嗯!”“好了!我明白了!你站在门外稍等我一下。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和你走。”贾水仙在门口等。
马英提着为产妇专用的工具箱子出家门。贾水仙说让她来拎,马英不让。“你走前头带路吧!”马英跟在贾水仙身后,路上也没再多话可说。
三里路走得快,马英擦了一下额头上汗珠走进贾富贵家大门。贾水仙连忙端一把椅子叫她休息。马英见贾富贵家人忙成一团,听到产妇躺在床上开始叫痛声。马英没坐直接走进产妇房间上前去摸了摸产妇的肚子,问了几句产妇问题,产妇能一一回答。然后把产妇全身衣服脱下,盖上一张单被。产妇随着肚子的阵阵疼痛少不了大声叫嚷起来。产妇一旦疼痛难忍了就大骂丈夫的不是人。“你这个害得老娘快要疼痛死的畜牲儿!你每天要那个好过你那个卵逑瘾。老娘说不要你那个,你非要那个不可。好了,你要是把老娘疼死了,你今后就好了,你那个卵逑只能去刷人家臭粪缸。”
“杏花,忍一忍,痛一阵子马上就好了!”贾富贵安慰说。
产妇婆要产妇叉开双脚,产妇照做。一阵的疼痛难忍,产妇张口大骂:“畜牲儿,你听到了吗!你快点过来帮老娘一把。”“杏花,你叫我怎么帮你?”“你快点来把孩子从他娘的逼匡里给我拉出来!”“杏花,你听我的能忍就忍一下好吗?”
“除了丈夫和快要做奶奶的可以留下来,其他人请出去。”妇产婆说。
贾富贵全家人平心静气的在等待着新生婴儿降临人世。对于妇产婆马英为产妇接生的手艺全家人对她有十足的信心。产妇疼痛的嚎啕大哭。农村接生婆大多数不懂得更多的卫生知识,多把妇人生孩子当成牛马生产一样。接生婆一旦遇上难产的产妇时也犯难。在民间流传地话正好成为借口:“女人产口大,孩子就好生,女人产口小,生孩子时喊爹叫娘就要息命了。女人的造化就看她的产口大和产口小了。”贾水仙听到嫂子生产时大声叫喊,心想女人生孩子真是受活折磨。这种痛苦事,我将来一定不要。
产妇在床上痛楚的难忍时又叫又骂,对于产妇来说这一刻比平时过一天都要慢长。看到妻子生产时痛苦的样子,贾富贵作为丈夫又无能为力,他想孕妇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像挤牙膏袋一样挤出来。他真想试试挤挤孕妇大肚子看看有没有效果。她已经生了大半天孩子还没有生出来。眼前的情况明摆在哪,马英对贾家人说:“你们家里人都听好了,你家媳妇又哭又喊的,产妇出现这种现象已经说明产妇产口太窄了,有可能会出问题。”“马婆婆,那该怎么办?”家人恨不得跪下求马英。“唉!像这种情况不是没有,也有多见,不过我会尽力想办法的。”妇产婆累了要坐下来休息,贾家人马上端上红糖茶伺候。
产妇也累了,她喘息着头靠在丈夫怀里,额头上全是汗水。贾富贵拿条羊肚子毛巾擦去她额头上汗水又像喂孩子一样一口、一口的喂她糖水喝。她只喝了二匙摇头再不喝了。他看了一眼妻子的肚子像庄稼地长出来的黄葫芦,妊娠纹就像水田里蚂蟥,有几十条爬在原本光滑的肚皮上,还有下面变得像河蚌一样红肿的产区。
“你也不要心急,歇息一会儿再生。”马婆喝着茶对产妇说。
产妇离开丈夫怀里躺在床上平静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剧烈的产疼,婴儿头毛心隐隐的显出在产道口上。妇产婆喝着茶看了产妇产道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你怪不得别人,你这个产口生得和她人的不一样,你的太窄了。要是再发作时,要把你的平生吃奶的力气全部都使出来,知道吗?”产妇点点头。
“喝茶吗?要喝叫你家人倒杯糖开茶给你喝。”马英问。
“我不想喝,我嘴巴是木的,我下面又胀又痛,我快不行了!”
马婆大声说:“忍一忍,只要是妇女,都要生孩子。”
“我疼得要命了!快要死了!”“你死不了!再疼你也怪不得他人,长大了就想起了要找郎君……床上好玩啊!过后你有没有想过,会有后果的,有了后果你就得从你逼里把他生出来。”“疼死了!”
“痛死也要痛一把,生儿子生不死人了!天下又不是光你一个人生!”怎么办,遇上棘手事了,产妇生了个窄口叫天也难办。马英有些担心,看了桌上剪刀一眼,等到天黑了再生不出来只有撕逼。
天黑了,鸡进了鸡厩产妇也没有把孩子生出来。房子里点上煤油灯,为了增亮,点了两盏。接生婆马英吃完了贾家为他做好的晚餐,一大碗油挂面,外加六个荷包蛋。马英擦了一下嘴角说:“做男人的,你要知道心痛你老婆才行,过来给你老婆多喂点,她要是不吃,你要强蛮也要给她吃多点,只有吃饱了生儿才有力气。”
为什么要说生儿不说生女?古人认为生儿生女是从出了娘肚子的那一刻才算数。本来是要生个儿你老在说生女就变成女儿了。再有一说生出来的孩子是刚转世投胎来的,还不知这个孩子前世是做什么的,他今生又有何作为。
贾富贵深信这些传说,也就带强行的喂了媳妇一个荷包蛋。“你再多吃一个荷包蛋,好不好?”女人摇头说:“我吃不下了。你这个剁头的死鬼,你不知道女人生儿子下面那个疼的是什么滋味?”“我知道你痛。”女人又喝下了小碗面汤。“你知道女人疼,你知道是怎么疼法吗?”女人吃完了,擦了一下嘴巴。
女人又是一阵阵痛楚。“富贵,你过来!”“我在你身边。”“我真的恨不得咬你一口,再是拿一把剪刀,把你那一条害死人的祸根给剪下来喂狗。”贾富贵嬉皮笑脸。“媳妇,你别瞎说了好不好,我知道你痛,痛在你身上,等于痛在我身上一样。”
“有可能半夜会产,最多只能拖到五更天。”马英对贾家人说。
“好啊!半夜生好!”贾家人早已准备了艾叶汤,说是用于产后沫浴。
“我接的生无数,难产的妇女也见过不少,少见像杏花这么难产。”马婆说。“我觉得妇人生孩子应该是一件容易的事,想不到这事就落死在我家杏花的头上,就这么难了。”贾富贵母亲心情沉重地说。“妇人生孩子就看她产口大与小,有的妇人生孩子就如母鸡下蛋那么快,一点也不费事。妇人最怕初生,再过,产妇也怕胖。”马婆说。
贾家人到佛堂前烧香,跪下磕头如捣葱,祈求佛菩萨保佑。
“我刚才求了菩萨,菩萨应该会保佑。”
“不是我马婆话多,女人初生,一定要顺头生才好生,要是遇上彩花生、侧花生,真是大麻烦。”(顺头生,是指婴儿头先从产道里出来,彩花生,婴儿脚从产道先出来,还有侧花生,婴儿手先出来)“有一年,我在李高村遇到了一个侧花生的,一家人叫了一千声菩萨也没用。她家男人先要保孩子,后来又说要保老婆。你知道他们家那个发了疯的男人做出了一件什么事吗?他想用力把孩子从娘肚子里给生扯出来,这不是要了女人命。”
贾富贵母亲说:“我一路生了我家五个孩子,不就是和大小便一样,那么容易。”马英笑说:“你是你,你媳妇杏花是你媳妇杏花。女人生口小了,男人夜里喜欢,可怜到了生孩子时就要受尽苦头了。女人口要大才好,生儿子时省了不少力气。你想想你初生时不也是一样难。”“我没有觉得,初生也是来得快。”
马英说:“说明你的产道宽,所以说生儿育女要因人而异。还有,你不是不知道生儿要屁股大腰肢粗的女人,那处长得也不相同。特别是初生的妇女产门初开又比较窄的,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想把婴儿挤出来也是枉然。”
“那个发了疯的男人后来怎么样?”贾富贵问。
“发了疯的男人口口声声要老婆,操起一把剪刀,把婴儿剪成无数小块,生生的硬是把婴儿从产妇肚子里一块一块的给扯了出来。”马婆说。
“产妇怎么样?”
“婴儿死了,产妇活了!”
“你贾富贵呢?”
“我富贵说了,孩子和母亲都要。”
可怜的李杏花在婴儿还没出生之前就为未来出世的孩子准备好了穿的玩的。她也许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的产门可能要比一般妇人的要窄小了许多。疼痛一直在折磨着她,中间疼昏过。生孩子生到第二天夜里,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到了第三天,肚子里婴儿还没有生不出来。妇产婆马英也累了有点泄气。“古人都说,妇女生孩子是一脚站在门槛里,一脚站在门槛外。”意思产妇是与死神连在一起。
本是一件天大的大喜事,眼看将要变更成了一件大坏事,变成了揪心的事。贾富贵娶亲时就有人说过贾富贵老婆腰小,屁股窄,不会生孩子,果然在生产时出了大问题。农村人普遍认为妇女要丰乳肥臀,屁股要越大越好。
贾富贵的老婆生孩子生不出来在时间上再也拖不得,往后拖长一分钟就危险一分钟。一家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贾富贵急得直挠头皮,口口声声的叫妇产婆马英:“马娘娘,杏花若是再生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恨不得给马英下跪。妇产婆马英也是束手无策,一时无了主张。“一句话,她若再生不出来,只能叫她骑牛背。”
“骑牛背?”“只有这一种办法可行。”
李杏花只因盆骨窄,孩子个头又太大,产妇已不记得疼痛得哭了多少次。贾富贵在李杏花耳边说:“你用力呀!杏花!”“用了,我力气全都用尽了!你没有看见,那里颤番了!”产妇已经累得无力气可用了,再用力产妇又得昏死过去。眼看产妇力气用尽,阎罗王这一关怎么过得了?产妇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孩子怎能生得出来。
快点跪下来求神了,求菩萨了,求祖宗了,求四路八方神仙了来保佑。为了虔诚,贾家人齐刷刷的全都跪在神龛前。点香,烧了三支最大的香,该是香味要菩萨闻得了。贾富贵和他母亲头皮磕破了,血滴在地上。不停在祈祷,求菩萨保佑母子平安。
我活得过吗?妈妈!你在哪?妈妈!产妇在昏迷中,已经感知到自己快不行了。仿佛听到牛头马面已经向她走来的脚步声,看到牛头拿着索命绳索,马面拿着三股追命钢叉,后面跟着小鬼。小鬼手里拿着阎罗王下发的拘捕人命的生死死亡命书。奈何桥上,已经有她家先人站在那里不停的向她招手。是奶奶在叫她,“过来呀!过来呀!”
“杏花,杏花!”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在叫她。“李杏花,只要过了奈何桥,人生的一切痛苦都没有了!”她说她也是在生产过程中死的。“生生死死都要有的,奈何桥那边生生死死的痛苦再也没有了!”她说她是刚生完了孩子就死了的妇女。
“李杏花,你的寿命已到了!不要再迟疑了!”牛头把索命绳索向她颈上套了下来。“不!我才二十一岁!”她想将绳索从颈上取下,双手软弱无力就是动不了。她感觉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用力呼吸了一下,她终于再次醒来。
夏日风从窗户吹了进来,带着的湿气。妇产婆说:“产妇怕风,不能被风吹了!”贾富贵准备去关上窗户,突然一只白花猫从窗棂里钻了进来,跳到产妇床前,还要摇尾巴抬头四下张望。贾富贵踢了花猫一脚,白花猫叫了一声,钻进床底下。
贾富贵母亲心中一颤,大声说:“这只白花猫来的不是时候,它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到了!肯定是不行了!”眼泪潸然而下,想到乡下人在大事无解之时,只有去请巫婆神汉。贾母找来巫婆夏冬菊,讲好了价钱十块钱为她们家做一场法事。
夏冬菊端坐在贾富贵家成了上宾,泡红糖茶一定要甜得舌尖发浓。夏冬菊说她是要吃饱喝足了才可以请神祭坛。贾家人好酒好肉招待,如她所说吃饱喝足了她开始装模作样的在满屋子里布阵,说是将整个屋子改成布道法场。夏冬菊略微观看了一眼产妇,大叫一声:“产妇是被草苟山上一条蛇精给缠上了。”
“仙姑,是什么蛇精?”贾富贵母亲害怕地问。
“什么蛇精,难道你们家里人就没有人看到吗?”夏冬菊反问。“没有,我要是看得到不也是仙姑了!”“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是从草苟山上下来的一条修炼了千年的赤色蛇精缠上了你家杏花,已经缠上她两年多了!她肚子里婴儿也是赤色蛇精转世变成的。”
“仙姑,哪该怎么办呢?”贾富贵母亲跪在夏冬菊前面连连磕头。
“怎么办?你花钱请我来是干什么的?我即时施法来解救。”夏冬菊口中念念有词:“赤色蛇精,你给我听好了,你妹妹白蛇精,想当年在西湖边上以借雨伞为名缠住了许仙,被我法坛法祖法海大师捉拿,如今还镇压在雷峰塔下。你这个畜牲不思悔改,不引以你妹妹为戒,你今天又来缠住民间女子,看我怎么来捉拿住你。”
“仙姑,怎么办?我想知道赤色蛇缠住了我老婆那里?”贾富贵开始不敢多问,想了想不问清楚明白心里不甘,赤色蛇精到底有多坏且又坏在哪儿。
夏冬菊说:“你还要多问吗?赤色蛇先是缠绕住你老婆肚子,后来又化成那么粗的一个逼塞子,(用手比划着,大约比成酒瓶那么粗)塞住了妇人产道了。赤色蛇精想要你老婆生不下儿子,赤色蛇精分明是想要带走你的老婆做它的妻子。”
夏冬菊口口声声大喊大叫,又叫产妇婆娑、神婆娑,阎罗王、观世音、娘娘大音,念了一大通各路神鬼的名字。拿出三角形的杏黄旗,在空气中来回摆弄,叫了一通什么各路神鬼全都到场,又跳了一阵。所有法术都做了,眼看不见效果,无济于事。
马英一直在观看夏冬菊在做法事,她也深信不疑,在这中间她还为她拿过杏黄旗到处比划跟着叫喊。想不到夏冬菊法术真有效果,产妇醒了。实际上产妇是被他们的大吵大闹声而惊醒过来。夏冬菊大叫:“各路神仙全都到齐了,法力无边,法海无边,阿弥陀佛、菩萨法力无边。”产妇用尽了平生最大力气,真想把孩子从肚子里像屙一泡屎尿一样,从肚子里泄出来。产妇肚子胀得难受,这一次产道口张开了不少。马英和贾家人少不了一阵欢喜,可惜产妇又一次昏死了过去。
“不行了,只能把水牯牛牵来。”马英说。
农村人虽说没文化不懂科学,但也会依据一些传统的民俗知识和民间杂技方法,难道不知道产妇骑牛背是万不得已下下之策。有一句死马当活马医也就是这个意思。“马婆婆,难道只有这个办法?”贾富贵问。“这也是最后一搏了,就看她的命大不大了,阎罗王要不要带她走!”马婆喝着红糖水说。
这边,夏冬菊穿上像大公鸡一样颜色的大花袍,还在继续装神弄鬼,弄枪又舞棒。说是我家八代全是做巫婆出身,九代是天上师爷的最大弟子。我马上上天去请天上师爷前来拯救这个可怜的产妇,并且保证上师爷保佑产妇母子平安。眼看产妇真的快要不行了。夏冬菊又说赤色蛇精比他妹妹白蛇精的法力还要强十倍,靠我一个人的法力是在斗不过它了,我得去请我师兄汪道尔前来助阵,做起一个更大的法坛,一同来斗倒赤色蛇精。实际上夏冬菊说什么去请我师兄汪道尔前来助阵乃为借口开溜。
村里有一头又壮又肥的黑色水牯牛被牛倌牵来了。水牯牛从没见过这种场式,时不时的从鼻子里喷出粗气。它看着四下人,不知这些人想要它干什么。几个人把产妇抬来平放在牛背上,牛背上也没做任何铺垫,牛毛直接触及别产妇肌肤上。水牯牛感觉不了背脊上有多少重量,它也弄不清楚这些人要它驮着一位张开双腿的产妇干什么……但它敏感到了它与产妇的体肤是一次完美的接触,人与畜牲。
水牯牛的两边各站两人,一边一人抓牢产妇一左一右两条大腿,产妇一左一右两只手更是牢牢的抓住。牛倌走在前面牵着水牯牛的鼻子,他在听马英指挥走快还是走慢,从开始慢走再一路急着奔走,再到走不平之路、还得走坡巅之路。产妇被痛醒大哭了最后几声,只见鲜血从产妇阴道里汩汩流了出来。李杏花右手死死的扣住了丈夫贾富贵不放。妇产婆慌了,大叫一声,“不好了,产妇血崩了!”
产妇大出血离死亡只有半步。贾家人哭喊声从四下传来,声音很凄凉,都不愿意听到婴儿还在娘肚子里产妇不行了。贾富贵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才将李杏花右手掌上五个指头抠开来。指甲把他手肘抠出五个血印。结果婴儿和娘一起死了。李杏花埋葬在黑皮山上,下葬的时候从四面八方飞来一群黑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