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粒盐,一粒来自黑井的盐。据史料记载,我被彝女阿召家的黑牛舔井而发现,至今在人世间存活了上千年。有人说我被这个世界遗忘,但我不信,因为我是一粒盐,一粒常驻黑井、守护黑井的盐,这些年,我一直都在...
那年夏日深夜,一场大雨从天而降,我被冲到了石滩上,差点被淹死,永远消失,过了好半晌,一股微微发亮的光渐渐刺眼,头顶一片亮,恍如隔世,千百年的黑暗几乎吞噬了我大半记忆,这一片蓝,令我似曾相识但又格外陌生,围在身边的水比我还兴奋:“天!是天!是蓝天!”未等我回过神,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缓缓向我抵近,垂下头的一刹那,我瞬间清醒,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迅速逃离,不料却被水团团围住,我仿佛从骨子里就不想认输,还一个劲儿地挣扎,无奈,这些水开始对我“群殴”,差点又被淹死。面对眼前这个不知名的黑东西,我唯有认命,那垂下来的头,伸出了长长的舌头,朝我袭来,我吓得紧闭双眼,一头扎进水里,不料又被旁边的几滴不怀好意的水推了上来,再睁开眼,只见那黑色怪物的头抬了起来,退了回去,身边多了个姑娘,她驻足凝视,蹲了下来,伸出双手,轻轻捧起我,小心翼翼地过滤了那些讨厌的水,而后把我包进了她的手绢里。
再度醒来,我被凝固,窗台上的绿叶红花,冲着我狂笑,笑得猖狂,仿佛笑里藏刀,幸亏我动弹不了,不然我会与它们同归于尽,正当暗战正酣,门被推开了,那熟悉的身影,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她笑着对我说:“别怕,你现在很安全。”她那灿烂的笑,天真、甜美。
那些日子里,她带我登山,看远方山峦红霞映满天,望文笔塔尖,云烟飘散又聚拢成朵;夜幕下,她带着我溜进武家大院看大戏;逢年过节,领着我一大早直奔飞来寺烧香拜佛;街铺上刚出锅的盐焖鸡,她馋的直抿嘴;民俗展演活动,她穿上自己绣的彝族服饰,带着我在人群中轻歌曼舞……和她朝夕相伴的时光,还没来得及升华,却被一场泥石流嘎然而止,从此她人间蒸发,而我也再度失忆,和世间的美好就此绝缘,我在黑黢黢的世界里沉睡了很久很久,后来的某年某月某天,我二度入世,记忆犹新,虽然变成了琥珀,还好,我依旧是一粒盐。
多年以后,从当地人口中得知,当年救我的姑娘名为阿召,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就是她家养的牛。万万没想到,黑牛、阿召与我相逢的场景成了“黑牛舔井”之典故,黑井之名随即诞生且沿用至今。同样令我吃惊的何止于此,因为我的出现,这片沉寂多年的小镇开始了千百年的盐业发展之路,黑井顿时变得热闹繁盛,更是有幸加入云南四大古镇的行列。
我是一粒盐,一粒被琥珀包裹的盐。千方百计想要逃离这层透明之壳,成了我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夙愿,因为,我梦想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在黑井的大街小巷洒满自己,让更多的人见证这场与盐邂逅的黑井浪漫。
黑井,因我而兴,也因我而衰,从数千年的热闹喧嚣到如今的幽静孤寂,从盐税占据云南半壁江山的繁荣景象到海盐入侵而失去支柱的落寞困境,我俨然被当作了落后时代的淘汰品,深感遗憾,尽管后人照样赋予了“千年盐都”之美誉,但在我看来,像是贴上了无奈的标签,心绪难免沉重,些许不甘,萦绕心头。
我是一粒盐,近几年,看到太多的各行各业的专家步履而至,为今天的黑井发展把脉,也见过太多的一茬又一茬文人墨客殷切造访,为当下黑井之人文价值出谋划策;后世晚辈之付出可谓用心良苦,我甚感欣慰。
如今,我成了黑井的无价之宝。相比百年前的繁华喧嚣,今日之古镇略显清静。两侧的山脉,林木稀疏几近光秃。红砂石主调,成了令众人为之惊艳的黑井美学;铁路桥一跨过河就钻进隧道的壮景,冲在最前面载着幸福的火车头,写满先辈创业的点点滴滴,被后辈世代赞颂;武家大院虽人去楼空,但在岁月长河里风韵犹存;五马桥上挂满了红灯笼,想必今天的黑井早已进入另外一段漫长的新征程。
我是一粒盐,从早到晚,在黑井穿梭转悠,顺着石板小道登高至顶,转身俯瞰古镇全貌,千年盐都骨瘦纤细若人心生怜悯,沧桑痕迹布满房前屋后,伤感与忧愁叠加,也自然成了浓浓的乡愁地,黑井虽小,但它却承受了太重的历史底蕴。
我只是一粒盐,相信黑井的未来,我照样可以大有作为、占据C位,因为我本就是一粒不平凡的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