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哗哗》

《作家文摘》2022年12月30日选载（原刊《北方文学》2022年第12期）

安谅“明人”小说《水声哗哗》

明人每每进出小区，常常见到这位保安，面色黧黑，膀阔腰圆，身板挺直地站在小区门口，神情严肃，带着苏中口音，一丝不苛地测温，核查健康码，指挥人员车辆有序进出。明人有一种和这黑面保安聊聊的冲动，但因为匆忙，也一直未及顾上。

这晚，都快半夜了，楼下十楼传来争吵。是两个女声，一个尖细嘶吼，一个声音暗哑，但也有点歇斯底里，吵得有些针尖对麦芒，不可开交。不一会，又听到了苏中口音的男声，压低了嗓音，应该是在劝慰双方，直至先后两声呯呯的关门声，楼道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不用说，两女主角都进屋了，然后是保安下楼梯的轻微的脚步声。

这楼下门对门居住的，明人都认识，怎么会就半夜发生冲突呢。明人也不曾细想，又昏昏欲睡的，早就过了点了，就熄灯睡了。第二天中午回家，就见十零一室的尤美女，正向另一位保安申诉，说十零二的女人过分了。连续两天，自己半夜疲惫地回家，洗澡中，门就被拍得震天响。她战战竞竞地裹着衣袍，从猫眼里望出去，却是对门的中年妇人，脸上神情疲沓又气汹汹的。她还以为是谁呢，一把拉开门，对着正向自己声讨的妇人，一阵咆哮，她说昨晚你也这么砸门了是吧，等我洗好开门，早不见鬼影子了。你哪根神经搭错了，要这个时候责难。那女人说，你老是这个点回来，水声哗哗的，动静搞这么大，你还让人家睡不睡觉。

尤美人说她听了火冒三丈，斥责中也带着明显的解释：＂你要睡觉，我不要睡呀！怕吵了邻居，我轻声轻脚地，一进了门，就连鞋也不穿了，还要怎么样呀。我总不能不卸妆不洗浴，就睡了吧！＂尤美人是位话剧演员，每位演出到深夜。她本想说自己是职业特殊，想早也早不了，但她对保安和明人自嘲道：＂我怕她以为我是夜总会的，就没提。＂大家都被她说笑了。这时，黑面保安走了过来，他说了一句：“八零二是位老师。我们这楼房建得早，墙壁不厚。水落管的声音不小，夜深人静时，这声音的确吵人。这位老师听说神经衰落。“＂神经衰弱就可发脾气呀，门捶得这么响，不是更吵人嘛！“尤美人不服气，心里头还窝着好大的火。＂是呀，都不要生气，吵吵闹闹的，吵了四方邻居，也伤身体。＂黑面保安轻声细语道。尤美人钭了他一眼，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下黑面保安：＂你们保安，要有点知识，要公平公道，要讲道理哦。＂黑面保安嘿嘿一笑：”尤老师放心，我们文化程度没你们高，不过，我们会尽心尽责。＂尤美人朝他瞪瞪眼，一声不吭地走了。黑面保安告知明人，八O二室老师一早上班，他也劝了她几句。那老师也朝他翻了翻眼珠子，什么话都没说。边上小保安插言道：＂人家都是有身份的，怎么会看得起我们。＂黑面保安脸一唬：“怎么了，保安身份就差人一截了？这也是人民的勤务兵！＂说着，他脸色庄重起来，腰板也更挺直了。明人想问什么，黑面保安已礼貌地向他告辞，说去忙其他工作了。

是日下午，明人在一楼大堂电梯口的公告栏内，看见有人贴了一张A4纸大小的小字报，凑近一读，是尤美人写的，大意是对昨夜之事的不满。未点谁，但知晓者心知肚明。晚餐后，紧挨着，又多了一张同样大小的A4纸，上边是对半夜影响别人睡眠的批评，下面署着室号十零二室。看来两位互不相让，而且＂武”斗转为文斗了。明人叹了口气，比她们。年长的老邻居，恐怕要出场做点工作了。

但小区快走回来，借着灯光，他又看到了公告栏下方加添了一张纸。上面有几行字，端正而又标准的魏体：＂墙薄心宽厚，礼让人不忧。邻里好，赛金宝！＂

这话也正是明人想对这两位邻居说的话。楼内的人，也在这句话后边，纷纷写＂赞”。

当夜乃至以后的十楼，都平静如常，安好无争。

这天，小保安得意地告诉明人，那两句话是他哥写的。“你哥？＂明人迷茫。＂就是他呀！我认他大哥！＂小保安指了指正在门口值勤的黑面保安。＂他很有本事的，我告诉您，他之前，在天安门站过岗。哦，对了，他还是我们公司读书会主席呢！＂不远处，黑面保安的面容显得愈发亲切和熟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