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随先生十余年,虽素未谋面,但先生所作,却成了后生孜孜不倦创造之力。
十年前的某个寒冬深夜,木心在梦里对我说:“倘若你能寻得一间离星空皓月最近的木屋,那便是我们相见的时候。”我刚要问其究竟,先生立刻消失梦境,从那过后,我的床头放满了先生的书,日夜期待疑虑再解,这一等,等了十年。
农历葵卯年深秋时节,我无意间在南华马街的波罗村寻见一地,初见其地势,倍感震撼,无言描述,总觉得来过,但确实也没来过,直到同行的当地人告诉我,此地名为“望月场”,一听这名,再细看这眼前之景,恍然大悟,十年之约,也许是时候兑现了。
赶在立冬前最后一天,还是那一身熟悉的黑,黑风衣、黑礼帽、黑雨伞、黑皮鞋,从远处儒雅走来,十年,木心先生如约而至,下榻我在望月场搭的小木屋;记忆里,先生喜静,言语颇少;却刚落座便滔滔不绝:“真是没想到啊,此地甚好,这望月场非同一般呐,似林海而又非林海,似草原而又非草原,地形巧妙,别具韵味,完全想不到这里是云南呐。”听闻先生如此夸赞,我终于松了口气:“先生不知,尽管这里形似异域,却冬日无雪,难免些许遗憾……”先生立刻放下手中茶:“你晓不晓得呐,大半辈子在国外见惯了冬雪胜景,这满目苍绿甚好、甚好呀!”
先生迫不及待想出去走走,在天黑前。
“望月场,哈哈哈,望月,哈哈……”从松林到草坝,木心先生一路笑。我有点纳闷:“印象中,先生难得笑,今日为何这般?是高兴还是灵感涌现?”
先生看了我两眼,停下脚步,抬头,指了指天空:“你说,我们站的这个地方,是不是离星空皓月最近呐?”
“先生,十年前的那个梦,你可否还记得,在梦里,你也是这般所说。”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似懂非懂。
先生回应:“什么梦呀?我当然记不得呐。”
我更懵圈:“倒也是,先生与我从未碰面,梦终归是梦罢了。”
先生见我如此不解:“后生呐,你为何不问我,突然到访此地呀?”
“先生不是在梦里,与我约定过吗?”我更不解。
先生一脸诧异:“哎哟,你怕是搞错了吧好吧!十年前,一个和你年岁相仿的年轻人在梦里跟我这样子讲:‘倘若你能寻得一间离星空皓月最近的木屋,那便是我们相见的时候。’此话一出,我整夜难眠……”
未等先生讲完,我兴奋道:“我们做了同样的梦啊,十年前,你也是梦里这样对我说:‘倘若你能寻得一间离星空皓月最近的木屋,那便是我们相见的时候。’你知道吗,你说的这个地,我找了好久好久,直到看见这望月场,才长舒一口气,心想着,这梦,终于圆了。”
木心先生听闻此处,坚毅深邃的眼神移向远方,他拔出黑色皮手套,从怀里掏出一本有些破旧的册子递给我,“这是我还未写完的一篇随笔,十年前从那个梦醒来之后的次日清晨,我就写好了题目《望月场》,不敢想象,这世间还真此地,万万没想到,两个从未见过的人做了同样的梦,居然还为这个梦相约此地,实属神奇,如果你愿意写,抽空写完后半段吧。”
我赶紧接过来,打开前半段,先生这样写到:
出走多年,异乡漂泊滋味,有时舒坦,有时却忧伤照旧,时而兴奋不已,时而郁郁寡欢。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绕过岁月,从前慢的日子终归属从前,人都说,时间是最妙的疗伤药,我却认为时间不是药,药在时间里;那段黑暗的岁月里,我用白纸画了钢琴琴键,无声地弹奏莫扎特,在肖邦的旋律里看人间百态,在追索人心深度的途中,却又看到了人心浅薄,当回忆过往之事时,那些场景真实得像假的一样,尽管有的人生不如一句陶渊明,但生活还得该冷清就冷清,该风风火火那就风风火火。
昨夜梦里巧遇一后生与我谈及星空皓月,一觉醒来,窗外日月同天,远处的林丛絪缊着雾意,月光下的旷野有古战场的幻觉,烈日下的草甸被林海环绕,多了一丝风骨,乌镇的小船,从记忆远处划过来,也许,我该回去看看,趁日月同在……
刚读完,正要与先生探讨,先生的背影早已远去……
夜色,早已、悄然而至。
再望星夜时,木心先生冲我笑了笑:
“望月非望月,皓月当空时,自然有一物,安放心归处。”
我在望月场,搭了一间小木屋,与羊群相伴、与草木为友,看书、画画、写诗,趁日月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