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院毕业后,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产品设计师,在很长的时间里,成天和产品、视觉、品牌搅在一起,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被无情却又心甘情愿地商业化了;由此,几乎少有机会走进乡村山野采风创作。
入业十余年,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离老家越来越远,从最初几百公里到如今上千公里,在外打拼的时光长河中,一缕缕乡愁,如影随形,萦绕心间,至此,我对老家的念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对故乡的深深眷恋,故乡,无疑成了我记忆的港湾,那里有我儿时的玩伴,有我青春的足迹,有我挥之不去的童年回忆。那片土地,见证了我的成长,也承载了我沉迷美术的奋斗过往。每当夜深人静,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垭口湾,想起故乡那片稻谷飘香的田野,想起那条熟悉的小河沟,流水潺潺;想起那一棵棵柏树,古老沧桑;这种情感难以言喻……
初遇马街,这个地处群山之巅的南华小镇,其起伏的独特地势,给人以强大的气场,沿主路直线铺货的集市,老百姓淳朴的脸庞,一排排略带乡土气息的商铺门面,虽新建房不少,却十分像我的老家小镇,故乡的模样在这里从心底浮现。
丛林繁茂的哀牢山,托举着这里的乡土人文,奔流不息的礼舍江,如一根飘柔的绸带从这里绕过。在绿野仙踪的深山老林里眺望马街,它活像一匹骏马卧在山脊上,似百战归来的将士休整待发。趁着太阳西下,沿着曲折的公路,朝着马街慢慢抵近时,无意发现,马街的美,更像是一种生命在律动,从山顶远望,马街与山川媲美,到了半山腰再望,马街走向了蔚蓝深空,临近山脚,整个马街早已融入浩瀚星空,夜晚的马街,如同一座天空之城,和宫崎骏笔下的移动城堡高度相似,庞大的山体支撑着这个乡镇的所有浪漫,月光下的马街,又像一场荧幕电影,在山河之间放映着这里的人们为生活奔波劳作的幸福情怀。
清晨的马街,田地与山木被云雾萦绕交错,一幅传统的中国画呈现出当下最时髦的“诗与远方”,从街头望向街尾,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美好,美得一塌糊涂。
天上人间何处去,半山云雾半山歌。
马街的山水人文、民俗风情、特产美食,实则与邻近乡镇并无太大差异,而马街的不凡气质,绝非于此,如果要定义它,我想,马街的美,是一种蕴含哲学的美;不同的时空远观它,现实主义的美,弥漫四海八方;不同的时辰端详它,浪漫主义的美,惊艳云岭大地;这也许就是“天上马街半山韵”。
走遍名山大川,不及马街一日游,这里神似故乡的样子,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矫揉做作,或许来自若干年前的约定,注定相会。在马街,高山有云彩相伴,河流有鱼儿畅游,草原有羊群暮归,森林有鸟类栖息,田野里有勤劳的人们……
倘若时光真能穿越,我一定会邀请李白共赴龙街饮酒作诗,带他品鉴龙街酒的清雅醇香,杯也举了,明月也邀了,只可惜对影成三人的传奇未能延续,一句诗都没留下;谁能料到,仅仅因为这段诗仙遇见酒的佳话,龙街水库却被后人更名为“酒仙湖”。
如果时光没能在向日葵里生根发芽,那便是我带着梵高悄然登顶大中山,仰望马街最美的星空,梵高感叹道:“从前我以为,不向命运低头,是自己对这个世界最好的发泄回应,一百多年后再看这宇宙星云,才发现星、月、夜是如此和谐……”殊不知,马街成了治愈忧伤的乡愁根据地。
我也做梦都没想到,和达芬奇相约马街采风,五百年前的文艺奇迹居然重新上演,一幅小小的油画《阿表妹的微笑》,被卢浮宫再度收藏。
岁月的光影穿梭至四百年前,当一个个法空溶洞出现在徐霞客面前时,先生容光焕发,转过头问我:“敢问贤士,这是何地?”听闻这话,我顿时懵了:“前辈,您可是我们后人尊崇的大地理学家、大旅行家、大探险家呀!为何不知此地呢?莫非不曾来过?”先生沉默半晌,不语,直摇头:“山河壮丽,如此美景,这世间到底还有多少?”
当我邀请木心到望月场露营,彻夜畅聊《从前慢》背后的故事,却不知从前的日色是那样的慢,车、马、邮件也很慢,慢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临别时,木心先生一再叮嘱:“这是一个仿古之夜,这是一个思辨之夜;月色分外清幽,马嘶,划破静空,远处的林丛絪缊着雾意,月光下的旷野有古战场的幻觉,望月非望月,好后生,我很赞成你把马街的美纳入哲学范畴来审视,祝你好运。”
自从我向母校老院长徐悲鸿推荐了马街之后,先生从早画到晚,如痴如醉,未等天亮,一匹匹骏马长啸嘶吼,跃出画卷,却纷纷朝着五顶山乡的白石岩狂奔而去……留下一串串横跨古今、耐人寻味的马蹄印;愣了半天,徐先生仰天大笑:
“天上马街人间仙,云雾漫过四季天;
若要问君何处去,万马奔腾天地间。”
的确,当飞鸟在人与草木之间穿行时,
马街的天高地厚,值得,一生丈量,
马街的山高水长,值得,一生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