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那一片麦田
老家的村东南,那一块
永远安息着我的父母的麦田,清明时节
以恣肆的返青,油然葱绿了祭祖的
我,对父母深切绵长的怀念
麦田北沿的电线杆,是我插立给父母的
一炷高香。绵延的电线
宛如缭绕不绝的青烟,牵引记忆的回溯
呢喃的燕子张开的V型之尾,多么像儿时的一把
弹弓。握在手里
系上两缕春风,作弹力十足的橡胶皮筋
父亲,快递给我那一枚夕阳的弹丸
击中母亲生火的炉灶,飞溅出
热腾腾煮熟了的一锅红薯的甜香
如今,阴阳两隔
已经多年。踟躇世间、哀痛依然的
儿子,永不能再次尽孝两老的膝前
就把这一片麦田,搬迁到我的
胸膛里去吧——
种上墓碑一样挺拔的杨树(我的父亲喜欢杨树)
再垦栽出花环般一块桃园(我的母亲喜欢桃花)
我的心,婆娑成杨树的叶子
我的咯血,涂染出桃园满枝的花红
◎给父母长跪
如没有一条缰绳,可以拴住驰骋的春风
似没有一道堤坝,足以阻挡涨潮的柳绿花红
像没有一个瓶盖,能够堵塞太阳倾泻下的光芒
作为儿子的我对父母的
怀念,在清明时节点燃的
三炷香里,早已袅袅地盖地铺天
把我的耳朵挂满,所有杨树柳树吐出叶子的枝条
摇曳招风,只为再一次聆听父母呼唤我的乳名
让两鬓的白雪,顿时消融
依偎在父母的膝下,仍做垂髫孩童
顽皮的年龄,还不能消化父母的那些唠叨
此刻耳朵里也会长出牙齿,重新细细咀嚼
把我的眼睛绽放,在一切桃树李树樱花的枝头
在泪滴的蜜蜂,或者蝴蝶飞舞中,依稀显现出
我的父母的面影。那一道道岁月积淀的皱纹
慈祥地刻画着,对我曾经一步步走过颠簸的牵挂
多么想折枝皱纹一根,制成一枚柳笛
找回丢失了熟悉的阡陌、炊烟和家的温暖
天地之间,儿子给父母长跪
惭愧的我深深谢罪,恨自己无力扶起
父亲的一口气,母亲的一口气
在春风、柳绿花红、阳光和三炷香的怀念里
只能伏倒尘埃,化作一团沉重的阴云
抑制不住的电闪雷鸣,淅沥凄冷的雨下不停
◎我有了新的天和地
曾经,天塌了。在三十四年前
只差二天,就进入了阴历的六月
那一天上午七时许
第一场大雪,猝不及防地竟然下了起来
曾经,地陷了。在十二年前
又一场大雪,下在阴历的九月
下在月圆之日的前一天
下在那一天刚蒙蒙亮的早晨
这两场大雪,说是下
显然显得太过于轻描淡写
其实,简直就是一场一场无法抗避的雪崩
雪,从脚下覆盖到了头顶;从头顶
覆盖到了双耳;从双耳覆盖到了四肢
没有了天,也没有了地
作为一个儿子的我,孤独成了一个雪人
冷啊!在这两场大雪越积越厚之中
不管是夏天的阳光,还是秋天的阳光
瑟瑟发抖,都被冻僵成了从天上垂下的冰锥
至今心的雪山,还披着没有消融的白
不过,现在的我已经有了新的天和地
父亲一样亲的儿子,就是我的新的天
父亲一样亲的孙子,就是我的新的天
母亲一样亲的妻子,就是我的新的地
母亲一样亲的儿媳,就是我的新的地
还有母亲一样亲的孙女,也是我的新的地
在新的天和地的包容中
重获生活勇气和意义的我,不再孤单
在清明无限的缅怀里,率领他们一起点上
一炷一炷一炷的香,焚烧一叠一叠一叠的纸钱
肃穆地敬献给——塌了的天,陷了的地
2020.04.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