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作文摘》2024年1月19日选载
(安谅小说再次入选。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23年度中国好小说,之前已入选《2023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原刊《新民晚报》2023年10月27日夜光杯副刊专栏,《微型小说选刊》2023年第24期等多家报刊选载)
在一家知名报社,明人与校友,老金总编侃侃而谈。老金忽然回忆起当年的往事: “我们上大学语文课的第一堂课时,那位脑门前秃,身子瘦若芦苇杆,穿着都有些陈旧的宽大的白衬衣,蓝色长裤,足蹬一双灰不溜秋的牛皮凉鞋的老教授,用带有浓重的苏北口音的普通话自报家门,说是自己是头上不长草的卢姓,也就是人称的虎头卢。他说,我也属虎,却无虎性。所以,开课之前,我先明确一下,上课要来,不来得请假。但上课允许充耳不闻,允许打瞌睡,或者闭目养神,不过,不得打呼噜,影响别人。如果出现呼噜声了,那得罚站,还得罚背诗文,否则,考试成绩要降一个等次。我都听呆了,哪有这等好事,你知道,我那时老是睡不够,半夜了,那同宿舍的几位同学,还牌瘾很大,点着蜡烛硬扛。”
老金向明人叙说着,三十多年前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
他说,我当时听了挺开心,我的宿友苏缘回头向我眨眨眼。我想,你别太得意,你不是半夜老耗着,不想放下牌吗,现在咱们课上可以比试比试了,我知道他睡觉呼噜声响,而我则没感觉打过呼噜。以后和他及其他同学熬个通宵也不怕了,老先生允许你睡觉,就不用常找理由请假赖床了。
“你还真在课上睡觉了?那位卢老师的课,我也上过,讲得还是挺生动的,特别是随口说起的文学典故,简明扼要,却很有意味,很博学,很吸引人的。”明人说。他当年听过卢老师的系列讲座。
“是呀,他讲得确实精彩,我眼皮都没耷拉过。听得津津有味。连着好几课,笔记都做得很细致。“老金叙述着,手舞足蹈地,表现了当时的兴奋状态。
“但有一次,我真憋不住了。昨晚睡得太迟,打牌时又喝了点咖啡,两三点才上床,苏缘他们脑袋一搭枕头,就都睡着了,苏缘还打起了呼,浪涛一般跌岩起伏,把我吵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更是难以入眠了。可想而知,第二天一早的大学语文课,我坐在后排,撑了十来分钟,不得不闭一会眼。老先生慢条斯理的讲课声,我依稀听见,我感觉自己是似睡非睡。而苏缘那些家伙至少睡足了几个小时,没吃早餐,带了馒头,在上课时偷偷地吃着。骤然,我鼻腔里发出了一串粗重的声响,我下意识地想收住,却没能收住,将我自已也彻底惊醒了。我发现,课堂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而来,只有老先生继续讲着课,仿佛并未听到我的声音。我强自镇定,也心存侥幸。可讲完一个段落,老先生换了一个话题,问刚才是谁发的声音,瓦釜雷鸣似的。他要我起来,选择是背诵诗文呢,还是学末成绩准备在考试成绩基础上,降一个等次。”
“语文成绩本不太好拿高分,很多人都碰巧在及格线上,降一个等次,可就过不了了。”明人莫名地为老金捏了一把汗。
“就是呀,我犹豫了一会,答应背诵诗文。老先生说好,就读课本里的,你的学号是多少,就在那一页的诗文,你背诵一下。”老金说道。
“老先生倒是有办法呀!“明人笑道。
老金带点苦相地说:“我当时可笑不出来,我学号是34,我怎么知道34页是谁的作品呢,课还没讲到那一页了,如果是前面几页,我听过课,还听得很认真,课文也反复读过好多遍,至少还能念出个大概来。正头疼之时,向我诡笑着的苏缘忽然喊出了一声,他的学号是5号。我吃了一惊,乍一想,这家伙是在帮我,第5页应该有一段《诗经》里的词,我完全背得出的,但我抬眉瞥了一眼正凝视着我的老先生,冷静了一下,还是说了自己的学号。老先生微微点了点头。按学号我翻到那一页,竟是巴金的一篇短文,选自他的《真话集》,我还真读过,但背是背不出的,其中只有几句警言妙语,我是记得住的。我颇显尴尬。只得老老实实地报告老先生,全文我背不出,但我说了这篇文章的大概内容,记住的几句,自然一字一句地请晰地吐出。我还特意讲了巴老这本书写作的背景。教室里鸦雀无声。我停住了口,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老先生。老先生挥挥手,让我坐下了。他就说了一句,如果你晚上好好休息,白天好好听课,你会讲得更好!”老金眼晴发亮起来。
“听口气,老先生好像是在鼓励你。”明人说。
“岂止是鼓励,对我来讲,这是对我的表场呀,讲得更好,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之后,我深想,愈来愈觉得这位老先生的高人之处,他处罚了我,实际上也批评了我,却令我如沫春风一般地
心情舒畅,而且得到了很愉悦的鞭策,我后来控制了打牌,更多地投入了学习之中,当然,大学语文成为我最喜欢,也是最为用心的一个科目。你猜我学末成绩如何?”老金向明人询问道。
“估计,应该是不错的。良好吧?”明人斟酌道。
“是优秀!而且是全班唯一优秀!”老金笑逐颜开地说。
“哦哟,没想到,一个呼噜让你这么幸运,真是难得!”明人由衷赞道。
“应该说是老先生,卢教授给我带来的激励和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