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爷不算个思想开放的人。
我爷爷退休前是个大领导。虽然说从来不耍莫名其妙的脾气,但是喜欢背着手走路,无论几岁,腰板都是直直的--他说了,是当领导习惯了。
在我小学的时候,他喜欢给我讲故事。一开始都是讲农夫与蛇这类寓言故事,后来他开始讲述他从前懵懂的时候吃过的饭局,去过的地方。
无论多华丽美好的场景,他都没有用雀跃的语气,是有一些特定的沉稳,又有些回忆与思考停顿。他的声音悠长,我总是能听的昏昏入睡。
清楚的记得,我看他夏天的背心已经穿了五六年,就顺手用几十块钱给他买了两件。他笑的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在那背心上摸了又摸,和我说--这手感真不错。
这样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是挺直腰板的,年夜饭煮碎了几个饺子,也会有些生气嘟囔自己真没用,可他抽了几十年的烟说戒就戒了,奶奶不喜欢吃的饭菜他都会自己吃进去。已经干硬的馒头,带些酸味的汤底;又或者是别人只吃瘦肉剩下的肥肉:我们都吃不进去的冻的时间长有些奇怪味道的海鲜,无一不是他一点也不会剩下的东西。
他说,戒烟是因为不想让我们吸二手烟,吃那些味道已经变质东西是觉得这些都是用钱买来的,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他看我的作文,这样一个出门一定要背着手的大领导,却能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看我的的每一个标点符号,又摸着下巴对着我点头:“不错,后生可畏啊!"
他对我发的最大的脾气,是我中考成绩出的那天。我从来没看见过他哭,也没见过他在外面对我有任何不好的脸色。当时他边哭边撕裂似的大喊:“你还有未来吗?"
上了高中以后,我有些麻木。
我的父母告诉我如果上不了大学就直接去专科学一门技术。我被他们说的有些烦躁,却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考上一所喜欢的大学。我不知道能和他们对峙什么,干是我们的对话只有我在无尽的沉默。
我常常打开窗户吹风,感觉这个世界上每一个都是我,每一个却也都不了解我。
而他又背着手向我走来,我当时坐在地上,他仿佛一座高山一样俯视我:“你放弃自己,我也不会放弃你。"
我终于接触到了传媒,我说我想去试一试。
而我越深入了解我越爱上了这种感觉,似乎瞧见了越来越多的人和我的思维是同频共振的。
我沉寂了三年的期待和对未来的向往仿佛跳跃的起来,我小心翼翼的和爷爷提起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精打细算,无论富贵与否买的东西都是能用就好。
他系着围裙,认真的看着锅里炒上了颜色的茄子。听到我不大不小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丝犹豫,还有些我难以置信的语调上扬,用着这三年我从来没听过的雀跃语气说:“你去学,我来支持你!"
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却仿佛点燃了他的火苗,让已经这已经衰老潮湿的木柴重新点燃。
也到了今天,我的录取通知已经收到。是个综合考虑不错的选择。某个甚至不觉得自己能上大学的女孩,已经可以选择了。
今天我愣着看着爷爷的背影,记忆里挺直腰板背着双手的领导却不能和他重合。他开始弯腰了。
我听过他的少年故事,只身一人来到这里和妻子儿子分离,新年的时候为了给他那时的领导写材料,春节都没有赶回家吃上那热腾腾的年夜饭,每当我和他讨论最近的政治局势,他说的比任何人都快都准确。
我也终于明白,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不是那个气势如巍峨高山的领导。
他依旧每天吃着不精致的菜,坚持着看着五十年如一日的新闻联播,热了掀起背心拍拍自己吃饱的肚子,却也能开心的笑出来。
是的,他不算一个思想开放的人,不肯多用一分钱的他给自己上老北京布鞋店买15一双的鞋还会和我显摆;有些执拗的他甚至觉得我上不了重点高中我的一生一定会毁了:可他依旧愿意给我买20块钱一个的蛋挞,在我意志消沉时候对我伸出手,告诉我哪怕我放弃了自己,他也不会放弃我。
于是我对我的所有朋友都道,我的青春是一座高山背负着我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