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女

朝着拉萨城，列车在高原缓缓向前，丝毫不敢急速，穿过羌塘，更是悄悄的，深怕惊扰了茫茫草海众多精灵，刚刚还在狂奔的藏羚羊，像中了魔怔，个个立即站定成排，目光随着车身移动，当列车渐渐远去，它们开始小跑追赶，直到视线彻底消失才肯罢休；这般神情的注目礼，并非偶遇，更不可能事先预演，出奇的心灵感应，令人为之动容。青藏铁路造福一方，何止百姓幸福，连同世界屋脊上的万物生灵都被这人间温情所打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话剧，几乎每天都在这片辽阔之地轮番上演。

三月初的羌塘，雪迹斑斑，草黄待绿，尽管阳光温暖如常，奈何春风日日十里也尚未驱走寒冬之袭，广袤无垠的大草原，多多少少有些孤寂，奔跑一小段，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咚咚咚的心跳声，仿佛百里之外都能听到。

天刚蒙蒙亮，拉姆家的姑娘卓玛，大口喝完阿妈连夜熬制的酥油茶，再装上一壶，快速打包奶渣、糌粑、牛肉等干粮，对着镜子理了理藏袍，戴上毡帽，和阿妈匆匆相拥告别，随即踏上柔软的草地，手持牧鞭，赶着羊群往草原深处行进。才二十出头的卓玛，从小便跟着阿妈放牧，常年辗转于冬夏两季牧场，如今也算得上是老牧人了。羊儿也像人一样，大清早感觉还没睡醒睡够，迷迷糊糊、昏头转向，卓玛为了给它们提神，扬鞭吆喝，一声声“格嘿嘿”响彻天地，与风交织，向着远方传递，领头的羊心领神会，自觉组织整队，加速奔赴。悠扬的牧歌随之接踵而至，天籁之音回荡羌塘，草原上最美的旋律写满卓玛的故事，她一微笑就露出的月牙状眼眸，深邃而明亮，遍地的小草都为之着迷，兴奋得微微发颤，阿妈教的歌谣，卓玛唱得十分投入，每一个传唱的音符都仿佛刻在了她的内心，曲调古老而空灵，穿透天际直冲云霄，惊得色林错湖层层起波澜，引得黑颈鹤齐声高鸣，少见的日月同辉，让神秘而壮美的羌塘大草原总在这个时候焕发独特新机，歌舞意犹未尽的卓玛，如同草原上最亮的星，点缀天地。

历经晨露冰霜，熬过烈日暴晒，活跃了一整天的小草们，趁着最后的暖阳，任凭晚风轻轻吹拂，清香扑面而来。卓玛闭目合掌，用传统的藏式礼仪，为即将落幕的一天庄重告别，同时凝视雪山的方向轻声呼唤：“扎西，我的阿哥，你还好吗？念你的卓玛在羌塘一切安好，你要好好保重啊”。每一季放牧出发的第一天，卓玛这样的私人表达从来都没变过。话音刚落，蓝天白云不知何时羞涩起来，散得无影无踪，秉性向来张扬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再度惊艳于世，夹着草香的微风如约而至，捎来扎西的问候，一口吻住卓玛干裂的唇，吻在她那黑里透红的酒窝处，吻在她落满尘土的发梢上...风中的情话，在卓玛耳旁细语，一遍又一遍，直到漫天繁星闪闪，流星在他们心坎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这对草原情侣相思之情才淡淡散去...卓玛和扎西，从小青梅竹马，一个卫国戍边，一个守护家园，他们的爱情故事，早已被风从春到冬传遍了四季，传遍了整个羌塘草原，从此，风成了他们彼此间传递爱意的信使。

不远处的羊圈，羊儿安静入睡，偶尔发出几声低鸣。夜渐深，卓玛起身回到简陋的帐篷里，摘下毡帽，点燃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那略显稚嫩的脸庞，黝黑的皮肤尘土满满，微微泛红，卓玛与油灯对视，目光里的油灯，摇摇晃晃，卓玛抿嘴痴笑，和扎西在草原上相互追逐的画面反复浮现，也许她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也许她看到了草原的未来，就这样，卓玛在幸福的期盼中，甜蜜入睡。

清晨，草原的气温极低，卓玛早早醒来，一如既往寻觅高处，眺望远方，朝着一堆堆玛尼石，闭目诵经，为崭新的一天默默祈祷。她挥舞着牧鞭，发出清脆的吆喝声，羊群在她的指挥下有序前行。

日复一日，放牧的日子，看似简单，却艰辛诸多，迁徙途中，他们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关注羊群安全，以防野兽突袭。卓玛身为牧羊女，在很多人眼里，或许这样的生活难免单调枯燥，更是搭上了最宝贵的青春。殊不知在羌塘草原的四季更迭中，以卓玛为代表的牧女们见证了草原的繁茂与寂寥，她们非但没有抱怨，反倒对未来憧憬更加执着，因为在她们身上还肩负着草原生态保护、日常管护的时代使命。作为草原的孩子，务必遵循祖辈的家训，踏着祖辈走过的路，去热爱这片草原，热爱这些与她们相依为命的牛羊，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编织着草原的未来，也编织着自己的梦想。当夕阳的余晖洒在牧女伴着羊群远行的身影上，为她们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这一刻，她们就是羌塘草原上最美丽的风景，她们的坚韧、纯朴，诠释着草原儿女的精神风貌；她们的歌声与微笑，传递着对生活的热爱与向往。她们就是一朵朵格桑花、一朵朵雪莲花，在杳无人烟的生命禁区散发着迷人的芬芳，让人心生敬意。

牧女的故事如同一首婉转悠扬的牧歌，传唱着她们对大自然的眷恋。她们的故事，更像是羌塘草原上美丽的传说，激励着每一个草原儿女，去追寻属于未来的未来。

卓玛和她的羊群，离家越来越远，接下来的日子，她将以天为帐篷，与大地共枕，待到羌塘入夏，一片丰茂成景时，才真正实现冬季牧场转场夙愿。

这一路，卓玛并不孤单，因为有恋人的想念，有阿妈的牵挂，有牛羊的陪伴，更有满天星辰全程守护...

她，她们，还有他们...

是草原的孩子，是草原的希望。

也是草原上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