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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非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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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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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井

人,唤给予自己生命的人为“母亲”,迁移着将对自己有着某种意义上养育之恩的物,也以“母”呼之,所以愿意称供养一方水土的江河为“母亲河”;愿意唤自己念过书的学校为“母校”。但对于供养自己一生的老井,却未曾听到有人许以“母亲井”之名。

“四方赭石聚地灵,一泓清泉供人杰”这是刻在老井井栏上的一句话,不知是谁写的,小时候不懂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寓意甚好。这是四个字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不清,用作井栏的“四方赭石”中间部分也是被磨得凹了下去,各种不知名的、知名的杂草长满了用青砖砌成的井壁,每一寸青苔都氤氲着凉气,不时从杂草尖儿上滑落的一滴滴露水。有着露水为自己伴曲,夜晚的老井总是铆足了劲儿向脚下的土地要水——它得为她的孩子备足明日所需的乳汁。

东家阿婆早起,拿了吊桶,手一松,绳一撇,本是正正浮在水面上的吊桶便倾了身子,喝满水。四五下,被阿婆吊了上来,稳稳地接在手中。转身倒入盆中,回荡在盆里的波纹荡着朝阳,泛出道道金光……老井的一天便开始了。

井旁总是熙熙攘攘,最热闹的就是晚饭前后,家家提着吊桶打满水,再挑着回家,满上自家的水缸。路上若是挑累了、挑渴了,放了扁担架在中间,坐了,两手掬一捧刚从井里打上的生水,清冽的井水顺着筋脉将白日干农活的苦累冲去大半。放学后,没有钥匙,进不了门的孩子们总是围在井旁。借着井栏上那四方赭石当桌子,把作业翻开摊在上面,一面听着嘀嗒声,一面掰着手指头算着“加”和“减”。偶尔围着井栏追追闹闹,即便是早已被磨平了棱与角的赭石磕着,也无大碍。偶尔有西家大伯家黄狗加入的追闹,常常给嬉闹声里添上一两声尖叫。跑得大汗淋漓的孩子,跑得伸长了舌头喘着大气的黄狗,趴在被婆婆们用来当搓衣板的石板上,不知不觉天上挂起了月亮。

同村一姓,左右既是邻里更是亲戚。东家今天炒了腊肉,西家今天包了饺子,婶婶家酿了米酒,阿姨家捉了泥鳅。大家总乐得拿出来给左邻右舍尝一尝。按着老规矩,围着酒菜,坐在傍晚孩子们趴过的石板上,聊的话题总是从眼前的酒食聊到今年的谷子,回回如此。年复一年,月亮照着这群邻舍,老井伴在一旁,这样的闲聊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不知横跨了几代人。但老井欢喜这个“老规矩”。

中秋前好几天,空气中弥漫着和着月饼香气的孩子们的躁动气息。他们要干一件大事,什么大事?在孩子们的眼里,很多事都不管他们的事,但中秋节烧塔就是一件顶大的事。不管男孩女孩,大家一起约了上山捡好柴火,再去附近倒塌多时的破房子下拾了碎瓦片用蛇皮袋背回来,从下到上按着“品”字一层层用碎瓦片在老井旁的那块空地上码好,直到堆成一个尖塔。小一些的孩子被安排沿着老房子的墙角,用小刀刮下一层层“硝”。待到中秋当天,故意留着肚子不吃晚饭的孩子,早早的帮着家里,拿了桌椅,摆好香柚、果饼,用脸盆盛满睡放在案头,只待月亮姑姑出云端。

一把又一把的柴火烧尽之后,瓦片堆成的塔终于通红。这时候再往上撒上从墙角刮来的白硝,伴着火花的噼啪声可比过年的鞭炮有趣。玩累了的孩子,这时总算愿意听奶奶的话,坐在一旁吃些东西。可好奇的他们怎么也止不去探头看摆在案头的那盆水,即便眼皮止不住的打架,仍放心不下月亮出来后映在水里就能看到的月亮姑姑……老井不知道陪多少人看过中秋的月亮,不知道陪多少代人一起烧过瓦塔,只是每一次她都是同样欢喜,同样为井旁的孩子们滴答奏乐。

一年又一年,在井旁嬉闹的那些孩子长大了;一年又一年,在井旁打闹的那些孩子换成了原来在井旁嬉闹的那些孩子的孩子;在一年又一年,已经没有孩子在井旁嬉闹了,每天傍晚来打水的人也慢慢少了、背也弯了、发也斑白了;后来,东家搬走了,西家进城了,慢慢地没有人再去老井那儿打水。这是落寞的老井没有想到的,孤零零地立在村子中央,犹如风烛残年老人,风吹过井口发出阵阵的叹息。

年少时,孩子总黏着母亲;年长后,孩子尽躲着母亲。老井,就成了这个被孩子们躲着的母亲。

也许是为自己被抛弃而过度哭泣,终于,原本清冽见底的老井,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浑浊难饮,原来只能长寸把长的杂草已长盈一尺。仔细探去,两只不知打何处来的青蛙,正坐在井里飘着的一片树叶上,此一声彼一声,呱呱叫着,像是在聊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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