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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武深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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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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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是一家人


夏天悄然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的炎热,也就使我想起了一件难以忘怀的往事。这件往事发生在我的童年时期,地点就在我故乡的那片含林中的大树下。

我父亲在大队渔业队上班,主要工作是饲养鱼、捕鱼。父亲养鱼技术过硬,特别是对于鱼苗的繁育这一技术上。父亲在下班之后、或者在节假日,第一件事去半亩三分自留地里种好蔬菜瓜果,一家人有菜吃;第二件事扛把猎枪带上阿黑上山打猎,偶尔改善一下生活。山上野鸡、野兔成灾,处处听到野鸡啼鸣声,不消灭它们倒是会影响农业生产。地里庄稼如芝麻、大豆、玉米、红薯等农作物会被它们糟蹋。

有天中午,正好是个星期天。我在含林下面摆了张小桌子做作业。含林树大林密、阴凉舒畅,要知道含林外面的世界是酷暑难当。天气炎热得连树上的知了也不做声了。我专心致志的做作业,加上作业不多、很快就做完了。

我拿着小网筝在小溪中捕捞小鱼小虾。突然溪流中“叮咚”一声响,并且溅起水花。原是一只知了掉在溪流中。会飞翔、会“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的知了它怎么会掉入溪流里呢?原来是一只黄雀打从头顶上空飞过时,它口中含着知了,另一只黄雀飞来与其争夺它口中之物。你争我抢的结果知了从黄雀嘴里劫后余生了。

知了看是躲过了一劫,但它是从半空中重重的摔到溪流里。知了在水中不停挣扎,颤抖着的翅膀将溪水画成了带波纹形状的圆圈。看样子它想从溪流中飞起来,可怜它是一只受了重伤的知了。想必黄雀的尖爪和利嘴已伤及了它的内脏。我想它再也飞不起来了。转眼间知了随着溪流淌走了,也许很快就成为鱼虾腹中的食物。

小溪中鱼虾肥美丰饶,一般来说将捕获到的小鱼小虾大点的用来食用,太小的多用来饲养鸡鸭。母亲说一只鸡鸭只要吃了三两小鱼小虾就会下只大蛋。在当下一只鸡蛋可以换五分钱。五分钱可以换回四两盐,或者换个十六开写字薄。我清楚当下一市斤小鱼小虾也换不到一个鸡蛋的价钱。我认为是一件很划算的一种经济的转换等值。但我记得想要吃到一市斤肥猪肉就得用十五个鸡蛋才能做到同等交换,还要外带一市斤猪肉票子。每每我会捕捞好多小鱼小虾用来饲养鸡鸭、盼望多下蛋。

我家门前说是一条小路,但是,这条小路每天人来客往。在晌午时分,一个打从外乡来的,应该是路过我家村前的小路。他上下身穿着一至青黑颜色若有七八成新的土大布衣,光着赤脚板子,脸色腊灰的中老年男人。他是突然晕倒在离含林还有几十步的小路上。在他倒下的那一刻路上灰白色尘土受到震荡溅在他的脸上。在他身旁不远有个靛蓝色且有点发白的还打了个灰褐色补丁的土大布褡袋子。褡袋上这两种颜色分外显眼,褡袋子鼓鼓的好像里头有好多东西。这个褡袋子不用说必是他随身携带之物。

这个人空着头也不戴顶草帽也不打把伞的在烈日下暴走暴晒,不晒个酱缸生蛆才怪。村里人看见了,知道他是中署了。或者道他是病倒了;或者一路上没吃东西饿晕了。村里有好心人把他抬到大树下阴凉处,生与死且由之。

我父亲正好从大队渔业下班回来吃午饭。父亲见到外乡人身体笔直的躺在大树下像是已死了;父亲上前号了一下他的左手脉搏,感觉脉搏有微动之象。父亲掐了一下外乡人的人中和中指甲,中指甲颜色深紫,放开数秒钟后中指甲中的深紫色不见退散。父亲说这个人还是活的,还剩有半口余气没咽下,并诊断出这个人是中暑了,咱得赶紧施救还来得及。听父亲的话意有可能救得活这个外乡人的一条生命。

我家世代就有中医中药一脉相传之说,父亲和母亲识得多种中草药,用中草药来为他人治病,治发热症、痛风(俗称螃蟹脚)、生鹅疮、生背疮、疔疮、火节、疱肿、蜈蚣、蛇毒等等有一定的疗效。母亲有独门绝技会看“癔”,癔是眼睛里生了一种影响视力的东西。所以说父亲母亲也算得上是土郎中。父亲二话不说连忙从家里扛来一张竹床放在含林下。村里人出手帮忙和父亲一起把外乡人抬到竹床上平整躺下。

对于中暑的病人首要之一,一定要放在通风凉爽之处,再让他好好休息。要给病人多喝鱼腥草、车前草煎的凉茶,或者一杯小苏打加白糖水。但眼前的病人不省人事张不开嘴,什么也喝不下。父亲开始对外乡人施以中医中的那套推拿和理疗手法。中医讲究刮痧与理疗,首要打通病人身上多处筋络和穴位。

外乡人平躺在竹床上光着脚板子像死去了一样,父亲开始按摩病人太阳穴、多次按摩百会穴、反复用中指与食指措提天突穴,直到天突穴措提得发紫了才算数。按摩病人小腹上的中极穴、措提小肚眼神厥穴等。再往下按摩到足三里,病人脚掌根有泥土惑是泥巴。父亲叫我去打一桶井水。我提着小木桶就在小溪里打了满满一桶清水放在父亲面前。

父亲要按摩病人的脚掌底下涌泉穴。父亲把外乡人的左右脚板清洗了一下。我看着父亲张开嘴巴用牙齿来咬外乡人脚掌板后跟……我看到外乡人的脚掌后跟是一层厚厚的颜色发黄的老皮厚茧。老皮上有密密麻麻的皴裂纹,想必病人脚掌上面不知有多脏……父亲反复多次在咬……并说能不能把他从阎罗王那里拖回来就看这一次了。

外乡人终于轻微地呻吟了一声。父亲说这个人算是活转来了!他死不了拉!父亲累得满头大汗;父亲一直光着膀子在为外乡人做理疗;父亲汗流浃背。我连忙跑回家找条毛巾来为父亲擦汗。外乡人手脚轻轻动了一下,父亲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父亲让外乡人平躺在竹床上,叫我回家拿个竹枕头来给外乡人枕。说是让外乡人睡到自动醒来,大家离他远点不要吵了他。

我一直守候在外乡人身边,手里拿着一把莆扇不停的为他扇风。外乡人终于醒了,他欠了欠身子坐了起来。父亲送来一大碗凉粥,里头放了一些咸菜。外乡人也许很饥饿用感激的眼光着了我父亲一眼,再看了一眼大碗凉粥,接过端起来就吃。他的身体很虚弱,他想吃快点,但他快不起来。他把一大碗粥吃完了才说谢谢了!

父亲回他不用谢了!外乡人说你是好人啊!父亲说大家都是一样,都是好人。转眼日头到了西边,一会儿天边有了晚霞。天空中有一群白鹭从落霞的地方朝含林飞来。

天黑了,外乡人不用说得住在我家。炎热天随便搭个地铺就可以睡觉。晚餐主食吃的杂粮饭。所谓的“杂粮饭”就是饭里头添有红薯干、南爪、白豆、少量大米合煮的饭。桌上有大盘鱼虾,小碟咸菜。那年代山青水秀,有水流动的地方就有鱼虾。只有吃的粮食金贵、食用油稀缺,每月凭量供应,吃了上顿缺下顿。夜里外乡人就躺下竹床上睡觉,夏夜最多的是蚊子,父亲用稻草扭成了一条比碗口还粗的烟草把用来驱蚊虫。蚊虫的克星就是烟雾,有了烟雾,蚊虫只好乖乖的远离人群而去。

第二天早晨外乡人在我家吃完早饭背起褡袋走了。外乡人走出了我家大门还不停的千恩万谢;外乡人走出了含林还回头谢过没完没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还用那么多的客气干嘛!换了我们去了你们那里,你们不也是一样对待我们。是是!父亲反复叮嘱他天气炎热,路上要走走歇歇,不可急着赶路,热了要多喝凉水,口渴了绝不可赶路。父亲问他褡袋里背的是些什么东西。他说褡袋里装了一些萝卜种子和土豆种子,还有一双布鞋。父亲问他有布鞋为什么不穿上它呢?他不好意思说这个只有走到亲戚家才穿上,路上穿磨破了多可惜。

父亲理解他,父亲叫他在含林下稍等一下,父亲从家中找来一双草鞋和一顶没有了边的旧草帽给他。他也就穿上了、戴上了。一双草鞋对于父亲来说制作起来并不难,也就在一餐饭的工夫。我见过父亲怎么编织草鞋。主要材料是用糯谷草,中间夹些苎麻或者破布片。父亲称织草鞋叫“打草鞋(打草孩)”

外乡人走后,父亲对我说做人要多行善积德,行善积德利在儿女和子孙们的身上。善在于行、而不是只在于口头上。人要善良于世,绝不可厚黑于今生。

这件事情转眼间就过去了二个多月。我认为这件事也就相忘了。有一天下午快近黄昏时家里来了客人,客人还带了接礼。客人脚上穿了布鞋,身上衣服整整齐齐。想必客人是走到我家后才穿上的。客人所带接礼之物乃是两斤肥猪肉。我闻到了猪肉已发臭的味道。我适才知道客人家离我家有八十里路远,而且要过长江。原来是外乡人前来我家感恩谢恩的,并且口口声声地称我父亲是恩人,称我全家人也是恩人。

咱们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干嘛!父亲也被感动了。这次外乡人在我家住了两天。我才知道外乡人和我父亲同年同岁数,两人就结了“童年亲”。并说我们一直走到老啊!我父亲点头称好啊!我也就改口称他“童年父”了。那一夜他和我父亲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大有求不得同生,但愿求得同死的那种感概来。并希望我父亲再忙也得抽个时间出来,一定得去他家那里看一看。

后来两家就有了互相来往。直到那年冬季的一个大雾天,父亲去逝了也没有去过“童年父”的家。父亲走了,童年父得到消息赶来时父亲已入土多日了。童年父一头扑倒在父亲的坟头上大声痛哭:咱们都是一家人!咱们都是一家人……后来童年父也就没再来了。说是第三年的夏天童年父也走了。我不知道他家的详细地址也就作罢了。但我愿意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一定会去找我父亲,要认咱们是一家人。

 

己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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