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

坚守

这是泰安煤业春节后的第一个高层会议。大家相互拜年之后，大老板、董事长开始主持会议：“春节过了，我已经六十六了。俗话说，六十六不死掉块肉，真是不假，确实有点力不从心的感觉。说实话，我有退休的想法。想听听大家意见。”

二老板、董矿长说：“咱们这矿没谁都行，就是不能缺你。你退休，我可支撑不起来，我矿长就不干了。”

于总矿长说：“二老板说的在理，我表个态，我能办的事肯定不会让大老板操心，大老板你就抓大事管方向。”

刘总工程师说：“技术方面大老板放心，我肯定做好，不出任何纰漏。”

接下来生产矿长、安全矿长、机电矿长、管理矿长等一一表态。

等大家都说完，大老板顺茬着说：“既然大家都挽留我，又表示支持我，那我就再坚守一段。年前，省应急局下达决定，让咱们矿整改。这次整改我估计得1000万，总工做个整改方案，算算细账。”

大老板看过总工点头转对着大矿长说：“这次整改大矿你负责，其他人搞好配合。”又转向二老板：“资金的事，从企业内部解决，你要搞好统筹，生产整改两不误。”又转向管理矿长：“边整改边生产就用不了这么多人了，为节约资金，需要裁员，这个事很麻烦，管理矿长多多想想办法。”

转向大家：“看看大家还有什么想法？”

管理矿长张殿忠说：“裁员应该把超龄不能交工伤保险的裁掉。前些日子，让割片打坏眼睛的就没有工伤保险，雇主责任险仅承担2万元，咱们自己得花10多万元。”

大矿长说：“前勤也可以裁一些，挑有失业保险的裁。裁一段时间，做好解释，告诉他们边领失业保险边干点别的，也不少来钱儿。”

生产矿长说：“我看，一就手，把那些调皮捣蛋、懒散成性的也打发得了。”

大家说了一些好的建议意见后，大老板说：“刚才，大家关于裁员的意见都很好，我原则同意，裁的时候要有人情味，注意企业稳定。”

大老板环顾大家说：“看看大家还有补充没有？”看大家没有发言的意思，继续说：“那就这样，分头忙去吧。”

泰安煤业坐落在东吉市北寿区，在东吉矿业集团附近。东吉市是东北境内幅员最小、经济总量最少的城市。因煤而兴、因煤而立，也因煤而衰。随着煤炭资源逐渐枯竭，东吉矿务局两个矿区先后破产。2008年东吉市被国家列为首批资源枯竭转型城市。

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多煤矿一方面领着关闭煤矿补贴，另一方面享受着国家支持政策，顺势转产转型了，几十家产能10万吨以上的民营煤矿，就剩下3家，包括坚守下来的泰安煤业。现在的泰安煤业是1997年在原来东吉矿务局综合企业公司大坑矿基础上购买组建的，2014年重新注册资本1000万元，职工稳定在280人上下，年产能15万吨原煤。

大老板不是没想到关闭转行，但总觉得有些不舍，舍不得熟悉的矿井，舍不得一起跟随自己摸爬滚打的老同事。大老板董福林，山东陵县人，上世纪80年代曾当过西宁县矿山救护队长，90年代停薪留职创办泰安煤业。中专文化，中共党员，大个，黑红脸膛，举手投足间有山东大汉风范。

会后，刘总工程师组织技术人员根据省里整改要求，结合0213综采工作面现状，详细检测了割煤机、刮板输送机、水泵、乳化液泵、绞车、主扇、风机等设备之后，拿出了整改方案，并进行了概算。概算费用985万元。

方案报大老板审批后已经顺利组织实施。

再说裁员。老弱裁员，给加一个月工资，老人们都很理解，有的临走时恋恋不舍，甚至撒下了惜别的热泪。有失业金裁员也很顺利，有的高兴的说，这不就相当于带薪休假嘛。只是裁刺头费点周折。也许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段时间表现好多了。硬裁肯定不行，那不利于稳定。

还是大矿长有办法。有一天，大矿长把三个采煤段、一个掘进段四个段长找来，安排任务。把翻车煤堆里混杂的坑木捡出来，装车拉到大煤场。每个段出5个人，选平时刺头，考验他们的时候到了。

大矿长于金发，50岁出头年纪，农民工出身，有勇有谋，车轴汉子，平头。

第二天上午干活的晚些时候，大矿长、生产矿长、四个段长突然出现在干活现场。大家看领导来了，纷纷表示，知道考验的时候到了，干的很卖力气。

大矿长把大家叫过来，说：“今天相关领导都在，干活卖不卖力气，一验就知道。来，把安全帽摘下来，互相看看。”摘下安全帽后，仅有2人出汗了。有个没出汗老金狡辩说，我干活脑袋不出汗。

大矿长说：“感到冤枉的把裤腰带再解开。”两个出汗的要解，大矿长摆手示意不用了。其他人没人去解。

大矿长提高嗓门指着那两个出汗的说：“你们俩留下，其余人找张矿长办手续走人，谁不服过后找我。”

下午，老金来大矿长办公室，求大矿长别裁员自己，大矿长表示已经公开说了，不能改变。话不投机，说说就打起来了。老金哪是大矿长的对手，鼻子出血了，脸也破了。老金没吃过这亏呀，立马打电话向东城公安分局报警。

分局两名警察在主管崔局长带领下，一会儿就赶到了。在了解案情过程中，老金诉说大矿长怎么打他全过程。老金说完，崔局长转过头来问大矿长。大矿长说：“我咋说没用，咱们有监控，一看就明白了。”

于是，大家来调度室看监控。监控显示，一会儿，老金推搡大矿长，一会儿两个人都不在视频画面里。这老金越看越傻眼，看到后来，老金大哭起来，连喊冤枉。

崔局长看看老金，心知肚明的劝导：“你也许真冤枉，但我们办案讲证据的。证据是只看到你打于矿长了，没看到于矿长打你。你上班时间扰乱公共秩序，还打人，应该治安拘留。拘留不拘留，我们想听听矿领导意见？”老金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主儿，见大矿长不说话，主动表态：“于矿长我服了，你跟分局领导求个情儿，接下来我按企业要求办就是了。”

大矿长笑了笑说：“真服了？”老金点头。大矿长接着说：“不打不成交，咱们也没有私仇，今天给分局领导添麻烦了，这样晚上我请客咋样？”老金也说：“要不我请？”崔局长说：“教育整顿呢，谁请也不敢吃。完美解决，打道回府了。”

这一天，总工程师又来找二老板，催要资金，这已经是第三次来了。资金不足，导致整改不能按设计的进度进行。停工待料增加成本不说，也保证不了整改质量。

二老板、矿长董福林，大老板的亲二弟，50多岁，中学毕业后就跟随大老板开煤矿，为人可靠，认真细致。

总工程师来到二老板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现在资金不足，已经严重影响整改进度，再这样下去，会不能按期完成整改的，后果非常严重。”

二老板无奈的说：“你说的我都懂，但钱是硬头货，煤卖不出去，我也着急呀。我再想想办法，有钱我第一时间就给你划过去。”

总工程师半信半疑地走出二老板办公室。

总工程师刘天富，年近60岁，子承父业，为人忠厚，善于专研技术，接待有关部门检查，大老板很放心。

二老板给安全矿长打电话，问安全生产经费还有多少钱，安全矿长说大约还有60万左右，二老板说先给整改用合乎不？安全矿长说合乎，做账的时候，会计分录别整错了。

几天后，经过销售人员努力，又收回卖煤款130多万元。这些钱本来是准备开支的。二老板和大矿长商量，市里很多企业都拖欠工资，要不咱们也拖欠一个月，挪用一下解决整改燃眉之急。大矿长说用不用请示一下大老板，二老板说，请示肯定不会同意，先斩后奏吧。

大老板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一天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几个老工人站在门口。大老板赶紧把大家请到屋里，给大家每人拿过一瓶子矿泉水，和颜悦色地询问：“老哥几个找我肯定有重要事情吧？”

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老张说：“本来这也不是啥大事，我们几个原来是矿务局的，因为压工资生活不好维持，前不久才来这里打工，听说咱们这从来没欠过工资，你说我们方性多大，来就把你们方得也欠工资了。”

这话把大老板给说乐了。大老板解释说：“你们也知道，这段时间正在进行整改，资金紧张一些，回头我过问过问，尽量早点给大家开了，你们放心回去吧。”

送走几位老职工，大老板抄起座机就给二老板打电话，让他和大矿长来办公室有事儿研究。不一会儿，二老板和大矿长就来到大老板办公室。大老板把刚才接待几位老职工的事儿，跟他们说了一遍。接着批评道：“我也知道你们筹措资金很难，挪用工资在其他企业也是常事，但咱们不能，人家就是奔着咱们能及时开工资来的，咱们也压工资，那咱们信誉就没了。”

大老板见二老板和大矿长低头不语，也没再继续说什么。征求意见道：“看看现在怎么整？”

二老板接话说：“我一天天的为筹措资金，整的焦头烂额，再番有别的办法，也不能这么整啊，大老板你想想办法吧。”

大矿长也附合着说：“是啊，二老板也确实不容易，我看二老板愁坏了，我就同意挪了，我有责任。本来不想让大老板操心，这倒好，让大老板更操心了。索性，大老板你再操操心吧，我们俩真是没有办法了。”

大老板深思熟虑地说：“我原来这样想过，咱们企业扩股，把原来的家族企业改造成真正的有限责任公司，你们管理层必须入股，中层自愿入股，我以后逐渐撤股。”

大矿长说：“我没啥意见，但现在实行好像有点操之过急，正整改呢，有些人心里不托底呀。”

大老板说：“急是急点，但也是个办法，要不明天开会议论议论？”

第二天早8点半，大家准时来到会议室。总工程师汇报整改进展情况，二老板汇报资金筹措使用情况，管理矿长汇报裁员情况。会议顺理成章地就研究到资金缺口问题，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也没有个好主意。

这时，大老板咳嗦一下，大家静了下来。大老板环顾一下，见今天人来挺全，慢声拉语地说：“现在资金缺口很大，整体缺口460万元，其中包括应给大家开支的160万元。昨天我和二老板、于矿长研究一下，现在不是卖煤好季节，煤也卖不出去。咋办呢？”

顿了顿，大老板接着就把昨天同二老板、大矿长研究的结果跟大家说了说：“咱们在坐各位入股300万元，我再入股160万元。于矿长、二老板、刘总工30万元，其他矿长20万元，中层总共打算100万元。”

末了强调一句：“各位矿长必须入股，不入股的，可以辞职。”

话音刚落，机电矿长说：“我刚来，还没挣20万元呢，我辞职吧。”

机电矿长的这个举动，是大老板和大家没想到的。大老板缓缓地站起来，慢慢的说：“我累了，休息一下，你们再议议。”

大老板出会议室后，二老板跟大矿长沟通了几句，就散会了。会后，大矿长把机电矿长找到自己办公室，半玩笑半认真地批评道：“咋还没憋住呢？你说的倒是实情，但也不能当场表态呀，也怨我，我事先跟你通通气就好了。”

机电矿长后悔的说：“就是没憋住，后悔也晚了。明天我就不来了，但辞职报告先不写行不？”

“行吧。都缓和缓和。”

机电矿长褚玉焕是大矿长从东吉矿业挖来的，在机电方面是权威，50来岁，平时也是直来直去。

送走机电矿长，脚前脚后二老板就推门进来了。二老板站着跟大矿长说：“咱俩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事先打个招呼好了。”

“是啊，是我疏忽了。入股还能进行不？”大矿长担心地询问。

“入股倒是没问题，关键是资金解决了，褚矿长不干了，整改缺了褚矿长能行吗？临时抱佛脚上哪找机电矿长去呀。”

两人相对而愁，默默无语。沉默好久，大矿长说：“我有一步险棋，你想听听不？”

“不妨说说。”二老板认真地期盼着。

大矿长说：“褚矿长女儿在市长热线负责，咱们安排个人，打市长热线，反映企业拖欠工资，要求按时足额发放。我这么说你明白没有？”

“我大体明白，是有点险。他女儿回家不说不行，说了他不帮忙也不行，要是真按拖欠工资对待，那就惨了，又给大老板添堵了。”二老板分析着。

“还有别的办法吗？”见二老板摇头，大矿长继续说：“试试吧，不成功我负荆请罪。”

大矿长找到原来向大老板反映拖欠工资问题的老张，跟老张解释一番，让老张打这个电话。

打电话后的第三天上午，市政府办王主任打电话，说下午2点多，王市长去你们企业调研。大老板紧急召集大矿长、二老板和管理矿长研究接待工作。大矿长、二老板听完这情况，高兴极了，一切都按预想的进行。

下午2点多，市长带领工信局盛局长、北寿区委郑书记、政府办王主任等一行人来到企业，大老板、二老板、大矿长、管理矿长早已等候在大门口。迎接、寒暄后，把领导请到会议室，落座，端茶，倒水。一切就绪后，市长开口讲：“董老板啊，企业有这么大的困难咋不跟我们说呢？这些年你们企业为市里为北寿区做出很大贡献，有困难可以找政府嘛。”市长看着大老板莫名其妙，接着解释说：“前天吧，市长热线接到一个反映你们企业拖欠工人工资的电话，说来也巧，负责人小褚是你们机电矿长的女儿。这孩子也挺有心眼，没直接转办，回家跟他爸爸说，她爸爸对企业确实负责任，就把你们企业因为整改资金不足的情况跟小褚讲了，小褚连夜就写了个专项报告，早晨我上班就看到了。董老板明白没？”

大老板很不好意思的说：“明白了，真是给市政府添麻烦了。”

区委郑书记接话说：“这事我有责任，我应该先知道企业有困难，主动帮助解决。董老板看看我能帮上啥忙？”

大老板说：“整改之初，以为现存的1万多吨供热用煤能卖出去呢，后来没卖出去。各位领导要是能帮我们把煤卖出去，货款收回来，就全解决了。”

工信局盛局长接话说：“我联系一下东北袜业园区，他们常年用煤，但价格不会很高。”

“只要有人要，可以便宜点。”大老板赶紧表态。

市长见大问题解决了。再次询问大老板：“还有什么困难没有？”见大老板感激地表示没有了，就做了调研总结。

他指出：“企业有困难，原则找市场，但也可以找市长。政府也是为企业服务的嘛。尤其像泰安煤业这样的企业，像董老板这样的企业家。据我所知，泰安煤业坚守不欠银行贷款、不欠职工工资、依法照章纳税已经很多年，这在我们市是不多见的。而董老板富贵了，不忘艰苦朴素，保持低调行事，更是难能可贵。值得一提的是，董老板挣钱不忘育人，现在姑娘是东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儿子是中国航天三院研究员，真正实践着由富到贵、富贵相济的转型。我们大家来这里调研，我是很受教育，希望大家以后多关心支持这样的企业和这样的企业家。”

大家站起来鼓掌，送别。

送走市领导一行后，大老板把大矿长找到自己办公室，跟大矿长吩咐：“我交给你个硬任务，把褚矿长给我请回来，这次他功不可没。”

大矿长开玩笑说：“你不生气了？”

大老板假嗔怒道：“难道还得我亲自出马当面致谢？”

大矿长：“保证完成任务。”

一个月后，整改结束，验收合格。入股的事儿，顺利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