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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泓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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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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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日落深处等你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落在真皮沙发上,几抹碎红,灵动了室内沉寂的气息。这是蓝天公司二十八楼的总经理办公室。主人程俊正在处理文件,室内,除了他偶尔翻动文件的声音,就只有挂钟滴滴嗒嗒,见证着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走。看完最后一个文件,他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臂,缓缓走到窗前,远眺窗外的世界。高楼林立的都市,盘旋交错的天桥立交,如鲫穿行的车辆,似乎与他的心境格格不入.他深邃的眼神里,掠过一抹难言的忧伤。繁华深处人寂寞,他习惯了在这样的日落时分,静静地咀嚼自己的寂寞。

一阵敲门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领带结,说:“请进。”是秘书小姚,她轻声地问:“程总,您没事吧?我敲门很久了,你也没听到。”程俊哦地应了一声,问:“什么事?”小姚说:“您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就下班了。”“嗯,走吧。”程俊望望小姚说。小姚便转身去开门,“等等。”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姚回过头,问:“程总,您还有什么事吗?”程俊沉默了一会,说:“也没什么特别事,晚上你有空吗?我请你吃晚饭。”小姚一听,心里有点诚惶诚恐的感觉,程总请她吃饭,有点不相信,她文秘系毕业不久,这份工作是朋友介绍的,入公司不到半年,是原秘书休产假而替补的。偶尔需要时,程俊会带她参加商务宴,工作时间外,他们从未接触过.在她眼中,他是个谜.

她正沉思着,“方便吗?”程俊好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望着程俊,似乎要洞悉他的内心,而她分明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丝落寞,一丝无奈,一丝悲怆,更有一丝令人不容置疑的期盼.她在猜想,这个眼神里,一定蕴藏着一个深情的故事,而主角绝不会是自己.她无暇思索,机械性地点点头,他淡淡一笑,如海深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欣慰,说:“你准备下,半个小时后,我们去吃饭。”她点点头,转身出去了。走在长长的走廊里,一片沉静,公司的同事都下班了,她只听见自己高跟鞋碰触地板的咯咯声,心不由一阵窃笑,为了即将到来的饭局,抑或是……她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不知害羞的死丫头,给点颜色,就以为自己是天边的彩虹。

这也难怪小姚春心荡漾了,程俊人如其名,长得英俊潇洒,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尽展成功男士的魅力无限,是女同事心中的白马王子,梦中的情人。她们常背着他,嘻笑闹着说:“能伴程总春宵一刻,此生也不枉为女人一场了。”只是,闹归闹了,她们没有胆量付之行动,因他的眼眸中,有一股无形的震慑力,像一面牢固的城墙,让你永远没勇气去窥视里面的风景。最难得的是,程俊不仅受女同事喜欢,更是男同事学习的楷模与榜样。他一步一步,从基层做起,用十多年时间,坐上了总经理的宝座,成了董事长最信任的下属,也是重点栽培的对象。而位高权重的他,上贤礼下,在复杂人际关系的职场中,游刃有余,深得下属爱戴。只是,公司所有人都不明白,优秀如斯的精品男人,至今依然单身。商务圈中,百花争妍,佳丽无数,他从未心动,更别说是行动了。公司的元老说,程俊加入公司以来,只是埋头工作,从未见他谈过恋爱,也从未与女同事之间传过绯闻。他的感情生活,也就成了一个谜了。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炫耀着城市五彩斑斓的夜.小姚在程俊的带领下,来到一家装修精致的中餐厅。落座时,他很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服务员递上菜单,程俊示意她随意点菜,小姚简单地划了几下,递给程俊,问他是否有补充.他摇摇头。很快,菜上来了,他们慢慢吃着。程俊话不多,一如既往地言短语阂,这让小姚感到无以言表的压迫,口中美味,如同嚼蜡。她有点不知所措,不断地搅动碗中的汤,以掩饰自己的局促不安。时间在僵持,与旁边的气氛格格不入。“你相信有缘份这回事吗?”程俊突然问。小姚怔了一怔,她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便谨慎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哦”他应了一声又沉默了,再也没抬头看她一眼,一顿饭的时间,小姚捱得很辛苦,她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赴这种饭局了。

送走小姚,程俊把车开到海边,一个人走在沙滩上,看着海面上,波光鳞鳞,在夜灯的衬托下,闪闪发亮。他情不自禁地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结,把弄着。那段远去的岁月,如电影的画面,一幕幕掠过脑海。"俊哥,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海,好吗?""好,傻丫头,只要你喜欢,我陪你去。""俊哥,大学校园,一定很美,对吗?你要等我,再过一年,我一定会考上你所在的大学的,等我,好吗?""好,傻丫头,我等你,在大学校园等,在日落深处等,在天边的尽头等。""俊哥.........""傻丫头……"洁俏皮可爱的身影,一遍遍涌在脑海里,虚渺而久远,十多年了,我的傻丫头,你到底在哪里?过得好吗?想到洁,程俊脸上,露出了凄然苦涩的笑。也许当年,他们都还年轻,不懂何为真正的爱情,只是心相守,不相移的情愫,早就植入彼此的内心了。

他与她,相识相恋在高中的校园里,他比她高一届。那时的校园,女生们正风靡着用绳子编织各种玩意。什么平安结,幸运绳处处缠绕。她也买来绳子,在他眼前扬了扬,说:"俊哥,我要织平安结给你,你要长期戴着,保你一生平安的,好吗?"他捏了一下她圆圆的脸蛋儿,说:"你这没心没肺的傻丫头,会织吗?"她嘟起可爱的小嘴角,撒娇说:"现在不会,可为了给你织,我就学嘛,好吗?你得答应我,织好后,无论你走到哪,无论多少年,你都会一直戴着,好嘛?""好好好……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他就是这样,喜欢宠着任性调皮而又可爱善良的她。其实,他也知道,身为家中长女的洁,是个很懂事的女孩子,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会享受到一个女孩儿应该有的娇宠与率真。在他身边时,他总是宽容地任之由之,随她率性而为。牵手的日子里,校园的树荫下,花园的小径上,处处留下嘻闹的笑语与绵绵的情话。他们都是来自偏远的山村,来到这座小城,读书寻出路,寄托了自己与家人的全部希望,他们不像其他的校园小情侣,只会把时间沉迷在卿卿我我上,更多呆在一起的时候,是互助互勉。

恍如一瞬间,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如愿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只是她低了一届,还得留在他们相识的校园里。他在新学期,走进了期待已久,而又到处陌生的大学校园。收拾好一切,迫不及待地给她写信,告诉她,没有她相伴的校园,很冷清,让她努力点,一定要考上这所大学,他在等她。她回信说:“一定一定,我会来的,俊哥,你要等我。”自此,他们的信件,如冬天的雪花,飘落在两地。有希望的等待,是甜蜜的,也是幸福的,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也没让他失望,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在接到录取通知书时,她开心得流泪了,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了他,并满心期待着,开学进校的日子,期待着与他重逢的那一刻。可他们都不知道,一场突然而来的变故,让他们美好的愿望成了南柯一梦。她家的顶梁柱,最亲爱的父亲,突然发病晕倒,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她父亲是急性心肌梗塞,再也醒不来了。

父亲的突然离去,让她们一家陷入了瘫痪的状态中,看着患有哮喘病的母亲,瘦弱的身影,作为家中最大的孩子,她懂事地提出,不读大学了,出来打工,供弟妹上学。当他得知她的决定后,拼命地无助地撕扯自己,大学的校园,再无她相伴,一切又有何意义。然而,他是贫困生,为供他上大学,家里早已负债累累,他在学校里是勤工俭学,也利用假期去当家教而勉强维持生活开支,面对她的这个决定,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深深自责却不得不面对。开始时,她无论在何处打工,信件一如既往,如雪花般落在他手上,鼓励他一定要珍惜学习的机会,将来创一番事业,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他回信说,让她一定要保持联系,不要丢下他,毕业后,他就会向她奔去的,

岁月在流,四季在转,不知是她有意疏远,还是他无心的疏忽,忘了要她家乡的详细地址。最终,她漂泊的脚步越行越远,他熬完大学生活,想向她奔去时,才发现,没了方向。茫茫人海中,他还是把她弄丢了,梦从此落在天涯。多少个日子,他拼命地工作,让自己忙得如旋转的陀螺,一刻也停不下来。多少个夜晚,他拒绝所有的应酬,关在小屋里,任思念的孤独与寂寞,一点点侵蚀他,撕咬他无处安放的灵魂。他习惯了,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静静地回忆与她一起时的每个细节,默默地憧憬着相逢的一刻,他失去她太久了,他怕终有一天,拾不起记忆的碎片,再也拼凑不起她的模样。

时间,不知过去多长,夜已深了,海边静静的,偶尔有风拂来,程俊小心地,把洁亲手编织的平安结放入口袋.这是她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唯一见证,缠绕着他们曾经美好快乐的日子。随身携带着,他能时刻触摸到她的温暖.附下身,程俊双手捧起一瓢海水,洗了把脸,让意识清醒过来。他想起小姚,一个如她当年清纯可人的女孩,那句缘分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话,回响在耳边。难道他们之间,真是有缘无分吗?这些年来,他在事业上拼搏的同时,并没有放弃寻找她的线索,然而,一次次的希望,总是在紧要关头扑了空,她仿佛在人间蒸发了。程俊有点晕眩,纷扰的思绪,如一张网,束缚着他,他想要挣脱,无奈网越收越紧,他抖抖精神,迈开步代,向夜的深处走去,他始终相信,夜的尽头会有阳光。

忙碌的日子,波澜不惊,日出日落如快节奏的音符,淌过岁月的河流。又一个春天来临了,程俊刚谈成一笔大生意,心情不错,晚上请了同事们去吃饭,算是慰劳这段时间来,大家的加班加点吧。席间,交杯换盏,大伙儿畅所欲言,心情很轻松。微熏的酒气,氲氤在整个包厢。程俊举起酒杯,站起来,说:“大家辛苦了,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工作上的配合与支持,我敬大伙一杯,咱们今晚不醉无归。”同事们纷纷举杯,在他的助兴下,都七分醉了,女士个个面若桃花。

程俊呷了一啖酒,说:“明天开始,我休假了,出远门一趟,今晚算是践行啊。”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都愕然地望着他,助理小周问:“程总,没听你提过休假,怎么这么突然啊,你要去哪里?”程俊轻轻叹了口气,说:“老董那边我已经说了,这段时间公司也不太忙,我出去走走。”停了一会,他接着问:“小姚,去C城的机票,订好了吗?”他是今天早上,让她订的机票,小姚当时也奇怪,他的行程里,没有这个安排,但也不方便问什么,就订了,刚听说他休假,才明白过来,与工作无关。小姚望望众人,又望望他,说:“程总,机票我订好了,按你要求,是明天最早的一班,不过,C城是个小山城,没机场,我订了离C城最近的B城,下了飞机,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才到C城的。""哦,没关系,我到时坐车去。”程俊不以为然,也不再说什么了,小姚满腹疑团,只能压在心底了。

天蒙蒙亮,程俊就出发了,一身休闲的打扮,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服的背囊。伴着他往C城,寻梦而去。C城,是洁的家乡小城,只是,洁的家不在C城,而在离C城几公里外的小村庄。那时候,洁常对他说起家乡的小山村,说那里的春天,是最美的,天也蓝,云也白。桃红柳绿,莺歌燕舞,还说,家乡的小河,清澈见底,鱼儿虾儿成群地游,在洁的描述下,成了世外桃源。他早就对这个地方,憧憬已久,只可惜,这些年来,他一直忙碌于工作,最主要的是,洁也在外漂泊,这个地方,没有洁,他来的意义也就不大了。最近,他忽然很想很想去C城一趟,哪怕洁不在C城,他也想走一趟,他要寻找印象中的C城,寻找洁给他的一个梦。

飞机冲上云宵的一刻,程俊的心突然沉重,一股莫名其妙的彷徨,绕在心头。他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有一种无语言表的压抑感。十多年过去了,洁给他描绘的C城,应该也变了样吧。如果当年,不是洁的变故,现在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如果不是上天戏弄,他们把彼此在人群中弄丢了,那么,洁一定会陪在他身边,分担他失败的痛苦与成功的喜悦的。只是如今,他孤身一人,在尘海中漂荡,伊人在何方?梦呓心头。

走出B城的机场,程俊招手叫了辆出租车,直奔C城而去。车内,司机很热情地搭话,问他,是游子回家还是到C城旅游?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都不是。”司机从后视镜打量着他,“哦。”地应了一声,见他说话的热情不高,也就沉默了。一路上,他从车窗往外望,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偶尔也与司机搭搭话。从司机的口中,他得知,现在的C城,已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小镇了,以其独特的风俗文化与纯朴古风,吸引着五湖四海的人慕名而来,现在是春天,正是往C城踏青的最佳时节。他心一个突兀,是啊,洁说过,家乡的春天是最美的,洁说过,等以后有机会了,让他来C城玩,她会牵起他的手,去走C城长长窄窄的青石板路,去看路两旁古老的城墙,去听那退休的老人家,坐在城墙下的石板凳上,休闲地拉着二胡,洁还说........

走入C城,程俊就看到了洁口中所说的青石板路,沿路走去,两旁也有古老的城墙,但更多是小商铺,有卖特色小食的,有卖日用品与手工艺品的.路上行人不多也不少,稀稀落落,大多数是如他一样的外地人,肩上挎着包,手上拿着数码相机,捕捉着C城最美的风景。他走着走着,忽感饥肠辘辘,才猛然发觉,早上出门到现在日近黄昏,他只在飞机上吃了两个面包。闻香而循,他走进一家面食店,在店主的介绍下,要了一碗特色汤面,然后,嘶嘶地吃了起来,味道还真不错。临走时,他向店主打听住宿的地方。店主说:“这里游人多,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更喜欢了解这里的特色人文,所以,家庭式的小旅馆往往更受客人欢迎。你只需要在街边的小商铺打听,有没住宿的地方就行了。”他谢过店主,径直走了。

C城的黄昏,很美很静,淡淡的夕阳,泛着黄黄的光.洒在长长窄窄,望不到尽头的青石板路上,让你自然而然想起浪漫的江南雨巷,还有那紫丁香一样的姑娘。置身其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恬淡温暖的感觉,犹如行走在久远而空灵的世界,留连忘返。这里的人,过着很宁静的生活,脸上笑意盈盈,纯朴中流出一种淡雅,不急不躁,仿佛与世隔绝。程俊心里明朗了,只有这样纯朴的民风,才会养育出如洁般脱俗水灵的女孩.街边的小店陆续亮起了灯火,他沿着城墙,悠悠地漫步,这里的一切很熟悉,无数次在梦中出现,只是景物依然,人面何处寻,他心一颤,多么渴望,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夜幕徐徐,C城在一瞬间静谧了,程俊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敲击着内心的世界.他信步走入一家小店投宿.店主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并为他准备晚餐.闲聊时,他向店主打听了,这座小城的景点,以便安排明天的行程.店主笑呵呵地告诉他,小城不大,两天时间,便可游遍全城,让他随意逛就是了。他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在店主的安排下,他洗漱后便回房休息了。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简易书桌,一张木板床,床上用品是新换上的,临街有一面古式的木栏栅边框玻璃窗,可以看到街上来往的人群,他有一种如回家般亲切的感觉。躺在硬梆梆的木床上,脱下满身繁华,他安然入睡了。

睁开眼睛,饱满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床沿上,暖融融的感觉。程俊伸伸腰,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收拾好东西,吃了店里提供的早餐,付了房租就出门。他晚上不打算回来,走到哪住到哪算了。融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漫无目的,不知该往何处走,无以言表的孤独感,袭上心头。他在反复咀嚼,跑来C城的初衷,是为了寻找一个,遗落了十多年的梦么?C城一行,再回到尘世纷扰的繁华都市中,一切又回到现实了.而冥冥中,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他,此行是必然,C城如梦,十多年来,一直绕在心头,梦长情更长,九陌尘缘化春风,何处是心的归属?

程俊机械性地随人流往前走,临街商铺里,各种各样的小商品琳琅满目,让他眼花缭乱.前面不远处,一对耀眼的红灯笼挂在门楣前,走近一看,里面卖的全是用丝线,绳子,手工编织而成的工艺品。有大小不一的中国结,手提包,以及点缀上玉器的小首饰。程俊不由自主走了进去。一位女子低着头,正用心在编织手上的绳子,显然太入迷了,没听到他进来的声音。程俊也不打扰他,自顾自地,环视小店的工艺品,店面不大,商品一目了然.看着看着,程俊眼前晃过洁扬起的红丝线,晃过洁那亲切甜蜜的笑容。他抚弄这些小玩意,轻声说:"请问,这些都是你自己编织的吗?"女子抬起头,望着他,说:"是的,先生,你随便选吧,价格都很实惠的。"

程俊回过头来,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了。女子的手一个颤抖,手中的半成品手袋滑落在地上,声音也随之哆嗦:"你是....你是.....俊....俊哥,你怎么...怎么....来了?"程俊望着眼前这个女子,依然娇俏的脸上,有岁月划过的痕迹,此刻,却因惊愕而涨得通红.修得细细的眉毛,弧成两弯优美的风景。长长的秀发,用素色丝带,盘束在脑后.一身合体的碎花连衣裙,包裹着苗条的身材,淡雅自然中,透着成熟的韵味。

程俊傻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十多年了,日思夜念的洁,竟会在C城不期而遇。他慢慢地,慢慢地走到洁的面前, 双手扶着她抖动的双肩,激动得语无论次:"原来...你在这里,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面找你,怎么就没想到,没想到.....你会回归故园啊。"他一把拉起洁,紧紧搂入怀中.洁挣扎着,呐呐地说:"俊哥,对不起,对不起,你别这样,我成家了,让人看见,多难堪啊。"话音刚落,程俊一个趄趔,洁便跌坐在椅子上,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洁心如刀割,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敢接触他如炬的目光,怕自己的心,会随之而崩溃。程俊痛苦地摇着头,问:“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的誓言,你都忘了吗?”是啊,十多年了,他一腔男人炽热的爱,只为她保留,牵手人生路的梦,只等她来圆。现在,他寻来的她,等来的结局竟是这样,一句话,粉碎了他做了十多年的梦,太残忍了,他无法接受。

洁无言了,她多么想告诉他,她并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她中断消息,是不想连累他,怕毁了他无限光明的前程啊。走出校门以来,她一个人在外漂泊,受尽了没知识没文化的折磨。为多赚几个钱,给母亲医病,供弟妹读书,她无数次遭白眼也就默默忍受了。无奈,命运总爱折磨她,八年前,母亲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她从外地回家了,照顾生病的母亲。家里也断了经济来源,她重新拾起高中时的手艺,学着手工编织,边照顾母亲边做手工活,然后拿到C城出售,维持生活。在乡村与C城的来回穿梭间,她洒满了青春的汗水,走过了无数岁月。开始,她只是偶尔出来摆摊出售手工艺品。后来,一间小店接受了她的作品,便让她定期交货。

来来往往间,店主的儿子开始追求她,并承诺愿意与她一起照顾生病的母亲。她承受得太多了,好累好累,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供她歇息。脆弱无助的心也就融化了,在五年前嫁给了他。三年前,母亲去世了,她就经营了这家小店。只是,这一切,她应该如何向她的俊哥倾诉啊。如果当年不是……那结局就改写了,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人生路上,只出售单程车票,一旦出发,就永远回不到起点。她想起某位名人说过的这句话。她也突然明白过来,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永远不再来,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望着眼前的程俊,无数次在梦境中出现的身影,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时间默默在流,空气悄无声息地走动。“妈妈,我想喝水。”稚嫩的孩童声从里室传来,随着门帘的掀开,小男孩蹦蹦跳跳跑出来。洁一把搂过儿子,说:“俊儿,睡醒了啊,叫叔叔好。”“俊儿。”程俊的心一个突兀,重复着说:“俊儿,俊儿……他叫俊儿。”洁尴尬地笑笑说:“他叫思俊,俊哥,没什么,我,我,我只是喜欢这个名字。”“哦”他应了一声,心里明白了。渐渐地,情绪也缓和过来了,说:“洁,你过得幸福吗?孩子他爸去哪了?他对你好吗?”洁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孩子,一杯递给了程俊。她无限爱怜地抚着孩子的头,说:“俊哥,我过得很好,孩子他爸是跑长途运输的,出门一次最少跑十多天才回来。他对我很好,弟妹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也无太多的牵挂了,这种日子,我很满足。”

程俊望着洁,心渐渐释然了,一切已回不到从前,只要她过得好,自己也就心安了。时近晌午,洁让程俊陪孩子玩,就做饭去了。毕竟是店铺的孩子,他一点也不怕生,很快和程俊熟悉了,搂搂抱抱的叔叔前叔叔后地叫。不一会儿,洁就支开小桌子,三个人坐下来吃饭,餐桌上,没太多的寒喧,孩子还不断地为两个大人的碗上夹菜,嘴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调皮话。融洽和谐的气氛,像一个幸福温馨的小家庭,只是,在程俊与洁不经意的相视间,彼此心里划过了难以言表的酸楚。

望着洁忙出忙入收拾的身影,程俊掠过一丝苦笑。是天意弄人,还是红尘作崇?自己C城的寻梦之旅,居然是悲喜交集的无奈。悲者,心爱之人,已嫁作他人妇。喜之,十多年来,梦索魂牵,终于如愿以偿,觅得芳踪,复杂的心境,岂是一个乱字了得。洁不知何时,坐在他身边,两颗曾有对方滚烫的心,在现实面前,冷静下来。一如当年,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谈到程俊来C城的目的时,程俊沉默了,洁也不再问,心有灵犀的默契,已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相聚的时刻,总是很快过去了,太阳庸懒地往西方落下去。程俊望望天边那一抹残阳,心默默想:我该走了,梦也醒了,我该回到现实。洁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幽幽地问:“俊哥,你难得来一趟,不在C城多玩几天么?”“不了,公司很多事要做,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和俊儿,好吗?”“嗯。”洁一如既往的温顺,这熟悉的语气,让他感到莫名的难受。“俊哥,我送你的平安结,还在吗?”洁怯怯地问,一如当年那个害羞的小女孩。程俊伸手掏出平安结,抚了抚,勉强笑笑,说:“在,我答应过你的,无论走到哪,无论多少年,我都会一直戴着的。”洁伸手接过,轻轻地抚摸着,那段美好快乐的日子,一一涌在眼前,盈盈的笑意,染红了洁妩媚的脸容。程俊情不自禁地举起手,却停在半空,再没勇气去触摸。

洁回过神来,猛然想起什么?她在架上取下一个灵巧的镶玉心形挂坠,交给程俊,说:“俊哥,这个你拿回去送给我嫂子,这玉我在佛前开光了,可保平安呢。”程俊凄然地笑笑,说:“傻丫头,你哪来的嫂子?我还是单身呢。”洁全身一颤,呆呆地站着,如一尊雕塑。程俊俏皮地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傻丫头,真的傻了吗?”洁缓缓神,把挂坠与平安结一起放回程俊的手上,无比哀怨的声音,缓缓打破沉静:“俊哥,答应我,回去后,找个人好好照顾你,好吗?”程俊重重地点下头,声音怆然地说:“我该走了,傻丫头,我的傻丫头,我,我可以再抱你一次么?”洁无言,孩子刚好不在,去里室找玩具了。

程俊用力拉过洁,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洁没有挣扎,温顺如当年。时隔十多年了,此刻,再一次听到对方炽热的心跳声。彼此都醉了,静静地享受这一刻。他们都明白,也许,一松手,再会永无期了。只是,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要走。不知过了多久,他依依不舍地推开洁,头也不回,迈开大步走出店门,往日落深处走去。

洁呆呆地倚着门栏,痴痴地望着程俊依然俊朗的身影,无比落寞地,渐渐消失在天边的尽头,日落的深处,再也控制不了,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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