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

饶 武

回到故乡，我就得用方言了。身在外乡时间长了，好像把方言藏进了母亲当年给我的那只只可以到了高中时才可以使用的一只古旧的曾经是用来装谷物和种子用的白杉木板做成的箱子当作书箱用的箱子里。老忘了去打开它，去翻看那些陈年的旧书。

那天，我路过大金镇通过车窗略过了往日的母校。天空下着淅沥小雨，母校在烟雨中一闪而去。我就与同车的国学大师陈雅丽女士用家乡方言淡起了人生观来。谈着谈着就不知不觉的谈起了儿时的一些事来。从儿时的一些事又谈到人生的机遇，人生的价值观，再谈到人生的一些意想不到。说来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在人生中应该算是最为美好的回忆，这些有意义的回忆都打从儿时地记忆中来。自打那年背上书包的那天起，也就知道身上有了任务，这个任务就是要好好的读书。读出书来爹娘心中欢喜，但书读得再好爹娘也不会当着他人面来夸他家儿子有几多聪明不知为什么？爹娘怕他儿子骄傲了。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小儿能做什么？读书。

每天闻鸡鸣起床，简直是强撑着眼皮从墙壁木挂上取下书包背上。还生怕迟到了，一边小跑一边揉搓着困意方浓的眼睛，有时候半闭着眼睛在跑。不知为何老觉得眼皮睁不开没睡够，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没有睡醒的那个感觉，眼睛要困得老睁不开来。心想若不是爹娘逼着我去读书，我真的不愿意起那么早去读那个书，有一百个不愿意起早，有一千个宁愿去当放牛娃。

一路小跑到了村头，到了村头大树下，“啁啾”的鸟叫声从这棵树上传到那棵树上，顿感脑醒了。这种清脆得干脆的鸟鸣声在清净的空气中显著响亮，想必就是这些干脆的鸟鸣的响亮声把我敲醒了。我认为我起得早，想不到还有比我起得更早的小鸟儿。我一直在想这些鸟儿夜宿在树枝里，夜里雨露会不会打湿了鸟儿的羽毛？鸟儿的羽毛露湿了，鸟儿也就不会飞了，鸟儿只就会在树枝上上下蹦跳。

树上的鸟儿一旦集体鸣叫起来，会产生了一种和音。听到鸟儿的和音声，就会有了一种说不出地那个空山闻鸟语，晨曦树成影的感觉来。只道是这些树上的鸟鸣声和那前后山上的鸟鸣声此起彼伏，然而和成了一种美妙又好听的音符。竟然吟出在课堂上写的《鸟鸣》：万鸟和鸣争百枝，满屋佳丽宠一人。昨天心事留记忆，若干年后必大成。老师也曾夸过我这句子写得有点豪迈。

一个清新的早晨，也就代表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的那个想法来。当我走进校园找到课桌放下书包，翻开课本和其他同学一样照着课本念叨，发出朗朗的读书声，希望老师听到，就等于村头大树上的鸟鸣声想我听到是一样的道理。

小时候，我对于外界的新鲜事很敏感，也就对于我没见过的东西有了好奇心。从出生到上小学只去过外婆家，也就是说打小一直生活在山区从没出过远门。到了七岁那年去过梅川街应算是走得最远了。那时候的记忆梅川街有条狭长用青石板铺地街道，两边房屋大多是飞出三尺屋檐的砖瓦木质结构。从东南门进街、再到北门出街长不过一华里。感觉街道上人头骚动，两边商铺琳琅满目，卖粑子店铺里还卖馄饨、白面、肉包子、肉丝面、炸油条、猪肺汤等等。卖农业用品商店里有斗笠、簑衣，油纸伞、竹扁担、簸箕、米筛、竹扫帚、红薯撞子、捕鱼竹耙子，土筐等。也就认为梅川镇是世界上最热闹的地方。

听到街上人叫卖叫买声，就觉得街上所有人说话声和我所说的乡音是一样。也就认为世界上所有人所说的话都如和我所说的是一样的话，全都说的我家乡话。有道是山里孩子没见过大湖；城里孩子没见过大山；烧炭的人没见个白人道理一样。

我的局限面和见识面再就是每天早晨听六点广播。听到广播响了；听到广播里传来“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听到甜甜地女中音和带有磁性地男中音用普通话广播。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心中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地兴奋状态，感觉普通话好听又好懂，说普通话真好。最喜欢听广播中间音乐插曲《苗岭早晨》里地鸟鸣声。

读书长了知识，也长了学问。我终于学会了成语“坐井观天”。一只青蛙坐在水井里观天且自我良好，在青蛙眼中的天空就那井片大。我在想，我所见到的天空应该比青蛙大了很多个倍数，起码我走过二十里，从我家到梅川镇有二十华里。

后来明白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但是一门学问，而且还是一门技术。我和村里小伙伴们之间用方言沟通，和小学同学用方言对话；用方言喊对方名字；用方言来表达我想要对对方表达的某种意思。大人和我也是用方言交流，老师教课也是，家长训导子女也是。我家方言很奇特，外地人根本听不懂，就如我听不懂外地方言一样。

“麻应企在看子上，一个玛儿跑去拍麻应儿，麻应没拍老，到把自加达了一跤，达得笔苗直的。人冒达死，脚索头坡达得有点酸。”原意是，“一只苍蝇站在窗棂上，一位老太太去拍苍蝇，苍蝇没拍着，自己不小心摔跤了。老太太跌倒在地上直躺着一时站立不起来，好在并无大恙，只是把膝盖摔伤了有点酸痛。”

在我生活的那片地方，前后几十里所用方言大至上差不多，就一个味道。“伢儿，快快长，长大了好叫你爷，给你说个马马。”其本意是，“小孩子，快点长高，长成大人了好叫你父亲为你定门亲事，找个老婆回来。”

小时候的境界就这样，每日乡音和悦耳，邻里之间就那个音。我对于外来语言感到相当陌生，也从没接触到过外来语言，偶尔听到有外地人说几句外地语言，我只好睁着好奇的眼睛在看着他，真想问他你是从那里来的？后来我也就明白了，世界上原本不只一种自认为是最好听的家乡语言，世界上应该有好多种语言。原来生活在不同的地域的人，他们与他们之间也就有了不同的乡俗和不同的地方语言。

我终于成为了当地一所知名度比较高的高中生。当走进了高中校园举目四望，哎哟！这所高中学堂就是不一样，到处是树木，且树木葱郁。法国梧桐树、女贞子村、柏树、连路边上还有花坛。校园教室全都是用青砖黑瓦修建，整洁得一排又一排。第一次见到有玻璃窗户的教室，而且教室里有白炽灯和日光灯。

有了好的环境、有了好的学校心中应该惬意一回。然而，条件再好到我睁着眼睛，只是在看着他们；我想学狗一样竖直耳朵，是在想听懂他们带着不同“国籍”的语言。原来这所学校里有好多位来自于外地教师。他们好在不来自外国，有四川，江苏，河南等。这些老师全都是满口的外来语。外来语对于我来说简直就如我们村头大树上的鸟语。

我在观察他们与他们之间的沟通方式，他们有时候也是在打手势。我也就害怕外来老师上课了，一到上课时我在翻白眼，我多数听不懂。我的语言功能不发达，我没有见识，我只听得懂普通话和我本乡本土的方言。上课的时候只见老师嘴巴在上下启动，有声音入耳，但入耳的大部分听不懂。迷茫到课堂上只有“叽叽咕咕”的讲话声，根本不知讲得口干舌燥的老师在讲了一些什么。老师问我为什么直翻白眼？我回答没有啊！说出实在话老教讲课听得我无动于衷不说，还老爱打瞌睡。

我来数一数，一二三四五。英语老师外来的；物理老师外来的；音乐老师外来的，简直糟糕透了，连语文老师也是外来。语文老师满口四川某个地方上的方言，觉得那些方言好难听懂，听不懂的惟一回报办法只能望着老师发呆。我一直在想四川某某个地方离我家应该有上千公里，为什么语言相差那么大呢？若想听懂那个地方上的方言、你若没有与之相处三个月以上，你就不知语文老师在讲了一些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我多么渴望有一位会讲普通话老师。实际上我很热衷于学习普通话。我喜欢听广播，还按广播员发音练习过。

终于有了一件叫我欢喜了好久的好事。谢天谢地，这当中换了一任班主任。年在四十上下的黄东风老师怀里抱着一大堆教学用的讲义走进教室。黄老师见到同学们满脸笑容，并且作了自我介绍，在介绍自己时风趣儒雅地语言且带着幽默，同学们都笑了。

黄老师衣着整洁，给我的感觉和蔼可亲；给我的印象风度翩翩，也就认定了黄老师像个读书人，想必他才是一位有真才实料的知识学者。

我为什么欢喜了黄老师？只因在上课时他普通话里夹带着黄石话，这种黄石话本身就接近普通话，而且黄东风老师对他的学生从不发脾气，总是用鼓励的语言来激发他的学生对学习地热爱程度。黄老师还会启发学生，对于一堂课还没听懂讲的学生，会反复讲解几次，直到他的学生完全弄通弄懂了才算数。用不厌其烦来形容一点不过，同学们和我一样都说黄老师讲课时语音既好听又容易懂。

我在庆幸今生、终于遇到了一位好老师，也就有了个人心愿，发誓要好好读书学习。我回家对父亲说起我班上有了一位会教课的好老师，他人真好，他教同学课程时有耐心，而且讲课时不怕同学有再多的提问，也讲得很细致。父亲说你能遇上这么好的老师，这就是你人生的一大幸运。你要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要好好读书没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我也就有了望陇得蜀也叫得寸进尺的想法，只想每节课都由黄老师来讲。

黄东风老师就如其名字，给人春风拂面，一脸阳光的感觉；他对所有同学们一样，一脸祥和外带和蔼可亲。黄老师不厌恶成绩差的同学，也不褒奖成绩好的同学。我最喜欢黄老师教物理课，他在讲课时语言生动且又形象的比喻，好记也好懂；他总爱用比拟的方式来给他的学生讲课。只要听过黄老师讲的课程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所以只要轮到黄老师讲课、课堂上就会变得鸦雀无声，有时静得针掉到地上有响声。讲弹力，用根小竹子做实验，当小竹子在受到外力时小竹子弯曲了，然后松开外力小竹子马上弹回到了原样。明白了，这就是弹力。弹簧的弹性力就是这个道理。

黄老师讲课生动而容易懂，讲阻力、引力、磨擦力、惯性力。讲杠杆力，就找来一杆秤杆，示范给同学们看。这个还不算数，找来一块大石头叫同学们去搬动，结果很费力。黄老师找来一根合口粗五尺长的硬木棍，在大石头旁边用一块小石头作为力的支点，再轻轻的撬动木棍大石头就被撬动了。

同学们也就明白了杠杆定律，完全相信用一根足够长的杠杆，再找到一个力的支点就可以撬动地球。讲光学，讲光的折射率，找来手电筒对着一盆清水，光通过水照到盆底，光的折射率也就有了。光照在一面小镜子上所反射的光波，也就明白了月亮发光原是因太阳光照在月球上所产生的反光地由来。黄老师带来一尾小鱼放在一盆清水里，同学们盯着小鱼在水中来回游动。问题来了，小鱼在水下与在水面上所见到的具体位置不一样，这就是光波的折射率所造成的原理。用三棱镜折射出光的七色光谱。

对于磁力波和磁共振、磁悬浮，黄老师讲得深入浅出。我也就深深的喜爱上了物理这门课程，并产生了灵感，从继电原理中找到感觉，还想发明永动机。

这种沉浸于有理想的学习中的日子过得很快，然而人生遗憾的事为什么老在我身上发生？有一天，黄老师来到课堂上，且不拘于笑容。我从他面部的神情上捉摸到了有一种说不出的那个感觉来。黄老师对同学说这节课是为同学们讲的最后一节课。黄老师要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为什么？老师答：不为什么！您真的不再教我们班所有的课程了？老师摇头说：首先请同学们原谅，再请同学们给予理解，这个也属于是在实没办法了。我家属在黄石。况且黄石一中那边正好也需要教物理课的老师。

我心中难过起来，我多么希望黄老师不要走。然而老师要走，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的泪向天冲，我的求进心一下跌入到谷底。同学们和我一样舍不得黄老师走，舍不得又何而能可为之？只有挥泪暗自伤心罢了。

黄老师说走就真的马上走了。同学们自发的凑分子，记得全班同学一毛三分的凑了四块钱为老师买了个搪瓷洗脸盆，也算是送给黄老师的一份小小礼物。我们都说好了要去车站送老师，结果那天早晨起来不见了黄老师。原来他早早的就起床背起行独自李走了。他怕惊扰了他的学生上早自习，悄悄的走了。

2018年9月12于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