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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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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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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本风波


1

这些日子,无论是在电脑前坐下来看行情的时候,还是出去散步的时候,老夫心里总是不踏实,一直感觉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虽然早已习惯了各种意外事件的发生,习惯了天灾人祸的突然降临,但是,当这些事情真正再一次到来的时候,还是会耗损足够多的心血,还是会愤怒,控制不住,压制不住波动的心情。

上午和下午,阿弟江中两次开通吉祥六国视频,向各家陈述老母亲无端生事的情况。两次视频大约各用一个多小时时间。

命运之手再一次开启翻云覆雨狂风暴雨的无情模式。

老母亲东白荷看到江中在茶桌上写字,硬说江中写字的笔记本是她的,是她前不久去乡里交党费时要回来的。

老母亲东白荷说:“你又不是党员,不应该用党员笔记本写字。”

通过江中的陈述,老夫心情非常沉重地感觉到,老母亲已经悄悄地进入到了衰老的新阶段:老年痴呆症阶段。

老夫安慰阿弟江中:“你该躲就躲。下午我过去看看老母亲。”

三点差一分,还在吉时里,老夫麻利快推出两轮电车,到先锋买了苹果面包馒头,直奔南环。

进屋,二妹江西已先一步到场,母亲、江中、阿雨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不出意料,江中依旧是诉苦,摆母亲如何如何不对,如何如何不讲道理。

江中:“硬说我用了两年的笔记本是她的,拿走就不给了,好言好语给她要,死活就是不给我。笔记本上记录了我两年多的听漏记录,都是与公司结账必须要用的有关数据。你说你不给我咋办?”

于是,江西、老夫,两个人下去劝,老母亲东白荷死活就是不给。把两人气得雾嘟嘟的,却又想不出一点辙来。

老夫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老太太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现出不可理喻的半傻状态。

一直等妹夫阿朝从乡里送来一本一模一样的新笔记本,老母亲才答应把江中的笔记本还给江中。

按说事情到这一步,应该可以平息了,因为笔记本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么简单的话,世界真的就太平无事了!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今天的事情才刚刚开始,重头戏还在后头。

江中:“您都看看,根本就不讲道理,我跟咱妈咋能住在一起?我实在受不了了!”

说话之间,老夫听出江中又要往外推老母亲的苗头,就情绪激动起来,说:“那有什么办法?这个房子就是老母亲的,你们落了老母亲的房子,就必须让老母亲和你们住在一起。你如果不愿意和老母亲住在一起,就给老母亲另外买房子,大家轮流照顾老母亲。两年前,就给你指出这两条路,是你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和老母亲住在一起,能怪谁?另外我还要补充一点,如果现在你选择轮流照顾老母亲这条路,那么,轮流照顾到最后,大家平分老母亲房产。”

情绪激动中,江中也说要和老夫算算账。

中间,老夫电话叫来了大姐江英,小妹江北。二人陆续到来。

亲兄弟,明算账。

江中:“大姐,你不要偏向任何一方,就客观公正地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咱爸是不是说过,前院四间地皮,后院两间地皮,平均每家三间,您哥欠你那一万二千块钱,你别让他还了,前院就都是你的了。这话对不对?”

老夫:“这话不全对!你没有说完!”

江中:“咋没有说完?”

老夫:“咱爸的确说过,我欠你的一万二千块钱不还了,前院房子都是你的了。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我也从来没和你争房产。”

江中:“你现在不是在争房产吗?”

老夫:“但是,我还没说完,但是,只要父母活着,父母的房产就不是你的。换一句话说,你只有给老母亲养老送终,才能落父母的房产。如果你把老母亲推出去,让大家轮流照顾,就一定有人给你争家产。你一个人落了老母亲的房产,却把老母亲推给大家轮流照顾,这公平吗?所以说,就一句话:你让妈和你住一起,没人和你争房产;你不让妈和你住一起,就一定有人和你争!”

江中:“谁争?”

老夫:“我不敢说别人,我就要争!”

江中:“你凭啥?你没资格!”

老夫:“就凭你占了咱妈的房子,就凭你把咱妈的房产证改成了你的名字!”

江中:“我的房子当然得写我的名字!”

老夫:“你的房子吗?老宅子房产证是你的名字吗?”

江中:“老宅子是咱妈的名字不假,但是咱爸说过都归我了!”

老夫:“说得轻巧!那是有前提的,父母百年之后是你的,父母活着凭什么都是你的?咱妈活着就是咱妈的房子,那是妈一辈子打的江山,她住了一辈子了,这一拆迁,你领了拆迁款,买个新房,写上你的名字,就成你的了?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了不是?只要妈活着,这房子就是她的,妈是住在用她自己老房子的拆迁款买的新房子里,不是住在你的房子里。这一点你必须搞明白!”

江中:“你的房子不是妈打下的江山吗?”

老夫:“不是!我的和你的截然不同!”

江中:“哪里不同?你的房子,不是咱妈分的宅子吗?”

老夫:“是正好赶上乡里分宅基地,我让咱妈去要的宅子,当然,也算咱妈给我要的宅子。但是,我不去盖房子,那宅子就不会有,《建房协议书》中写得明明白白,申请人必须要在10月1日之前建房,否则按自动放弃建房处理,把地皮收回。而你的房子就截然不同。”

江中:“你也是咱妈的宅子,我也是咱妈的宅子,都是妈打下的江山,就是一样,有什么不一样?”

老夫:“那我就说说其中的不一样。”

江中:“我倒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花来!你说!”

老夫:“第一个不同之处:我不盖房子,那房子就没有;你不盖房子,咱妈那老宅子上,本来就有八间老房子。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江中:“没有异议。还有第二吗?”

老夫:“第二个不同之处:我的房子,是我自己掏钱借钱自己盖起来的;你的房子,在你2002年往上接房子之前,那原有的八间房子,你一分钱都没有拿,全是父母一辈子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最关键的是,如果你不接房子,咱妈那八间老房子拆迁费,至少80万以上。根据就是同院两间地皮的几家拆迁费都在60万以上,咱妈老宅子是四间地皮还多一些。这一点你也没有异议吧?”

江中:“我往上接房子花的钱不算了?”

老夫:“这就是第三点不同之处:我的两间地皮上的房子,总共是120平方;你占有咱妈的老宅子上的房子,总计是300多平方。对不对?”


2


兄弟俩激烈交锋已经达到了白热化。

江中:“你盖房子咱妈赞助你了。”

老夫:“你在咱妈老宅子往上接房子,咱妈没有赞助你吗?”

江中:“不讲多少你也得到了父母的财产,所以,你也要分担咱妈养老的责任。”

老夫:“咱妈没和我住一起,不代表我没有承担养老责任。这个问题要搞清楚!”

江中:“你就没让咱妈住你家里一天,你承担的啥责任?”

老夫:“江中,你真的是没理赖三分啊!”

江中:“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老夫:“咱妈为啥没在我家住过一天?想不到你竟然能提出如此可笑的问题!”

江中:“哪儿可笑了?”

老夫:“我且问你,咱妈有她自己的房子,她为什么要住我的房子呀?”

江中:“咱妈已经老了,需要有人照顾她了。”

老夫:“就是需要照顾,也只能在咱妈自己的房子里照顾她。咱妈的房子呢?”

江中:“······”

老夫:“我没记错的话,去年你和妈生气时,曾经提出过一个更加可笑的问题!”

江中:“啥问题?”

老夫:“你说没说过,哥,我真是想不明白,咱爸咱妈那么不喜欢我,老天爷为啥偏偏让我跟他们住在一起?咱爸咱妈恁喜欢你,老天爷为什么不让你跟他们住在一起?”

江中:“对呀,为什么?”

老夫:“你从来就没有想清楚过这个问题:是咱妈非要跟你住一起吗?准确地说,不是咱妈要跟你住一起,恰恰相反,而是你要跟咱妈住一起!你没事儿的时候,不喝酒脑子清醒的时候,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二十年来,是不是恁一家一直在跟着咱妈过日子?江中,你给我结结实实记住了,记好了,记清楚了,不是咱妈跟着你,而是你一直跟着咱妈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你有本事随时都可以离开咱妈出去单过,你咋不走呀?现在,咱妈老房子拆迁了,拆迁款你买成了这一大套新房子,房产证上的名字由咱妈的改成了你的,完完全全改头换面了,彻彻底底变成你一人的了,你成功地据为己有了,咱妈名下没有房子了,没办法才被迫跟你住在一起!然后,你一次又一次,无事生非,处心积虑,千方百计,要把老娘赶出虽然写着你名字实际是属于老娘的房子。你是雀占鸠巢,你是取而代之。现在,很不幸的是,你已经成功地攫取了老娘的房产。”

江中:“我哩哥,够恶毒啊!”

老夫:“我再恶毒,也没有占了老娘的房子,然后把老娘赶出去吧?!”

江中:“······”

老夫:“一句话,咱妈并不想跟你住一起,她是跟她自己的房子住一起,她的房子在哪里,她就住哪里!你顺手牵走了她的房子,她不跟你住一起跟谁住一起?她为什么不跟我住一起?很简单,因为我没有占她的房子!”

江中:“······”

老夫:“现在,咱妈一天天地老了,眼看从一个保护伞,就要变成绊脚绳了,就要没有利用价值了,于是,你就想反客为主了。该你乌鸦反哺的时候,你开始嫌弃老娘了;该你挑重担的时候,你却开始撂挑子了。很不幸的是,老天爷不长眼,很快,你就要达到目的了。”

江中:“您都听听,这像是一个当哥的说自己亲兄弟的话吗?你把我说的那么不堪,只能说明你自己内心阴暗,你根本就没有一点当哥的样子,你从来就不讲一点兄弟情义!”

老夫:“按你的意思,我只有把咱妈接到俺家去住,才算讲兄弟情义,对不对?”

江中:“对!”

老夫:“对什么对?谁占了老娘的住房,就该由谁负起照顾老娘的责任。”

江中:“老娘生你养你没有?你盖房子资助你没有?要你何用?”

老夫:“正因为老娘生我了,也养我了,我盖房子老娘资助我,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反过来,我孝敬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江中:“你孝敬老娘的啥?”

老夫:“以前离得近,几乎每天去看她;现在离得远,坚持每周买东西去看她一次。难道这不是孝敬?特别是咱爸最后重病的那五年,我给咱爸今天更换屎管子,明天更换尿管子,你跟爸妈住一起,五年里一共给他更换过几次管子?应该不超过两次吧?我今天带着老头往医院跑,明天带着老头往医院跑,你一共陪着咱爸去过几次医院?每次咱爸住院,是不是我主动承担了全部所有的值夜班?”

江中:“每一次我说值夜班,不是你总说咱妈在家,让我晚上回家妈就安心了吗?”

一直不说话的二妹江西,这一会儿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江西:“咱哥那是担心你影响上班,让你晚上能休息好。”

江中:“那我也值过夜班。”

老夫:“不错,值过一次夜班,夜里12点了,喝得醉醺醺的去了医院,劝你回家就是不回家,硬是挤到我打的地铺上倒头就睡着了,气得病床上的老爸哭了好几场。老头当时说你的啥,还记得吗?我躺在医院快死了,你还在跟人家喝酒哩!······”

阿雨(江中的老婆):“是哩,有这事儿!”

江中:“你就是说得比鳖蛋儿还圆,不让咱妈住你家就是不孝!”

老夫:“我孝不孝,岂能是由你说了算!?我孝不孝,得由大家说,得叫咱妈说,对不对呀?”

江中怒不可遏,异常激动地说:“那是,咱妈从小到大干啥都偏向着你,她能会说你不孝!就这还是咱妈一直跟着我吃住,看看这会儿咱俩吵这么久,是不是咱妈一句都没偏向我?大家都看看,是不是咱妈每一句都是偏向着你?”

老夫:“你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咱妈为什么会偏向我,而不偏向你?是不是你做的太好了?”

江中:“没有为什么,咱妈就是偏向你!”

老夫:“好吧,你说咱妈偏向我,是不是得有证据啊?她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她一辈子打下的江山,是给谁了?给我了吗?你说咱妈偏向我,为什么不给我,却给了你?你用脑子仔细想想,是不是妈实际上更偏向你呀?”

江中怔了一下,随即绕开话题说道:“你也不用摆划恁多,咱妈生你没有,养你没有,你盖房子宅基地是不是咱妈要的?你盖房子咱妈赞助你没有?”

老夫轻叹一声道:“你真是喝醉了,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我再说最后一遍,没错,咱妈生我了,也养我了,也给我要了宅子,我盖房也赞助我了,这没啥说的,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江中:“既然不否认,就应该让咱妈去你那里住。”

老夫:“还是那句话,我再重复一遍,老娘有自己的房子,为什么要到我那里住?”

江中:“因为你也分了老娘的家产!”

老夫:“这就得说个一二三了。常言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父母的家产,咱弟兄俩落得一样吗?恐怕你多于我至少在一倍以上吧?是不是应该算算呀?”

江中:“你算!”

老夫:“先说西北地那处房产,你占四分之一,我没有。对不对?”

江中:“事先说好的,谁凑钱有谁的,这也是你首先提出来的方案,当时你经济困难,修院墙垒门楼,你没有凑份子钱就该没有你的。况且,后来大家让你加入进来了,你自己退出去了,怪谁?”

老夫:“谁也不怪。只是西北地这处房产,要认真算起来的话,也是父母财产,理所应当有我一份吧?”

江中:“刚才就说过了,一是修院墙垒门楼时,你没凑份子钱;二是后来让你加入,你自己退出去了。怪谁?”

老夫:“我没有怪谁。只是说明一点,西北地这处房产我可以要一份,但是,我没要放弃了。而西北地这处房产,你落了四分之一,这是你比我多得的第一份房产。对不对?”

江中不以为然道:“你自愿放弃,我有啥办法?不要歪搅胡缠不论理!”

老夫:“再说乡下老家的房子。当时,也是修院墙垒门楼,咱两家凑的钱,我有一份,你也有一份。当年凑钱时,我问过爸,为啥不让姊妹兄弟六家凑钱,只让俺弟兄俩凑钱?爸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为啥让您俩家凑钱了。六家凑钱六家分,两家凑钱两家分。重复一遍:老家宅子,我有你也有。这一条没问题吧?”

江中:“有问题!”

老夫:“啥问题?”

江中:“乡下老家宅子,我现在主张,姊妹兄弟六个人分!家家有份!”

老夫做梦都想不到,江中会来这一手来搞统一战线,拉拢人心。

因为猝不及防,老夫竟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迟疑了一下,老夫突然大声吼道:“咱爸说过,老家宅子两家凑钱两家分,西北地宅子四家凑钱四家分。你说六家分就六家分啊?我不同意看哪个敢分!”

大姐江英、二妹江西、小妹江北,三个闺女,包括老母亲东白荷、江中、阿雨、阿龙,所有在场的人,没有一人吭声。

老夫清楚,没人吭声不代表都没有意见,只不过忍着没有爆发而已。

再说了,老夫说的都是一直以来形成共识和达成默契的事实,除非格外不讲理,不再有一点情分,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站出来和老夫争辩。

老夫有点歇斯底里了!


3


江中老婆阿雨插言道:“两家凑钱就应该两家分,别听他胡咧咧!”

令老夫又一次想不到的是,这次阿雨竟然成了老夫这个大伯子哥的临时同盟军。还真应了那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阿雨很清楚,六家分和两家分,结果截然不同。

后来,老夫经过冷静反思才明白了,江中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让六家平分乡下老宅子,原来这是他早有预谋的丢卒保车策略。怎样才能做到,既能把老娘推出自己的家门让大家照顾,又能保住他独占的老娘住了一辈子的房产,还能堵住四个闺女的嘴,那就是平分乡下的老宅子。

老夫:“以上两处房产,不知何时能遇到拆迁才值钱;如果一直不拆迁,那基本上是空头支票,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目前不仅不能济事,反而需要往里面投钱,这几天修缮老家房屋,江中你最清楚,已经花了多少钱?”

听此言,江中冷静下来说道:“连修房顶,带打地坪,换大门,已经花一万多了。”

老夫:“你看看,是不是只要不拆迁,老宅子不仅不能济事,反而需要贴钱维修呀?”

江中:“那政府不拆迁,谁有啥办法?”

故意停顿了几秒钟以后,老夫整理一下思绪,放慢了语速,大声说道:“上面两处老宅子,我有的,你也有;我没有的,你还有。你不吃亏吧?”

江中:“······”

老夫:“最重要的,最关键的,就是咱妈住了一辈子的这幢300平米的老房子,已经拆迁变现!而且,你一人全落了,要一套房,余下70多万现金买下了你现在住的这套135平米的大房子。换句话说,你现在住这房子,就是用老娘的拆迁款买的,这房子就是咱妈的房子,是她一辈子打下的江山。虽然你已经成功地把房产证改成了你的名字,但是,这房子,只要咱妈活着,就始终是咱妈的房子,你没有权利不让咱妈住!你更没有权利把妈赶出去!”

老夫越说越愤怒,说到最后几乎有点难以自控了。

近一年多来,发生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小连襟、老岳父、内弟阿良的接连去世,对老夫心灵的冲击是巨大的。虽然三人不是骨肉血亲,但是,由于几十年来长期相处中形成的牢固亲情突然崩塌,让老夫很有些措手不及、茫然失措的感觉,如此大密度出乎意料的生离死别,让老夫深刻体验感触了生命旅途中,来不及准备就骤然降临的偶然性和残酷性的一面。与此同时,因为阿弟江中的抓利推责,让老母亲东白荷的养老成了老夫最头痛问题。老夫自感渐渐失去曾经有过的矜持,思路也没有了从前的敏捷,也渐渐忘完了做思想政治工作时纵横捭阖的策略,对人对事全从本能出发。按理说,人越老应该越有经验,越有策略,处理问题应该越发地从容练达。不可思议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夫却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感到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俨然换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丢掉自信的比俗人还不如的废人。

江中声嘶力竭道:“我啥时候把咱妈赶出去了?”

老夫:“你就差没有直接说出这句话了!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都在提示大家,就是不想让咱妈和你们住在一起!”

江中:“就你聪明,还能听出言外之意!那我再说一遍,我跟咱妈真的没法在一起生活了!您几个想想办法看怎么办吧!”

老夫:“早就给你指出过两条路,供你选择。第一条路,就是继续维持目前的状态;第二条路,你出钱给咱妈买一套小房子,姊妹兄弟几个轮流伺候咱妈。在这里我要说明一点:两年以前,你和咱妈生气时,咱妈强烈要求自己单独居住,我那个时候也劝你,给咱妈单独买一小套房子,咱妈百年之后,房子还是你的,没人跟你争。可是你害怕别人和你争家产,始终不给妈买房子,非得让妈和你住一起。二十年来,你们和妈之间没少生气,明知道住不到一起,还勉强住一起,不就是害怕,不和老娘住一起就不能得到老娘的房产吗?现在不同了,我改变了想法,兄弟姊妹轮流伺候咱妈,就要平分咱妈的房产。”

江中:“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要让我给咱妈买房子?就不能让咱妈到你们各家轮流去住呢?难道妈只是我一个人的妈,不是你们几个的妈?”

老夫:“你不是不明白,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咱妈一辈子打下的江山,她住了一辈子的老院子老房子,弄哪里去了?她自己有房子住,为什么要让她去住别人的房子?”

江中:“当妈的住儿女的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到你这里怎么成了住别人的房子了?这一会儿你跟妈怎么分得这么清啊?”

老夫:“大家都知道的一个道理就是:父母的房子就是儿女的房子,但是,儿女的房子却不是父母的房子。妈有她自己的房子住,可以住的心安理得,你占了咱妈的老房子得了咱妈的好处,还不想让妈跟你住一起,别人就愿意吗?你心理平衡了,别人心理平衡吗?你永远要记住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永远是辩证的,得到一个好处的同时,也一定会得到这个好处后面的坏处。如果只想自己得好处,却把坏处推给别人,那就是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江中:“你们都听到了吧,这一回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了,和妈住一起,照顾妈,是坏处。照顾妈是坏处吗?”

老夫:“这一点不需要掩饰,照顾妈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而责任和义务是需要付出精力和汗水的。如果不是坏处,而是好处,你怎么老是想把妈往外推给别人呢?你怎么不把妈的房产推给别人呢?老娘的房产是一种权益,照顾老娘是一种义务,权利和义务是相辅相成的,是一体的。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想把权利和义务割开,权利你抓手里,义务推给别人。”

江中:“我得了老娘的房产不假,这么多年来,我和老娘住一起,付出的最多,受的气也是最多的。你们多多少少也都得到过老娘的财产,你们不能多少照顾老娘一点吗?”

大姐江英:“江中,我听您弟兄俩吵了这么久,都没说话,这一会儿我得插一句。”

江中:“姐你说!”

大姐江英:“江中,我作为老大哩,该说的话必须得说,反正我觉得自己是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也不怕得罪你们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该说的难听话我都说了,也不藏着掖着。你口口声声说你和妈住一起照顾妈好多年,我只承认你照顾咱妈这一年,就是你买了新房子以后这一年。在这之前的一二十年,不是你们照顾咱妈,而是咱妈照顾你们。就是到现在,咱妈身体还能自理,你只需要每天给她端一碗饭而已。其余的,洗衣服、洗澡,不都是江南江北我们闺女干的吗?咱妈还没有到躺床上不能动的地步,这就是咱姊妹几个的福啊!咱妈脾气是不好,也有点糊涂,但是,比着人家难照顾的老人,咱妈好多了!咱都得知足啊!”

江中:“不讲咋说,你们不能让我一个人照顾咱妈!”

大姐江英:“你说该咋办?”

江中:“轮流照顾!”

大姐江英:“俺都让咱妈去家里住了,咱妈说,这就是她的家,哪儿也不去!俺有啥办法?”

老夫愤声说道:“你落了咱妈住的房子,咱妈就该和你住一起!实质上,咱妈是住在她自己的房子里!我再说一遍,这就是咱妈的房子,她没有住你的房子!”

阿雨苦笑了一声说:“你这一说,俺混了一辈子,连个房子都没有了!俺的房子哩?”

老夫:“那你说说,没拆迁时,老娘还有房子住,而且300平米的大宅子,房产证上的名字是老娘的。现在一拆迁,老娘由原来的房主,变成了寄人篱下,随时面临被赶走的危险。这怎么解释?”

阿雨:“······”

老夫:“一句话说完:你们落了咱妈的房子,就该有你负责给咱妈养老送终!这都是有法律依据的!”

江中:“哦,我落老娘的房子了,就算占个大头;你们多多少少也都落好处了,就不能占个小头?我就不信有这样的法律,那么多子女,全让一个人照顾!把你的法律拿出来,让我看看!”

老夫:“那我就让你看看法律依据!”

接下来,老夫在吉祥六国群里转发了资深调解员武陟才子孙巨才提供的真实案例。


4


董庄镇有两个同姓不同家族的祠堂,八千多口人,北部的大街是非常繁华的商业区,沿街两边开满了商铺,沿街底层商铺的通俗说法就叫门面房。大街中段的路北有一处门面房,大门两边的石刻楹联是:开门喜迎千家客,诚信为本万事昌。门面房的主人是董满圈和董爱青老夫妇。这处门面房处于“眼睛珠”之地,经济价值难以估量,实际收入严格保密,只可以看到这处门面房的收入让董满圈和董爱青老夫妇的五个儿子都住上了新的宅院,娶上了媳妇,两个女儿带着丰厚的嫁妆有了好婆家,老两口依靠经营商铺过着花钱不愁的富裕生活。

大街这处门面房的地皮属于董满圈,董满圈属相虎,出生于1938年,家庭贫穷,成了孤儿。董爱青属相猪,出生于1935年,家庭富裕,是个独生女。大街的董满圈十八岁入赘到了南街的董爱青家,董爱青家拿出钱财帮助董满圈盖起了这处门面房。这处门面房起初是座小瓦房,几拆几建,随着时代的变迁逐渐变成了两层高楼房,外墙贴上了瓷砖,内里作了装修,更加显得富丽堂皇。老两口自家开办日杂门市部,用门面房撑起了幸福的保障。

2011年的重阳节晚上,身体非常健康的七十三岁的董满圈在喝了一瓶菊花酒之后,满脸笑容地熟睡到了床上,第二天清早再也没有呼吸空气,没有给任何家人打个招呼,就失急慌忙地远去了天国。

突然的变故让家里人悲痛万分,五个儿媳妇更是哭得呼天抢地,齐聚到公爹董满圈的身旁,拼命摇晃公爹的床铺,恨不能让公爹起死回生,立即还阳。从她们五个人的哭诉中可以听出,公爹都曾经给她们每个人许愿可以得到这处门面房。每个儿媳妇都对天发誓,说得有根有据,志在必得,争吵不休,打响了门面房的争夺战。她们“停尸不顾,束甲相攻”,每个儿媳妇又发动了自己的丈夫儿女扩大了战火,硝烟弥漫,地动山摇,活像爆发了浓缩性的“世界大战”,飞扬跋扈的二儿媳把对公爹怨恨的矛头转向了仍然健在的婆母,吵得不可开交。老实憨厚的大儿媳上前阻拦,被二儿媳揪着长发拽倒在地上,打得鼻嘴冒血、头破血流。

董满圈的老伴董爱青气得嚎啕大哭,撞墙寻死,痛不欲生。我爱人是董爱青亲密的朋友,为了救她劫难,平息战火,就回家逼我这个退了休的民调干部前去解决问题。

我拿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到了现场,要求他们遵照《继承法》的规定,继承人应当本着互谅互让、和睦团结的精神,协商处理继承问题。我高声宣读了《继承法》的第五条:“继承有法定继承、遗嘱继承或遗赠、遗赠抚养协议3种方式。继承开始后,按照法定继承办理;有遗嘱的,按照遗嘱继承或遗赠办理;有遗赠抚养协议的,按照协议办理。”我请五个儿媳妇每人拿出有关继承的字据,她们每个人都拿不出来。我就说:“可以理解,你们每个人说的都是真话,董满圈为了把每个儿媳妇顺利娶回家,都对你们做过口头承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只不过是一种不得不采取的策略,空口无凭,不能为证。至于采用哪种方式继承,只能等到老人安葬之后才能进行。谁若无理取闹,阻挠安葬老人,就是忤逆不孝,就要取消他的继承资格。”我的这番话平息了打闹和纷争,开启了办理老人后事的顺利进程。

安葬了老人后的次日晚上,我拿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协助董爱青老嫂子首先召集了她五个儿子的会议,协商采用何种方式来继承这处门面房。她家的老大出生于1963年,小学毕业,性格别致,办事憨厚,只会出力气干农活;老二出生于1965年,高中毕业,能说会道,精于算计,擅长经商;老三出生于1967年,初中毕业,性情刚烈,在外打工;老四出生于1969年,初中毕业,脾气温和,开车谋生;老五和老四是双胞胎,老五从小被姨家抱养,师范毕业,小学教师,对养父母尽了赡养义务,养父母去世后返回老家,又对生父母扶养较多。

董爱青说:“五个儿子都是我的连心肉,我同样对待,不分厚薄,要不给就都不给。四个儿子家都是女孩,只有老二家有个男孩,我愿意把这处门面房遗赠给我唯一的孙子。”她的这番话引起了四个儿子的一致反对,驳斥声就像一颗颗炸弹,震耳欲聋,简直要把房顶来震塌!

我赶紧宣读《继承法》的第十条:“遗产按照下列顺序继承,第一顺序:配偶、子女、父母。”

我又宣读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贯彻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若干问题的意见》第十九条的规定:“被收养人对养父母尽了赡养义务,同时又对生父母扶养较多的,除可依继承法第十条的规定继承养父母的遗产外,还可依继承法第十四条的规定分得生父母的适当遗产。”

我向董爱青老嫂子解释:“您家这处门面房的法定继承应该由您和子女来继承,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有同样的继承权。”

董爱青老嫂子为了挣回面子,体面下台,就说对对对,对着哩,既然有法律规定,这个商议也应该让两个女儿参加。五个儿子心里愤愤不平,却也不敢公开表示反对,就约定次日再议,不欢而散。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董爱青的两个女儿也来参加会议。大女儿中专毕业,是个妇女干部,很有政策水平,主张严格按照法律办事,母亲继承一半,其余一半由五儿二女平均继承;二女儿没有文化,家庭妇女,老实厚道,极力主张家务事内部解决,互谅互让,维护亲情,明确表态遵从老人意见。

我接过二女儿的话头,讲起了既不能违背法律,更需要注重亲情,一定要珍惜骨肉亲情,就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房子和金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比不上亲情的永恒。一个人可以背金钱的债,背房子的债,却不能背亲情的债。背房子和金钱的债你有还清的希望,而背了亲情的债到死都会愧疚。对于遗产的争夺,既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悲哀事,也是一笔难以理清的糊涂账。一个老人死后还被儿女搅得不得安宁,这是家门的不幸,传出去也是一种耻辱。如何对待遗产,充分显示了每个人的本来面目,谁品格高尚,谁道德低下,大家一目了然。自古以来,为了争夺老人的遗产,兄弟姐妹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例子有很多;但也有很多贤良让产的光辉榜样。希望大家争做万世流芳的道德模范,不做千秋骂名的忤逆败类。

我的这番话起到了作用,大女儿、二女儿和五儿子都主动表态放弃了对这处门面房的继承权。三儿子、四儿子见应分的份额不大,而且争取困难,就知难而退,也跟着放弃了对这处门面房的继承权。这样下来,就剩下了大儿子这个老大家与二儿子这个老二家对这处门面房的竞争。

老二说:“这处门面房是父母亲的共同财产,老人家想给谁就可以给谁,这是符合《继承法》关于遗嘱继承、遗赠办理或遗赠抚养协议之规定的,父亲不在了,就要以母亲的决定为准,不按老人的决定办理就是忤逆不孝!”

董爱青老嫂子重申了要将这处门面房遗赠给老二家的意见,老大气得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不再表示反对,老二顿时高兴得满脸红光。我提醒老二应该回家与媳妇商量一下如何赡养老人,如何签订遗赠抚养协议。老二不当媳妇的家,于是就急忙回家向媳妇汇报请示去了。

趁着这个时间,二女儿贴近母亲耳边小声说:“你将门面房给谁,你就要住在谁家养老,其他子女只是承担协助和经济供应任务。儿子孝顺抵不上儿媳孝顺,过得幸福不幸福主要看的是婆媳关系,您觉得大儿媳合适还是二儿媳合适?”

董爱青老嫂子瞪大了眼睛低低说:“这还用问,恁大嫂忠厚实在,我和恁大嫂关系密切;恁二嫂尖酸刻薄,我和恁二嫂不相往来。”

董爱青老嫂子沉默了好大一会,拍了拍脑袋,回到楼上卧室找出了老汉董满圈的一个塑料皮大本子,拿到了我的面前。我翻开一看,只见上面是董满圈早在半年前就已写好的《遗嘱继承书》,内容是说自己是大街人,入赘南街董爱青家,南街的四处宅院分别归二子、三子、四子、五子所有。大儿子应该继承自己的大街祖业,大街的门面房应当归大儿子所有。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老二回到了现场,我当着他的面宣读了他父亲的《遗嘱继承书》,他大吃一惊,极不相信,拿过去看了又看,确认了是他父亲的亲手笔迹。他对我说:“这处门面房是父亲和母亲的共同财产,父亲的遗嘱只能处理他的一半财产,其余的一半财产应该由母亲处理,母亲同意给了我,我就应该得到这处门面房的一半。”

我征求董爱青老嫂子的最终意见,要求董爱青老嫂子正式表态。

董爱青老嫂子态度坚决地说:“我想来想去,不能违背事实。他父亲是大街祠堂的人,长子不离祖,大儿子的名字是根据大街祠堂的辈分起的,也算是大街祠堂的人。门面房的地皮是大街的祖产,大街的门面房应该归大儿子所有。至于你们四个儿子,名字是根据南街祠堂的辈分起的,只应该继承南街的四处房产。”

老二听罢了母亲的这番话,一言不发,阴沉着脸,不打招呼,偷偷地溜出了会场。

在我的主持下,董爱青和她的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首先在董满圈的《遗嘱继承书》后面签字盖指印,然后交给老大作为门面房产权转移的凭证。接着老大、老三、老四、老五和两个女儿对母亲签订了赡养协议,内容是母亲住在老大家里,老大担当赡养母亲的领导责任,所有养老费用由这六个人平摊。

老二拒不签订赡养协议,夫妻俩外出经商,对母亲不管不问。

老大夫妻俩留在家里专职照看老母亲。老大每天早晚两次跪问母安,精心照料母亲的饮食起居、医疗保健、外出游玩等一切事宜。老大媳妇和婆母形影不离,贴身伺候,连上厕所都要紧紧跟着,白天陪着婆母晒太阳、说笑话,晚上经常和婆母肩并肩躺在床上聊聊家常。在婆母的心目中,老大媳妇真比两个亲女儿还要贴心。老大媳妇被村里评为了敬老模范,受到了全镇人的热烈赞扬。

董爱青老嫂子今年高寿八十六岁,身体健康,心情愉快,安享着晚年的幸福。她非常佩服老头子的先见之明,暗暗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没有走错道路。

唯一遗憾的是,老大夫妻俩为了表明自己赡养老人不是为了得到遗产,对于门面房既不经营,也不出租,十年来紧锁闲置直到如今,成了董庄镇的一大奇葩,惹得人们一经过这处门面房,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桩“争夺门面房”的陈年往事,也许会当成一个教材,让人们从中学到一些人生的启示。


5


江中:“小说都是虚构的,除了你这样的书呆子相信没人相信,别拿小说糊弄我!”

老夫:“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落了老娘的房子,却想把老娘推给别人伺候就是不行!大理上就说不通!最最不济,就是退一万步,退到底,你实在不想让老娘和你住一起,至少也必须让老娘有地方住,而这个住的地方必须你来解决!”

江中:“我落了咱妈的房子不假,但是,那是咱爸活着时说过话,你借我一万二千块钱,不让你还了,老宅子房子就都是我的了。让大家说说对不对?”

江西:“这一会儿都说三遍了!再说还是这!”

江中:“二姐,你说得怪轻巧!不信就让咱妈跟你住一块儿试试儿,你亲自体验体验!多亏我胸怀宽广,才能跟咱妈这样难伺候的人,住一起恁长时间。我敢说,要是你,早就神经了!”

老夫:“我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迷!既然你不厌其烦地反复掰扯这个问题,我也就奉陪到底,再回答你一次!咱爸是说过,老宅子是你的,这一点没人否认,也没有人和你争,但是,你一定要搞清楚,那是咱爸咱妈百年以后才属于你,咱妈活着就是咱妈的,不是你的!我把重点再重复一遍,咱妈活着老宅子就是咱妈的,不是你的!我把重点再重复一遍,咱妈活着老宅子就是咱妈的,不是你的!你一定要搞清楚这一点!这件事情的本质就是,你想把老娘从她自己盖的房子里,从她住了一辈子的房子里赶出去,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这是什么行为?”稍稍停顿了一下,老夫继续说,“现在,咱妈拥有房产证的老宅子拆迁了,你要了一套拆迁房,用剩余的七十多万拆迁款买一套大房子,然后房产证上写上了你的名字,你以为这就万事大吉了?你以为就可以风轻云淡、瞒天过海了?你以为就可以把咱妈推出去给别人了?开什么玩笑?自古都是,谁落老娘的房子就由谁负责给老娘养老送终!这一点你必须给我搞清楚!”

江中:“你这意思,老娘就是我一个人的老娘,就应该由我一个人养老送终;老娘不是您五个的老娘,您五个就一点不管了?”

老夫:“难道俺五家没管咱妈吗?你说话够不够一句呀?你给咱妈住一起不假,她还能自理,吃完饭还能围着南湖转几圈,还能去爬山,需要你操多少心呀?你不是就一天给妈端两碗饭吗?其他的,你是给妈洗过一次衣服,洗过一次床单,还是给妈洗过一次澡?这些事不都是几个闺女做的吗?我们几家,每星期买东西去看妈一趟,都没在您家吃过一顿饭吧?好像也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每一次咱妈有病住院,哪一个不比你在医院的时间长?你仔细想想,你伺候咱妈多少?”

大姐江英插言道:“江中,恁一家跟着咱妈20年,咱姊妹兄弟六个,咱爸咱妈唯一就给你照护过孩子,其他各家都没有照护过,您一家是得咱爸咱妈好处最多的。要说你照护咱妈,我只承认你们搬了新家这一年,算是咱妈需要你给她端饭。20年里,除了你买新房子以后这一年算你照护咱妈了,其余咱妈根本不需要你照护,反过来,倒是咱妈照护你多一些,譬如说,咱妈种的菜数你吃的最多。如果咱妈瘫到床上了,那样照护她需要费大劲;现在咱妈好好的,能叫你费多大劲儿呀?”

老太太东白荷迷糊多于清醒地站起来,看看闺女儿子都在场,说话胆子大起来,一边用眼斜看着江中的老婆阿雨,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

“跟着老家伙,刮磨老家伙,20多年了,没喊过我一声妈,您媳妇,天天喊你妈,怪得法!嘎嘎嘎嘎嘎······你笑啥呀笑,把老家伙气死了正合你的意不是呀?我偏不生气!谁不会笑呀,嘎嘎嘎嘎嘎······趁俺儿不在家,扫地时故意用扫帚敲我的腿;在走廊里故意撞我,差一点儿把我撞绊倒;盛饭您几口子都堆尖一大碗,只给我稀汤寡水盛半小碗儿,让我天天吃不饱;俺闺女俺儿每次来拿的东西,我能吃多少?不都是您几口子吃了吗?我想吃的东西,有时候拿我屋里一点,你三天两头去搜出来给我拿走,给我扔掉,不让我吃······这都是你干过的好事儿!你安的啥心啊?想气死我,想饿死我,你早点干净利亮。我偏不死,我偏不生气!嘎嘎嘎嘎嘎······”

老夫心里替老太太捏把汗,您老人家真是糊涂透顶了,说话一句也叨不到正点上,此刻说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啊!一是太没水平,二是太不合时宜。儿媳妇从没有喊过一声妈,除了自己儿子窝囊之外,再加上自己当婆子的太没本事,明智一点,憋到肚子里相安无事,说出来是自取其辱。

儿媳阿雨一直没咋说话,听了婆婆此言,针锋相对道:“不能光说小的对老的不好,还得看老的对小的咋样!俺待你不好,你看谁待你好赶紧去谁家,别到时间有个三长两短,俺可说不清了!”

老夫站起来拦住老娘捉急道:“我的亲娘哎!该你厉害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厉害过一次;这会儿不该你厉害的时候,你比谁都厉害!您坐那不说话不行吗?你看看哪一家不生气?我看阿雨已经做得很好了!”

老夫本意是想缓解一下紧张气氛,担心以后老娘在这个家处境更难。

不料想,这种情况却正好给阿雨提供了千载难逢的发泄时机。而阿雨是一个敢说敢做的女人,顺风借势行快船,忽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尖着嗓子大吼道:“这一次谁说都不行,我非和她分开不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看哪家好,到哪家去,我供不起这个大神!······”

老夫此刻发现,一切都将无法挽回,老娘亲手终结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下去的可能。

有一次,老夫陪老娘沿着南湖边散步的时候,劝她老人家:“妈,你和江中一家住在一起,就尽量不要挑他们的毛病,哪个人没有毛病呀?更何况,他有再多的毛病,也是你亲生的儿子,你生的儿子,你一手培养出来的,难道他的毛病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又有啥可以埋怨的?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互相宽容一点,理解一点才对!更何况,你挑他俩的毛病,只会彼此越看越不顺眼,那样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对你儿子媳妇一点好处都没有!对任何人都没有一丁点儿好处的事情,你为啥老是那么做?”

老夫没说完,就见老娘东白荷双手按着太阳穴,坐在湖边长椅上不说话。

老夫:“妈,你咋啦?”

东白荷:“头晕!”

老夫:“好,你白晕了,我不说了,你愿咋着就咋着!”

老娘东白荷平日和儿子儿媳相处,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江中怒气冲冲地走到老娘面前狠声说道:“妈,你仔细想想,你这一辈子遇到过一个好人没有?你遇到的全是坏人,全世界就你一个好人!俺两口子都不是东西,都不是好人!可是你也动脑子想想,你得罪了俺两口子这两个孬孙坏人,会有你的好日子过吗?”

老娘东白荷无言以对。

所有的人都陷入沉默。

然后,江中转过脸来对大家说道:“您几个都看见了,也听见了,反正我跟咱妈没法住在一起了,我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了!您几家看咋办吧?

晚上九点多,一家人不欢而散。每个人都一样心情沉重。

老夫第一个站起来,拉开门默默地离开。

大姐江英、二妹江西、妹夫阿朝、小妹江北,也脚跟脚地坐电梯下了楼。江中跟着送下楼来。

老夫和江中,兄弟俩争吵的整个过程中,侄儿阿龙全程旁听,有时候想插一句,被他父亲呵斥一声就不再言语。

几个长辈也劝阿龙:“龙龙,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作为晚辈就别插嘴,这些事情你还不理解,也管不了。”

阿龙:“好,那我只听不说了。”

阿龙虽然不是十分精明,但是,头活随和,大学毕业后,考了几次工作都考上了,再加上乃父花钱托人运作,工作还算顺风顺水。去年也风风光光结了婚,马上要做父亲了。

有孕在身再有一俩个月就要临产的侄媳妇小霜,一直躲在卧室没有露面。

在楼下弯腰开锁推车的时候,老夫隐约听到,老母亲东白荷和弟媳妇阿雨,激烈争吵的声音,从四楼晾台窗户里传下来。

老夫感到悲哀无奈,却又无能为力,暗自叹了口气,权当没有听到,一刻也不停留地只想尽快离开。

包括江中在内,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或许,江中的初衷并不想走到目前的境况,把大家召集过来的目的,也仅仅只是,想让大家分担自己和母亲相处的痛苦和烦恼。但是,随着事态发展,江中心底里酝酿已久的想法,终于浮出水面,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借机亮出了底牌。平时找不到理由,这次老母亲无理取闹,却不料歪打正着,正中下怀。本来,让老母亲离开,到别处居住,就是江中一家人心底的期待,或早或晚,在所难免,今天借这个笔记本事件的由头,而且恰好赶在儿媳妇小霜生产之前,真是天助我也。老母亲一走,腾出了一间朝阳的大卧室,就不需要花每月两万元巨款去月子中心了。一家人拨云见日,终于去除了心头之患。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整个事态的发展进程,向着其余五家都不愿意看到的境地,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已经是阳历九月将尽的日子,沙颍河的水位,头天晚上已经爬到铁牛屁股上,今天上午只剩牛角,到晚上已经全部看不到铁牛了。整个神州市的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危险的信号,这是继今年七月下旬第一次重大汛情之后,出现的第二次重大汛情。

疫情加上汛情,整个城市人心惶惶。

笔记本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小妹江北不放心,去看望老母亲东白荷。老母亲东白荷气得一天没吃饭,哭着骂江北:“你来干啥,阿雨骂我,您一个个的,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

阿雨也一天没吃饭,见了江北也是放声大哭,双眼都哭肿了。

解决问题的希望,依旧寄托在大姐江英身上。

江北、江南,包括江中,都在和大姐通电话,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

江中和大姐江英通电话:“咱妈和阿雨俩人都是一天没有吃饭,阿雨一天也没有起来做饭,你看咋办?”

大姐江英:“你说咋办?”

江中:“不行我就把咱妈送养老院。”

大姐江英听了此言,非常气愤地说:“你送吧,我同意了!看咱妈同意不同意!”

江中:“租房子咋样?”

大姐江英:“80多岁的老太太,谁租给你?”

江中:“那你说咋办?”

大姐江英:“既然住不到一块,你就只能给咱妈买房子。”

江中:“买了房子算谁的?”

大姐江英:“其他人我当不了家,我只能当自己的家,我不要,我那一份给你。”

江中:“我们四口开会商量过了,如果大家分,房子就不买;如果大家不分,还是我一个人的,我就买。”

大姐江英电话通知老夫:“江中说了,如果大家分,他就不买房子;要买房子,只能是江中一家的。你看咋办?”

老夫:“你说咋办?”

大姐江英:“按理应该是,大家轮流照顾老娘,老娘的家产就必须大家平均分配。但是,江中不买房,双方就僵在那里互不让步,也不是个事儿。”

老夫:“姐,你就说咋办吧?”

大姐江英:“江东,咱马上都奔六了,都一天天老了,身体也都有毛病,特别是我和江西,得的病都带个癌字,还有啥事儿看不透?江中不愿意大家分,咱就不分那几万块钱又如何?多那几万块钱,又能好到哪里去?现在,咱姊妹兄弟六个,哪一个也不是说很过不去,我说就退让一步。”

老夫:“好!姐你别说了,我听你的,再退一步!但愿能够退一步海阔天空!”


6


坐在电脑前看行情的老夫,突然接到侄子阿龙打来的电话。

阿龙:“伯伯,俺爸俺妈去办离婚去了。”

老夫心中一惊:“因为啥呀?”

阿龙:“因为给俺奶奶买房子。”

老夫:“俺五家已经都同意了,不再平分给您奶奶买的这套房子,最后还是您一家的,已经退让到底了,还想咋着呀?”

阿龙:“不是因为这个事儿。”

老夫:“那是因为啥事啊?”

阿龙:“因为这个房子写谁的名字,俺爸要写俺爸的名字,俺妈要写俺妈的名字。”

老夫:“龙龙,写谁的名字,将来不都是你的吗?这一点你和小霜不会想不通吧?”

阿龙:“不是我想不通,是俺爸俺妈。”

老夫:“那你就分头做做您爸您妈的工作,写谁的名字不一样啊?”

阿龙:“我跟俺妈说了,他不听我的。俺爸更不听我的。”

老夫:“龙龙,你也知道,要是二十年前,我说话您爸会听;现在您爸比我腰粗,他也不听我的,甚至于我说东他偏说西。你要我咋办?你给我出个主意,我按你说的去做如何?”

阿龙:“我也没有办法!”

老夫:“这样吧,我回来给您大姑说说,让她说说您爸,现在您爸太厉害,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您大姑说的话,您爸或许能听进去两句。另外你再跟您妈说说,您奶奶搬出去以后,您家里多出一个大卧室,小霜生孩子不是有地方住了吗?您一家也都利亮了不是?也免得您妈和您奶奶生气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挂了阿龙的电话,迟了一会儿,老夫给大姐江英打电话,说了江中阿雨去办离婚的事情,并让大姐江英劝一劝江中。

大姐江英听了很生气:“我不会劝他!龙龙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已经没有心情去劝他了!想离婚就让他俩去离,谁离了谁都能过!马上都成精了!让他两口子使劲儿表演去吧!别理他!”

老夫也隐隐约约觉得,江中阿雨两口子有表演成分,是故意做给其他五家看。这样做的目的,不外乎就是把老娘推出来让大家管,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

事实上,没有人理他两口子,最后离婚的事情再也没有提起。

接下来,就是大家要操心给老母亲东白荷买房子的事情。

晚上,老夫散步时间顺道转了五个小区,打听到三所房子的价格。

第一套,丁香花园一楼109平方,30岁出头的女房东,要价40万,还包括家电家具。

老夫:“2017年同一小区四楼132平方才要价28万。现在我们手里只有20多万现金。”

女房主:“20多万不行。”

老夫:“你误会了,我不是要20万买你房子,你看看能不能降点,我们再升点儿?”

女房主:“那就我和俺当家的商量商量,明天再答复你。”

老夫:“那就这么说!”

老夫告辞了以后,又去了腾达小区,正好门岗掌握一套房源。等房主回来见了面,得知120平米要价65万,有房产证,只是价格大大超过预期能力。

转到腾达南区门岗,正好有一个65平米五楼的房子代售,而且是朝阳的。

次日午后两点四十分,小妹江北电话,通知老夫一起去看房。

大姐江英、阿弟江中、小妹江北、妹夫阿敏,四个人在小区门口等着老夫。

前一天晚上值班的门岗师傅没有上班,换了一位师傅。老夫问了一下那师傅,就直接到相隔十多米的房主家里敲门。

房主不在家。几个人前后看了房子,趴到窗户上,也能看到屋里大致情形。楼前刚做的玻璃雨棚,楼后小花园。大家都说不错。

在老夫几个人去看另一个小区楼房的路上,房主来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回来了。

几个人又杀回来。

各屋仔细看了内部结构情况,然后回到客厅。

年轻的房主做过生意,嘴皮子利索,面带微笑,讲述此房如何如何好。

房主:“您也看到了,我们这房子保持得跟新的一样,春天里刚做的玻璃雨棚一万多块。几个屋里空调也是才装上的。这些全套的家具、冰箱等等,都留给您,我们净身出户。”

大姐江英、阿弟江中则说此房如何如何受局限。

“这个小区已经有十几年了,空间也比较窄狭,你说110平,俺都打听了,实际上就是100平。”

老夫:“昨天您家属说要和你商量,商量的结果如何?就是说,您少于啥价不卖。”

房主:“不能少于42万。”

老夫:“昨晚你家属才要40万,我们想你落一些,我们提一些,就成交了。没想到你不但不落,还上调了2万!”

房主:“前两年有人给到52万,我们都没卖。”

老夫:“那谈不成生意!”

房主:“没事儿!我卖不出去就出租,以后这一片会很热闹。”

阿敏待在车里等着,四人步行又去了西面小区,这个小区属于安置房,因为没有房产证,价格3000元每平,还可以稍微降一点点。

看了一个100平米的一楼毛坯房,要价30万,可以搞到28万。

这家房主是父亲场里的同事,因为场子拆迁,在大姐江英家附近租房子,大姐江英和她很熟。

房价虽然不是太高,但是,需要装修。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决的问题。

隔天下午两点半左右,老夫给大姐江英电话联系。

老夫:“姐,啥情况?”

大姐江英:“没有啥情况,江中没有音信,可能人家没给他回话。”

老夫:“姐,我昨晚睡不着觉想了,不然就在希望小区买那套20多万的房子,两室一厅,也能住。”

大姐江英:“俺和江西看了那个房子。您哥说,别急着买房子,将来砸到手里卖不出去。”

老夫:“姐,20多万,只能买希望小区的房子,其他地方就别想。如果你不趁着现在买房子,过了这一阵子,弄不好江中就会变卦了。”

大姐江英:“先让咱妈去俺家住一段儿时间。”

老夫:“然后呢?”

大姐江英:“然后再让江中把咱妈接回去。”

老夫:“我的姐,咱妈还能回去吗?你那天已经看到了,你以为咱妈还能住那里吗?双方都难受,何必呢?!早晚也是分开,早分开早安心。”

大姐江英:“······”

老夫:“江中手里他说有20多万,可能留有余量,因为很快要办事儿。买这个房子正好,不影响他的生活。这对咱妈,对江中几口,都有好处。”

大姐江英:“好,我跟他联系。”

直到晚上九点半以后,大姐江英也没有来电话,说明买房的事情又有变化。


7


晚上,大姐江英视频老夫,再次提起笔记本事件发生以后的情况。

第二天下午,江北去看望母亲,才知道母亲一天没有吃饭。江中几口吃饭,没有一个人叫老母亲吃饭。江北买了饭,让母亲吃了一些。

第三天,大姐江英去看望母亲,给她煎三个鸡蛋,两碗面叶,基本上吃完。

大姐江英:“我去到也不喊,只管敲门。小霜去开的门,她不喊我我也不搭理她。结果她说来了,我就说您爸在家没有,她说,(俺爸)接个电话出去了。”

大姐江英劝母亲东白荷:“妈,不能因为这生气,该吃吃该喝喝。”

老母亲东白荷:“中!我不生气!我要活到一百岁,好好看看这个花花世界!”

老夫依旧是周一去看望母亲,只不过时间改在了中午,计划用电车带上老娘去她老人家最爱去的小烧饼吃饭。

到家打开门一看,老娘不在家,江中两口在家,说是回乡下老家接水管刚回来,妈被小妹江北两口接走了。

老夫把给老娘买的面包香蕉放到老娘卧室床头柜上,立即跟江北联系。

江北两口带老母亲去了东郊建业大食堂游玩,接到老夫电话,就开车往回赶,约好在一起陪母亲吃饭。

等江北阿敏带母亲赶到小烧饼的时候,老夫和念念已经点好菜等候多时了。

江中几天来的心理十分复杂。

买房,需要出一大笔钱,心疼。

不买房,就得让老母亲和自己住一起,而住一起,婆媳两个已经势同水火,江中两口的心理承受力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种情况每多持续一天,无异于对江中心灵的极度煎熬。

老夫觉得,这和江中平日里自吹自擂自己如何如何牛逼时的神态,反差极大,简直是天壤之别。

弟媳妇阿雨也是前后判若两人,吵架那天说,这辈子不缺钱,刚隔一天就放话,如果江中敢给老娘买房子就和江中离婚。

老夫心想,既然不缺钱,就完全可以用钱摆平此事,给老母亲买一小套房子事情不就解决了?何况,给老母亲买一小套房子的钱,只占拆迁款的三分之一。更何况,老娘百年之后,此房还是你们的。果然是,钱越多越小气。紧握老娘的拆迁款可以理解,毕竟钱是好东西,谁都不嫌多;但是,得了老娘的房产,却把老娘推给别人,就不仁义了,就太可恨了!

笔记本事件发生后的几天里,老夫开始长时间失眠了。

每天夜里三四点起夜后,一直到七点起床,就再也睡不着觉,在枕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老母亲东白荷的安置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出一种理想的办法。

傍晚,少妻去学校上晚自习,老夫照例去散步。

笔记本事件之前,老夫散步时会用手机循环播放几首歌曲听;笔记本事件之后的日子,老夫散步时,再也不想听音乐,只是那样慢慢地、默默地踽踽独行着。

老夫在思考,因为笔记本事件的突然发生,以母亲为中心的一大家子人,眼前的生活模式都将发生重大变化。这个变化对兄弟姐妹六家的生活和心理,以及方方面面,都将发生重大影响。并且,对于除了江中以外的五家,影响都是负面的。

老夫挨个思考着兄弟姐妹六人的现实情况。

家家都有状况,人人面临压力。

仅仅因为江中一人不愿扛起应负的责任,毁了大家庭亲人们以前的和睦融洽。一手抓住老娘房产不放,一手却推卸奉养老娘的责任。

白天,老夫坐在电脑前看行情,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只是还没有发生。

上午10:09,阿弟江中在幸福大本营发出一幅图片,显示乡下老家院子里开始做水泥地坪的情景。

一根绿色塑料水管,插在院子中间一堆水泥灰里,旁边一个上穿斜纹兰格点缀红桃图案的衬衣,下穿黑裤的女人,双手拿铁锹在低头和水泥,西北角靠着房子前墙根,三个男人,一个站着持铁锹摊开水泥,两个蹲着用泥抹子施工。

因为几天前兄弟俩的激烈争吵,老夫看到了江中回乡下招呼施工,却并没有过问。

笔记本事件当天,小妹江北曾劝老夫,大哥,你抽空回去看看。

对小妹江北的话,老夫不置可否,没有直接回答。

这次修缮老家房屋是老夫提出来的,兄弟俩共同出资,江中具体落实。

老夫觉得自己回不回都一样,帮不上什么忙。江中回去也只是看看,全权委托给了叔伯兄弟阿侠监工打理,事后表示适当的酬谢即可。叔伯兄弟阿侠很有办事能力,在乡下老家也是个人物,此段时间又正好得闲。老夫不回去有自己的想法,一是老夫离得远,而江中只有十分钟的车程;二是江中和阿侠走得近,老夫跟江中说了,让他全权处理此事。

在着手修缮房屋时,老夫提出先给阿弟江中转一万块钱,江中说完事儿以后一起算账。

晚上一个人散步的时候,老夫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浮现出笔记本事件当日的情景。

兄弟俩争吵过程中,阿弟江中出人预料地抛出一个杀手锏,主张老家房产姊妹兄弟六家平分。

当时,江中的话实在是出乎老夫意外的,因为此前乡下房产一直都是属于兄弟俩人的,老娘和姊妹几个早已达成共识,没有任何异议了。

老夫当时表达了自己的气愤:“你充什么好人?你凭什么说六家平分?西北地房产四家对钱四家平分,老家房子俩家对钱两家平分。这是早就说定的事情。我不同意看哪个敢分?”

事后,老夫终于想明白了江中丢卒保车的深层用意,在把老娘推给大家照顾的情况下,为了确保自己独占的老娘房产不被六家瓜分,只能抛出均分老家房产的方案。这样做,失去了一部分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老家房产,却保全了已经归于江中自己名下,却大部分属于老娘的108万拆迁款。真是太精明了!太会算计了!此时想来,绝不是临时起意,应该蓄谋已久了。

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老夫必须做出应对。

老夫完全可以采取以不变应万变的方针,不同意六家平分乡下老家的房产,那样,任何人都无话可说。关键是,以后老娘要六家轮流照顾,如果老夫把持住乡下老家的二分之一房产不松手,岂不是也成了阿弟江中一样的重财轻义缺乏担当的人。

老夫再缺钱,也不能做出因财失义的事情来。

更何况,阿弟江中已经提出了这个貌似十分公平的主张。

殊不知,这样的财产分配方案实施以后,六家之中,唯有老夫一家,是增加了照顾老娘的负担,却减少了名下的财产。

想到这里,老夫扬了扬嘴角苦笑了一下,心里想,世间祸福自有定数,多得未必是福,失去未必是祸,一切随缘吧。

经过反复思考,征得少妻同意之后,老夫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笔记本事件第三天,大姐江英跟老夫通电话。

老夫对大姐江英说道:“姐,我考虑过了,做出两个决定:第一,同意江中给妈买的房子,母亲百年之后,属于江中一家。第二,同意六家平分老家房产。”

大姐江英:“放心吧,老家房子俺不会分,还是您弟兄俩的。”

老夫相信,大姐江英是不好意思改变之前那么多年达成的共识。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愿意平分老家房产。因为,早些年,记得有一次,大姐江英曾经表达过想要分一份老家房产的想法。

大姐江英:“老家房产是我劝咱爸不让卖的,要不是早就卖了,当时谁提议趁老爸活着卖掉,每家可以分两万块钱。现在,早就有传闻要拆迁,将来您弟兄俩应该请我的客!”

老夫:“请客算啥?随时都可以。”

大姐江英:“得请大客!”

老夫:“大客?······”

当时,老夫望着大姐江英沉默不语,大姐江英就不再说话了。


8


下午三点多,老夫在吉祥六国群里发布信息。

老夫:“再一次提请四个女儿注意,前一段江中提议乡下老家房子六家平分,我当时没有同意。后来,经过思考,我同意了六家平分的建议。这个话我今天再一次郑重重申一下:两个儿子已经都同意六家平分老家房产。您四个女儿单独拉群商议一下,是否愿意六家平分?愿意或者不愿意,都请在这个群里正式回复一下。顺便说明一下,以前一律不讲,此次修缮房屋支出1.1万元,愿意者要平摊。”

江中:“还有装电,装水的费用。”

老夫:“后续所有支出,当然还有收入,就都平分了。”

老夫:“我的出发点是:因为以后照顾老娘的事情需要大家分担,而老娘的家产也就应该平分,让大家都付出了辛苦,就应该让大家都有点想望。”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回话,应该是都在犹豫。

老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小妹江北:“收到!大哥二哥!经过姐妹四个商议,同意六个人平分!”

三妹江南:“修缮房屋每人摊多少钱啊?”

小妹江北:“对!让二哥算一下吧!这个房子的事,二哥不少操心费力的辛苦了!应该给二哥算点操心的费用!大家都支持!”

老夫:“好!让江中算算分摊一下。”

阿弟江中:“等装完水电再算吧。”

老夫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应该是前两年的某个时候,有一次,老夫和江中弟兄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时候。

老夫:“西北地的房产应该有我一份,但是,我不要了,退出了。可是,老家的房子,我是不会让的,因为老爸说过,两家对钱两家分!”

江中:“让啥呀?咱两家对的钱就应该咱两家分!”

可是,时过境迁,如今一切都变了。

过了农历十月初一,按当地风俗,早清明晚十月一,要去墓地给故去的亲人烧纸。

老夫电车后座上带着少妻,大姐江英独自骑着两轮电车,三人同行在回乡下老家给父亲江云天烧纸的路上。

大姐江英神秘兮兮对老夫说:“可别给别人说,前几天,江中跟您哥俩人去J县出差,江中给您哥说,江中两口子已经离婚了。起诉费200元竟然是龙龙个混球拿的。财产已分配好,135平大房子是龙龙的,学校那套阿雨的,另外两套是江中的。”

次日是礼拜天,老夫去大姐江英家看母亲。

老母亲东白荷已经在大姐江英家住了整整一个月时间了。

这一个月时间里,老母亲很安静,大家都很省心,但是,大姐江英不知是没心情,还是照顾母亲太忙,竟然不染头发了,花白的头发白的多黑的少,显得苍老了许多。

小妹江北正好也来看母亲。

母亲感冒了,流清水鼻涕。

正赶上新一轮疫情严重,各个小门诊都接到有关部门通知,被迫关门了,药店也不准卖感冒类药物,居民们有个头痛发烧的小毛病,要么忍着,要么就去正规医院。

老夫说:“回家熬一碗生姜红糖水让妈喝了,一发汗就好了!”

几个人一同往回走的路上,老夫对大姐江英说:“你昨天说江中两口已经离婚,这事儿应该是假的,目的是表演给大家看的。你们看,因为咱妈俺两口子离婚了,你们就不要为难俺两口子了,一个一个乖乖地照顾老娘吧!”

大姐江英:“反正江中对咱妈说的,他和阿雨已经离婚了!”

老夫:“让他两口子好好表演吧!反正我是不信阿雨会离婚!姐,你还是不了解阿雨的性格,就是借给她十个胆儿,她也不会与江中离婚!”

大姐江英:“为啥?”

老夫:“江中穷的时候,俩人过了二十多年;如今,这几年江中刚刚发市能挣钱了,阿雨怎么会丢掉这个钱罐子呀!”

江北:“我也不相信他俩会离婚!”


9


天阴沉着一张脸,整整一天时间里,空中时不时飘着微雨。

黑夜刚刚降临的时候,二妹江西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二妹江西:“快速结果出来了,结果不好,低分化浸润组织,病理结果下星期才出来。下一步烤电。”

江中:“安心看病,别胡想。”

大姐江英:“安心看病,听医生的,俺这庄那个她烤了电现在恢复的很好,加油加油加油!”

二妹江西:“好的,好好治疗!我碰到一峰的徐运红了,和秀雨打对班的那个,她的两个都做了,腋窝也转移了,第六根肋骨也有了,她先化疗,才做手术,又放疗,现在在打靶向,还有防骨转移的针打两年,还有个要打五年的针,我看她恢复的挺好的,我也有信心了!”

江中:三个大拇哥。

老夫:“该做手术就做手术,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有一个积极的心态,就会有最好的结果!”

大姐江英:“手术今天上午已经做了了。”

老夫:“做手术咋不吭声呢?”

大姐江英:“又不让进,我没有告诉你,只能一个陪护,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个人担心。”

二妹江西:“没敢打扰你们,想着没事呢!现在看来,还得一发现就治疗,拖了好几个月,靶向治疗也不是绝对有把握的,大意了!”

老夫:“还是切除手术吗?现在能去看望吗?”

二妹江西:“切个口子拿出来了。不用来,进不来的。我好好的,能吃能睡的,不用担心,大家都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辛苦啦,该歇着就歇着,放下一切!”

小妹江北:“啊?”

老夫想着,这个时候,江西最需要的是钱,就给江西微信转账,结果显示资金不够。就单独微信江西。

老夫:“今天有点晚了,明天我给你转5000块钱先用着。我卡里钱不够,明天去银行存。”

二妹江西:“哥,不用转,花不了多少钱,这就开个五公分口子,就打一瓶水,花不多少钱。”

老夫:“不还得化疗吗?”

二妹江西:“烤电放疗。”

老夫:“还是原来住院那个地方吗?”

二妹江西:“是的,老地方又长俩疙瘩,做出来了。”

老夫本意是想问一下二妹江西的住院地址,看能不能去看望,二妹江西理解岔了,老夫只有将错就错。真的去看望,到时候打电话再问也不迟。

老夫:“明天中午我给你送饭,你想吃啥?”

二妹江西:“哥,不用送饭,人家卖饭的直接送到病房这里了。没事,你休息吧!”

老夫:“哦!需要我干啥尽管说!”

第二天上午,老夫去银行,取款存款,给二妹江西转账5000块钱。

二妹江西:“哥,转的太多了,我用不了那么多!”

二妹江西:“哥你收回去,转2000吧,我不够了再给你们要!”

老夫:“关键我觉得你后续应该还有化疗之类的支出,需要花钱,哥没有太多,这一点算什么!记住,不要你还!不要有压力,尽力往好处想,人家比你厉害的都治疗的效果不错!”

打了这一句话,不知老夫被自己的话触动了哪根神经,竟然泪涌双眼。

老夫:“这次手术还是全麻吗?”

二妹江西:“局部麻醉。”

老夫:“哦,那还好!你就只当你不是你!你是你最佩服的那个人!人家宋美龄跟你一样的病,四次手术,活到106岁!”

二妹江西:“好吧,那我先收着吧!”

老夫:“早日康复!”

又是一个好晴天。

二妹江西:“江中,有人给你打电话没?(拆迁房)该分房子了。”

江中:“这是第一批,二砖厂那批。咱是第二批。”

二妹江西:“奥!”

二妹江西:“我明天可以出院了!”

江中:“我明天跟郏伟哥去Y县。十天左右。没时间接你了。抱歉!”

少妻放学回来,老夫提议去看望刚出院的二妹江西。

少妻:“先打电话看江西出院没有。”

老夫电话联系江西,得知江西在家,于是,两人去超市买了鸡蛋苹果橙子,前往探望。

江西嗓门依旧很大,底气十足,总体看上去状态也还不错。

江西:“在医院住了一周,先出院,等一段儿刀口恢复得差不多了,去烤电放疗。”

坐着说话,大约有二十分钟,老夫少妻告辞回家。

回到家,二妹江西给老夫打回来一个3000元微信转账。

二妹江西:“哥,把钱收回去吧!”

老夫:“搁你那留着花吧,后面烤电不是还需要花钱吗?我如果没钱的时候,你想要我也给不了你!留着点余钱备用,心里不就踏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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