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武深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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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 武
我的家坐落在一片林子里，这片林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含林”。含林的来历直到我十多岁了才懵懂了一些。含林的天、含林的地、含林下的故事……
一到刮风下雨的夜晚，我就担心出了大门往右走三步算是个拐角落，用了十几块旧木板搭建起来的小狗屋里阿黑。阿黑在五个月大时其聪明就在于懂人话，叫它起、卧、走、叼东西。地上有只木屐。叫声阿黑，快去把那只木屐给我叼来。阿黑乐颠颠地跑去把木屐叼来放在我面前，并且不停摆动尾巴来表示我是多么听主人话。还有屋檐阁楼下几只会飞的小鸽子，会不会逃出鸽子笼。老鼠沿着牛栏圈后面一条杂草丛生的小沟渠行走，此乃鼠辈们为自己开辟地一条没阳光的小道。老牛四只脚蹄若有一只踏了下去就会破坏鼠辈们自乐于当成森林花园的景观之路。
没有月亮的夜晚，天上星星眨巴眼睛。我喜欢仰望天空，看银河两岸星罗棋布，昨夜的星辰今夜的霄汉牛郎与织女星往西边隐去。想必猫头鹰也该从枯树洞里出来了。猫头鹰探出像猫儿一样的脑袋，炯炯的眼睛朝四下转了转，然后“一顿、一顿”的钻出树洞，站在洞口朝四下观察……猫头鹰沿着树干走了几步侧耳竖脑，眼珠一转就有了发现……它的巢穴建在枯树洞里，白天待在树洞里睡大觉，在黑漆地夜晚出来觅食，能在树林中自由滑翔。我在疑惑这么黑的夜，它怎能看得清四围环境，它长了像猫一样的大眼睛，瞳孔会放大。还有长着一对像猫一样的耳朵，它就是一只会飞的猫。书本上说猫头鹰捕食猎物时是靠声波来定位方向，主要捕食田鼠家褐鼠啮齿类小行动物。从瓦楞和砖缝中飞出来的蝙蝠在漆黑的天空中到处飞舞，原来蝙蝠也有这种靠声波来定位地本领。
“猫头鹰的特性”我带到班上和同学们一起来探讨。同学们各抒己见……后来谁也说服不了谁。有个女同学说她见过丛林中一对绿莹莹的眼睛，一定是一只大猫头鹰。凭我的知识面我想女同学见到的只有豺狼和虎豹才有这种眼睛。
猫头鹰从丛林中悄声飞过，然后滑翔一段时不会留下任何响声。这得归属于它羽毛结构上的特殊性，在气流学域中还属于一道难以揭开的密秘，又是当下科学家们热衷于研究领域中最为深奥的科学之谜。生活在南方的猫头鹰又名“短耳枭”，猫头鹰在捕杀鼠类时的速度用闪电来形容。当鼠类感觉上空一黑时、猫头鹰的铁钩利爪已经牢牢的抓住了它。其捕杀速度超越了想象力，所以留下了不祥的悬念。
在我老家有一传说：坐月子的妇女一定要把怀里婴儿看好，半夜里猫头鹰会从窗户爬进来飞到床头上偷走婴儿。犯了这种煞星的婴儿叫“百日关”，一旦犯了百日煞星的关怎么办？多在婴儿房间里挂一只死老鹰皮毛来制约“煞星”。老鹰是猫头鹰的克星，民间谚语说“公鸡见老鹰钻刺角，兔子见了老鹰钻地角，老母鸡见了老鹰想跑也跑不脱”。连老狐狸也怕老鹰。树林里漆黑一片，当我一人行走时就有一种阴森森的恐怖感。
天亮了，晨曦的阳光洒在含林上，然后穿过树叶漏下几束阳光。林中的小鸟“吱吱喳喳”地唱了起来。啄木鸟敲击枯树木“乓乓”声，尤以寺庙里小和尚敲击木鱼声。啄木鸟把枯树啄出了比拳头还大的洞口、只为取得里头的幼虫而食。
啄木鸟飞走了，留下鸟医生为树病人开刀的“伤口”，八哥捡起来用现成的。当地人叫八哥不用去造房，坐享其成。
我喜欢小鸟，还喜欢观察树上小鸟生活习性。看见成双成对的小鸟钻进那棵叫木梓树的树枝中相爱……小鸟含来绒草和小枯枝在密密麻麻的树枝上建巢。
我还爱看含林下的小道上南来北往的漫不经心路上和急匆匆走过的行人。每当看到路过这里的人抬起头来看这密不见天的林子时，就会特意留心听路人说些什么。比如说这里树大林密的，树叶绿油油的，这里土地一定肥沃……还有一个疑问，是不是世界上的鸟儿全都会朝含林飞来？到了含林这个地方真的是莺歌燕舞，鸟语花香的含林是个好地方。这一片被路人称赞的林子，感慨一个村子难得有这么大的林子，而且这片林子保存得那么原始还有些古老……
我总会骄傲地说：我的家就住在这片林子里面。小溪从林中“哗啦啦”的流过，小鱼儿在溪流中来回游荡。我有好多邻居，其中有一位是飘着白胡子的老伯，他博学多才大家都尊称他“村三老”。含林是天上织女星织在锦缎上的山水画；含林是村姑绣在鞋花箩里的枕头花样儿。这话出在村三老口中。
我也曾用心去丈量和计算着我童年时的含林，它的面积到底有多大、林中树木有多少棵。从东穿过西大约二百三十二步，南北一百三十六步，在整体上是个弯曲的长方型。有三十三棵大树，实际上在这块土地上总共有一百三十七棵大树，枫树七棵，槐树二棵，大樟树十八棵，大松树十九棵、大柏树二十三棵、金丝楠二棵、皂角树二棵，桐树、木梓树、浆果树、柞树、桑树、桃、李、杏、枣等多得无法去数。
特别是生长在水塘边的一种无名野竹，密密麻麻的成片成林的疯狂的生长，这种竹子林也是小鸟们的天堂。村三老说它前世是“竹林寺”下“苦竹院”里的修行竹，今世生长在含林下那片短墙下显得特别风光。
含林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它就是一首诗，儿时童话，鸟儿天堂，知了乐园。我对含林的印象永远如梦似梦，它就是一首悠扬的童年的牧歌。林中的恬淡加上地方上的人文涵养，最尤为突出的就是当地人个个会讲讲民间故事，也就有了民间故事发源地之说。纯朴的民风加上深厚的传统民俗文化，并誓言要与含林同在。
从我家出了大门想来到含林还得过条小石桥，石桥下的小溪从含林中穿过，清澈的溪流日夜不息。小溪上有两条小石桥，大约长六尺，宽一尺三寸余，厚六寸余。有一条小桥通向我家，另一条小桥通往全村。小石桥离水面高不过一尺五。有一条多余的青石条放在小溪旁，五尺长尺厚尺宽。坐它的人多了，表面犹如抛光打蜡的青玉。
我喜欢坐两处地方，一是溪边青石条，再就是门前的小石桥。坐在小石桥上看着水里鱼儿游来游去的，清晰透明的水底下看到的鱼儿在游动时的青黑色背脊，扔一把糠秕下去鱼儿“哗啦”一声全都游来抢食。
有一种名叫“红眼睛”的鱼，因它生了一对超大的红眼睛，在水底下游动时能见到它的红眼圈。还有一种五彩条纹鱼，它身上的颜色仿佛像雨后天边的彩虹。有时候游来一大群这种彩色条纹鱼，在水草中穿过时水底下顿时闪耀出彩色宝石之光。这种身生彩条纹的鱼没有名字。我问村三老，村三老想了想说她叫彩娘。彩纹鱼有名字，我就可以骄傲的对童年伙伴说这种鱼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了。叫什么名字？彩娘。
有一年，我发现小溪里生长了一种新生物种，叶片的脉样子长得像野生菱角。这种新生的水生植物繁殖力很快，不到两三年时间小溪里到处疯长，并且结出像水虫蜈蚣一样的果子，而且一节生一对。这种古怪的样子四不像，倒是又有点像金星牛虫。童年伙伴问我你知不知道它叫什么吗？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老团（老者）。原因在于它长了两胡须。问我吃不吃得。我说吃得。我并做出样子吃给他们看。看我吃了个个跟着吃。后来连大人也称呼这种水草为“老团”。
天气晚来秋，霜叶含林红。我觉得最有意境的季节就是含林中的枫树叶全红了，满目金色。夜色下看冷月挂西山，突感一阵秋风吹过了衣衫，叫声这天气好冷。第二天早晨起来满地全是红叶。霜地上有些枫叶红得不一样，哪是一种别样地深紫红。看到红枫叶随风儿满天飞舞而手舞足蹈。
隔壁陈家两个小姑娘唱着山歌，攥着红丝线穿着红花棉布保暖棉袄，还有脚上蓝色花棉布保暖鞋从屋里出来。一双眼睛看着含林中的红枫树，一双眼睛看着满地的红枫叶。一边走来一边唱。她弯腰从地上捡起片片红枫叶，穿过当针子用的发卡。她唱的山歌多是她妈妈教她的，也有的是她自编的，她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唱枫树叶、叶子红，飞呀飞呀飞到小溪中。小乖乖起得早，来把枫叶拾起来。小菊花、花儿黄，小乖乖早早起，采一朵菊花儿头上戴。别人要是问我小乖乖好不好看，我会说我和菊花一样，最可爱。
她用红丝线把红枫叶一片一片的串连起来，像一条长长的火狐狸尾巴拖在地上到处走动。陈家大姑娘把一串短点地枫叶串子要送给我，她离我面前很近。给你！我摇了摇头。我是男孩子不玩树叶子，要玩就玩树上的小鸟。
有一天，我竟然产生了一种突发式奇想，想弄明白我们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听起来很雅致的名字？含林。为什么不叫别的就叫“含林”？不懂就去问村三老。我想含林念起来也好听，念了三遍我首感她很典雅，再就是那个意境也深远了。
满腹经纶的村三老看我一眼捻了捻胡须。呃！是的！含林这两个字本义上就是这个地方上的一处别称而已，这里无非有了一片浓郁的树林很原始，古人就叫它含林。我怎能把她告诉别人，让“含林”名扬天下。
村三老笑道：多读书，识得字，天下文章由你做。看样你想知道来由。对。古时候有一染布匠人路过这里，觉得这里树木葱郁风景秀丽也就喜欢上了这片土地。染布匠人回家对长辈说，分家的时候我什么也不要，我就要含林哪里。
染布人就是我的祖先。祖辈答应了祖先所要，就把含林这片土地给了祖先。祖先首之所要就是要选择一处地方用于建造房屋居住。空旷土地的面积有限，选来选去只能把房子建在斜坡上那片树林里。
含林中有一颗直径四米，八个大人才能将它合围起来的大樟树。其树心内地空洞可以摆得下一张十二人就餐的大桌子，还能容下跑堂倌。祖先选定了这棵大樟树，就把房子建在樟树下。两间简陋的土砖青瓦屋在大樟树下落成。祖先四处开荒种地，挑土筑堰，引溪水灌溉。有了蓄水源泉就能种好田地里的庄家，有吃有喝才好繁衍子孙后代。
同生活在一这片地方，一平方公里之内有李、陈、夏三姓氏，且都是独门独户，加上祖先一户就有四户。树林太密，相互之间来往只有曲径通幽地小路，也就有了“幽林”这一说。野兽在林中出没，鸟儿在树林穿梭。在若大的林子里祖先的房子孤立得就如大树上一只喜鹊巢。祖先操起染布本行，在含林下成为了当地有名的作坊“染坊”。
二
有个故事是从春天开始的。半夜里阵阵暖风翻窗入户，暖得我突然醒来，暖得我把脚伸到床杠上，索性把被子踢到床下。屋上青瓦上被暖风扫过，瓦缝间闹出了掀动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沙沙”雨声，春来得好干脆。明知春雨在敲打屋上青瓦，为何还要故作一般。好雨知时节，沥沥雨声把嫩芽稍稍的安装在树梢上。
一切从束缚中解脱出来，老人甩掉厚重的棉袄，儿童就想赤脚走路。暖阳下的河边柳枝条点缀了嫩绿，得意得在春风下摇头晃脑。紫燕已获得回家门的凭证，从含林中呢喃声声中穿过，燕子飞回老家的门。柳絮花儿刚要射了，田野里油菜花儿也就黄了。柳树枝从鹅黄色的花絮转变成绿油油的枝条，仿佛这些只在隔夜之间。
我把鹅黄色柳条编成圈帽子带在头上，这就是牧童们的顽皮之作。砍一根六尺长的小竹子、再挑上一条六尺长的细棉线一头系在竹梢上一头系上鱼钩，挖点红蚯蚓在河流水塘中钓刁子鱼。不到一个小时，钓到的满鱼篓里刁子鱼活蹦乱跳。
古人说依依杨柳风，春如少女；妙在汉塘，女子十六沿河插柳。水塘边，田坎下，小河边到处都有高大的柳树，也就成为了含林中的一道亮点。
含林中有棵大槐树，距离我家正好三十步，也是我常在他人面前骄傲地叫我家门前有棵大槐树。听长辈们说这棵槐树有了千岁。我望着树冠在思考千岁等于多少人叠加起来的寿命？二十岁为一代人，一千年等于五十代人了。离槐树不远处的有片杏子林，还有水沟旁的李子树。这两种个头怎么也长不高的果树，它们这一生也就可怜巴巴的孽生在大槐树下地阴影里。杏子李子花儿白，怎么白也白不过槐树花。
槐花开了，开在清明节前。白里带嫩绿色芽苞如谷雨茶一样，绿叶衬托中的淡定。这种淡定是一串串一团团地白。槐树花白得尤如戴在少女脖子上地珍珠链子，亮晶晶的上面沾着雨珠。满树槐花白花花的亮闪闪的又似用糯米炒出的爆米花。槐树花香哪是一股入鼻的清新的淡淡之香。我把她叫做一树槐花，一树珍珠串。
我认为槐树是在昨天夜里，详细一点应该是在后半夜里开花。早晨起来，我见到了闻讯前来凑热闹的小东西，到了中午也就多了起来。春来了，花儿开了，然而，烦心地事儿也就跟着多了起来。邻村有位叫琴香的大姑娘在思春，有一说她是犯了三月菜子花儿病。她疯子。她对着田野的菜花又说又唱又笑……
村里有个小伙子叫大春，一度喜欢上琴香。他暗中敢问邻村大姑娘琴香，你什么时候来到我的家门？琴香含蓄地说：我想等你打架大花轿来。后来大春当上公社干部了。琴香对着柳枝边笑边说：这个叫大春的，他还不如呢喃相爱的小燕子。
琴香仿佛看见柳枝上几只快乐的小燕子在相互对问。一只问：喂！你好！你找到了新家吗？一只笑答：嘿，我找到了！我们是去年认识的。你呢？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今春才认识的，还是在一起飞行的这一路上。一只说：去年拆迁的旧房子换了新居、其样子有所不同了。想必小燕子一时还没法找到家，就在柳树上歇息。
琴香笑嘻嘻地自言自语：你看它们多好啊！小燕子认识主人，会跟在主人身后飞。它们终于找到家了。喂！大家放殷勤点，跟我一起含泥做窝去。一时间小燕子从柳树中来回穿梭，它们多幸福。琴香不吃也不睡，菜花地里有她身影，也不知从那里来的精神。有人说琴香是被大春给毁的，也只怪这个女人太专一了。她的病必得等到夏天来了才会好起来。可怜的琴香，傻丫头的琴香，怎么说你才好。
我认为槐树也有了烦心事，这个烦躁就在于哪几只黑尾巴又名“长尾剪翅鸟儿”的身上。别看它长相像燕子，这些自私透顶了的“长尾剪翅鸟儿”为了争夺交友权，还有树枝一角筑巢而大打出手。闹得槐花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开了被它践踏，不开尤以处女坐闺房等一天老死。
鱼鹰（鸬鹚），乌鸦，喜鹊，鹭鸶，啄木鸟，八哥，成双成对的朝槐树飞来；画眉、山麻雀、蜜蜂，蝴蝶飞来。含林中大槐树只一棵，鸟儿太多了这该怎么办？我大声冲着它们叫喊：你们要把眼光放在整个含林中。歇足了脚，你们应该飞到其它的树上去。你们都想在一棵树上建巢，挤死在一棵树上这是不对的。这么大的一片林子，你就找到一处适合你本意中的最理想的枝丫上建筑新家园吗？
我认为斑鸠最精明，它听懂了我的话，它借人家屋梁盖自己的房子。它是借了喜鹊巢边树叶最浓密处，简单的叼来了几十支枯树枝、用了二天就建好了新窝。好管用斑鸠伴侣飞来了，四下光顾先看屋子再说事。框架有了，缺铺垫的。雄斑鸠说我懂你的意，稍等着。连忙往窝里含绒草作铺垫只等天早点黑……“黑尾树洞鸭子”在枯树洞里下了八只蛋，母鸭出门觅食，雄鸭在孵卵。
春来早，早不了村三老。村三老起床后不急于穿衣戴帽，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透过窗棂看窗外的春色。窗外的景色对于村三老来说每年差不多：老身屋架窗有眼，少媳旺夫建家园。眼前春色半夜雨，浓郁无意闹了人。春花秋月年年有，人老步跚岁岁同。
一只蜜蜂从窗户飞了进来，在房间乱飞“嗡嗡”叫。村三老道：外面到处是花儿你不采，你飞到我房间来干什么？满室只闻墨砚味，还有三箱老书香。墙上画梅难止渴，壮观大海无波浪。今后进房前要看准，飞进闺房情由可原。下不为例。
蜜蜂在房间转了几转，一无所获就从窗户飞走了。村三老哼起《春儿》：蜜蜂入窗而不偷，也不报得主人一声，若是闺房该当何罪？春来再报，心意萌了。勤劳命短，莫催我做同途。春天就是一个闹字，春常在，看春景；春要去，难留。昨夜春风带雨声，落地生了根。我要问，暖雨你是从春天哪里来？为我流，为我流……这一夜长流、长流。每年春情依旧，人难留，人难留。窗外梨花带雨，几枝嫩绿意欲入窗蹿户。
我母亲早早起了床，母亲想趁槐花含苞若非开放之际，花蕊中带着湿露的时候，蝴蝶和蜜蜂还在酣睡时……母亲把竹篾晒筐平放在潮湿的地面上，把离地面最近的槐树枝抓在手里，用剪刀把枝条上花朵剪下。剪下来的花朵玉白、玉白，花朵上沾有亮晶晶的雨露。
几只小蜜蜂从这朵花心飞向那朵花心。蜜蜂在忙着采花蜜。母亲对蜜蜂道：我说我很早，也不知你们这些虫儿是从哪儿飞来的，你比我还要起得早。这些虫儿吃了槐树花，它一定是觉得嘴里甘甜。母亲在采摘花朵时，不下数量的槐花瓣儿掉在地上。地上也就有了珍珠一样花朵，地上同时也洒下了绿叶和花瓣。
我看着母亲在剪槐树花出奇，想不到老母鸡带着黄色、白色、黑色，毛茸茸的一群小鸡仔跑来。我喜欢抓住小鸡仔捧在手里好玩，母亲会制止，小鸡才孵出来不过两三天，你这样会把小鸡玩死。一窝鸡蛋三十只，一共孵化出了二十三只。这些小生命在一个星期前它们还藏身在鸡蛋里。小鸡仔一出壳就会满地跑，很快就学会了老母鸡的样子，在地上啄食可以吃到的东西。
老母鸡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在寻觅地上食物，发现食物就“咯咯咯”的叫。小鸡仔“鸡儿、鸡儿”的紧跟在老母鸡的后面跑来。老母鸡走到那，小鸡仔就跟到哪。老母鸡在啄食地上花瓣当食物，小鸡仔连忙跑过来抢啄。小鸡仔啄花瓣当小虫子，啄到嘴里引来其它小鸡仔争抢。有只小鸡仔捕捉到了一条大条蚯蚓，这只比小鸡仔嘴巴还要大的蚯蚓想要一口吞下且又不能，那种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的样子很有趣。老母鸡连忙跑来啄掉卡在小鸡仔喉咙里蚯蚓，然后把蚯蚓啄细让小鸡仔吃。
小鸡仔跑快了拌了跟斗，摔倒在满地花瓣中。母亲看到活泼可爱的小鸡仔，仿佛看到身边有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在地上玩耍。看到专心致志的，且责任心又强的，带着小鸡仔到处觅食的老母鸡。母亲也就有了想法，想找只会孵蛋的老母鸡且又会带好小鸡仔，这个不是一件容易事。这种事好难得，今后就将年年繁育小鸡仔后代的任务交给这只老母鸡来完成好了。生命不是悟出来的，生命就打从小时锻炼来的。
“喳喳喳”，“喳喳喳”，树上几只喜鹊的叫声吵得爱贪睡的阿黑想睡也睡不香。阿黑趴在狗窝里眯眼，也许心想春天闹，树上鸟儿都在谈恋爱，你闹醒了我，你要我生气了。阿黑长大了，邻里阿黄向它传来了一种符号……阿黑抬起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又懒洋洋的把头低下来。
老母鸡偏偏在这个时候带着一群小鸡仔的从阿黑面前招摇走过。哼！狗不咬鸡哈！你我都是姜思维家里宠物。不对，好像那里有了好吃的。阿黑连忙从狗窝里钻了出来，向前走了好几步，看到地上满是花瓣。这又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看来这些小鸡仔也会行骗，一定是老母鸡给教唆坏的。
阿黑抬起头望了正在专心采摘花瓣的女主人一眼，开始伸懒腰。它记得前几天与蜜蜂有次谈话，蜜蜂说：春天四处流淌着花香，花蕊溢出蜜汁，跟我去采蜜吃。阿黑笑说：我要吃臭的、不吃香的，小孩屙的屎我最喜欢吃。嘿嘿嘿！蜜蜂大笑。你小蜜蜂笑什么笑！上天派我来就是专吃人拉屎，喝人屙尿。主人召唤一声：狗儿，地上有一大坨屎，快点回来，把它吃掉。吠吠！我来了！
我觉得阿黑吃屎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笑……阿黑伸懒腰摇晃了几下身体，一身狗膻味传得很远。狗的警惕性很高，若是有陌生人来了，马上露出恐怖的面容。阿黑脸露凶相大声汪人，吠吠！母亲朝它喊：“狗！”喊它不住只好用棍子打它一下。看它可怜巴巴的又老老实实的趴下、眯起眼睛。过不了多久，阿黑又跑了过来，趴在装满槐树花的晒筐旁眯起双眼。狗不记仇，你怎么打它也打不怕。
村三老出门从不随手带门，四扇房门任其全都敞开。他有独自在含林中散步习惯，一边走路一边吟诵诗赋。村三老七十有六，头发花白精神硬朗，下巴蓄起一撮白胡子。也有人笑他是个老秀才说话时文绉绉的样子，说是儒雅之中带着那个酸。
村三老看到我母亲摘了许多槐树花，捻须笑道：“玉勤，你起这么早就是为了摘槐树花啊？”“是啊！三老叔，我不早，你不也是起得早！”村三老看到一晒筐的槐树花，地上到处洒满了槐花瓣。“这地上说是春兴正浓，咋看起来好像下了一场初冬的白雪。”
母亲听不懂他言语中的内涵所在笑问：“老先生，依您看今天不会下雨吧？”村三老抚了下巴银须笑道：“依老夫看，老天应该不会下雨。不过，清明前后是雨是晴也不好说。”母亲认定今天不会下雨，一定是个大晴天。指望天空一片蔚蓝，太阳大放光辉。只要有一天好晴，这一晒筐里的槐树花就会晾干。
村三老爱含林，对含林富有感情。对我说他从出生到老从来没离开过含林。是含林中的大树看着出生到长大，再直到一天人将老去。叹息人生苦短几十秋，活到六十能活过明白人也就算知足了。我看见村三老每天都要在含林中漫步，我从那天记事时开始。村三老说他熟悉到了每棵大树有多少枝节。每当看到枯树生出新枝，老树发芽，水珠粘连在嫩芽上。由衷地感叹什么是新绿，什么是嫩枝。
村三老朗诵时不但有感情，而且声音也很大：春是掩不住的，春是少女的心菲；春叫人神采奕奕的，春是神采飞扬老人；春叫人看得到了花儿的五颜六色；春叫沉闷的人心儿全都花了。把春写在树枝头上，只有老天才有这等本事；叫春生出了更多的嫩芽；只有大自然才有这般的造化。叫春雨化成珍珠粘在树叶上，这就是清明时节。
人老心不老，就如春天枯树生出了嫩枝一个道理。人老来我不怕，就是来年的老树枯枝再重发。什么叫是嫩绿？自然生出来的嫩滴滴的。我认为新枝还不如嫩绿。早晨起来呼吸一口含林中的新鲜空气才会有春在人未老。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妙哉，妙也。
三
我站在石头小桥上，一时抬头开槐树，一时看母亲把槐花一朵一朵的剪下来。我老远就看到家住村北边的李林朝大槐树下走来。看他时不时地回头朝身后看，原来在离他的身后二十五步之远处有位身才苗条，穿黄蓝格子褂子，蓝色卡其裤子扎着两条长辫子，样子俊美的大姑娘。李林等了她一下，大姑娘快走了几步离他还有三五步，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大姑娘看我一眼马上低着头看她自己身上衣服，左手不随意间的扯了一下衣服角。我觉得她脸会红，红彤彤的。大姑娘走在李林身后，始终保持三五步距离朝含林中走来。
我认为李林在老远就看到我母亲在摘槐树花。李林一脸喜悦就因为他身后跟了一个大美女，他惬意地笑容，他想说这一大清早的我带个美人回家，爽。还有玉勤娘也是一大清早的就开始打槐树花，香。母亲一心在打槐花，也没注意到李林。
李林走近我母亲身边，伸手抓起一把晒筐里地槐树花放到鼻尖闻了一下，感觉槐花的味道很特殊闻起来那个香味也好闻。又捏了一下槐花，然后向母亲打招呼。“玉勤娘，你这么早就是为了打这树上沾着雨点的槐树花？”
“是啊！”母亲在低身整理晒筐里槐花，回头看他们一眼。“李林，你们也早啊！”“不早！”李林一脸喜形于色。母亲心想他那么大老早回来，又是带了媳妇回家。母亲问：“身边是你那个？”李林笑了几声。“嘿嘿，是我老婆！”“长得俊！”李林笑对身边女孩子说：“快叫玉勤娘！”女孩子不好意思。“玉勤娘！”
“哦！”母亲笑问：“李林，你今天不是五更天就起床？”“嘿嘿！”李林用笑代答。“心急了，没吃饭就带你那个回来？”“是！”“你丈母娘也不留你吃早饭？”“嘿嘿，我想这个用不着。”“你丈母娘做的饭不好吃是吗？”“玉勤娘，不是的！”“你应该吃了你丈母娘做的早饭回来才对。”
李林笑道：“玉勤娘，我丈母娘和你一样是个勤快人，她老早就起了床，做完了一片家务又做好了早饭，本是要我吃了早饭再回来。不过，俗话说吃了无钱饭，耽误了有钱工也不值得。再说我也没闲工夫吃我丈母娘做好的早饭，我想早点回来赶生产队里二个工分。”“你那个也跟你起了那么早，不容易。”“嘿嘿！”“你今天不吃你丈母娘做好的早饭可以留到你下回去再吃。李林，你要槐花吗？”“不要！”
李林好像回答错了，连忙冲着身边姑娘解释说：“我最喜欢槐花，我那有不喜欢槐花的道理。大娘是问我要不要晒在晒筐里的槐花。你千万别误会了！”姑娘脸红。“我不会的，只是你的想法太多了！”
阿黑走到李林身边闻了一下摇了一下尾巴，熟，一个村里，我经常见到你。阿黑望了槐花一眼朝她走来，槐花连忙向后退了一步。阿黑朝她身上闻了闻，你是陌生人，我第一次见到你。槐花有点怕阿黑。
我母亲朝阿黑踢脚挡了一下说：“不怕，阿黑不乱咬。”母亲专注槐花，感叹这个姑娘生得俊美。李林没过门小媳妇年方十六，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珠，淡蓝的眼白，姑娘害羞的冲母亲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村三老见了她，一定会形容她长得就像春天树枝上的那个嫩绿。母亲知道李林没过门媳妇是他姑姑家远房内侄女，论辈分双方也算是表亲。应该是亲上加亲。槐花出身成分高，应算是旧时王爷府上紫燕子，如今飞到寻常百姓家。
我看到槐花时不时看阿黑，想必她是害怕阿黑会从她屁股后袭击。实际上阿黑已认识她了，把她当朋友。槐花问李林：“哪个，他们摘这棵大树上的花干什么？”李林笑答：“摘花必有它的用途。我告诉你这棵树就是槐树，槐树正好在这个季节里开花，这花和你名字一样。你知道叫什么花？”“槐花！”“槐花的用处可大了，你们那里在湖边上没大槐树，所以你就不懂得它有用处。我告诉你，槐花可是一位有很大用处的中药材。”
正如李林向槐花所介绍的槐树花的药用价值。晒干的槐树花要晒到捏在手里变得焦碎成渣子方可算好，说明它干透了，可以将槐花收藏起来。将干透了的槐花用袋子包裹好再放入瓷坛或者瓦罐中封存起来。再用陈年干荷叶封住罐口，罐口上面要压上一块青砖。这样做能保证放在坛子里槐花三年不会变质、不会坏。陈放了三年以上的槐树花最好。说槐树花越陈越好，性能与普尔茶相同。陈年槐树花清热利尿，是一道保健的良药。夏天用槐树花泡茶喝可以起到防暑作用，槐树花茶香味清甘，用鲜槐树花和糯米合做的甜糕，美味爽口，能开胃，还能治胃病。有远道来的乡亲上门讨要，母亲从不吝啬。在农村那家有了好东西，大都会来共同分享。如果有果树的果子成熟了，也会相互馈送。
李林带着他没过门媳妇槐花，打从村前小河旁边走过。槐花看到早春的鸭子在河里游戏，“嘎嘎嘎”的叫，鸭子在水面上翻起筋斗，公鸭子把母鸭子压在水下面……槐花生在湖边，在湖边长大，她见惯了成群的野鸭在一起嬉戏。槐花微笑时嘴角往上扬。
槐花看到河面上泛起朵朵花瓣，想必昨晚雷声大作雨水不小，又有多少昨天还在枝头上绽放的花朵儿被碾作泥。河水里流淌残花败柳，被水中鱼儿互相争抢，大鱼儿跃起时水面掀动一片浪花。这残花儿也曾红过枝头，被飞来蝴蝶、蜜蜂嬉戏过。如今花瓣漂流在水面上没被鱼儿吃掉的，然而，默然的向下游可怜地流淌。这也正好说明了春天很短，春花月夜只争朝夕。
河边青青草……牧童的歌声在河边荡漾。村三老大老远就看到了李林和他的女友，他佯装没看见一样，不过他在吟咏：杨柳同为一树，倒插为柳，直插为杨。记得春在汉搪，河边要多插杨柳。劝君莫向远方行，青春做伴好回乡；春风如一把剪刀，一夜间剪出了满枝柳叶。
李林在断墙前朝村三老打招呼：“三老大爷，您早啊！”村三老笑：“早，春早人勤春更早。”李林心想天下只有村三老大爷才有这等雅兴，大清早的起来踏青，读老书的人品味就是不同。村三老仰头看不远处的柳枝飞絮，抚须看杨花吐雪，赏断墙头上蔷薇花。
“三老大爷，您每天都起得那么早？”李林问。“不早！”“三老大爷，您每天起早就是为了看这些花儿啊？”李林问。“嘿嘿，老夫赏花不争早！”村三笑笑。“不争早？”“你不也是早吗？”村三老适才看清李林身边站着个妙龄女孩子才十五六。“嗬！大清早的，你们这是从那里回来？”
李林笑答：“三老大爷，我是从我槐花那里回来！”槐花朝村三老嫣然一笑，就算是打了招呼。村三老回头再看了槐花一眼，感叹什么叫梨花带雨，妙哉，妙也。
槐花对李林说：“你们村里这个叫三老大爷的真有雅致。”
李林说：“我们村三老的雅致可多了！”
村三老说假象只是一时的，真才是事实的。宁可要半分真也不要十分假。是什么东西在村三老眼睛中是假象这个我不懂。我懂得了村三老感叹春天的美，一年四季的美，全都描写在一处地方，这处地方就是断墙。
含林中有断墙，西湖有断桥。两个都断在断字上。断墙的来历说不清但有些年头，断墙得到天露，墙根下有一线泉从不断流。所以断墙这里常年湿润，断墙上青苔翠绿。实际上生长在断墙上的植物都有它的自个表现，特别是春天正是它们表现的最良好机会。这些嫩得轻轻一碰就会要断掉的嫩茎，生成就像是翡翠玉雕刻的宝贝摆件。嫩黄色兔丝子缠绵在植物上，如淑女挽阿郎。
槐花看到断墙上有一种开着洁白色的花，它的学名叫蔷薇。蔷薇是长藤蔓枝上带刺的植物。槐花对李林说：“蔷薇花如果不带刺多好！”李林笑，“蔷薇花藤蔓上不长刺这事是不可能，就如女孩子手指头上不长指甲一样。要不然个个跑来摘它花。”
蔷薇花它与月季同科，属蔷薇科。断墙这头土壤肥沃，蔷薇藤蔓爬得很长。春天它的花朵最显赫，色泽白如玉，香味浓郁远播。村里人称它“糖冠花”，把村里最漂亮的女人称着是“糖冠花”。
槐花走到断墙前想摘蔷薇花，身体高度不够还差那么一点点，只好踮脚跟从墙头上摘走了一朵粘着雨珠的显得很小地蔷薇花。李林选了一处高枝，摘下了三朵花瓣厚实，花朵超大的蔷薇花给她。槐花把蔷薇花戴在耳鬓之间，觉得挺美的。
“那有女孩子带白花的！”李林说。
“不带白花，那我戴什么花？”槐花问。
“戴红花！”“没有红花。”“没有红花就没戴花！”
我看她把洁白的蔷薇花拿在手里，时不时的放在鼻尖下嗅花香。槐花拿着蔷薇花一边走路一边在联想什么，看她一脸悏意的笑。女人是花，叫人联想十六岁女孩子就是春天雨地里花朵。她手里拿着的是自然花，不但好看、而且清香。
四
一到夏天，骄阳似火般的烤得路边小草低下尊贵的头颅，好像发出乞求声。地上灰褐色厚土被太阳晒得烫脚。然而在浓郁郁的含林下，习习凉风吹过，小鸟从四面八方飞来，人来客往的简直当作仙境。
含林也是小物的乐园，小松鼠从这棵树上蹿到那棵树，敏捷的身躯会蹦会跳会飞，想要抓住一只小松鼠比上天还难。个头大的鸟儿从树冠上煽动翅膀发出拍拍声。这里也是表现个性的天堂，也不怕你太有个性。太阳晒暴头皮发裂，我一心只想钻到浓郁郁的含林中，这里没有暑气，层层树叶就是湿润了的布伞。听小溪“哗啦啦”流水声，小溪流旁青石条上已有不少人坐在那儿。坐在上面的人都说坐下来舍不得走，要是在整个大热天能坐在这片树下多好啊！这里简直就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夏天槐树的枝繁叶茂，站在槐树底下看不见天空。槐树枝叶伸长到我家院子里，如一把遮天的大伞把整个院子遮盖。
夏天分出热风和凉风，在空旷的太阳底下吹过的风是热风，在含林中吹过的风儿是凉爽的；小溪流过时溪水也是凉爽的。假如不去上学，不去放牧，我愿意每天坐在小石桥上听小溪流水哗啦啦声，还有她的音频带韵律。我见到来往路过此地的人，在赞叹这里树阴大林子密，风景又好。想必再炎热的天与含林没关系。
习习凉风阵阵吹过，各路飞鸟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飞来。坐下来不舍得走的不只是人，还有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在这块天地里也就是动物们表现个性的天堂，在这里繁衍生息，含林中也不怕你太有个性。
村三老喜欢坐在含林中一组由青石板构建而成的石桌子、石凳子旁。我看到他老爱发出感叹，这人若有一口饭吃，只要饿不死，能每天坐在这种凉爽无他地方可比的地方该多好啊！俗话说坐的菩萨坐一生，企的菩萨站一生。人生碌碌忙忙走，不就是为了身和口。青石板当桌子一边喝茶一边与人下棋再好不过。断墙下隐含着一口泉眼，泉水汩汩而流。泉水滋润了整个断墙才变得青睐。村三老提壶打来泉水烧开用来煮茶。我为断墙不通路径，久而久之也就长出了一片荊刺丛生的丛林。
我认为断墙有风景，但是若比起柏树林简直拙劣了不少颜色。断墙这里是小虫子的天下，也是一种叫蜜蜂鸟的天下。蜂鸟只有母指头那么大，蜂鸟下的蛋半面指甲大，应该算是鸟类中下的蛋中最小的鸟蛋。
有一只个头很大的青蜘蛛看上了这里风水好，它竟然在一道关隘上拉起了一张比我母亲平时用来晒谷子和霉干菜的晒筐还要大的蜘蛛网。还有一些小蜘蛛也想与它竞争高低，也选择了这片荊刺丛生的密林处织网。这种小蜘蛛聪明之处就在于它们会联合起来织成一道道带有陷阱的网。
我喜欢在天黑前看青蜘蛛织网。青蜘蛛织一张大网也不容易，要一圈又一圈的织，想要织好一张大网需要花上一个半小时才能算完成。一张大网织好了，青蜘蛛就会一动不动的守护在网中间，或者在网的一边守护。大青蜘蛛正在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周围一切。我为青蜘蛛着急，怎么还不见虫儿飞来撞网。
村三老看出了我的心思，笑说，你莫为青蜘蛛急，总会有飞虫误入蛛网里，转个身就成了大青蜘蛛的美食。
我从春天琢磨起，一直琢磨到夏天，村三老所言假象只是一时的，真才是事实的。宁可要半分真也不要十分假。是什么东西在村三老眼睛中是假象。有一天，我竟然亲眼看见一只蜂鸟撞入蛛网上在不停挣扎，大青蜘蛛马上扑了上去从屁股后面不断的放出蛛丝把蜂鸟牢牢捆住，用尽了蛛丝把蜂鸟捆成一只蚕茧。蜂鸟不用说也就成了青蜘蛛的午餐。青蜘蛛设下的天罗地网好厉害，多少苍蝇，蚊子、蜜蜂、蜻蜓、豆娘、牛虻等等被它捕杀吃了。
村三老告诉我，这些虫儿生来就是你吃我、我吃你，怎么吃也吃不尽，今天吃了明天再生，明天吃了后天再生。今年吃了明年再生，明年吃了后年再生。有一天，我终于明白这个就叫生物链，一物克一物。这就是大自然法则。不少课外知识都在童年时学到的。
含林中知了多，鸟儿也多。知了爬在树枝上要叫的时候就一起叫，实际上知了的叫声有时间性。知了有三个品种，柳树上知了个头大，松树上知了个头小。天变了知了会叫；久雨天晴了，知了也会叫；中午天气热，知了也会叫。
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嗓音响亮会叫的知了是雄性。哪些嗓门特别洪亮的是知了中最最雄性，原来雄性知了在叫春。知了寿命很短，一般活不过半个月。在十五天生命里，知了要找到伴侣好交配，要繁育它们的子孙后代。
知了又名蝉，蝉幼时要在土壤中生活，吃植物幼苗根茎，又名地老虎，生长二年才能出土。古人一直认为蝉的幼虫要在土壤里生活七年才会破土出壳，然后爬上树枝羽化新生就叫蝉蜕。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蝉是出家人变的。还有一说一个人不善于言语看起来默默无闻者，实际上骨子里潜藏着厉害。叫蝉深。你所看到的知了还没蜕壳，蜕了壳的知了上了树你就晓得吵死人。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后来也就形成了禅定，禅文化。
知了的天敌也不少，首推山麻雀，再次之是画眉，这两鸟儿最喜欢吃知了。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认为这只是一种传说。我真的从来也没见过螳螂捕蝉的事，况且，蝉有铁背金甲个头要比螳螂大多了，螳螂无法捕住蝉。知了个头大，食素昆虫，主要吸食树汁为生活，它最喜欢吸食的是柳树汁。
为什么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就是个成语，说是有人去谋一件事，这件事同时也有另一人在谋，而且人家势力要大于你。当你把这件事差不多谋到手中时，正在沾沾自喜之时，第三者出现了，也许连同你和另一人一起干掉。多指政权簒位，政治斗争。黄雀不但捕捉到了蝉，而且连同螳螂蝉一口吃。
还有一种“金星牛”，它不但吸柳树汁，金星牛在其幼虫时就钻进柳树的树干里专吃树木纤维组织。几只金星牛幼虫往往会把整个大树干从里头吃到空。知了在幼蝉的时候会吃柳树根，还有其他植物根须。
天气太闷热了，知了就会躲藏在树叶下静静的一动也不动，也不叫。知了不叫必有天象，说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就在这个时候，这些有先知的小动物开始忙碌起来。树上有蚂蚁开始搬家，低洼处蚂蚁往高处搬，树外的往树洞里搬。一时间蚂蚁大军忙碌不停。蚂蚁揪结成一团，说是蚂蚁一同在搬蚁后。如果见蚁后出了巢穴，有说蚁后出洞，大雨三天，蚂蚁搬家，大雨一时。一时，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等于两个小时。
四
我喜欢学村三老观看天象时的那个样子，昂头柳须的表情。我没胡须就在下巴粘几根麻丝，往往会招惹人笑。我从大人口中早早就知道诸葛亮夜观星象并有神通广大的本领。村三老笑我还煞有介事的一样。
有一天刚吃过午饭，大多数村民都沉浸在午睡时间之中。我看到天空有一大片黑云从西边飞来，随着阵阵闷雷声，黑云很快来到头顶上空。一时狂风阵阵席卷门菲，看到树叶摇摆不停，再是树叶撞击声。一声狂风从林中穿过扫起地上尘土，有几片叶子跟着翻转飞舞一起一落的飞得很远。然后是一阵紧一阵的大风吹过。天空上一遍乌云密布，一层厚厚的积雨黑云在天边翻滚，还有在远处天边闪烁的电光。
我惊恐下暴雨，害怕打雷。闪电过了我就会蒙起耳朵。村三老站在我家大门前手摇折纸扇念叨：“山雨欲来风满楼，暴风雨要来了。雨前风声急，雨后色如诗。”看他泰然自若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对于暴雨天他一点也不怕。
我害怕这种天象，三岁的时候我会躲在家里，还要把大门紧紧关上。父亲会把一杆老秤挂在大门缝里。父亲说是上辈子流传下来的说是天要过龙，龙王施威会造成灾害，只有用秤才能镇得住。还说了一些典故。黑云越压越低，感觉黑云就在头顶三丈五尺高的上空。村三老站在我家门避雨，时不时抬头看天。“这就是书中所描写的乌云盖面，黑云压顶。”这话是专对我说的。前一段时间有一本书中写了乌云盖面、黑云压顶，村三老巧妙的用上了，我也就明白了。
古人认为行云布雨是龙王所作所为，打雷闪电是雷公电母所致。连三岁小孩也知道打雷闪电很厉害，电死人是雷劈死的。电光一闪就是为雷公照明用的，雷公看得清了不会乱打坏人。雷公电母和龙王要敬畏。这些知识都是村三老说的。但他不知电为何物质。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随之“哐啷”一声果断得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大地都在晃动。破碎的炸雷声，有时候也会有拖泥带水的现象。
雷声惊醒了在田野觅食的小麻雀，受到惊吓的小麻雀群飞而起，黑压压的飞起来黑了一片天。还有其它的飞鸟混入其群中，集体的飞成群体的体操舞。小麻雀拼了命的向含林飞来，急匆匆钻进了密树林避难。小麻雀落在大槐树、樟树、皂荚树、枫树里，那里树叶最密它就往那棵树上飞。
我觉得前后山有树，但多是一些小树，只有含林树多，树密。我希望含林能成为各路飞来的鸟儿们的避难场所。我的视线看得很远，看到有从远道而来的小麻雀正成群的往我家门前这些大树飞来。这中间风声小了一些，先到的小麻雀开始还要选择枝干，在树林里上蹿下跳，过了一阵子它们自认为安全了。
小麻雀的庆幸还没开启，狂风大作，并且发出怒吼声：“唿哗”、“唿哗”，树枝开始大幅度的摇摆起来。电闪雷鸣，仿佛整株大树的树干也震得晃动起来。有树枝被狂风刮断时发出“咔嚓”的响声，这种响亮声很干脆。
“大树会不会被大风刮倒？”我问村三老。“有！连晒谷场上的石磙也有被大风吹得很远的事情。”村三老回答我。“天啦！大石磙也会被大风吹走？”我有点不相信。我观察风的变化，由小变大，由弱变强。风呼啸声小鸟害怕了，对这里地环境还不太熟悉刚会学飞的小燕子便是惊恐了。小燕子感觉到了风声的恐惧，四处电闪雷鸣。大事不好，小燕子想要快点飞回家，庆幸小燕子终于找到了家门还有燕子妈妈。
从它们惊恐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它们有多么的惊恐和害怕。小麻雀只能牢牢的抓住脚下地树枝，生怕一阵大风吹来把它们吹掉了。小麻雀瞪大惊恐的眼睛，夹起翅膀，收起尾巴一不动也不敢动。
临水知鱼汛，近林知鸟音。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我还会留心观察前来含林中避难的鸟儿品种，一时多得叫不出名。我数了一下，大约有二十几个品种。小鸟儿在庆幸含林中是遮雨的伞，但小鸟很害怕树叶在摇曳，树枝在摇动，整个在晃动起来。雨点打在树叶上，树叶开始是干的，树叶吸收了一些水分。
我也和小麻雀一样睁大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看着雨打树叶时发出的“沙沙”的响声。望着屋檐上瓦沟里雨水如门前小溪流，比豆粒还要大的雨珠打在脸上有了触痛感。看到雨点打在鸟儿的羽毛上，带了油性的羽毛不粘雨珠，雨珠“滑啦”一下掉在地上。然而落在鸟毛上的雨点越来越密，很快就洗去了鸟儿羽毛的表面上的一层油质性，雨水也就跟着渗透到了鸟儿的羽毛里。我在问这些鸟儿还能不能展翅飞翔？小鸟们是否能平安的躲过这一劫？
树底下本是干燥的，若是像平时下点零星小雨点大多会被树叶给吸收了。十几只老母鸡在一只头带大红冠的大公鸡的带领下，本想借助这棵大槐树，好在底下躲雨。大公鸡做梦也想不到今天雨会下得那么大，树底下很快湿透了，地上流淌成河。
大公鸡大叫了一声，不行了！大家跟紧在我后面快点跑。大公鸡全身湿透，变成一只秃头秃脑的，少了往日华冠仪表的怪物。小母鸡被雨水打晕了，一时不认得大公鸡到底是谁的丈夫，还摆出一副根本不理不睬的样子，竟然站在大树下文丝不动。有些小母鸡表示意志坚定，想学天空飞翔的雨燕。
大公鸡只好带着几只听它话的老母鸡逃往主人屋前下躲雨。大公鸡对那几只还站在雨地下不听它话的小母鸡叫喊：“你这几只鸡，给我听好了！我喊你文丝不动，看来你几个长本事了，竟愿意让暴雨淋也不愿意跟队。”看来大公鸡气得不轻，发誓下次不带你这几个小母鸡出门找食吃，找到吃的也不给你几只傻逼鸡吃。我现在倒是要看看你这几个傻子鸡是怎么形成落汤鸡。
我听村三老说鸡的个性风流且古怪不说，两只公鸡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双方就会争斗不休。母鸡还有一种无法叫人能解释的个性。鸡在雨地里淋雨，只顾头不顾尾巴。母鸡会把头伸进翅膀里，其它的也就不用管。母鸡遇到狐狸时，一头钻进草丛里，尾巴完全暴露在外面。狐狸跑来一口咬住鸡屁股。这就是顾头不顾尾的来历。
暴雨下了一个小时，门前小溪暴涨成小河。小鱼小虾趁机跑到本是陆地上，鱼虾随水流疯狂了一阵，且开开心心的浩荡一回也值。雨来得急也退得急，那些来不及与水一同退出的鱼虾全都暴露在沟渠里成为他物之食。
一场暴风雨过后，也就见证了风的力量，也不用去争论是打还是刮，现实已经弄断了含林中不少粗树枝，还有刮飞了无法统计的树叶。村三老感叹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鸟巢被风刮了下来，便有无数只小鸟遭到不幸。雨水冲走了小鸟成堆的尸体就如冲走一片树叶是一样，大多数小鸟逃过了这场劫难。大树失掉了一些树叶，可是保住了树干和树的根本，用不了多久又会生出同样多的或者更多的枝叶出来。小鸟也是一样，不久这些树上鸟巢里又得孵化出更多的小鸟。
五
彩虹在东南边天空中出现了！一道五彩颜色的驼背弯曲的拱桥离我到底有多远？听说它就在九霄天上，会飞的鸟儿能从彩虹桥上飞过。如此艳丽的七种颜色，看得叫我想入非非了。我也像鸟儿一样生有一对翅膀，飞到上面看一看究竟。
喧嚣的狂风暴雨声结束了，从远处丛林中传来斑鸠的“咕咕咕”的啼鸣声，且引起含林中斑鸠跟前附和起来。“咕咕咕”，“咕咕咕”，此起彼伏的咕啼声把万籁俱静的山村带入了时空地欢乐。
晾干翅膀的鹭鸶飞出了含林，银色的翅膀在阳光折射下闪光。鹭鸶要飞向远方，鹭鸶的目的地在河流和水泊。鸬鹚的目光就近处水塘，远则飞不过三里地。兔子不吃窝边草，鸬鹚专抓近水鱼。鸬鹚的特性非得把附近几池塘里的鱼抓光吃光了然后举家迁徙。
除了东南边一抹彩虹，天空碧透得连一点云丝也没有。阳光透过树叶犹如穿过时空一样。晾干翅膀的鸟儿飞出了含林，在天空飞过时就如用了一台高清摄像机在拍摄，连它身上羽毛的叶脉一根根地看得很清晰。
一场暴雨不但洗刷了山村，还洗刷了空气，洗刷了山野，一切全都变得清清楚楚。洗涤过的田野变得如抛光的翡翠，含林变得更深翠了。
我一直在看到彩虹变淡、再到渐渐消失为止。彩虹是怎么来的？村三老回答我彩虹桥原本就是天上本来就具有的，因为下了雨、天空全都透明了我们才会看得见彩虹桥。它是玉帝专门为了瑶池仙女而修建的桥，仙女好从桥上走过到西海去沐浴。年轻人眼光好使应该看得见仙女从彩虹桥上走过。我年轻的时候就看见过仙女从彩虹桥上走过。看见几多仙女？不记得。为什么平时看不见？平时看不见是天上有云给遮掩住了。下一场雨云也就没有了，一眼就能看到天庭那里，也就看到了彩虹桥。
村三老的话我没有不相信的理由。我喜欢把老黄牛牵到对面山坡上放牧，好看雨后的天空。在蔚蓝的天空下，回头看有一片浓郁葱葱的含林，树叶上还有雨珠。我仿佛看到绿色如传说中的西海瑶池，仙女刚从瑶池里浸润过，仙女一身翡翠装清新又好看的样子。仙女从瑶池里一个一个的走了出来……我擦了一下迷糊了的眼，原是鸟儿从林中往外飞，林中鸟儿晾干了翅膀只只要振翅飞向雨后的蓝天，飞向守护的田野，去捕捉田野里的昆虫。
暴雨过后的太阳光缺少云层尤为爆裂，感觉要把皮肤烤焦了一样。雨后只有一时的清爽，炎热天终究是一个热字。知了复活了，开始“知了，知了”的叫了起来。螳螂从树叶背面露出了它的本质螳螂臂，不只是凶狠，焉知一只黄雀正在螳螂的身后。村三老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焉知祸福。”据我观察得出螳螂并不捕蝉，黄雀偷捕螳螂才是真。
天气太热了，知了躲藏在树叶下一声不响。老黄牛不吃青草站在树脚下返绉，老黄牛和知了一样也怕热。村里男女劳动力顶着烈日都在田野下劳动……母亲挂在嘴边上也是最多地一句：暑气热难过，三伏火难熬，想要活一个人命就得干活，好找一口饭吃。
雨后地上不像冬天泥泞不堪，地上只一阵湿，太阳风一吹地面马上干燥了。村三老左手拿把折纸扇，右手拿着一本古书，他一边摇扇，一边朝含林走来。村三老一些话我牢记在心，多做好事，多积阴德，多积了阴德好留给子孙。含林里的树是前辈们栽植的，只为子孙留下阴凉，这就是祖上人积的阴德。比喻那些不积阴德的人，只想过好他自己这一代，还不如一头畜牲。那些掠夺资源，破坏生态制造大量污染，蓄意狂砍乱伐的人，那些吃了上午不顾下午的人，吃了今天就不顾明天的人，不顾子孙后代的人必遗臭万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明白种田难，吃一碗白米饭更难。每当看到在田野劳动的大人一身汗水湿透了，人热得没地方站，太阳光直射到地上就如一把火针烫在身上，何况太阳地上站人不算数还要下田地里干重体力农活。生产队照顾村三老就让三老看护村前庄稼地，防止鸡鸭入田盗食。村三老也会喊：各家各户鸡鸭小心。
我看见母亲把早晨烧好的一盆凉茶端了出来，放在含林下面一块有小桌面宽地青石板上。凉茶用料槐树花加上鱼腥草。想要解除暑气，最好不过有一碗凉茶三口喝下。含林下有凉茶，路人口渴了也不会客气，端起碗倒满了就喝过痛快。
含林下的凉爽归功于含林中这些大树，这个浅浅道理人人都知道。是植物的绿叶锁住了空气中的水分子。再热的天，走进含林中暑气顿消。树下阴凉清爽湿润，适时的东南风阵阵吹来，那种惬意之感无法形容。从田野劳作回家的人，到含林中情不自禁的就会坐下来小憩。含林中有系马石，系牛桩，还有长条大石块。找块大石头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有人把草帽当垫底的，还有人光膀子索性坐在地上。含林有多凉爽，且看一身汗水走进来很快干透了就不难回答。若问树是前人栽，就看后人坐在树下好乘凉。
我看到走了远路的人口渴得厉害了，他们一口气喝下二大碗凉茶，叫声谢谢了事。母亲还会把家中长条板凳端来放在含林下空旷之地让客人随便坐。母亲说板凳是用木头做的又坐不坏。过路的客人坐完了也用不去感谢，这种事要是换了任何一个村子也是一样。每家每户大门敞开，夜无闭户路无拾遗。
夏天坐在含林下读书，这是何等惬意之事。村三老见我坐在石板上，专心致志的用菜刀切割了一节竹子在制作双孔三音竹笛，笑眯眯的向我走来。“姜乔，我昨天教你的一段课文你还记得吗？”“我记得！”“好，你给我背颂一遍，能背得出来给我听听吗！”我丢下没完成的竹笛站在村三老面前开好背书。
“嗯！大部分都记下来了！”村三老从地上捡起我制作的竹笛看了看，然后送还到我手里。“你用的这根竹子是当年生的竹子，要用去年生的竹子才行。”“难道今年生的竹子不行吗？”“不是不行，太嫩了容易碎炸口。”村三老教我读的第一篇课文是《为人民服务》，后来又学习了《白求恩》和《愚公移山》。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我小时胆子大，但也最怕走后背山那段路，不是怕林深树密出鬼出怪，而是后背山柏树多得遍地都是，有则柏、刺柏、龙柏，崖柏。一到天热了，就得光着赤脚板子，地上到处都是扎脚心地柏树刺。柏树心红黄色有柏香味，多是用来打家具，制作桌椅板凳。大棵柏树用来打棺材。
有一天，村里有位老人去世了。他家里人包括他的亲朋好友都放声大哭。我纳闷起来就去问村三老。“什么叫走了？什么叫送上山了？”村三老说：“走了！送上山了！叫一了百了！”我想起一个月前，见到三个木匠在他家后边山坡上砍伐了柏树，原是用来打棺材并涂上了黑色油漆。人死了装进棺材抬上山埋葬。我很疑惑：“人都会死的吗？”村三老道：“是的，人老了都会死，任何人也逃不过这死亡一关。”
“为什么人老了就要死？”我和所有小孩子一样恐惧死亡。“孩子，你还小不懂事，你这个时候心里只能想到怎么好好的去读书。读好书就有出息。关于这个人老了会死，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人老了就要死，死了好投胎转世。也就是说重新投胎再转世做人。”陈三老所说的人死了转世轮回对我印象最深。“啊，是这样的！我明白了，死了去投了胎，然后再从娘腹中生下来，又重新从做小孩开始，慢慢学习再长大？”“对，这就是人生反复轮回论世观！”“为什么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
村三老说：“好人与坏人就看怎么去分别，有时候认为是坏人的人并不是坏人，有时候认为是好人的人也并非是好人，就看你站在什么观点去说什么话（后来明白政治官话）。这也叫一样的米吃出百样地人，一样的田地种出谷子和稗子，一块土长出良药和毒草一样。大体上好人不做坏事，坏人不做好事。要做一个对人民有益干大事业的人，绝不能做个危害人类社会的人。好人流芳千古，坏人遗臭万年。”
我一直琢磨到了冬天，世上的假象只是一时的，只有真才是事实的。宁可要半分真也不要十分假。是什么东西在村三老眼睛中是假象，这个我真的不懂。我开始懂得了一定要做个好人，好人是为众人谋取幸福，坏人只为了谋求个人家族利益而不顾他人死活。就如古人所言利益谋于众人，寡心者为私自知。历史为什么由人民去写，抹黑历史和伪造历史最终会大白于天下。
村三老是村里唯一有学问的人，他读了几年私孰，毛笔字写得好。还有他家里收藏了不少古字画和古书藉。“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村三老朝我笑了笑。这话我明白了，他是针对我说的。我好奇地反问：“我怎么没看见？”“你在书里面找，要找一千本书以上你自然会找到。”“找一千本书应该不多。”我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您那么老了，为什么还读书？”
村三老给我讲起朱买臣的故事，西汉时朱买臣爱读书读到六十岁才得时。村三老讲得最多的故事就是《朱卖臣》的故事。后来我也想起来了，村三老满腹经纶文章过了北斗，可惜一生不得志，徒然空有满腹文章，这叫怀才不遇。
我喜欢听村三老给我讲大道，大道至先。人若有道必首先会做人，要懂得尊敬他人，爱护他人，敬老爱幼。孝敬长辈，要做个孝顺儿女。大道以孝为先，以法治为次。举孝义讲廉耻，天下重德育，和蔼而不为之治。人生一定要悟得大道才行，想要悟大道必需要熟读圣贤书才行。《四书五经》必读不可少。中庸之道可以治国齐家，大学之道在于明明德，在亲民，止于至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唉。古人曰方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意少年不明其理，只等若干年后必会懂的。
什么叫天下？帝王制定之法律之治，一群臣子忠于去实行。什么叫农桑？每天要穿衣吃饭是也。天下大还是农桑大？有了天下才有农桑。难道不是有了农桑才有了天下？农桑之事乃后者也，天下稳农桑才兴。天下是怎么来的？天下是杀出来的，江山是打下来的，是有一群不怕死的英雄把天下打下来的。然后又遵循古制，尊崇孔庙克己复礼。一切都是为了天下，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乐而乐。
周而复始，世事反复无常。今日之论非明日之理，明日之理非来日之论；今日之出堂相爷并非明日之铮臣，明日之臣非来日之相。《四书五经》中有一本奇书叫《易经》，易经讲天道，讲自然法则，讲哲学，讲宇宙洪荒，讲微观世界，讲天地五形，讲阴阳相克，讲相生相灭不灭论，讲相对论。一切现象都是大自然现象，有规则的自然现象，循环不止的现象。风、电、雷、雨，地震都是自然现象。长生、沐浴、冠带、建禄、帝旺、衰、病、死、墓、绝、胎、养，说的是一个人从出生到童年到长大，会干事业，干出成绩，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然而人已过中年，人渐将老了，也病了，等于体质不如当年，不提当年好汉了。死，人老了就得死，墓，入地埋葬，绝，胎，孕育新生命，养，十月怀胎一朝新生命降世。
行善积德仁慈爱，也有伪善骗世人，伪善本质就是伪。写好惩恶除暴安民揭伪警世文章。文章做好了复一遍，复完了二遍复三遍，没急忙为把题目传。复了三遍要四遍，看了四遍方知文中有走偏。看完五遍静上大半年，六遍看后方知句，看完七遍问先生。一篇文章成绝句，后人乐道好文章。不怕文章受冷漠，它若好文自放光。
六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一群鸬鹚成天的在头顶上飞，聚集在一棵大樟树上建巢，巢穴选在枯树洞里。鸬鹚生了一窝小鸬鹚。鸬鹚会捕鱼，一眨眼就捕回来好多鱼，把捕来的鱼吐给小鸬鹚吃。捕的鱼太多了，小鸬鹚吃不完死鱼就掉到树下。
鸬鹚又名鱼老鹰，它有一身光滑闪亮的黑羽毛，它潜到水下捕鱼时它身上黑色的羽毛就成了保护它的防雨衣。鱼老鹰生性凶猛，在水底下捕鱼它想捕捉那条鱼，看准了那条鱼休想跑掉。鱼老鹰生性贪婪，恨不能一次把水底下的大小鱼儿全都捕光了，因它吞食了太多的鱼，胃颈部鼓涨得像只葫芦，起飞时飞不起来的都有。
有一件头痛的事，鸬鹚把吃不完的死鱼丢弃在地上，造成环境污染，鱼发臭生了蛆其味难闻。夏天没人敢从树下过，一怕腥臭，二怕鸬鹚拉屎。我多次问村三老：“这些鱼老鹰到底有多可恶？”村三老笑答：“怎么说呢！若是想吃到方便鱼，只要找根稻草掐住它的脖颈，你就不愁吃鱼了！要说它恶就是它掠夺了太多资源，把一池鱼条条吃尽方可，弄得一池鱼白养为它养。它那个胃口大也厉害，活鱼吃下连骨带沙，屙出来一堆白屎。”
有人建议把鸬鹚赶出含林；有人建议喊猎人来用猎枪把鸬鹚干了。猎人来了，我看着猎人向鸬鹚开枪，猎枪响了过后鸬鹚羽毛乱飞。猎人用散弹枪打死了好多只鸬鹚。一阵子鸬鹚飞走了，没过多久鸬鹚举家又飞回来了。都说鸬鹚厚脸皮，打死了它也不怕，照样厚着脸皮飞回来在原来老地方建巢。村三老说：鸬鹚又要飞回来，它想来想去，看来只有这片林子大，还有附近河流池塘鱼儿多。大道自然，应随之而不干预。
村里人不喜欢鸬鹚是有原因的，鸬鹚是一种掠夺性极强的鸟类，号称吃鱼王。喜欢集居，过群体生活，小则几只多则十几只。一只鸬鹚每天吃鱼三致五斤，十几只一天消耗鱼资源五十斤以上，一个月消耗一千多斤，一年消耗上万斤鱼。且喜欢就近捕鱼，非得把一口池塘鱼吃得一尾不留，等资源枯竭了集体飞走。
我从来没听到村里人说过把树上喜鹊赶走，把八哥赶走。再听到一句“斑鸠占了喜鹊巢，喜鹊还在乐陶陶”。“喳喳、喳喳喳”，我想喜鹊生性多大度。我和同学讲起鸟性，同学问我你怎么知道了那么多的鸟儿故事？因为我生活在鸟儿很多的林子里。
有一天村里有两个大男人为了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含林中争吵不停，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互不相让不说，个个显有本事要打将起来。村三老走过来大声的对他们说：就为了少记半个工分跑到含林中来，不怕费气力的这么吵起来，吵什么吵，都有本事了是吧！有力气吵的还不如把田地里农活干好。也不怕丢了现人眼，还站着想让大家来看牛触角呀！
邻里之间要互相让一点，我今天我让你一点，你明天你让我一点多好。今生大家是邻里，来生不知是不是，要晓得在一起做邻里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俗话说同船过渡乃前世所修。何况睁开眼闭开眼同住在一个村子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握过手好朋友，笑一笑不记嫌。
在我心目中村三老德高望重，村里人都听他的。谁有不对他会毫不犹豫批评，谁做得好他会当众表扬。村三老还教了像我这么大岁数的村里其他地小孩子读书识字，夸过我有天资但太调皮。太调皮我心中一紧。话又一转，古往今来调皮的孩子多有出息。听到调皮孩子有出息我心里就舒坦多了。
有一天，我突发奇思问村三老：“人有思想，难道鸟儿也有思想吗？”村三老看着我笑眯眯说：“人有思想是因心在想事，鸟儿也有心，但是，我见到鸟儿心太小了，小得只有蒜头白那么点大。我认为鸟儿有想心事，但是鸟儿想的心事不会大。”
古人认为思维是在心中，用心去想问题。脑袋瓜是用来吃饭的家伙，眼睛看事，嘴巴说话，耳朵听声，鼻子闻香臭。“您知不知道这棵大槐树是不是每年都在生长？”村三老见我问得奇怪笑道：“你问得好，首先肯定树一定在长，可惜他是一棵老树了，所以看不到它在往上长。这树不比小孩子，小孩子是一年在长高一节，一年比一年在增高。树也会老，老人和树一样，你见人老了会长高吗？”我摇头，“这个，我不知道。”
我又问：“含林中最老的树有多少岁？”村三老托了一下白胡子笑道：“我估计再少也有个上千年，在八九百岁以上的是有不少棵数。周边这些大树也是一样，都有八百岁到上千岁。”“一千年是什么朝代？”“唐朝，宋朝。”“村三老，树老了也会死啊？”
村三老笑说：“小时候我和你一样，对大自然充满了好奇之心，什么都想知道。大自然中所有的万物都少不了生老病死，树也是一样。曹孟德曰神龟虽寿尤有境时，壮士暮年雄心不已。这些大树的寿命很长，人和它是没得法相比。树能活过千岁，人活七十古来稀。我和你这么大时也就在七八上十岁时，记得这些树还是今天这些树的老样子，根本没变。我活过七十有六算是古来稀。我亲眼见过含林里大树自然老死过，还有被雷劈死过，也有被人砍伐过。村头风景树是祖宗留下来的宝贵遗产，也是一个村子里的护村神。你们切要记住，将来一定要爱护它，还要好好保护它们。”
七
槐花来了，她从我家门前经过，她站在小溪流旁边朝我家张望了一眼。她见到我就会给糖果我吃。阿黑见到她朝她摇头摆尾，阿黑记性好见她一次就记住了她。她剥了一粒糖果扔给阿黑，阿黑闻了一下没吃，被一只跑步来的老母鸡啄走了。她和我玩熟了，阿黑也就把她当朋友，我觉得她身上有一股香气味很好闻。槐花喜欢含林，喜欢坐在含林下石板条上小憩。在我眼中她就是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女孩。
狗的始祖就是野狗，三千八百年前被人类驯化成家犬，它天生的食腐本性没改变。对香甜食物不敏感，对腐臭之物质特别敏感，对身上肮脏的乞讨人追去狂吠。科学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狗把这些身上带脏臭的人认为会威胁到它的生存，是和它来争夺食物。唯一改变与其交往方式就是为它投食。狗会知恩报恩。
李林家隔壁就是刘仁二家，刘仁二的家门前就有一棵皂角树。这棵皂角树有三百岁，有这么大，这么粗，一个大人抱不了，要两个人才行。我时常常跑到刘仁二家门前来爬皂角树摘皂角果子。皂角可是一种宝贝，皂角里含有一种化学物质，叫不饱和脂肪酸。用皂角当肥皂用于洗衣服，洗头发。用皂角洗过的衣物留有一股清香。
“你有没有见过皂角树？”我看着她眼睛问。“我听说个，没见过。”槐花摇头。“你李林家隔壁刘仁二家门前就有一棵皂角树。”“是嘛！那棵就是皂角树，我没有注意看它。”我说：“皂角树上的果子，这种果子可以用来洗衣服。”槐花问：“树上结果子能洗衣服，这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我回答不了槐花，就跑去问村三老。“村三老，皂角洗衣服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村三老说：“这是上天造物主，上天老早就这么制定好了。”“什么叫制定好的？”“你这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上天造出五谷、五果、家禽六畜，五色，然而上天叫人热爱劳动，而且要辛勤劳动才会有饭吃的。”“那六畜？”“猪牛羊，马狗鸡。”“五谷呢？”“稻粱菽，苞谷豆。”“五色呢？”“青红黄黑白。”“五果呢？”“桃李枣苹果梨。”
“还有吗？”“有，实际上农作物有十几个品种，果子有七八上十种，这些能吃的东西都是经过神农氏尝百草过后确定下来的。六畜为人所养，五谷为人所种。是人养的是人种的就可以用来吃。比方说到了过年杀猪宰羊杀鸡，还有打糯米糍粑。”
我说：“还有鱼，我最喜欢吃鱼。”村三老笑：“鱼是野生之物四下水流中到处都是不为金贵之物，鱼和天上飞鸟一样无处不在。”“实际上大自然到处都有那么多好吃的，简直是太神奇了！”村三老说：“天生五形有互相生克之理，天地间的神奇还要人们辛勤劳动。”
李林家和刘仁二家相距很近，算得上是邻居。
槐花抬头看绿叶衬托下长得如筷子一样长，形状像扁豆的皂角。槐花不信我的话就问他男友李林：“李林，这树上结的长豆子，是不是可以吃得？”李林笑道，“吃不得。”“吃不得种它干什么？”“有用处。”“有什么用处？”李林说：“洗衣服用。”
槐花说：“看来姜乔说的没错，真是用来洗衣服用的。我一直也在想做菜吃的刀豆应该长在菜园地里，树上怎么会长成这么大的刀豆？”李林笑：“到秋天果子黄了，把它摘下来洗衣服。”槐花春天来的时候见过皂角树，那时皂角树正开花。
刘仁二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在笑，笑湖边长大的女人没见过山猫，见了山猫认为是见到了老虎。没见过皂角树，把皂角当刀豆。一定是个金苍蝇，样子生得好看，看来肚里是一包屎。刘仁二笑问：“你没见过？”槐花答：“没！”“你那里没有？”“没！”刘仁二笑，“等你那天嫁过来成了李林媳妇，我送它给你天天当洗澡用。”
我看到槐花先是朝含林看了看，她犹豫了几步，她一定是看到含林中有好多男人在乘暑纳凉。她看到我也在，她坚定的走了过来，她一脸羞涩的样子，也许见到树下乘凉的人太多了的原故。就在她眼前不远有一块麻棕色花岗岩长石条子上坐着几个大男人。大男人都在看她脸，看她窈窕身材。实际上旁边还有空余石条可以坐下。她看了一眼然而转向地上，地上很干净，她想坐地上又觉得不好意思。
我连忙跨过溪流上小石桥、从家中搬来一把小椅子放在地上叫她坐，她冲我一笑。槐花坐在椅子上夹住双腿，一边玩弄衣服一角。她时不时的抬头看树冠。要么她在看我一眼，我也在看她，她一直在看我。我看她单薄的花衬衣上鼓起，她胸前在急迫地起伏。她脸庞红红的，是不是她见到了太多的陌生人原故。槐花仰望头顶上的树枝，看树枝上成双结对的斑鸠在上下戏弄，还有喜鹊含树枝在建巢，知了叫过不停……
槐花突然问我一个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地问题。“树上的鸟儿飞来飞去的，你晓得哪两只喜鹊是从哪里飞过来的？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想了想说：“我觉得应该是从哪边一棵树上飞来！”槐花又问：“那棵树，是指哪棵树吗？你指给我看看。”“树太多了，反正喜鹊在树上飞来飞去的，不是飞到这棵树上就飞到哪棵树上。”
槐花笑时露出一口洁白又整齐地牙齿，样子好灿烂。过一会儿她又问我：“这些树一直是这么大吗？”“是的！”这不是我问过村三老的话嘛，她怎么晓得用来问我。她是不是偷听了我问村三老的话？槐花看着我又问：“你怎么知道的？”“我在想，这树一定在长，不过老在它眼皮底下，给人的感觉这树总是一个样。”槐花瞪大眼睛看着我说：“这个问题我问过李林，李林回答我说他不知道。”
我心想李林是大人，李林一定比我知道得多。她怎么会问我这些。“你记得它每年都在长高吗？”我回答：“不知道，村三老说实际上它每年都在向上长，村三老说大树生长得比较慢，根本看不见它生长时的样子。”“你会很调皮吗？”“会的！”“听说男孩子都会调皮捣蛋，经常爬树掏鸟窝，抓小鸟。你敢不敢上大树？”“敢！”
我马上爬树给她看，我要爬就爬大槐树。我身体敏捷，爬大树不在话下。我像一只猴子在枝干上穿来穿去，一时把脑袋伸出枝叶外，一时把身子藏在茂密的树叶中间。槐花一直在看着我，我想她一定没爬过大树，看她紧张的样子。她喊小弟弟，你小心点，没爬得那么高好吗？我冲她扮鬼脸，只想招她笑。
谁会相信我爬树时阿黑也会朝树上看。
八
槐花把我当小弟，她说她喜欢和我这个小弟弟在一块玩耍。我到那，她就跟我到那，还有阿黑也跟在左右。阿黑老走在槐花身边，有时候用身子去磳她大腿。
我想找点乐趣，“前面水边有片淡水竹，去看竹子好吗？”“行！”她点头。我抓住一根竹子说：“我最喜欢淡水竹子。”她问：“为什么呢？”我回答：“因为这种竹子表皮上是翠绿色的，这个竹节不长也不短，竹子杆弹性好，小竹叶子如宝剑形状。用一节小竹子从节头处劈口，中间插片竹叶做成竹哨子可以吹得很响。”槐花抿嘴笑说：“啊，理由挺多，原来是这个原因你喜欢，实际上这种竹子到处都有，它能适应任何环境，不论地方到处可以生长。我那湖边也有这种竹子。湖边没大树，湖边到处是芦苇。”
我在她面前表现出很内行地说：“生长在水边的叫淡水竹，生长在山边的叫山沿竹，生长在石头缝隙中叫石台竹，还有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就叫峭壁竹。”
槐花抿嘴笑说：“看来你知道得还挺多的，在水边生长的淡水竹子，这种竹子有很多用途。我们那里人首选用它来做钓鱼杆钓鱼，次选用作赶牛鞭。水竹的韧性好，可以用来编织竹箎，竹篮，竹箟子和捕鱼罩子、鱼篓等等。用它的时候先沉入水中浸泡三个月，再将它劈开成片削成篾丝，用于制作生活用具。”“你怎么会懂得那么多？”我问。槐花说她有个小叔做篾匠，从小就学会了劈篾丝。
有一种表皮长出麻点竹子，当地人管叫它斑竹。戏说这种麻子竹是一个一脸麻子的女人变化成的。传说古代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被皇帝看中了，选定她为皇帝妃子。说要成为皇帝妃子，她心地就变了，不是变大而是变窄。邻居曾与她们家有过不去的地方，她暗暗的说过多次要找某某人复仇。这些本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话结果被管事的神仙听到了，神仙知道只有她隔壁的刘娘和她家不和。有一天早晨她起来照镜子，发现原本美丽的脸蛋上有了一层灰暗色。天啦！一夜之间我脸上怎么会长出麻子！从此就失去了皇帝宠幸，自缢而亡。后来在她坟地里生出了这种带麻点的竹子。
有一种表皮紫褐色的竹子生性坚硬，这种竹子表皮生有紫褐色麻点，说这种竹子叫湘妃竹，竹子上灰白斑点是湘妃子眼泪。还有一种表皮深紫色的竹子，表面上长有深褐色的麻麻点，就有了紫竹或者湘妃竹子之称。
村三老钟情这种深紫色竹子，用它来制作箫。这种紫竹用处大了砍它的人也就多了，这种竹子渐渐的少了。多数人称它麻子竹。村三老叫它妃子竹，其义竹子如女人。斑竹要生长到三年以上，竹子上的斑点才会明显起来，而且过了三年的竹子表皮会变成深紫色。这片竹子还有一种雅号，紫竹。传说观世音就住在紫竹林里。
村三老说，古时候，大抵秀才们都喜欢弄上一根紫竹回来，选择竹根尾端二尺长用来制作二胡主径。再选中间两尺做洞箫，还可选一尺六寸用于制作横笛。担米胡琴斗米箫，吹不好横笛死草包。连几岁的小孩也会吹横笛和单音竹笛。
如果想要把洞箫吹好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前后几个村也找不到会吹箫的人。也有几个会吹箫的，但是要和村三老比起吹箫来都差远了。村三老吹箫意境深远音域广，其声音不只是好听而已，它会把你带入一种叫万籁无声的境界里。仿佛听到小桥上有人走过，桥下流水哗啦啦声响。风吹竹林竹叶响声；听到水边女人在洗衣服，女人在叹息；女人在想念远方的丈夫，心想丈夫什么时候该回来，丈夫也许正在路上，丈夫也许正准备起身回家。
独有箫音，其境仿佛在天界；其境必在山清水秀一方。仿佛身在山水画中，行走在田园路上，在烟雨牧歌中；听到箫声，看到姑子采桑叶，看到村姑在浣纱。
我把我制作的单音竹笛给了槐花，她接过吹了起来。我她对说：“我春天挖过刚长出土面的竹笋，剥了竹笋子外面一层笋衣。我还挖过断墙根下的白茅根，白茅根挖出来洗干净了白胖胖的，吃到嘴里甜甜的如甘蔗。”槐花把单音竹笛拿在手上一边看一边笑说：“我那湖边没大树，也没有太多的竹笋子，只有鱼网和渔船。”
有趣味的事，我听大人说李林没过门的媳妇槐花老喜欢和我在一块玩耍，跟在我身后在草丛里抓蝗虫，捉蟭蜂，蟋蟀，蚂蚱，蝈蝈等。村里大人说她是一个长不大的女娃子。槐花觉得和我在一块玩很开心，她说她住了十多天了要回去。我觉得她不应该回去，她就是李林的媳妇，应该住在李林家里不走，有她每天陪我一起玩多好。
槐花站在我面前把一只辫子放在胸前，一只甩在背后问：“姜乔，我好看吗？”“姐姐好看。”我只看她辫子。“姐姐是那儿好看？”“姐姐辫子好看。”“你看姐的脸儿没有？”“姐的脸儿好看。”槐花抿嘴笑，笑时的样子嘴角上扬。“姐姐，我好看吗？”“好看，虎头虎脑的没皮树也会上，没鳞的蛇也敢抓。”
炊烟在晚霞中升起，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着竹笛回来，这如诗如画的乡村，永远是我童年的回忆。这种情景只有生活在农村才可以看见。
我竟然对槐花说，黄昏的时候我带你去柏树林看大青蜘蛛织网好不好。她点头答应。我看蜘蛛织网是从春天看到夏天，已经看出了一些经验。
黄昏的时候，我站在一片荊刺的前头，槐花就紧跟在我的身后看大青蜘蛛开始了它的工作。阿黑一时钻刺林，一会去追一只在草丛中亮翅膀的乌鸦，乌鸦是一种聪明鸟，有时候它故意斗狗乐。阿黑被乌鸦耍得乱转。
大青蜘蛛在一圈又一圈的忙着织网，连两个大活人站在它面前它也不知道，它一定要在天黑之前把大网织完。实际上，蜘蛛会废物利用，把白天遭遇暴风雨洗礼过的蛛网，七零八落的残网、破网全都吃下，再织出一张新网出来。
蜘蛛网很有粘性，科学家发现蜘蛛丝的柔韧性比钢丝还好。我用一根淡竹当竿子，一头用柳枝弯成个半月圆。露水下的蜘蛛网粘性最好，把个头小的蜘蛛网打底，把个头大的蜘蛛网铺面。半月圆柳条上缠够了蜘蛛丝用它来捕蝉，捕一个就一个准。科学家说用蜘蛛丝织成一件防弹马甲，只有现在用的防弹马甲二十分之一还要轻，而且效果好百倍。
蜘蛛在吐丝，蜘蛛是从屁股眼里吐出丝来。我在笑鸡屁股下蛋，蜘蛛屁股吐丝。蜘蛛不比蚕，蚕是从嘴里吐丝。所以有人建议蜘蛛不叫吐丝，应该叫屁股眼里放丝。蜘蛛在放丝织网，首先牵出几条主线，再牵出次线。蜘蛛在放丝时像在荡秋千，蜘蛛就是通过荡秋千的技巧，把这边的与那边相连。连接好的丝线就成了蜘蛛织网的桥梁。
蜘蛛网像八卦图，看来蜘蛛懂数学，懂建筑。先拉出二十四根主筋从中间对折变成四十八，空间宽窄都一样。蜘蛛是靠敏感，还是有丈量工具不得而知。可以肯定蜘蛛拉了二十四根主筋且称其为纲。然后再沿主筋开始了一圈又一圈的织目，一张大网足足有六十四圈。最大的蜘蛛网我见过有一百零八圈。蜘蛛织网时是由内向外，先把内心密网织出来，而且内心网眼很密，理由很简单，由密处往稀而扩展。蜘蛛网织到外层就变稀了。
村三老说，蜘蛛网就是一张天地合一的八卦太极图。君子终日乾，夕惕若。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宇宙本为混沌世界，初太极生两仪，宇宙才得澄清。难道蜘蛛网与太极图有同工之妙？是不是祖先参考了蜘蛛网才有后来的太极图？
村三老说，蜘蛛网也有天数，演算出有食物飞来在寅方。只要用心观察，果然有牛虻从寅卯木方撞来入网。村三老的几次测算数字都应验了。人能利用智慧创造物质，物质中的文明与精神才形成和二唯一，这是一种鲜明的社会基础和基本。是科学，还是意识形态，是行为上的行为能力，还是行为上的意识。且非行而上学，应是客观性。这种自然现象即是今天的科学还没说法，也说不清。矛盾不是绝对的，意识形态也不是唯心的，科学也不是长久永远正确的一样。进化与时俱进才是实践科学。
教科书说蜘蛛是益虫，蜘蛛织网是为了专捕害虫。在大自然整体里，一种多样性的社会中，应具备多生态和多物种的基础库才行。在一个多样性和复杂性的多变的大气候中，应是多样性和同存性并存于在一个地球上才是主观性。在一种多原文化和在共同影响下的一个整体社会里，其中包含了人类中的多种信仰，还有不同的宗教的原始信仰。看来世界永远处在相互矛盾和斗争之中，能主宰人类将是智慧和友爱，只有博大的友爱才能相存共处。世上只怕愚蠢和无知，更怕狂妄自大，所以天地之间才会有了优劣备存。
什么是益，什么是坏，什么是半益、半坏，彼此间不见得分得清清楚楚，也不必分得太清晰。自然界的网与人们意识形态上的法网是有区别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然而人情国法，孰知不懂。不明、不见，情网，法网，渔网，天罗地网，说起来网网都在，便有网开一面。还有蛛丝马迹，加上魅魑魍魎。
槐花说：“蜘蛛织的网丝又不能当织布丝，也做不成衣裳穿。我听老人说天上有个织女星，织女心灵手巧能把天上云朵彩织成布做衣裳穿。”我听了当真，感慨地说：“如果织女把天上所有的云朵都织成了布，这该有多好，每天有新衣穿。”
后来我去问村三老，村三老说织女是仙女才能用云织布，用云纺成的布，称为云锦。人间织女只能把蚕丝织成布，称为绸缎。春蚕到老了是为自己织成茧，叫缚茧自受。实际上蚕是为它的下一步作好了打算，蚕子从蚕茧中出来化蛹成蛾。联想到人死后躺在棺材里，说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也会从棺材里跑出来羽化升天。
九
我对槐花说：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水下不只是鱼虾的世界，应该是众多水族的世界，乌龟、王八、蛇、青蛙、水虫们生活的世界。村三老说这个是上上辈老人传说四海龙王管理了天下水族，天下水族也有头领。槐花说，你接着说我在听。在水中生活的青蛙表皮不只青绿色，而且表皮光滑得如涂了一层光蜡。水青蛙是潜水高手，在水下来回穿梭，在水草中进出自由。从这边下水，转眼间从水浮萍里冒出头来。水青蛙见到有蜻蜓飞过，一下蹿出水面，跳上三尺一口把蜻蜓咬住，再慢慢咽下。
槐花说：想不到你观察得好仔细。我说：有时候，我看到小河里小鱼小虾在水下游来游去入神，簇拥在一块密度太大，它们之间只好拥挤着竞争向前游去。槐花说：你们这里小河中全是一些小鱼，在我们那大湖里全是大鱼。我问：大鱼有多大？她微笑着告诉我大的鱼有几十斤，再小的鱼也有好几斤。湖里一条大鱼折下来的重量可以抵得上这水里一群小鱼小虾的总重量。
鱼身上腥。鱼在水里游时一点也不腥，鱼儿一旦脱离了水就会发出腥味。对啊！如果鱼在水里腥，那么这清澈的水也就跟着发腥了。为什么鱼在活水里不腥？不知道。鱼身上腥味为什么传染不到水里？不知道。
我说：我听老人们讲在没饭吃的年头，村民只好下河捕捞这些小鱼小虾用来充饥。槐花说：我们湖边人，吃鱼就要吃大鱼，像你所说的这些小鱼小虾只用来喂鸡喂鸭。螃蟹爬上岸来只当害虫来处理。我相信她说的话。我说：我上学走路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踩到爬上岸的螃蟹，把螃蟹踩烂了又踢回到水里喂鱼虾。有时候在小河里捕捞的小鱼小虾太多了一时吃不完，大多也是用来饲养家禽。
李林要找他槐花回家吃晚饭，到处问人。“你看见我槐花了吗？”“没有。”刘仁二说：“我看见了你槐花，她和玉勤的儿子去了柏树林。”“她跑去柏树林干什么？”“你自己去看吧！这个我就不晓得。”李林说：“她整天和一个小孩子在一块玩什么？”刘仁二笑，“你媳妇不和小孩在一块玩，难道她和大人一块玩你就放得心？”
我和槐花有约，吃完晚饭马上出来，在一处空旷之地看星星。
夜深人静，凉爽的风穿过含林。仰头看天空，看星际之间在另一个宏观世界里，宇宙那里却是一个无人去搞行政管理的若大世界，只有牛郎哥哥站在天河边上望他的织女妹妹。织女啊织女，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说长也长，说难熬也难熬，说快也快，为什么非要等到七月初七这一天才能相会，一年只一次。
槐花哼唱的什么大人歌儿，有可能连大人也听不懂……我只懂得天上星星亮晶晶，地人人望北京……陈家两个小姑娘也跟在我后面，跟着哼唱她们的歌儿……然后学我仰头望天空。阿黑好像听得懂她在唱歌，时不时的抬头看她，阿黑对她可好了。
乡野土地的四下到处是虫叫声，吵得耳模发麻，朝对方说话声音小了还听不见。青蛙不是昼伏夜出的动物，白天躲藏在草丛中虎视眈眈，夜里也是一样。白天望不到天的大豆叶子底下，青蛙说这里多凉爽，依依绿草连片碧，小虫蚂蚁休想飞。夜里也在叫，那个虫子敢出头，老子一口吃了它。
黑夜里，我们四个人手拉着手，说要往那个出“鬼”的地方走去。实际上那里是青蛙集会的天堂，那些个头大小不一的青蛙，还有它们的颜色也不尽相同蛙类全都跑了出来，叫起来一股作气。“鼓娃，鼓娃，”“哈麻，哈麻，”“吱哇，吱哇”的此起彼伏。叫得比谁都要高调，就怕它的叫声落后了被同类被淘汰出局，有好事也就轮不上它。
陈家小姑娘胆子小，她紧紧的依靠在我身边，她把我当成大哥，大男孩子。夜幕下地草丛中到底潜伏了多少危险和杀机，青蛙天敌是蛇，黄鼠狼，昆虫的天敌是青蛙。我听到昆虫们仿佛在说：我连现下身的机会也没有，只能悄然无息的出来活动，连相互之间的交流机会和感情的语言也没有。青蛙虎视眈眈的注视着它们，只差点叫昆虫们断子绝孙，昆虫对青蛙好生怨恨。
狗和人一样有胆，阿黑有时候表现胆大，有时候胆小得和陈家的小姑娘。它也紧挨在人多人的身边。癞蛤蟆想吃天蛾肉，况且天蛾在天上飞。我在想天蛾的屁股一定有很多肉，癞蛤蟆在夜幕掩护下蠢蠢欲动，流着口水悄无声息的往天蛾方向运动。我要悄悄的爬到天蛾身边，乘虚而入一口把天蛾吞下……青蛙喜欢竹子林，多数青蛙选择了一处适于隐藏自己的地方一动也不动。竹虫在夜里出来，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青蛙嘴里。
癞蛤蟆扑了个空没吃到天蛾屁股，肚子亮光闪闪，原来有几只乱飞乱撞残废了翅膀的萤火虫落在它肚子里。萤火虫是一道亮点，萤火虫飞过时有一条好看的地平亮线。萤火虫也会跳舞，萤火虫跳舞如小和尚手中拿一根小香棍在划符咒。萤火虫不按规定下的路线飞，飞出一条只有小学生才能划成的又邪又歪的曲线路径。萤火虫多了，萤火虫集会在一起相撞到也好看，萤火虫的萤火光一亮一闪的，似天上星星在闪光。
我在草丛中捉住了两只萤火虫交给槐花，让她玩，是一公母在交尾。不知道槐花尴尬了没有，竟然有一只从她手中逃脱飞走了。上面哪一个跑了！我追了，追也追不到。
不远处有电筒光源在闪亮，电筒光时息时亮的。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知青趁夜色掩护下三五成群的步伐轻松的下了千岁山。知青打着手电筒蹑手蹑脚的行走在水田岸边上。一束电光聚焦在一只青蛙身上。青蛙见了灯光一动也不动。有一只大手快速扑了过去，一把将青蛙拿下装进蛇皮袋子里。
知青说话声很大，槐花指着嘴意思叫我别说话，让知青说，听知青在说什么。有四个知青行走在秧苗田里，听声音有男有女。秧苗田有黄鳝，知青捕捉到了大条黄鳝。男知青对女知青说：记住，只选大条的不要小条的。男知青只把大条的黄鳝抓住放进女知青身上背的竹篓里，小条就不要。知青一边抓黄鳝一边开起玩笑。黄鳝要进洞了！光说，有本事你放马进来呀！看准了！行不行？行？不行就得小心点。
黄鳝和泥鳅都是夜里出来觅食的水生动物，黄鳝捕食小泥鳅，还有落入水田中蚯蚓和小飞虫。黄鳝和青蛙一样，只要见到强光对它照射也是一动不动。手电光能照透流水的沟渠和小溪，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水底下层是泥鳅，还有爬来爬去的螃蟹，水中层是小鱼，小鱼儿是一阵一阵的在游动。经验告诉捕者，水田里小泥鳅多黄鳝也就多，小泥鳅多到水底下有一层，小泥鳅太多了无人愿意吃它。
只要见到三五成群有时候吹着口哨唱着歌，就知道知青下山捕捉青蛙，水田里黄鳝。有时候也要看知青心情，知青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注意狗，还有下蛋的老母鸡。阿黑老远就朝他们狂吠。
十
秋天初来乍到的时候，地上火热的土气没退去，这种秋色的绿也很好看，也就有了成熟绿的绿色称谓。这种秋天的绿也叫挽绿。大槐树的果子成熟了，太阳把树上果子晒爆了，果子自动弹掉了下来，一时间地上到处是槐树果子。枫树果子有乒乓球那么大，种子长在球体内。枫树球掉到地上随风到处滚动，同时把里面的种子散播开来。
树上叶子不会全黄，秋了一月也不见得秋有多厉害。都说秋天一来树叶子就会遍地黄，而且黄得不成样子。这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说法。不过，刘仁二的家门前的皂角树上的皂角果子有一节变黄了这才是真。还有果园里桔子变红了。长得有筷子长的皂角果子，就像一条揜面杖，周边散发出一种皂角才有的青香味。风儿吹来，这种青香味传播得很远。槐花心中一直惦记着皂角，我想她一定会来摘皂角。果然槐花被李林接来过中秋节，她见到我一笑，我见到她也一笑，那年我九岁。
刘仁二也挺大方，树上皂角由槐花摘，槐花摘走了一篮子。
槐花在李林家住了一个星期，她说要走了，嘴里说不等秋雨湿了一片剑芒草。下午，她就跟我去看剑芒草开花。望着有点像芦苇花一样的剑芒，我对她说，村三老说剑芒草开花就像芦苇的花儿一样。我看它长长的像不像狐狸尾巴？她点头算是认可了。我说剑芒花苞在剑芒花蕊时，花苞心还是嫩嫩的时候，可以抽出来生吃。剑芒草花老了可以用来扎扫帚把。我割了大把剑芒花，说是送给她带回家扎扫帚用。她把剑芒花儿搂在怀里，突然觉得从她身上生出了无数条狐狸尾巴。剑芒叶子四季青色，叶子很长样子像兰叶。实际上剑芒叶子两边有刃口，刃口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割破手指头。剑芒花苞味道美，小牛不敢吃它，只老牛嘴唇老厚才敢吃它。
槐花说她记得那年春天她在断墙头上采摘过蔷薇花，还记得洁白的花朵儿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味。金秋季节蔷薇花的藤刺上结满了红色地金樱子，这种红色果子样子像瓦罐子。地方人叫它糖罐。它果肉中含有果糖，味道甘甜，是儿时的一道美食。想吃它也有办法，把金樱子踩在脚底下用鞋底搓剃，除去表面刺，咬开剔除内核，吃果肉。
我不怕蔷薇刺，钻进刺林采摘金樱子给她吃。她嚼着我采摘的金樱子，吃得有滋有味的，我想她一定觉得比糖果还要好吃多了。
陈家的小姑娘走路时比猫步还轻，她看到芦芒草上站立着一只红蜻蜓，稍无声息的接近红蜻蜓，大拇指和食指像只夹子偷偷的接近红蜻蜓尾部，用闪电一样的速度夹住了红蜻蜓的尾巴。换上左手捏住红蜻蜓的翅膀，她脸上笑容可见她的得意。她说把红蜻蜓送给槐花。槐花没要，你还是自己留着玩吧！
墙头上有一种芒，学名叫芦芒草，初看它的样子长得有点像剑芒，它开的花叫芒草花但比“剑芒花”要小了一倍。生长在断墙上的芒草在秋风吹拂下，芒草花会满天飞舞，还有芒草摇摆不定。槐花笑问我你见过湖边芦苇花吗？我摇头。我说村三老说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那一年，槐花有十七岁。春天见过她，她手里拿着一束杜鹃花；夏天见过她，她手里拿着一捧栀子花；秋天见过她，她提走了一篮子皂角，篮子里还有一朵秋海棠花。红粉都的脸庞一直相伴着槐花。
我提前就听人说起，李林家里人决定为他儿子娶回媳妇。冬天来了，李林要娶媳妇是铁定了的事。槐花是个大姑娘，她应该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实话实说，槐花心里喜欢含林，喜欢含林下的故事，还喜欢每天在含林下玩耍的小朋友。
李林和槐花的大喜日子到了。含林中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就连我家阿黑狗也参夹在人群里窜来蹿出的。二十人的迎亲队伍带着锣鼓从含林出发，锣鼓在出村时就打将了起来。天黑了好久，槐花被迎亲队簇拥着走到含林下。
小孩子早在含林等他们到来，讨要糖果花生红枣桂元吃。槐花到了含林，从伴娘手里要过包裹，大约里头有二斤糖果还有二斤花生。她看了我一眼，连忙把包裹打开把东西散在我面前。大家跑过来哄抢，我当然不会落后。
当夜有好多大龄青年去闹新房，踩苹果，吃红枣，过独木桥，抛铜钱，蒙住眼睛配锁眼，插钥匙，各种游戏做尽了。
在槐花做新娘的头几天，村里人老爱去她的新房坐坐。她会给来人泡茶。我是年龄最小者，我也和大人一样找条凳子落落大方坐下。槐花给大人到茶也少不了我一杯。我总在看她怎么倒茶，看她往红茶里加糖。她给我茶碗里会多放一些糖。她会对我微笑，笑时嘴角微微上扬。我发现她的笑容真好看，我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槐花结婚不到一个月，李林去了三线，走时说再少也得半年后才能回来。送丈夫只送到含林，也没说什么，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她四顾看人。我正好放学回家，她冲我一笑，放学了？嗯。我头没回，回家吃饭好上学。
过了一个星期，槐花对我说叫我晚上去给她做伴，说她一个人睡觉怕冷。我答应了。我回家对家里人说起这件事。想不到姐姐绝对不同意我去为她做伴，姐姐吓唬我说她家半夜闹鬼。我却得答应了人家的事又不去很是对不起人家。我一直想对槐花说我答应了你的事我同意去，可我姐姐不同意。我每次见到她都不好意思，脸都会红。她看出来了，笑嘻嘻对我说没关系不要紧，实际上我床上铺的床单每天都是新的洗得很干净。
她一定不知道我每天晚上睡觉的床上只有一张棉絮盖，被面很破旧打了几处大补丁，垫的是一床破絮，床底下垫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十一
三个月后，村里人在交头接耳，一件不幸消息传来。我看到槐花哭红了眼睛，村里人劝她人回来了就是万幸之幸。说是有一天下午，李林在爆破工地上打眼放炮，劳动结束了本应该他回家休息，可是他没走。李林要主动的去检查哑炮，到了哑炮跟前，李林正要弯腰。突然，哑炮炸响了，出大事了，李林右手臂不只是受了重伤而已，而是一只右手连胳膊都不见了。一只左脚也受了重伤，李林成了残疾人。
李林带伤回来了，槐花每天照顾他。后来李林脾气变得很坏，只要槐花和其他男人说句话他就不高兴，如果槐花冲他人笑了，好像即时天也塌陷了。李林打起女人的本领还有，他说过，我就是两只手没有了我也能打得过你，我有一只脚，用一只脚踢你也踢得死你。李林看到槐花对我笑他也生气，我才多大，不过十岁。
当中有一段时间槐花半夜跑了，跑了好久找不到人。李林就去槐花娘家要人，并且放出狠话，我是为革命受的伤，我是革命残疾人，我坐着比你们站立的人都要伟大。槐花被她娘家哥哥驾飞机一样架了回来，把亲妹妹送到李林的面前说，这人我给你带回来了，人当面交给你了，将来的事是你们自己的事。
嫁出门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棒槌也要抱着走。我突然发现槐花人变了，当年脸庞如红云，如今变得苍白，当年微笑的时候嘴角往上翘，如今不见了笑容，只看到满脸愁苦。她见到我本想笑，可惜嘴角往下拉。
李林到处说他怎么爱他的槐花，又生怕槐花半夜跑了，又有谁能想象得到这个叫李林的男人对她做出了何种防备。李林想槐花为他传宗接代，只想把槐花用一条铁链条锁在家里。李林越是这样对待槐花，槐花越是对他反感。李林一直心存一种奇怪的幻觉，认为槐花与他人有染，只要槐花一时不在他眼前，他就认为她是去偷其他的男人了。李林去找过铜匠，叫铜匠为他打一把铜锁，说是把女人那里给锁上。
这些话是刘仁二说出来的，刘仁二说我所说的这些话全是黄铜匠亲口对我说的，黄铜匠叮嘱我千万不要对外人面前讲起。刘仁二本是李林的邻居，过去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有一天中午正是吃午饭时分，李林看见槐花冲刘仁二笑了，又联想到槐花去找刘仁二讨要过皂角的事。刘仁二在槐花面前也大方，他送就送一篮子皂角给她。李林认为这里面大有问题，心想刘仁二这个小气鬼，人家找他讨皂角，他最多只送人家一二条。他送槐花皂角要送就送上一篮子，这不是好事。看来刘仁二心怀不仁，刘仁二不是好鸟，刘仁二一定上过槐花……竟然有一天，李林拿把刀子上刘仁二家门讨伐……
有人问李林，你为什么要打你老婆？他竟然是这样回答，因为我太在乎槐花，我太爱我槐花，所以我才打她。连小孩都知道听大人说李林在床上那个不行了。
李林对槐花的残酷导致槐花精神上崩溃，槐花跳过水塘，喝过农药……半夜里我听到槐花在含林中大声痛哭，哭得好伤心。老天爷啊！含林啊！你听得到吗？我痛苦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如今伴着一个木头一样的男人你叫我怎么活？我怎么办啊？他不只是木头，他还动不动的就动他一只破左手打我，一只拐子脚踢我。我当初是喜欢了他，还是喜欢上了你？你全是一群哑巴木头！我问你有什么用？
我听大人在背地里说她命中克夫，说女人生来怕生命硬，命苦命硬的女人会克死好多的男人。女人的样儿生得再好看不中用，女人最怕生坏了命，克了丈夫身体不好也好可怜。槐花经常在大半夜里坐在含林中痛哭，不用说一定是李林打了她。过不了一会儿李林跑来把她连拖带拽的拉回家。
有一天李林把她打狠了，她半夜里跪在林中痛哭，哭得撕心裂肺的。我想李林过一会儿就会来把她拉回家。等我一觉醒来，含林中还有女人的哭声，她在哭什么我也没听清。一定在哭伤心、哭可怜。想当初一个大黄花闺女嫁过来，含羞的怯生生的样子。我在想夜深了她也不怕鬼，哭起来哭过不停，哭得好伤心。后来发现阿黑离她身边不远处坐下，伤心的看着她。阿黑成了她忠实的朋友，在漆黑的夜，为她做伴。
我为她伤心难过，但我无能为力，我要是打得过他李林，我一定要狠狠地教训他李林一顿。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打女人。村里人不敢叫槐花到他家，有人这么做了，李林提瓶农药到他家来革命。他俩是夫妻，清官难断家务案。
有一年秋天，村里来了个补锅的汉子身高六尺，就像一尊用黑铁铸造的铁人。村里破锅也多，汉子在村子里忙活了好几天，在这当中槐花不知对补锅汉子说了一些什么。第二天起来，有人拿走了补好的铁锅，就是找不到补锅的汉子，见了汉子好去付给他补锅的工钱。补锅的汉子不见了，李林四下找槐花，说他家槐花也不见了。
我家阿黑也不见了，阿黑去了那儿？是狗贼来偷了？第三天，我家阿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两眼光光的站在我面前。我看到阿黑的眼神，它饿得肚子贴到背上。我在想阿黑一定是去送槐花……阿黑不能回答人类，是它把槐花一路护送到了那儿，它一定知道槐花朝那个方向走了。
李林口口声声说爱槐花，没有了槐花活不了命。也到处打听问人，“你看见我槐花了没有？”无人回答他。李林前去问村三老，“你见到我槐花了吗？”“没见到。”“三老，你说我槐花能跑到那？”“不知道。”“三老，你说我还能找到我的槐花吗？”村三老答：“我劝你别找了，给其方便不如说是给了自己更多的方便。”看到李林走远了，村三老叹息一声。“当年春头妙哉，意在言外，如今不妙是也！”
李林不听村三老的劝告，还是执著到处找槐花，四处问人。“大伯，你有没有看见我家槐花？”“大婶，你有没有看见我家槐花？”后来李林背上行囊一边行乞一边寻找槐花。李林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李林为了寻找到槐花过河时不小心淹死了。尸体被河水淌走了，淌到那儿去了无人知晓。
陈家两个在枫树下穿红枫叶的小姑娘长大出嫁了，一个嫁木匠、一个嫁泥水匠。大春在公社当干部这中间犯了错误，只好背张棉絮回家吃老米。他突然发现“良心”这两个字。我应该去找琴香。大春看到琴香正在一条小河边来回徘徊，对着一片桑树发笑，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淌。我对不起琴香……我不是人，我是畜牲……她对他一往情深，也不用多说了，从此以后琴香的“菜花病”再也没犯过。
阿黑在含林下生活了十四年，在一个风雨之夜，它再也爬不出那间小木屋。村三老也走了。村里人决定用柏树林里几棵大柏树为村三老作棺材。有一年，我终于明白了，假象只是一时的，真才是事实的。宁可要半分真也不要十分假。事隔若干年后，我在外省见到个好似面熟的女人，一打听女人的丈夫是干钢铁地企业家，我想到她应该……
作者：饶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