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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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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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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字

地球上有个小村儿叫葛尧,葛尧为什么叫葛尧,谁也不晓得。葛尧地方小,人少,除了嫁过来的女人,葛尧的男女老少都姓葛。十五岁之前小阿劲一直生活在葛尧,他不知道葛尧只是一个非常小非常小非常小的普通小村庄儿,葛尧这样的自然村中国就有七十万个。葛尧有太阳有月亮有星星,阿劲觉得葛尧是好的。

葛尧虽然很小,走出去可不容易,村里的人不做生意不认字,在家里有吃有喝,离开葛尧干什么?离开葛尧庄稼谁种?不种地吃什么?不吃饭能活?离开葛尧就是找死。小孩子问妈妈“我从哪里来”,俄罗斯人会说有的小孩子是在卷心菜里找到的,有的是白鹳送来的。葛尧人会告诉小孩子说他是从泥坑里刨出来的,土生土长土里埋。

阿劲跑去爷爷家玩儿,爷爷弯腰坐在墙根下的树疙瘩上,坐着。

“爷,啥时候有嘞咱庄?”

爷爷教了阿劲一句话:“问我老家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阿劲不懂,爷爷说:“我也不知道咱庄哪来的。我小的时候那时候都说,说葛尧这一片几个庄上的人都是从山西大槐树过来的。”阿劲记住了那句话,还想问什么,不知道问什么。

爷爷说,我来教你认几个字。

爷爷坐在陷进土里的树墩上,刮了胡子,戴着麦秸编的草帽,因为头皮上起过带状疱疹,一大块头皮腐烂后留下了脓疮,那块头皮上不再长头发了,天再热爷爷也不愿摘掉他的草帽。蓝衬衫已经洗得发白,黑蓝的血管像电线缠他干瘦的胳膊上,老年斑把塑料膜一样薄的皮肤染得棕褐灰黑,左眼是双眼皮,右眼眶比左眼大。院子靠门是压水井,出水口下面有一个石头水槽,上面生了厚厚一层湿滑的绿藓,压水井右边长着一棵枣树,树皮剥裂,上面爬满黑蚂蚁,急急忙忙用触角嗅寻食物。知了的叫声难听,一会儿像锯锯锯一会儿像刀子刮玻璃,我用棉絮塞住了耳洞还嫌刺耳。阵雨过后,原本光滑的地面被蚯蚓拱出一道道弯弯曲曲的凸起,还有圆圆成串的小粪粒堆叠成块。爷爷坐的树疙瘩后面是一堵草泥墙,墙上种了一溜防小偷的圆扁扁的仙人掌,长刺像一根根毒针,有几片叶子干枯萎缩了,毛刺都挤在一起,“要是咬一口——”,阿劲这样一想把自己给吓得不敢再看。村子东头有一个大坑,呱呱咕咕咕呱,阿劲听得出是青蛙还是癞蛤蟆在叫天。

“来,我教你认字。”爷爷把一根小树枝儿掰成两根,用鞋把地面蹭干净,新鲜的泥土味儿冒出。

这是一。这是人。这是天。这是地。这是心。一人天地心,爷爷念,一人天地心,阿劲跟着念。我五岁上私塾第一天先生就教了这五个字,来,跟我写。阿劲蹲在地上,手里攥着小树枝,像看魔术表演一样不知道究竟在发生什么。一就一划,你写一个,好。人这样写,写,先这样再这样。天这样写……

爷爷写得端端正正,阿劲看一下写一划,写得歪歪扭扭,和十几年后第一次用鼠标在屏幕上签名时写出来的字一样,横不横竖不竖。一人天地心,下一句是九州山川大,你先记住今天学的这五个,下一回再教你写五个,你再写会儿,我去喂羊。

阿劲觉得很有意思,模仿着爷爷写得那行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小树枝断了又找了一根,没地方写了就用脚把土踩平整继续写,想写得像爷爷一样好。过了一会儿,爷爷回到树墩坐下,阿劲问爷爷心是什么意思,爷爷说了什么阿劲想了很多年都没想起来。夜雾生起,阿劲回了家,告诉妈妈跟着爷爷学了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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