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阿福

清秋时节，秋雨中的北京夜色斑斓，忙活了一天的旅山，轻轻松松地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划拉手机，开始入睡前“批折子”。

“讣告”，两个黑色字体映入眼帘，“又是什么人去世了”心中闪念刚过，接下来一看原来是老同学阿福的微信发上了朋友圈。

“先父于今日不幸因病辞世，定于三日后在云蒙山老家遗体告别，感谢亲朋好友前来吊唁……”

原来是阿福的老父亲去世了，到退休年龄的阿福，他老父亲应该是八九十岁的耄耋老人了，旅山一边这么想一边往下浏览着。

“……孝女小娟代慈母阿娟一并敬告。”甫一看到署名，旅山不淡定了，心中不由惊诧不已，原来是是阿福去世而不是他老父亲。

怎么可能呢？！阿福是武陵山区云蒙山长大的汉子，同学当中数他又高又壮，虽说到了退休之年的花甲岁月，可他作为中南都市省厅的处级干部，在当地生活医疗条件向好，这怎么可能呢……

刚过退休年龄的阿福遽然辞世，作为大学同学的旅山，惊诧痛惜之余阿福映像不时闪现……

“各位同学好，我是阿福，家在武陵山区云蒙山。”还是在四十年前，在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旳改革开放之初，中南农业大学一个新生班级迎新会上，一口浓重武陵山西部云蒙山区口音，又黑又瘦说着深山里家乡话，是阿福留给大家的第一印象。

“大家请记住，助学金是囯家发给每个人用来确保学习和生活的，只能自己使用，就不要寄给老家了……”说这话的是当年旅山和阿福他们的新生年级的辅导员，一位文静白皙个头不高戴眼镜的中年女老师。

原来是阿福，大家知道他是来自深山区的困难家庭，年级助学金评定他是最高一等，每个月十九块五毛钱，最低标准的是来自中南都市家庭的两个同学，他们俩每个人是七块五。惦记家中贫困日子的阿福，领到每个月的助学金后都会给家里寄五块钱。这件事阿福留给大家的印象也比较深。

青春的岁月，象青春活力一般激情燃烧。很快到了毕业季，旅山和阿福他们的毕业班，有几个同学应届考取了当时称得上很热门的硕士研究生，其中之一的旅山到大西北一所农林大学继续深造，尝试了一把却名落孙山的阿福又回到了武陵山深处的云蒙山老家。

当时的特殊政策是来自深度贫困地区的同学，毕业分配原则上须回老家县域工作。看上去对这些同学可能是显失公平，但这是当时确保贫困地区人才回流迫不得已的办法。阿福就是这样回到老家职业高中当了一名山区老师。

再见到阿福是在五年以后了。旅山工作两年后考取了东南农业大学博士研究生，与正在这里即将硕士研究生毕业的阿福见面了。

一见面阿福难掩心中高兴，眼见的又高又壮的样貌出来了，明显是基层社会闯荡出来的模样。

“人到江湖不得已啊！”阿福发出过来人的感叹。原来是他在老家深山里的职业高中，连照明用电都不能保证，经常在油灯或烛光中备课，工作四五年后竟聘副校长未能如愿，这才狠人下功夫考研究生来到了东南农大。

“彼此彼此，学兄学弟”。旅山是硕士研究生毕业到基层锻炼两年后又考取了东南农业大学博士研究生，见到朴实直率的阿福自然十分高兴。

一年后阿福项士研究生毕业，如愿以偿地分配到了家乡省会的农业厅工作。云蒙山汉子的他，这次工作生活双丰收，与女朋友阿娟一同分配回了中南都市。阿娟是同年毕业的本科生，一个中南都市长大的温宛娟秀女孩。见到旅山，阿娟都会亲切叫一声“山哥”。

旅山再次毕业之后，到了北京一家科研机构工作。像大多数农村子弟一样，甫到都市，一去经年，如同涉世不深的“学徒工”，在人生海洋中工作、生活应接不暇，很长时间里远远没有任何思想自由、经济自由可言。与阿福这些千里之外的老同学联系见面愈发见少。

后来听说阿福先后到武陵山区扶贫挂职副县长，老家地级市任职政府秘书长。期间，阿福因公出差来北京，见到旅山等几个老同学，一如既往地诚朴热切直爽。

人过中年，经过大半生奋斗，旅山、阿福等一众同学，在不同的人生旅途中苦度岁月，些许有了思想自由、经济自由之感，老同学聚叙不无人生感慨，很有老友相见无话不谈的豪情惬意。

阿福后来回到省厅当处长，他的爱人阿娟，一直在中南都市一所高校任教，如同她温宛娟秀的气质形象，是一个很为乐业向上的优秀大学老师。他们的女儿小娟也是毕业于母亲阿娟任教的同一所大学。

“这么幸福美满的一家，怎么会出现这么出人预料的变化呢？”旅山不由得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声。这些年也没听说阿福有什么患病或受伤之类的状况啊……

想到遽然去世令人痛惜的阿福，想到刚失去阿福处在孤儿寡母状态的阿娟母女，旅山总觉得有些心中意难平。

第二天上班后，旅山找到年轻同事阿明，把拟定的武陵山区工作调研之旅提前到了小娟母女微信上发布的吊唁通知里的日子。

以前只知道阿福的老家在武陵山西部的云蒙山中，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去他的老家，更想不到去他老家是为他吊唁，真的是人生难料。奔行在武陵山区崇山峻岭中，象乘船游走在波涛起伏的大海上，一如此刻坐在车里的旅山意念不平的心情。

“山哥！”见到匆匆赶来的旅山，云蒙山吊唁乡情布局氛围中的阿福老家农家院里，阿娟哭着说“阿福，他就这么突然走了……”

原来是刚退休三个月的阿福，作为年轻的退休干部，在参加老年科技工作者武陵山区献余热活动中突发晕厥，经抢救无效遽然离世，后来查明还是心脏出的问题。在阿娟母女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旅山知道了阿福遽然离世的情况与原因。

出身于贫困深山区，两度考出“原生家庭”，云蒙山汉子阿福也算得上是故乡“狠人”“牛人”。特别是在武陵山扶贫的岁月乃至最后倒在献余热岗位，更是他直接报效桑梓服务社会的人生写照。

与阿娟母子告别后，旅山再想到自己的老同学阿福，真觉得是人生苦短、天不假年！

“斯人已逝，生者保重，母女携挈，来日方长。”在吊唁阿福深感痛惜并向孤儿寡母深切慰问后，旅山给阿娟补充了一条微信。

时间不能解决一切，时间能够回答一切。假以时日，阿娟母女方能走出哀伤，整合失序的家庭和心理创伤，回归正常的人生。

盛署消退秋意渐浓，四季轮回如同生命不息，人生岁月难免学会告别。人生是一场轮回，也是一场遇见与别离，生命来来往往，万事万物，皆有始终。

在囯学文化看来，生死等同于回家，百年归土，归的是家。我们从家出生，在家长大，终于回家。云蒙山汉子阿福，叶落归根，最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故土。

人生如旅，或长途，或短途；人生如戏，或喜，或悲。很多事，过去了，就注定成为故事；很多人，离开了，就注定成为故人。

“耳畔频闻故人死、但见眼前少年多。”出自白居易《悲歌》的这句话可谓是中老年人最真实的写照。人的年纪，犹如钟表上慢慢移动的时针，不知不觉间便已走过无数圈。待到白发惊现，知交半零落，望着周围那些充满稚气却有些陌生的脸庞，不免一惊：岁月如梭，蓦然中年已过老年将至。

自古秋风悲寂寥，山河故人空念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